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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散文百家》2024年第4期丨劉星元:蒙塵的故人
    來源:《散文百家》2024年第4期 | 劉星元  2024年05月07日08:09

    整個下午,偌大的圖書館,只迎來了我一個人。

    剛推開門,就遇到兩名圖書管理員在聊天。見我進來,她們微微一怔,幾乎是同時向我點了點頭,我意識到自己的前來借閱之舉有可能冒犯到了她們,無意間成了固有環境的打攪者,便對她們多了一點兒歉意,于是急忙出示借閱證,在看到她們點頭之后,就迅速移步進了借閱室。幾分鐘之后,她們完成了對我進來之前的話題的接續,重新聊起了與電影、美食以及孩子相關的話題。

    圖書館,書籍的藏身之處,思想的匯聚之所——多么偉大的建筑,縱然它是封閉的,封閉到沒有一縷陽光照進來,也并不能妨礙它的明亮。在這里,每一本書都是光明的代詞,甚至可以說,它們就是光明本身,理性的、感性的、智性的、功利的、無意義的……每一本書里都藏著一道光芒,這些光或強或弱,只稍稍與你內心熄止的燈芯相碰,便立刻產生脫離自然科學模式的化學反應,燃燒、跳躍、搖擺,繼而安靜下來,默默照亮獨屬于你的內心空間。“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地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盡管博爾赫斯的話已被引用濫了,但他說得多么好。

    在這座圖書館里,哲學、社會學、經濟、文化、教育、語言、藝術、歷史……幾乎每一排書架就是一種類屬,從借閱室的入口開始,我沿著似乎永不會被截斷的“S”形,一排排地走著。有時候也會停下來,抽出一本或厚或薄的書,翻上幾頁看看。這里的藏書沒有那么少,也沒有那么多,恰好符合小城本該具備的身份。對于一個喜歡涉獵相對偏門的書籍的讀者而言,我并未對這座圖書館有過過高的期待,但也從未輕視過它的存在。事實上,我愛它,即便它從不收錄我喜歡的任何一部書籍,即便沒有多少人在意它的存在,即便我很少來到它的面前,闖入它的腹內,我也是愛它的——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它坐落于這里,這座小城便美好了一些。

    逛了數排書架,卻未發現一本感覺必須要讀或渴望去讀的書,不免有些失落,但又因貪戀此間的環境,并不想離開。于是我繼續緩慢地走著“S”,與一本本藏身于書架之上的冊子擦肩而過。盡管走得很慢,還是很快就將所有的書架逛完了。沒發現一本想要借閱的書籍,真是心有不甘。就在這時,發現側前方的角落里,竟還立著兩具木質的舊書架,與之前看到的不銹鋼材質的新書架相比,它所陳列的圖書擺放雜亂,且從顏色的質地和破損的書脊上判斷,應是一批被淘換掉的舊書。反正無事,就走過去掃了一眼。只一眼,我就看到了那本書——它已泛黃,頂部和背部皆落滿了灰塵,有些地方,細細的灰塵鋪了一層,有些地方則聚集為顏色稍濃、大小不一的斑點,似是發霉的跡象——這是一本久未有人光顧的書,它早已被人遺忘了。

    這本書出版于1986年10月,比我的年齡還大,內頁分別蓋著圖書館的兩個章,一個是以舊縣名的名義,一個是以新縣名的身份。也就是說,這本書許多年前就被收錄到了小城圖書館,它見證了舊圖書館的拆,亦見證了新圖書館的建;見證了舊縣名的棄,亦見證了新縣名的用。甚至,它還曾見證過一些人的年輕與衰老——年輕的時候,他們在它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紋、唾液以及內心澎湃有力的回聲;垂暮之年,他們又來了,在它身上留下了自己不小心脫落的發、咳出的血以及如陳舊的老風箱般因劇烈而衰弱的喘息聲。

    這本書的作者,是我青少年時代仰慕的一位傳奇作家,他以書寫與大部分主流作家不一樣的題材和行文風格,被一些人所偏愛和推崇。他的幾篇作品曾被改編為電影,其中一部,盡管過了這么多年,依然被很多影視愛好者所追捧。可是,當贊美那部電影作品時,人們贊美的多是那位獲得各項國際影視大獎的著名導演,贊美的多是那位頗有演技的知名演員,而那位創作出原著的作家,卻消失在了他們的記憶里,似從未存在過一般。事實上,自從創作出那幾篇卓異的小說后,他似乎就已經耗盡了自己畢生的心力和才華,漸漸在文學的現場消失了。

    想到這位才華卓異的作家的消失,卻并未覺得惋惜,因為作為一位寫作者,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講述與重構,完成了自己的不朽。只是會想到,我當初是怎樣地迷戀著他的作品啊,譬如在圖書館里見到的這本舊書的同一版,我其實在多年前就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我是在上高二抑或高三,在學校門口的舊書攤上看到了它,書攤老板要價8元,我拿不出,于是便錯過了,這么一錯就是二十年。如此想來,這本書也算是故人了,我們這是久別重逢。

