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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洲》2024年第1期|段若兮:梨花落(節選)
    來源:《百花洲》2024年第1期 | 段若兮  2024年03月29日08:17

    題記:我從未見過那棵樹開花,但我仍要寫下故事,請你不要問我真假……

    應該是七月?八月?應該是盛暑溽熱而緩長的日子,應該是正午日光最為壯盛而剛強的時段,黏稠的日光從太陽的眼里涌淌出來時一定是濃烈滾燙的,一種類似于火山巖漿的流質,漫過天空時裹滿密集尖銳的火苗的箭矢,簇擁著,擠推著,越過發燙的云峰,向前滾動推搡著火的箭鏃摩擦出金屬的錚錚聲響,碰撞出晃眼跳脫的火星,亮晃晃地連成一片,就是光幕。

    這著火的光幕落到皮膚上如麥芒和沙粒一樣熱、刺癢、粗糙,扎扎的,想躲開卻又沒有地方躲。沒有任何地方躲。

    所有地方都被它充填滿了。

    日光填滿了天空和大地、一座山峰和其余山峰之間的空隙,甚至還有風的脈管、水的體腔、空氣的半透明嗉囊也被填滿了,曬得發白的門框、舊舊的紅燈籠、樹枝間的扁圓鳥巢、屋檐下的水井和掩映于籬笆之間的窄路……統統地都被填滿了。

    蟬鳴,這根極細極韌的琴弦被這熱光,熔斷了。

    日光統轄了一切,沒有給其他生物留下一絲的空間和念想,似乎天地間所有的物件都成為日光容身的柜子、匣子、盒子、罐子、瓶子、籠子……日光躥進去壓進去,明明早已滿了,還要硬擠進去,還要側著身子擠進去,還要使著蠻力擠進去。硬擠進去。

    擠進去了。

    空氣層變成一枚巨大的羊嗉囊,被密密麻麻的日光塞滿,一點點鼓脹到薄而透明,快要裂開了。快要裂開了……日光還要擠塞進去。一晃眼,這枚嗉囊就被日光滾燙焦灼、四散奔涌的微粒填滿,并被撐開。一寸寸地,撐開。

    ……被點燃了。空氣靜默燃燒,似乎能聞到火星燃過之后嗆鼻的焦煳味。這些活動都在那白得刺眼,讓人無法直視的天空高處進行著,只是當光線從天幕的高處跌落,不斷下墜,觸到頭頂墨綠呈扇形伸展的樹冠時,忽然,就收斂了:像一只猛獸觸到了神符而收起了虬須和利爪,瞬間,變得溫順、勢弱,并呈現出一種獻媚的乖巧。

    樹冠是神符?

    是的。綠葉層疊覆壓,枝干彼此交錯相扶,將陽光這頭猛獸攔隔在外面。樹冠之下是另一個世界了。留給我的了?

    ——獨獨地留給我的。

    順著綠葉和綠葉之間的縫隙流瀉下來的光線已失去完整的形狀,只剩一些榆錢大小的光斑,一點兒都不刺眼,落在灰褐濕潤的地面上顯出一點米黃的亮,夾雜金砂的閃爍。徒有閃爍,已沒有了熱量,好像是層層疊疊的葉片吸走了光的熱量,并把自身的綠意和清涼注入了光的空殼。

    抬頭的時候,偶有小小圓圓的光斑落在額頭、眼窩,或掠過細密睫毛的柵欄,似乎還在睫毛上停頓了一下,只一下,只一忽閃。光線也是有重量的,讓睫毛尤其是眼尾那些細長纖軟的睫毛不堪重負地,抖了一下,光斑就順勢滑過去了,滑入濃密烏黑的發絲里躲起來,再也看不見了,像一尾銀色的魚扭著細扁而輕的身子,隱入幽靜漆黑的水,不見了;又如一簇碎銀一樣顫抖的露珠滲入夜色的黑綢子,不見了。不見了,都不見了……

