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散文》2024年第4期|何向陽:襄陽的女兒
    來源:《散文》2024年第4期 | 何向陽  2024年04月18日08:36

    夏天的時候到襄陽去,剛住進古城墻外的賓館,就接到媒體電話下樓接受采訪,年輕的記者問我:“您第幾次來襄陽?”剛放下行李的我聽了一愣,真就是一個提醒。我想起上次,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準確地說是1998年,那時我還在河南省社會科學院工作,山東的幾位學者與《作家報》主編魏緒玉老師一起,來河南碰面,我們再乘坐綠皮火車一路南下,到三峽去參加一個會議,路過這個城市,只待了不到一天時間。記得下午到時只夠計劃去看一個地方,我們選擇去了古隆中,歸來時已是黃昏,奔到古城門照一張合影。暮色沉沉加之細雨霏霏,大家的面目并不清晰,但彼時彼刻的心情卻是晴朗的。

    “第二次?”也不盡然。后來從三峽回來,印象中還是從這里轉車北上。那次是真正的“路過”,好像哪里都沒顧上去。“第三次?”也是有名無實。我突然想起來:那兩次來,這座城市叫“襄樊”啊!大家搶著回答我:“2010年就改回‘襄陽’啦!”是啊,可見我2010年之后都沒有來過,而從1998年的一來一回算起,我已和這座城市“闊別”了足足二十三年,再有兩年,就趕上四分之一個世紀啦。這樣想的時候,我不禁吃了一驚。哦,作為一個過了二十三年才與一座城市重逢的人,我又能給出記者什么像樣的“印象”呢?我開始懷疑自己,直到——

    “您是何老師吧?”一個溫婉的聲音傳過來。

    怎么?難道在我二十三年的“怠慢”之下,在這里還有記得我的朋友嗎?

    我扭過頭,看到一個溫婉的女子,長長的頭發綰起來,還有一雙彎彎的黑黑的眼睛。那眼睛里始終有溫和的笑意,還有深藏在笑意后的思考。她原本一直在和一位與我同行的女作家說話,看得出她們是要好的朋友,應該見過不止一面。而我,搜索一下記憶,真的是第一次見她呢。

    “我認識您,何老師。”她輕輕地說道。大約是看出了我的尷尬,她笑了下,又接著解釋:“我也是第一次見您。但您前幾年生病時,我曾受一個朋友委托給您寄過些草藥。”啊,我想起來了,一直都是與她的朋友聯系。我記起來曾經有一個女子打電話給我要寄草藥的地址——那應該就是面前的她吧!而我,在幾年前就吃過這個女子給我配的草藥啊!我該怎么說出我內心的感激!我一直是個不擅長表達自己情感的人,只能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只曾在我生命的危急時刻向我慷慨伸出的救援的手。我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它真實的溫熱。

    時間,又一次認了輸。縱然有二十三年的隔斷,但我與襄陽的緣分,又豈是時間能夠衡量!

    接下來的采風安排兵分三路,“一方面軍”在團長帶領下去老河口、谷城,“二方面軍”奔赴棗陽、宜城,最后計劃在南漳會合,而我選擇留在襄陽古城,一是想看看闊別已久又經歷了國家高速發展期的一座中部城市的變化,二是為了彌補一下二十三年前只在城門外留影而未能實際進城一探究竟的遺憾。也許,潛意識里還有和這位新認識的“老”朋友待在一起加深了解的愿望吧?

    說來慚愧,我對襄陽的認知,只停留于二十三年前對于古城墻模糊而蒼白的記憶,或者止于地圖上的空間地理意義與經濟交通意義上的襄陽,又或許還有三國文化史跡、歷代文人詩詞中的襄陽,對于今天的她我真的是一無所知。事后我意識到,在同行們紛紛奔赴周邊市、縣時,選擇“留守”襄陽,于我個人而言,是絕對正確的。在有限的時間里,我跑遍了襄陽所轄的襄城、樊城、襄州三個城區,再加上隨后與大家一起參觀的魚梁洲經濟技術開發區、峴山、習家池、古隆中、米公祠等地,大致對襄陽的地理有了一個認識輪廓。

