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2024年第4期|周潔茹:小對話:主義現實
睡眠
凌晨兩點,一個加州的朋友按照加州時間來祝賀我的新作出版。
為什么我還醒著?因為吃了一點幫助睡眠的藥。本來只是睡得少,想要睡多一點,可是吃了藥就完全睡不著了。還好藥也吃完了,希望以后的夜還能睡著。
朋友說:吃什么藥?放松你自己比什么藥都有用。
我想說的是,這一句話其實是不用說出來的,因為都懂的道理,肯定也都是做不到的。
之前只是睡得少,現在是睡不著。我說:其實睡得少沒什么問題,睡不著才是個問題。
她說:對。
人類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我又說,白白睡掉了。
她沒有答。
充電充過了頭對電池也是一種傷害。我又說。
充滿會自動斷的。她說。
天天充過頭電池就遲鈍了。我說。
人跟電池是一樣的嗎?
人一定要睡著才不會死這個設定,不就是一個電子的設定嗎?我是這么想的。但是我說出來的是:人跟電池,不一樣嗎?
這就把天聊死了。
第二天看正骨醫生,醫生說,你以前都是睡不好的。我連連點頭。
說是睡著了吧,身邊發生什么事,有人說話、窗外面下個雨,你都會知道。
對對對。我說。
治療過后,今晚就能夠睡多一點了,深度睡眠。醫生說。
我連連致謝。
迷迷糊糊之間,仿佛正要進入真正的深度睡眠。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跳起來看手機,是正骨醫生的微信:后天復診,別忘了。
一夜無眠。
腰與文學
“《寶馬與吉普》寫了人性之惡,以及對惡與善的認識與理解,非?,F實。”
寫到這里的時候正好刷到羅翔在說,愛因斯坦說的,這個世界有兩個無限,一是宇宙的無限,一是人性之惡的無限。這種話,聽起來并不像是愛因斯坦說的,但確實是羅翔說的那個愛因斯坦說的。
這種數據推薦也真的蠻神奇,我的電腦與手機是分開的,但是我這邊一寫下人性之惡,那邊手機短視頻就開始給我推人性之惡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過是寫了一個天秤座小說《北站》,那幾天短視頻就一直給我推天秤,要不是大家都是風相星,我都要把天秤拉黑了。
還有一次是有個人問我有什么愛好,我說看電影,在手機上看。那個人說:手機上看電影算看電影?看電影得在電影院看。于是,短視頻一直向我推《那么多年》,推得我真的要去電影院看了。
以上這些,我認為都是典型的現實主義,非?,F實,但不能細思,一細思,就是科幻主義了。
真正的現實主義得是這種——
新書分享會的前夜,我傷到了腰,有多傷呢?就是完全不能自理的那種。但我還有個分享會啊,再傷都不能傷到我的分享會,我就是這么想的。我就研究并下載了一個外賣APP,下單了一個十分鐘就送到的腰撐。馬上就接到了平臺的電話,說是電話號碼寫錯了,商家找不到人。我說:商家找不到我,你怎么找到我的呢?平臺說:我這兒有你下單時用的手機號呢,但這個我不想多說,你還是趕緊聯系商家吧。我就給商家打了電話:你們直接發貨不行嗎?聯系我做什么?我都要趕不上我的活動了。商家說:聯系你是想問你有多胖,腰撐可是有尺寸的,我們也不能隨便亂發吧。我馬上說:我不胖,發中號就行了。商家說:你還是量一下自己的腰圍穩妥些。我說:趕緊發吧再過五分鐘我就要去書店了,大了小了我肯定不退貨。商家說:馬上發你也收不到了。我說:那可以修改收貨地址為書店嗎?商家說:可以,你在平臺操作。我在平臺操作了半天,沒操作成功,因為騎手已經出發了,去書店的車也到了。我就又給商家打電話,問取消可以嗎,重新下單。商家說可以。去書店的路上,我一直在研究這個外賣APP,同時我的腰劇痛到我都以為我撐不過下一秒了,更不用說撐一場三個小時的分享會。
活動開始前的五分鐘,腰撐送到了。我打開盒子,直接戴上,就上了場。
會后我發現出版社的一位老師也戴了個腰撐,他還給我看了看他的腰撐,款式似乎比我的潮,有幾個交叉,看起來非常洋氣。我的就比較平實,左右一搭,搭到盡頭都顯得腰特別粗。這個外賣點潦草了。
那幾天我就一直戴著那個腰撐,效果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除了一直顯腰粗。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腰撐上有兩個小方塊,就揭起那個小方塊,發現竟是一條松緊帶,這么一拉,腰突然細了,兩邊一起拉,交叉也就出來了。
我馬上微信那位老師,告訴他這個發現。
我說:腰撐竟然可以調松緊的?
他說:你竟然現在才知道?
我說:我真的一分鐘前才知道,我之前就是戴了個裝飾?
他說:你那是女性主義的戴法,我這種才是現實主義的戴法。
聽他這么說,我馬上把小方塊拉到盡,給自己戴了一個準確的現實主義。
后來——
我把上述發給了那位老師,我說我真是一邊寫一邊笑,又不能笑得太過,腰實在太痛。
他說他這些天也不好過,有時候走著走著,下半身就掉了。
聽他這么說,我笑到腰痛死,又不能不笑。
去正骨吧。我說。
他說他不正。
那怎么辦呢?
躺著。他說,軟的、暖的床,充分地躺著。
我說我不躺,我這么一個永遠處在戰斗狀態中的人,躺著看劇,簡直是要我的命,我剛才還去洗了衣服做了飯。
他說:這個病就是讓你告別批判現實主義的,還是躺下去吧。
那么躺多久才會好呢?我問。
躺成浪漫主義,他說,就好了。
精神支持
肖恩在洛杉磯學攝影,有一天他來跟我談William Eggleston。
誰是William Eggleston?一個攝影師嗎?
是的。肖恩說,色彩藝術,他的作品很厲害。很多人都會說他們隨手就能拍出來,但是也沒見到他們中有誰真的拍出來。當然你會說,這種東西看運氣、看時機,我們每一天看的東西這么多,在某一瞬間那個構圖很牛,那個色彩很牛,但是攝影師的功力就在于你能不能發覺那一瞬間,并用你的技術去對當下做一個記錄。
我說:哦。
我可以買他的攝影集嗎?肖恩說,我的老師叫我去了解他。
就是那個街頭出身,然后去上藝術學院,找了好多人貸款才可以讀一個學期的老師?
對。
你真的要去學攝影嗎?我說,你看媽媽和媽媽的那些朋友,很多都活不下去。
我想過我的未來,我不太想待在一個固定的Office里坐班。肖恩說。
你得讓自己活下去,這是首要的考慮。
我覺得加油還是ARCO好。肖恩說。
哪里加油好不用告訴我吧。我說。
ARCO便宜。肖恩說。
我只好說:OK。但是攝影集都太貴了,我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你。而且我剛才去網上查了一下William Eggleston,他家里有礦,所以可以支持他去做色彩藝術,而在他那個年代,色彩攝影是不被看好的,被視為“無法進行表達”的東西。
周潔茹,江蘇常州人,曾任《香港文學》總編輯,現為浙江傳媒學院駐校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小妖的網》《中國娃娃》,小說集《我們干點什么吧》《你疼嗎》《小故事》《美麗閣》,散文集《天使有了欲望》《大圍有個火鍋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