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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文學》2024年第3期 | 邢慶杰:非常道
    來源:《四川文學》2024年第3期 | 邢慶杰  2024年03月27日08:19

    屠小天握著于大衛的手機,像握著一塊燙手的山芋,又像攥著一個能改變自己命運的遙控器。他深吸一口氣,夾帶著河水腥味兒的涼氣沁入肺腑,讓他漸漸鎮靜下來。他把自動鎖屏時間調整為十分鐘,這是系統能允許的最大限度了。

    屠小天能拿到于大衛的手機純屬偶然。

    那天屠小天出差,為了趕早班車,他抄近道從沿河公園穿過,撞見了一身天藍色運動服的于大衛。于大衛正大踏步快走,沒有看見屠小天,使屠小天高高揚起的手尷尬地垂了下來。出差回來后,屠小天又特意起了個大早,到沿河公園轉悠,果然又看到了于大衛跑步的健姿。從那天起,屠小天每天一早也來沿河公園散步。不過,他散步的目的不是健身,而是跟蹤于大衛。每天一大早,他就躲在公園入口的樹林里,看到于大衛進去了,就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屠小天早就有跟蹤于大衛的預謀。為了拍下有價值的照片,他還特意買了個1500萬像素的新手機。只是屠小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于大衛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飯,吃完飯就回辦公室。晚上一下班,他就駕著自己的小車一溜煙跑了,屠小天的電動自行車望塵莫及。

    經過一個多月的秘密跟蹤,屠小天總算小有收獲。于大衛每隔幾天都會和局政工科的朱麗娜在公園南頭約會。然后他們會走出公園,繼續沿護城河邊往南走。往南已經出了沿河公園的景區,因為人跡罕至,荒草灌木都有一人多高了。于大衛和朱麗娜肩并肩地散步、交談,兩個人影在草叢中時隱時現。至于說的什么,屠小天聽不清楚。

    跟了一個多月,屠小天發現于大衛和朱麗娜除了在一塊兒散步之外,并沒有越軌的行為。雖然他偷拍了一些他們肩并肩在一起的照片,但就憑這個,傷不了于大衛的一根毫毛。就在他想放棄跟蹤行動時,竟有了這次意外的斬獲。

    這天于大衛剛剛進入公園,就接聽了一個電話。那個電話很短,不到半分鐘就掛掉了,然后于大衛把手機塞進了運動上衣的口袋里,轉身就往回跑。當時,屠小天正在他身后十幾米的地方,于大衛一轉身,他趕緊低頭蹲下來,裝作系鞋帶。于大衛風一般從他身邊掠過時,他聽到啪的一聲輕響,于大衛的手機掉在了塑膠跑道上,離他僅有半米。他飛快地抓過手機,想喊住于大衛,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屠小天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坐下來,開始翻看于大衛的微信。于大衛這么急慌慌地走了,肯定是有特別著急的事兒,但他很快就會發現手機丟了……根據慣常做法,他會找一個電話打過來,請求撿到者把手機還給他……那時,屠小天或者把手機扔到水里,或者乖乖地給他送回去。總之,留給屠小天的時間不多……

    于大衛的微信往來并不多,不大一會兒,就翻到了底。微信內容多是和同事間工作上的安排和交流,還有一些明顯是和家里人的聯系,很簡短的那種“晚上回來吃嗎”“晚上有應酬”等,這些對屠小天毫無意義。屠小天固執地想:他不可能沒有“問題”微信,肯定是及時刪掉了。自己一個小小的科員,每天下班前還要刪掉一些和女同學、女同事之間有曖昧嫌疑的微信,像于大衛這種手握大權的一局之長,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他不死心,又翻看了于大衛的短信和手機通話記錄,仍然是一無所獲。

    他失望地站起來,手機忽然一陣抖動,進來一個微信,是朱麗娜的:你還沒過來?