    站在有“鐵打的襄陽”之喻的古城墻上,面前是漢江,隔江的對岸就是樊城。陪著我的那位女孩說:“樊城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她一指:“喏,我的家就在那片高樓里。”兩相對照,的確,樊城的樓要更高一些,沿江挺立,而身后的襄陽區因屬古城就沒什么高樓,目測大約最高僅在六層左右。從文化保護的角度看,襄陽的整體規劃花了心思。我在城樓上看風景,試圖找到歷次戰爭留下的遺跡,女孩卻將手又一指:“這個,再往那邊,就是你昨天去過的魚梁洲,那里不允許蓋樓,也不允許房地產開發,因為它是襄陽的‘肺’,所以只能綠化,種樹。早上你若去那里跑步,聽到的全是各式各樣鳥叫的聲音。”說這話時,她的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自豪。是啊,魚梁洲,它那個更像一顆心形的所在,四面環水,漢江旖旎,市民們有那樣一個休閑場所,真是再好不過了。

    天有河漢,地有襄陽。望著湯湯的漢江水面,我想,這就是杜審言、宋之問、陳子昂、王維、孟浩然、岑參、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劉禹錫、李賀、賈島、杜牧、皮日休們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他們的書寫,使襄陽一時成為詩歌中的“高地”。在唐代,除了長安以外,很難再找到一座城市能夠得到如此多的詩人的不倦歌詠。

    這樣走走停停,從城中的昭明臺,到臨水的甕城,再到蕭楚女講過課的學校,又從樊城的碼頭、會館到正待搬遷的襄陽博物館,對于襄陽的認識時時都在更新。看著興致勃勃地介紹著家鄉的女孩子,我想起了前幾天重返古隆中時,因熬夜寫作著涼,手臂忽然麻木抬不起來,就是她扶著我坐下來。古隆中供游人歇息的竹椅,面對一片綠色的樹林,她站在我背后,以一種緩急有序的手法在我后背揉了幾下,奇跡一般,我的手臂當即就抬了起來。我感嘆她的中醫功力,她靦腆地笑了:“這只是一時好轉,回去后我給你用艾條灸一下,把里面的寒氣排一排。”第二天中午,她果然帶著艾條過來了,二十分鐘,我的后背一下子暖和起來。手臂已能舉到最高。“可以了!”她似乎比我更興奮,彎彎的眼睛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本書。啊,這是她寫的書,中國中醫藥出版社,是一部從《詩經》中尋找本草的書。我表達了我的驚喜,她依然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里的晚上有時候安靜到讓人寂寞,不累的時候翻翻吧。”

    從這一刻起,我才開始了對她真正的“閱讀”。

    “古人含蓄,不說愛,不說恨,也不說想念和憂傷,只是一個勁地說植物。”這是她書里的話。

    “古人用最原始的方法讓植物的寬厚、仁慈、堅韌和愛,滴水穿石般慢慢滲透進華夏兒女的骨子里。”這是她寫下的感悟。

    從閱讀中得知,她出身中醫世家,太爺爺懸壺濟世,經營著大元藥鋪,卻不收窮苦人家病人的費用。“高熱發燒的,他大手一揮,指著江灘,‘挖三棵蘆葦根,洗凈熬水喝’;渾身發癢出風水疙瘩的,他又是大手一揮,指著江灘,‘半斤浮萍煮上,邊喝邊洗’;牙痛尿急的,他還是大手一揮,指著江灘,‘竹葉一把、荇菜三把’;產婦奶水不通的,他依然是大手一揮,‘打三斤青背鯽魚,加一把通草、三把無花果’……”他的慷慨,讓“老太祖把牙根咬得嘎巴響:‘這個浪子,把一條街都教成先生,讓他喝西北風去!’”真是令人莞爾,這個女孩子太會寫了。