    光斑是一種幻覺,真實可感的只是大片的清涼。貼著皮膚的涼。緊緊貼著皮膚,恰如一只灰蝸牛用細軟濕涼的觸須在身后拉出一條細細的濕涼水線。就是這樣的:密集交錯、彼此相扶而傾軋的枝丫和繁復的綠葉,迷離的光斑,還有身形不定的風,他們共同在樹冠上搭建出天然的秘道,供一些小生靈居住或短暫停留。

    綠額頭、藍須、細足薄翅膀的小昆蟲在枝葉間飛。

    停駐。再飛,就看不見飛去了哪里。

    偶有肚皮圓白翅背灰褐的雀,停在樹枝上,淺黃的喙不知在啄食什么。

    啄了一小會兒,又飛到另一個樹枝上去。又啄。還是不知在啄什么。想抬頭看又不敢抬頭。不敢的,怕驚飛了它就不來了,就跑到別人家的樹上去了。

    就再也不來我的樹上了。

    我要告訴你,這是我的樹:一棵蒼老的梨樹。

    當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就是這般蒼老,又是這般健壯和繁茂。樹冠蔥蘢盛大,遮蔽了大半個院子,尤其是遮住了廚房的屋頂和靠南的外墻,還有南墻一角的水井。

    樹冠張狂,四處延伸擴展,可是似乎緣著某種力的導引,紛披四散的枝丫向中間聚攏,收束,被樹干的遒勁臂腕握緊。至此,一棵樹的所有力量都由粗硬結實的樹干釋放和收存,而樹根扎實地扎入大地,在我們看不見的泥土深處建筑根系的迷宮。它無限伸展的毛須向河流汲取水分,向巖石和土壤吸收礦物質,以供在地層下面開展龐大的工程,并在地層之上,捧出一個樹冠的巨大陰涼和沁人心脾,綠色檸檬片一樣散發著甜涼且略帶苦澀的氣味,讓周圍的空氣都凝成清涼嫩綠的薄荷味果凍。

    光瀑傾瀉。葉片背光處墨綠森森,又過渡至僵而暗的石褐色,向光處翠綠堆疊,閃著艷而嫩的光,透著水汽,覆著油脂的潤。葉片之清鮮可愛更顯得樹干斑駁、古舊,縱裂深長,傷疤累累。

    也許是午日倦乏吧,一只斑衣蠟蟬貼附在樹干上,不出聲,不振翅,不動。

    斑衣蠟蟬背負雙層翅膀,外翅形似斗篷,顏色由棕褐漸至灰黃,點綴暗黑斑點。當它合攏外翅不動的時候,就變成一枚枯葉貼在樹干上,偽裝成樹干的一部分。若是一陣風或者細微的人聲擾了它,它就張開外翅做出欲飛的姿勢,時刻準備著飛走。

    若是聲響變大或者有人走近,它就立刻飛走了。

    外翅灰暗、簡陋而結實,內翅卻極盡心力的奢華斑斕,刻意艷麗:猩紅絲絨之上密布鈷藍的扇形網格,并交織赭石色、沙黃色、灰綠色的細密紋路,再點染一些細碎的燙金斑點,斑點酷似豹紋,隨著翅膀的開合而微微顫動。

    ——斑衣蠟蟬所有心思都在翅膀的花紋和艷色里?

    這是有意的,是昆蟲世世代代在自然界的爭斗中練就的活命招數。

    再端詳那內翅:由翅基處開始,滲出一脈極為濃釅的紅色,那一定是紅寶石融化成的水;紅色蔓延至翅中部時,忽有一塊三角形狀的冰藍色斑塊浮凸而出,清涼、堅定、冷冷炫目,阻斷了紅色的涌流;隨之銜接的是褐色,就像是寫意畫里的一個拖筆,從翅膀中部向尾端洇染,由濃轉淡,淡而綿延,呈圓弧狀收筆于翅尾;至邊緣處,又轉為莊重沉厚的濃黑色。

    在紅色、藍色、黑色的交界處氤氳著霧氣一樣的灰色、紫色、粉色?

