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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新干線 · 女性成長 《十月》2024年第2期 | 曹譯:夏日已逝(節選)
    來源:《十月》2024年第2期 | 曹譯  2024年04月26日08:36

    曹譯,1999年生。北京師范大學文學創作與批評研究生在讀。有小說和評論見《北京文學》《作家》《小說月報(原創版)》《文藝報》《中國婦女報》等刊。

    夏日已逝

    曹 譯

    1

    碧城剛上大學那年就雄心勃勃地想談戀愛。那天她坐在綜合樓里聽社團的宣講會,眼睛一轉,瞥到了校足球隊的招新二維碼。幾天過后,她和一眾打扮精致的女生參加球隊經理面試,并從橘色軟皮背包里翻出一只圓形粉餅,小心蘸取、按壓,直到慘黃的臉變得慘白。她看看四周,又把頭發解開、放下,讓發尾搭住露在外面的鎖骨。那一會兒,所有女生手里的鏡面都長出了淡淡的光弧,她們和光弧一起躍動,一個挨一個地走進教室。碧城的心幾乎不動了,她為光弧底下的那些面孔感到竊喜,直到教室前有人喊她的名字。

    結果如她所想。看到通過名單的一剎那,李碧城稍顯模糊的計劃開始捋出頭緒。接下來的時間,一到晚上,蚊蟲繞著操場的白燈幽幽旋轉時,碧城就抓起礦泉水瓶跑去操場。她和另一個球隊經理一起坐在操場旁刷著藍色油漆的高臺上,兩腿并攏,膝蓋同時朝一邊傾斜。她穿一件紅色雪紡連衣裙,涼風吹過,裙擺底部被風托成圓形。夜晚,男人們在球場上熱火朝天,來回奔走,休息時擠坐在一邊,碧城抱著胳膊走過去,癡迷于他們投來的目光。

    出于球隊經理的便宜,碧城很快加到她感興趣男生的微信。男生叫卓瑞,長得不高,面色發棕,有西北人粗獷的底。但這底光亮亮的,抬頭時細膩得反光,像抹了一層油。卓瑞大碧城一屆,她和他打字時頻繁用波浪線,客氣喊他學長。那段時間碧城總在床上翻看他們少得可憐的聊天記錄,以期尋找能繼續開展的話題。為免忘記,她把話題記下,發給微信文件傳輸助手。一次她在圖書館收到卓瑞的臨時消息,連忙回復,問卓瑞老家哪里。當時她正在聽一首鼓點輕快的舞曲,噼里啪啦中,她的心跳、打字的速度都和鼓點一致了。意識到這點的碧城臉色燒紅,繼續問卓瑞老家是否有好玩的地方,她打算放假去看。這時她已經設想暑假要和卓瑞一起回家,一起坐火車,擠在太陽曬得熱烘烘的軟布座位上,聊一整個下午的天。

    卓瑞回得隨意,但速度很快,多少給了碧城充足的信心。碧城想了想,又把話題引向電影。她問,你有喜歡的電影嗎?卓瑞沒有正面說,但給她介紹了一些新鮮的片名。她全沒看過,只好回他有空就看。到這兒話題停了,碧城猶豫著,兩條細指頭擱在聊天框上頭。良久,她回個表情包結束話題。

    聊了一段時間,碧城逐漸意識到卓瑞是不好追的,他們之間存在著心理的不平等,他穩重,對她的出現見怪不怪,一般不主動找她。但她急切,對這段關系有所期待,經常半夜不睡胡思亂想。直到碧城半夜詢問他過往戀愛的情況,他過一會兒回復,說自己談過幾個,但都沒超過一個月。她欣喜地追問原因,卓瑞卻不肯回了。第二天中午,像安慰她似的,卓瑞主動夸贊,說她常穿的紅色裙子挺好看的。這讓碧城一下把原本的不快拋在腦后,但同時更加緊張。她不知道該回應什么,不知道該顯得矜持還是大方。但是卓瑞接著說,你腰很細。碧城愣住,更不知道怎么回復了。但她從卓瑞的話里嗅出一股私密的氣味,似乎這就是卓瑞的示愛,她于是一邊壓制上翹的嘴角,一邊聽胸腔里怦怦的心跳聲。