    他離開塑膠跑道,沿著景區中的林間小路快步往南潛行。到景區邊緣,果然看到朱麗娜在景區南邊的野林荒草間徘徊。這時,又進來一個朱麗娜的微信:怎么不回信息呢,我走了,晚上九點,還是那個房間。

    機會終于來了!屠小天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給朱麗娜回復了一個“好”字,把這段聊天記錄截了屏,通過微信發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手機怎么辦呢?證據已到手,扔到河里?轉念一想,不行,我要親手交到于大衛手里,看看他有什么反應。

    屠小天和于大衛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

    屠小天是交通局行政辦公室秘書,負責起草局里的大小文件和上報下達的文字材料,還肩負著迎來送往的接待工作。屠小天有才,不但材料寫得好,把自己負責的工作都做得滴水不漏,還經常把局里的工作亮點寫成新聞稿子,刊登在市級報紙上,讓宣傳科的兩個筆桿子都很沒面子。但他上班十多年了,還一直原地踏步。上任局長田永貴主政時,局辦公室主任老黃升任黃副局長,辦公室副主任老靳頂上去扶了正。無論是按資排輩還是真才實學,都應該提拔屠小天當這個副主任了,新升任的黃副局長私下里也告訴過屠小天,已經向局里推薦他為副主任人選了。但到了調整中層干部的時候,局里卻把宣傳科的小宋調過來當了副主任。這個小宋,不但資歷遠不及屠小天,才華和能力與他也不可同日而語。屠小天挨了當頭一棒,一肚子的憤憤不平,卻敢怒不敢言。

    大約在半年后的一次飯局上,屠小天喝了不少酒,才壯著膽子問田永貴,局長,您覺得小宋的水平比我強嗎?

    田永貴斜了他一眼,笑了笑說,他怎么能跟你比?你多有才呀!

    屠小天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竟然傻乎乎地問,那您怎么提拔他?

    田永貴仍然笑瞇瞇地說,就因為你太有才了,田永貴下江南,不帶秘書帶李嫻,曠世杰作呀!

    屠小天終于明白,他被所謂的哥們出賣了。那是局里調整中層干部之前,局長要去南方考察,屠小天以為局長出門肯定會帶他這個秘書,在家里給老婆都請好假了,結果局長卻帶著政工科的副科長李嫻去了。局長走的當天晚上,局里的幾個哥們為了安慰他,找地方聚了一下,屠小天喝多了,就胡謅了這么幾句順口溜,沒想到竟然傳到了局長耳朵里。屠小天狠狠打了自己兩記耳光,暗暗罵了句:活該!

    為了彌補這個過失,屠小天每天謹言慎行,盡心竭力為局長服務。作為局辦秘書,他一門心思撲在一把手身上,無意中就怠慢了其他三個副局長。二把手武副局長倒無所謂,他馬上到退休年齡了,已經修煉到了無欲無求的境界。排名最后的黃副局長,是他的老上司,理解他的苦楚,對他一直持寬容態度。就是三把手于大衛對他成見極大,于副局長風華正茂,眼里容不得沙子,稍不如意就把屠小天一頓狠批。

    一天下午,于大衛這邊來了幾個客人,打內線讓屠小天在局機關旁邊的金秋大酒店訂個雅間。當時屠小天正忙于田局長的一個材料,寫到了要緊處。他放下電話后,想寫完這一段再訂餐。他忙忙慌慌地剛寫完,田局長一個電話把他叫到辦公室,又向他交代了一份加急材料,讓他今天務必寫完。他裝了滿腦子的材料,就把訂餐這事淡忘了。

    快下班時,于大衛打來電話,氣勢洶洶地問,屠小天!讓你訂個餐這么難嗎?說完就摔了電話。

    他趕緊給金秋大酒店聯系,卻被告知,沒有雅間了。屠小天這才感覺大事不好。局機關剛剛從市內搬到開發區,周圍全是剛剛搬來不久的行政事業單位,只有金秋大酒店這一家上檔次的餐廳,這里訂不上,只能安排到老城區了,而這個時間,回老城區的路正擁堵不堪……那一次,于大衛和他的客人晚上七點半才趕到餐廳。他和于大衛的梁子就這么結下了。

    起初,屠小天整天惴惴不安的,見了于大衛就躲著走。事情過去好長時間之后,有一次他給田永貴送材料,田永貴邊看材料邊隨意地問,聽說,你上次把于局長訂餐的事給忘了?