    說不清楚。當它飛舞時,只看到一團彩色絨線在疾速纏繞編結;當它飛得更高更快時,就完全變成了一團彩霧在翻卷,顏色因為彼此激撞和勾兌,變得多而混亂:深棕、雅褐、迷黃、媚紅、冰藍、謐灰、紫玉、玄黑。或許還有醺紫細綠、蛋青嫵粉等過渡不清的顏色混合在一起,彼此沖撞和滲入,又衍生出更多的顏色。

    ……斑衣蠟蟬飛走了。

    只是一只斑衣蠟蟬飛走了。可是,可是粗碩圓實的樹干一下子就空蕩蕩了。

    空蕩蕩的。樹皮上的陰影和裂紋在一瞬間,加深了。

    這棵梨樹,樹冠遮住了大半個院落,就連一部分外墻和屋檐也掩映在樹冠中。因為樹冠的過于龐大和綠葉的蔥蘢密集,倒顯得屋舍小巧柔順如雞雛,被綠葉柔軟的翅膀一圈圈一層層地圍抱著。

    梨樹的根須扎進泥土里,我看不見的。

    大人們和學校的老師都說,一株植物地下根系的長度要遠遠大于地面以上部分。那么這棵梨樹的根系長度一定遠遠超出了樹冠,甚至其根系越過了屋外的小路路側的水渠、丈許高的木柴堆和木柴堆旁邊的狗窩,延伸到村莊更遠的地方和另外的梨樹、核桃樹、酸棗樹、楊樹、梧桐樹、紫花槐樹、白花槐樹,以及和成片成片的玉米地、長在水邊連著水又迎著風的蘆葦地,還有和更遠的山垛和橋和斷墻和屋脊,連在一起。

    它們是連在一起的。這棵水梨樹的根系在泥土之下展開,延伸至所有方向,把地面上的一切物事都托在它的掌心里。

    小小院落。小小院落之外是成片成片的蘆葦田、玉米田、菜園、果園,細長蜿蜒被兩側樹木遮蔽的路,依著路脊的水渠。清水淙淙有聲,水草身骨細軟,狹長的葉子隨著水流起伏、蕩漾、飄曳,軟綿綿的,沒有任何目的和心思。

    水里浸著一層清透的綠意。

    可能是兩岸樹蔭的綠映照到了水里,也可能是水草的綠汁溶解到了水里,也或許是水渠底部月月年年沉淀的淤泥和蒼綠的苔蘚吧。

    水渠彎彎折折地繞著村莊,水流托著小朵的浪花,叮嚀不絕,和村莊說著話。尤其是夜晚,我一直覺得彎彎折折的流水變成了一支透亮的綠笛子,被月亮的白手指握著,在我的枕邊吹奏,一直吹奏到我的夢里。于是蕎麥花在月下開放,花的香和月色混在一起。于是梨花像雪花一樣落到我的枕頭上,還有豌豆花含著苞,說它也要開放。于是,我就醒了。

    蒙眬睡眼中,看見月亮那么圓潤,沒有毛刺和坑洼,剪紙般貼在窗玻璃上,只有薄薄的一層。

    我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月亮的邊緣。

    梨樹下擺放著一張方形紅漆畫,有大朵牡丹和一張長尾鳥的飯桌,長尾鳥的長尾巴由飯桌這一邊到了那一邊,蠻橫而招搖地霸占著整張飯桌,好像是要讓吃飯的人都先看見并表揚它翎羽艷麗的長尾巴,它才會滿足而安定地伏臥在飯桌上,讓人們安心吃飯。

    大朵大朵的牡丹,紅艷艷的,依著長尾鳥的長尾巴,紅艷艷地開著。

    我蹲在樹下看葉子輕輕顫動,隨著細細風絲,看鴿子飛,鴿子還是那么白。

    蓮姨在廚房做飯,用八角、香葉、花椒、陳皮和草菇醬煨燉著烏雞。慢火燉了整個下午啊,好幾個小時,灶下的火苗黃亮烏藍,慢吞吞地燃著。燒完一根木柴就再添一根,直到整個院子里都飄滿了馥濃的香味,絲絲地熏著人。