    心跳聲越來越大,她問卓瑞,只有腰細?等了一會兒,卓瑞說,胸也不小。

    那天中午的聊天像破開了碧城身上的某個口子,使她將要迎接新的天光。午后天氣悶熱,宿舍空調開著,蟬鳴聲聲入耳,攏起個無形的聲場。碧城像一只綠頭蒼蠅在聲場里亂撞,沒過一會兒,汗水流過身體,洇濕了粉紅色的棉布被罩。她直直躺在床上,頭悶在被子中間,開始把身上的衣服慢慢褪下。她褪得精光,露出胯骨。她開始摸索自己的皮膚,那里并不光潔,脖子以下尤其觸感粗糙,是長青春痘后留下的疤痕。但她依然感受到自己身體的魅力所在,在想象中,她光裸的身體在全身鏡中彎彎曲曲,如同靜穆的雕塑。

    卓瑞和碧城的聊天越來越露骨。她一邊陪聊,一邊在深夜埋頭搜索,靠奇怪的關鍵詞穿梭于網絡中。剛開始幾次她被從未見過的圖像嚇到退出界面,后來鼓足勇氣再看,意外地發現自己腿間一片潮濕。那時“約炮”這樣的詞還沒出現在她的腦子里,她只是靠著對戀愛的渴望,騙自己投入熱烈、膽大的女性陣營,盡量口無遮攔地和卓瑞說話,哄他滿意。卓瑞似乎是滿意了。有一天他主動約碧城吃飯,吃完問碧城要不要一起散步。

    碧城答應了。于是他們胳膊垂直,隔著不遠的距離在街道散步。他們越走越沉默,后來走進一條避光的小道。這時卓瑞突然停下來,找了塊突出的石磚,前后腳站了上去。碧城又驚又喜。卓瑞從高處面對碧城,目光朝下看著她,眼睛卻晦暗不明。既沒有迷戀,又不像球場上男人們那種審視的、令她既傲且羞的目光,他看她的臉皮如同在看陰天蒼白無云的天空,眼神沒有聚焦,并且立刻用雙手掐住她的腰側。他的手順著碧城的脊骨往上,冰涼的指甲尖碰到她突出的柔軟的肉。與此同時,他的嘴巴突然覆過來,兩片唇微微張開,舌尖蜷縮得立起來。那天卓瑞穿著一件油綠色的T恤,碧城看到他嘴角拉起的涎水,和黑夜里的油綠交錯成網,于是腳步虛浮,頭一歪,朝卓瑞肩膀方向躲去。

    卓瑞訕訕而歸,從他離開的表情里碧城看出了責問,責問她的羞怯或者敗興。但她似乎不是十分難受,她也抬腳站上卓瑞站過的那塊石磚,仰起脖子,發現那晚的月亮出奇的圓。四周寂靜無人,頭頂棕櫚樹的肥葉輕輕晃動,似乎正在喘息。她在其中回想卓瑞微合的眼睛,忽然狡黠地笑了。

    2

    球隊朋友發來消息時,李碧城正在上課。電腦上圖標不停地跳動,她的臉被教室投影照射得一紅一白。朋友問她和卓瑞的關系,讓碧城心涼了半截。她回他說只是普通朋友,同時內心羞憤,知道此先的大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朋友說球隊男生聚餐,酒過酣足,開始討論她的身材。他們吃過的空盤里菜葉散亂,油點從玻璃桌的一端散到另一端。一桌熟悉的男人腳搭著膝蓋圍成一圈,有幾個咧開嘴角笑。不用朋友說,碧城也猜得到大笑的人分別是誰。他們議論著她的V領連衣裙,并指出她裙子過短,走起來時會看到里面內褲的顏色。在聽他們說話的同時,卓瑞獨自在一旁沉默,手里抓著一瓶剛剛喝空的淡黃色的啤酒瓶。等大家一圈說完,卓瑞才興奮地說,他摸了她。他說她手感很好,隨即周圍一陣哄笑。