    登鹿門山尋訪孟浩然相關古跡后回到住地,窗外已是萬家燈火。我坐下來,再次翻開女孩子的書,等從書中抬起頭來,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這次閱讀讓我忽略了時間的存在。那些可以療治人類病痛的植物和圍繞它們所展開的一段段人生記憶,帶我走入了襄陽的細部。那里也是百姓日常的深處,一個個鮮活展開的生命,也如一株株 我叫不上名字、認不出形狀卻也葳蕤茂盛了不止幾千年的植物一樣,堅忍而生機勃勃地挺立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我們總是注目于一個城市的歷史文化和曾經生活于斯的千百年前的名人,我們總是關注一座城市的宏大建制和屬于這座城市的英雄——的確,他們都非常重要,他們是與今天的歷史不可切斷的一部分,而我們,是他們的精神的繼承者,是他們文化意義上的傳人——但是,是不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方面,被我們不自覺地忽略掉了?一座城市中,更多的細民,那些也許并沒有留下具體的名姓,未來也不太可能被寫進教科書中的人們,我們,也是他們血肉的延續,甚至,我們和他們,都不該用“我”與“他”這樣的詞語進行隔離性的表述。

    生活,的確是一部大書,它有時會憑借一本也許是必然來到我們手中的小書,改變和修正我們對生活、對世界的認識。

    第二天,這部書的著者來接我。我和她相對而坐,談到那篇最打動我的題為《酸棗仁》的文章。那是一篇寫她母親的作品,文章最后寫到為子女操勞了一生的母親病逝,她一個人跑到母親的墓前。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悔恨與遺憾,讓我心肺痛徹。我和她講起了我的母親,母親去世后相似的經歷,在我們的對話中不斷深入,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說著,她竟流下了眼淚,而我也哽咽了。她說:“我沒想到您會讀我的書!”此后我的心里一直盤桓著這句話,我想我一定要一直記住這句話。這無疑是一個提醒:“我”與“我們”的心靈共同體的建立,不該只是一種止于紙上的理論或者概念。

    我對暌違二十三年的襄陽充滿了感激。

    離開的前一天傍晚,我們相約去她說的漢江大橋沿岸的小巷面館吃飯。一坐下來,她就開始興奮地介紹:“要吃襄陽的正宗牛肉面,就得到這種小館子來!”木桌、條凳,門臉不大,但熙熙攘攘,座無虛席,有人慕名而來,更多的是吃碗面就回家的當地人。我們兩人一人一海碗,就在我埋頭于讓我大汗淋漓的美食時,她卻不見了,再抬頭時,一枚鹵雞蛋緩緩落入了我的面湯之中。她說:“這幾天跑得辛苦,身體要補一下。”我埋下頭,忍住就要流出的眼淚,不讓她看見。“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棘”,說的就是酸棗樹啊。我們都是已經失去了母親的人,母親在時,我們是有刺的孩子,有時倔強,有時頂撞,但我們從母親那里學到的對人的關照,仍然會不由自主地自然流露出來,只這一點,就讓我覺得母親尚在人間。

    回到北京,我馬上在網店下單購買了她寫的第一本書。坐下來,心靜下來,我捧起她的這一本書,依然是一部關于植物的書。她彎彎的流轉著笑意的眼睛,又出現在我眼前了。閱讀她,只是一段情感的開始。我要怎樣說出我的感謝呢?對這一位讓我的心靈與身體同時得到治愈的——襄陽的女兒!

    何向陽,詩人,學者,作家。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全國宣傳文化系統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首批人選,“新世紀百千萬人才工程”國家級首批人選,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研究員。出版有詩集《青衿》《錦瑟》《剎那》《如初》,散文集《思遠道》《夢與馬》《肩上是風》《被選中的人》《無盡山河》,長篇散文《自巴顏喀拉》《鏡中水未逝》《萬古丹山》《澡雪春秋》,理論集《朝圣的故事或在路上》《夏娃備案》《立虹為記》《彼黍》《似你所見》,專著《人格論》等。主編“知識女性文叢”“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典”等。作品入選《中國新文學大系》,被譯為英、俄、韓、西班牙文。獲魯迅文學獎、馮牧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上海文學獎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