    雨珠子,風的簾幕,柳蔭入畫,水塘是亮汪汪的綠。水草纏纏繞繞中盡情釋放著癡情和醉態。靜臥水底的圓石,堅硬、光滑,被覆一層濕而黏的綠泥。水面不皺,那是因為無風、無魚,也沒有嬉鬧的孩童把石子投入水中。

    水面的靜讓周圍的事物都凝滯在冰晶般透明的時間中,不再長大和蒼老。

    小學畢業的那個漫長暑假,我又去蓮姨家小住。當時表哥已經上高中了,住校,每個月只有一兩天假期。

    那棵大梨樹還是那般茁壯蒼老,枝葉碧綠披覆,掩隱著累累梨果。蓮姨說,她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是多年一直沒有如愿,如今也不可能了,我多待在她身邊,她就覺得自己也有女兒了。

    看著蓮姨鬢邊漸生的灰白發絲,我忽然想起: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棵梨樹開花。

    每年三四月梨花開的時候,都是我開學的日子,忙著整理作業,報名,領課本,領校服和值日袖標;忙著包書皮,記錄課表和時間表,熟悉新的教室、老師和同桌,查看自己值日的日子;隨后就是上課,寫作業,進行周檢測和月考試、期中考試、期末考試。

    在我的忙碌里,梨花自己含苞,自己開放和凋落。

    蓮姨說,梨花開放的時候,滿院子都是香味,連墻壁和門廊都發散著香氣。人站在梨樹下,一會兒肩膀就會落滿花瓣。從樹下走過去,衣角和發絲上也會染上香味。我想那香味一定清涼而甜,裹著一層濕潤的煙雨霧氣。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棵梨樹開花,可是我覺得梨花一定是從宋詞里走出的。只有宋詞那樣的小橋流水隨風、畫舫聽雨而眠、清風逐云弄月之境才能醞釀出梨花素白清雅的魂魄。這魂魄藏于冰雪,藏于春泥,藏于沉默有力的根系和枝丫,在春風的召喚和指引下,凝合為潔白的花朵形體,釋放出它發自根系、枝丫和花朵的香氣。

    梨花,只能是從宋詞里走出的。唐詩,太過于喧鬧了,那是大唐盛景下的一頂華蓋,盛隆、煊赫、流光溢彩,集尊榮華麗之所成,鑄太平盛世之歡歌。唐詩是一壇煮沸的血,適合滋養功名、戰馬和美人豐腴的腰身;而元曲,市井之味過于濃釅,煙火氣重了,清雅之味就隨之淡了。唯余寫在白絹上的宋詞,化作遙渺水天之際的一葉扁舟,載一襲冰肌玉骨的梨花,撥開三月云霧而來。在弱柳妖桃的爭艷之外,梨樹楚楚地開一樹白花,那么清雅照竹,那么淡泊隨水,似乎摒除了這世間一切紛爭、戰亂,以及功名和財富,只為了保留這一副蕭瑟清寒的身骨。

    想想都是美好,三四月間,春意漸濃,梨花的潔白里輝映著桃花的熏粉和柳條的鵝黃嫩綠,周圍蜜蜂嚶嚶嗡嗡地飛著,把蜜一次次運送回蜂箱。當絲線般的花蕊變軟,梨花的香氣也會疲倦,像要睡著了似的。這個時候,花瓣就會發皺,白色里洇入蒼黃,或許一陣微風,花瓣就落了。落了,越落越多,臺階、屋檐、水井邊、窗欞、書案、欄桿,就連貓的耳朵上,也落著花瓣。