    電腦上,朋友還在發著消息。教室里老師的聲音擲地有聲,李碧城卻恍惚如在一片哄笑中。隔著屏幕,她似乎看到游走在一群男人中的李碧城。那是真正的李碧城嗎?她回想起那條讓她感到驕傲的紅色連衣裙,忽然覺得她仿佛赤身裸體地路過操場,路過了一群穿油綠色T恤的男人。碧城臉色煞白地結束了和朋友的聊天,接著抱著肚子離開教室。她在樓外的衛生間待了好一會兒,腦袋空空,只是蹲著。直到下課鈴響,她回教室收拾了書包,急忙跑回宿舍。宿舍里,她對床的舍友正躺在床上玩手機,其他舍友一個在衛生間,一個上課還沒回來。她弓著背默默踩踏板上床,聽到對床舍友為此動靜翻了個身。

    碧城把被子蓋到臉上。被子底下黑暗潮濕,還有傍晚時分昏沉的余熱,她在其中憋著氣輕輕抖動,生怕哭腔泄露出來,吵到對床的舍友。她哭了很久,直到枕頭上出現兩塊橢圓的濕漬。她的腦袋在兩塊濕漬中間輾轉反復,終于睡過去,不久又因噩夢醒過來。

    之后幾天,碧城找了借口離開球隊,換去了校報編輯部。編輯部辦公室在學校主樓地下一層的走廊盡頭,因此房間潮濕,其他樓層空調外掛的漏水經常淹沒進入編輯部的路。不過編輯部工作清閑,成員大多是高年級的文科生,話少且有分寸,無聊時就鉆在辦公桌里面看書或者打牌。碧城偶爾去那里值班,借此躲避她熟悉的人和生活。

    在這個過程中,碧城恢復了原先的活力,又享受起別人的目光來。異性的目光往往赤裸裸的,眼睛睜開,好像豆粉粘上了糖塊,跟著碧城從這地到那地,然后輕飄飄地脫開。脫開后,碧城午夜想起,偶爾感到不安和緊張。不過同性的目光與此不同,當她們手握著手,抬頭對視時,彼此會發現一張新鮮的面孔,那面孔時常更新,惹得人開口夸贊。夸贊疊加起來,就變成對自己外貌的美好想象。不過這夸贊很少發生在同類型的女人之間,每當碧城在路上遇到與她一樣穿連衣裙的女人,只會遠遠看一眼,然后立刻低下頭。她默默識別了同類,再繞開她們。

    快放暑假的時候,編輯部組織了一場期末聚會,在辦公室拼接起來的玻璃桌上進行。碧城從宿舍走去參加,抱著手機緩慢走著,身上散發著新噴的香水氣味。她的左右兩旁種滿杧果樹。杧果剛熟,肥厚的青色長條掛在樹梢邊。幾顆小的熟成黃色,掉落,在地上留下黏膩的黃色圓痕。空氣里于是傳來腐爛的氣味。碧城用手蓋著鼻子,腳底靈活,把自己放在兩排樹的中間縫隙上。但正當她躲開一塊被踩黑的杧果濕團時,卓瑞忽然出現在路的對面。他看見她,加快腳步往前走。碧城臉立刻垮了下來,低著頭要躲開,但卓瑞毫不退卻,臉上的兩根眉毛朝中間彎曲,做誠懇的表情撞到碧城面前。碧城只好站住,抬頭對上卓瑞的眼睛,其實她心里打鼓,生怕卓瑞在大街上動手動腳。

    卓瑞沒讓她多等。他用骨節突出的手按住碧城的肩膀,一個勁兒道歉。他道歉的話含糊不清,不時重復“對不起”。聽到是道歉,碧城心里的波瀾平靜下來,反而生出被損害后的孤傲來。她自以為厭惡地看了眼卓瑞,看見他兩腮間新長的胡茬,好像雨后擠滿地板的短松針。她說,你別道歉了,我根本不在意。說著她掙脫開卓瑞的手,就要往前走。她被卓瑞扯動的肩膀還有些疼,這讓她還有些害怕,腳步也加快。