    這座小城圖書館新館是在2013年秋天啟用的,我是第一批申請辦理借閱證的人,借閱卡的排序數字頗為靠前。那時候,我還沒有找到一份正當的職業,以臨時工的身份混跡于一家機關單位,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的時間很是寬裕,可以任意揮霍。那幾年,我經常去圖書館還書,再從那里將幾本圖書抱回去,三年時間里,我在那里大概迎來送往了將近二百本書籍,只是未曾發現有那么一本我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冊子。我想不只是我沒有發現,其他人肯定也沒有發現,要不然,它身上也不會落滿如此多的灰塵。我想,這么多年,一定有什么在冥冥之中阻截著我們再次相見,也一定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助推了我們的再次相見,只是可惜的是,如一個背離故鄉遠行的人,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閱讀的興趣點,早已轉移到了別的地方,那本書的風格,已經無法誘引我去閱讀。

    我家是三室一廳,按照小城的標準,算是小居室了,結婚前裝修房子,我對妻子說,什么都可以將就,但一定要有一間書房。那間書房藏書不多,但都是我喜愛的,在不同時間、不同地方、因不同機緣,我把它們帶到了這里,讓它們成了我的私人收藏品。深夜,妻兒睡后,我時常會把自己關在里面,閉著燈,靠在椅子上枯坐。我的面前、背后和兩側,那些早已死去的人、那些依然活著的人,他們憑借自己的作品,在這一處并不算寬敞的空間里和諧共處,顯得極為安靜。但我知道,安靜只是假象,他們其實互不相讓——每時每刻,他們都在以我所無法感知的方式爭吵,因為這些書籍的作者,他們每個人都是值得驕傲的人,有理由堅持自己的觀點,并以此指責別人的不是。當然也有例外——他們中的一些人,盡管隔著數十年、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盡管隔著山、隔著河、隔著海、隔著國家和民族、隔著語言與信仰,但依然惺惺相惜,互為知己。我沒敢把自己寫的書塞進去——在他們面前,我只是一個粗鄙的小丑,一個可笑的局外人。

    2016年,我的工作穩定了下來,時間卻緊張了,剛開始一年尚能讀上五六十本書,之后逐年遞減,等到娶妻生子且再次變更工作后,一年連十本都讀不到了。尤其是在一年中工作最忙碌的那幾個月,我甚至會對書籍產生一絲厭惡的心理,覺得它們就是累贅。可它們畢竟是我的摯愛,雖說常有負氣之詞,但從未真正將它們棄之不顧。不但是它們,就連遇見那些同樣愛書的人,我也總是會生出親近之感,至于零星的幾個嗜書如命者,更是恨不得納頭相交。

    某次,有機會與河南作家王兄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前讀過他的小說,卻一直無緣得見。這次見面,彼此并不生疏,即便談論讀書和寫作也算水到渠成,但多是他說我聽。其實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沒什么可以說的——他比我小幾歲,讀的書卻比我多,敘述或品評的作家與書籍,有的我只是聽說過,有的則全然不知。我們在那里只是暫時性居住,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但他的宿舍卻堆滿了書——安東尼奧·塔布齊、薩曼塔·施維伯林、費利斯貝托·埃爾南德斯、理查德·布勞提根、若澤·愛德華多·阿瓜盧薩……一個優秀作家,必要得到更多優秀作家的加持,在這方面我自愧不如,且能于自愧不如中想象到,他的作品定能被更多的人讀到,倘若其中的某些閱讀者亦是寫作者,那么他的那些作品說不定會給予他們一定程度的加持。那次,他送了我一本書,是阿利斯泰爾·麥克勞德的《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閑聊中他曾多次提到這位加拿大作家,對其從不吝嗇溢美之詞。他在這本書的空白頁寫下了“以大師作遺星元兄”幾個字——所愛之書概不贈送,這是很多讀書人的底線,他卻慷慨贈予,令我感動。

    “什么都可以將就,但一定要有一間書房。”當初說這話的時候,認真、自信,總覺得一切持續性運動都具有慣性,因此不需耗費過多的力。但事實上,生活卻告訴我,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將就的——現如今,我夢寐以求并最終擁有的書房,只是一個名稱、一個空殼,蔬菜、生活用品、各種生活淘汰品以及犬子的玩具、零食,它們聚擁在此,鵲巢鳩占,不僅篡改了房間的調性,還把退縮四壁的書籍襯托為一種裝飾。如此一來,我便不敢再稱呼那些書籍或它們的作者為“故人”了。或者說,在我們家,它們和他們確實都已經淪為早已遠去的故人了。孔子故宅有魯壁藏書之說,山東鄒平有伏生護書故事,當時讀到,只是當作普通典故,如今想起來,方才懂得那些愛書如命者和釋書不倦者的偉岸。

    那日從小城圖書館回來便心緒不寧,半夜里睡不著,獨自一人鬼鬼祟祟進了書房,或推或拉或提或拽,將屋內簡單收拾一番后,四壁不算高的書架上,每一本書都顯了出來。如我所料,亦如我在圖書館的所見,許多“故人”早已蒙塵,尤其是那幾本還未拆封的,塑料包裝上的灰塵更為明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可能成為它們的讀者,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因為一次時間不算短的外出活動,在之后的幾個月里,它們將繼續蒙塵。

    我一直期盼著有那么一天,能突然與一位蒙塵的故人重新相遇,就像來自數百年前的穿越者在博物館里重逢了他的心愛之物——情緒肯定是復雜的,但我想,至少會有一種情緒告訴我,那將是一件令人十分欣喜的事。

    【劉星元,1987年生,山東臨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散文集《塵與光》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