    貓歪一下腦袋,把花瓣抖落。

    隨后就是小葫蘆一樣的梨子長出來了。而當我放暑假時,梨子就長大了,并在盛夏蜜汁般的陽光里一天天變甜,那甜味……

    ……此時蓮姨從水桶里撈出一顆沁涼碧綠的梨子,遞給我。

    初中課業繁忙,去蓮姨家的時間改成了冬天過年前的那幾天。那時候是寒假,表哥也會從學校回家,問我的功課,看我抄的筆記,當時我已經積攢了一沓摘抄的筆記本。

    其中一個本子上,抄寫的全是與梨花相關的詩詞。

    翻開第一頁,是唐代詩人王維的《春日上方即事》:“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鳥藏。”下句接:“北窗桃李下,閑坐但焚香。”讀之頓覺春山畫幅般徐徐展開,最先奪目的是重彩點涂的桃花,顏色是極為俗麗的粉糯,姿態是無盡的妖嬈軟媚。其次是依依柳色,其情其色皆冷郁清麗,恰如散淡水墨勾描。如此桃柳之境,庭軒靜雅,白鳥困倦,收攏翅膀棲于灰檐之下。主人素衣閑坐,煮茶,焚香,淡忘世事和朝堂,而此刻,梨花就守在庭院一側,淡泊、寂靜,就是那琳瑯一樹雪色,如花初綻,又如雪將融。

    風過,禪香裊裊上升,而花瓣飄落,落在閑坐之人的衣衫上。

    ……還有幾枚花瓣落在我的日記本上。

    翻開第二頁,抄寫的是溫庭筠的詩句:“三月雪連夜,未應傷物華。只緣春欲盡,留著伴梨花。”后面幾頁是韓愈和杜牧的句子,都將梨花比喻為雪。韓愈的《聞梨花發贈劉師命》中寫道:“聞道郭西千樹雪。”杜牧的《初冬夜飲》則是:“砌下梨花一堆雪。”在他們的吟誦之下,梨花與雪與月共用顏色和魂魄,雪色皎白共梨花暗影,又與月色交織,此景玲瓏而壯盛。只不過韓愈更為灑脫放蕩,下句為“欲將君去醉如何?”而杜牧更為傷懷,慨嘆“明年誰此憑闌干?”

    或許明年,已經是時光易換,當初的憑欄人早已不在,只留草莖蔓長中欄桿青白,覆著一層梨花的雪。

    當初夾在日記本中的花瓣,水分和香氣被紙頁吸收,花瓣平整,枯白而干燥,而香氣長久地封存于紙頁中。

    記得有一次,老師讓每個學生在黑板上寫一個形容哭泣的句子,我寫下的是“梨花一枝春帶雨”,此句無論是寫雨還是寫梨花,抑或是珠淚暗結之女子,都是極具風神的脫俗之筆,盡除奢靡俗麗之氣,將女子哭泣時的冰清玉潔、幽若堪憐之態捧呈于眼前,讀之,覺得極美,極傷,不動刀斧的沉重,猶如那玉人脈脈含怨,默默地,立于眼前。

    后來查閱資料,才知這句出自白居易的《長恨歌》,講述的是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對應的上句是“玉容寂寞淚闌干”,這“寂寞”二字用得真巧啊!一下子讓一張“玉容”有了情感和故事,不然,帝王家的“玉容”有什么可稀罕的?而下一句是“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要的就是這“含情”,或愛恨不清,或癡怨有加,或嬌嗔薄怒,只要有情,一定要有情。

    這般情愫過后,只能是一別為永別,且是生死不見的。

    什么云鬢花顏,什么芙蓉帳暖,也不過落得個此恨綿綿無絕期。

    詩中的美人落著珠淚,或死或生的,而梨花還在枝頭開放著,猶如從伶人的水袖里飄出的云彩,洗凈浮華胭脂色,骨骼清奇,以至淡而達至雅。

    最愛劉方平在《春怨》中描寫梨花的句子:“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日漸黃昏,夕色蒼茫,更顯得梨花潔白寂靜,或有白月,光色清冽,映照著梨花。此時庭下,花與月與人,通體澄澈。

    這樣的光景里,最適合一個人守著這滿庭的梨花,任由誰叫,都不開門。只守著這滿庭的梨花,過完一個人的黃昏。

    表哥合上筆記本,望了望窗外干枯的梨樹,隨后對我說,你沒有見過這棵樹開花,可是你已經在詩文中親歷了一次次花開,其實那是更為真實而罕有的花開。

    ……

    選自《百花洲》2024年第1期

    【段若兮,甘肅平涼人。青年作家。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辦研究生班文學碩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參加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獲第十屆敦煌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