    好在卓瑞并沒有追上來。快走了一會兒,碧城轉一個彎,看到兩幢教學樓間的細窄小道。她側身走進去,把腹背嵌入磚墻的中間,頭往后枕。她眼睛被墻壁占據。墻壁枯灰,縫隙流出干癟的石灰泥。她在其中沉默了一會兒。后來,一個清潔阿姨拖著一把粗掃帚路過了。阿姨看她一眼,她才走出來。

    碧城走進編輯部時,主編大白已經在收拾桌面。他把壓滿折痕的A4紙一張張團起來,扔進腳底的垃圾桶。碧城收拾好心情,也前去幫忙,他們埋頭從柜底端出電磁爐,接上排插,又找來一個深口的不銹鋼鍋。

    人差不多到齊了。已經畢業的黃一楊放下電子煙,腰陷落在椅子里。皮膚白皙的盧洋正在幫忙擺盤。她那年大四,長長的黑發從耳邊垂下來,落在肩膀上,對人微笑時鼻尖輕輕地朝上抬。碧城發現,她手腕上套著一個玉鐲,又綠又渾濁,襯得她氣質溫柔。后來有幾個穿著休閑衛衣的小編輯進來,她們屁股還沒坐熱,就跑去樓下取外賣。大白也坐下,他從身后拿出一瓶細脖子的伏特加。瓶子中間,深藍色的錫紙標簽反射辦公室煞白的燈光。

    人群的眼神都聚在酒上,黃一楊開口提議玩小姐牌。碧城覺得困惑,但她從游戲名字中發現了隱秘的趣味,強行要參與。黃一楊見有人響應,就指揮著大白去拿撲克牌,開始介紹小姐牌的玩法。小姐牌是酒桌游戲,抽到不同的數字做不同的游戲,只有抽到數字2時要扮演小姐。好在碧城沒有抽到小姐牌,只是盧洋抽到了,人們興致勃勃地看她扮演。盧洋嬌俏,她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在桌面上,桌面也是玻璃,兩相碰撞,發出尖脆的聲響。她先說了“我是小姐”,說的時候假睫毛上下顫抖。不遠處,不銹鋼鍋映出她銀灰色的輪廓。她又聲音婉轉地說,大哥們要吃好喝好。眾人笑起來,碧城也跟著笑出聲。不知道為什么,身在其中,碧城覺得笑是對盧洋莫大的贊美。

    那晚大家都喝了酒,碧城也喝了一口,黃一楊用伏特加兌雪碧,遞給她,說這樣更好喝。后來碧城才知道,這樣兌起來酒勁兒更大。她接過來,裝出很會喝的樣子仰脖飲盡。酒里細密的小氣泡滾進喉嚨,又從喉管下去。喝過酒的李碧城像發燒一樣窩在椅子上,感到渾身燥熱。她看到大白喝多了酒,已經開始滿嘴胡言亂語。他直接坐在地板上,雙手不時拍打大腿和桌面。但她隱約感到大白沒有喝醉,只是在進行喝醉的扮演。

    碧城燒得厲害,覺得融入了高年級,就問桌子對面的黃一楊和盧洋說,你們覺得,女生是不是該少和男生接觸?盧洋側過身來,問她為什么這么說。碧城說,有人說和男生多接觸就是在釣凱子。碧城一邊說一邊低頭搖手里的白色紙杯,紙杯上刻著一排意味不明的黑色字母。一陣沉默后,碧城看到黃一楊正了臉色。他抿了口酒,緊盯著碧城說,這是個概率論問題。好男人好比分子,只有找更多人擴大分母,才能增加成功概率。多找幾個沒問題。

    碧城好像酒醒了一瞬。她有種被識破的窘迫,但同時覺得放松,似乎一團沉甸甸的氣此前凝在心里,如今找到出口,終于開始泄漏。

    ……

    (全文見《十月》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