    他委屈地說,當時手里有您的兩份材料,您要得急,我就把于局的事給忘了。

    田局長抬頭看了他一眼,舒展開緊皺的眉頭笑了,你膽子不小呀,敢怠慢于大局長,連我都得讓他三分呢。

    屠小天從一把手的笑容里,嗅到了一絲幸災樂禍的氣息。他敏銳地意識到:田局長和于大衛之間有嫌隙。

    從那時起,他有了底氣,不再懼怕于大衛,對他安排的事陽奉陰違,能推就推,能拖就拖。于大衛再當眾批評他,他就據理力爭,當面頂撞,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于大衛沖他發火,屠小天就將他的軍:我在局里干了十多年還是白板一個,我還有一肚子冤屈呢,你憑什么沖我嚷嚷?你能提拔我嗎?這樣撕破了面皮,于大衛還真拿他沒辦法,于是不敢再輕易招惹他。因為屠小天的當面頂撞,他在局里的威信大大降低,有幾個原本就不是善茬的刺兒頭,也敢于和他頂嘴了。

    屠小天所做的這一切,都是間接向一把手表忠心,希望得到局長的原諒,沖淡“下江南”事件給他帶來的影響。屠小天的功夫沒有白下,田局長終于私下對他說了一句暖心的話:以后管住你這張破嘴,別什么事都胡咧咧!下次調整中層干部,會考慮你。

    屠小天剛剛松了一口氣,這口氣還沒提上來,田局長就被一紙調令調到了縣政協,成為田副主席。

    對屠小天來說,更加殘酷的問題是:于大衛上位,成為新的一把手。

    于大衛上任后首先對辦公室的工作重新分工,把局里的文字材料都交給了剛考進來的小秦,把屠小天負責的其他工作也分解到了別人身上。幾天之后,屠小天就成了閑人。屠小天明白,于大衛這一招雖然不顯山不露水,卻非常歹毒,他這是要把自己“掛”起來,自己要么識趣地自動離開,要么就甘心長期處于無事可干的“僵尸”狀態,在局機關被孤立起來,不能說永世不得翻身吧,起碼在于大衛執政期間,是沒有什么指望了。但屠小天知道自己不具備“拍案走人”的實力,調到別的單位是不可能的,自從行政事業單位實行“逢進必考”的進人制度后,想去別的單位,只能是待公開招聘時去考。自己早就過了年齡上限,沒有報考的資格了。辭職?到了這個歲數,把體制內的“鐵飯碗”丟了,能去哪里呢?到哪里還會有這么穩定優厚的待遇呢?思來想去,他目前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妥協,拉下臉來給于大衛服個軟。

    于大衛執政后的第一個周日,屠小天哪里都沒有去,他在家里排練臺詞,為下周去向于大衛認錯做準備。他把整個過程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認錯,在于大衛面前狠狠地痛罵自己,罵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罵自己鼠目寸光鬼迷心竅瞎了一雙狗眼……第二部分是痛哭流涕,向于大衛表示自己對以前的行為悔恨萬分追悔莫及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第三部分是表決心,表示今后一定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為于局長服務,只要于局一聲令下,赴湯蹈火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但是屠小天的這些功課都白做了,于大衛沒有給他表演的機會。

    周一上午,屠小天瞅了個空當,溜進局長辦公室,剛把門帶上,于大衛就沖他說了兩個字:出去!

    屠小天說,局長……

    屠小天!你要是有工作上的事,去找靳主任,讓你們主任來跟我談,要是私事,我沒空伺候你!

    屠小天說,局長,我是來找你認錯的……

    別扯淡,你哪會有錯?你要是不出去,那我出去!于大衛說著提著公文包拿上手機就要出門,屠小天趕緊擺動著雙手說,不不不,我出去我出去……狼狽地退了出來。

    后來,屠小天硬著頭皮又嘗試了一次,仍然被于大衛毫不客氣地轟了出來。不久,恰逢中秋佳節,他咬咬牙買了二斤干海參、兩瓶五糧液,上門去給于大衛認錯。但于大衛從貓眼里看到是他后,不但沒有給他開門,還打電話叫來保安,客氣地把他送出了小區。他又趁于大衛出差不在家之機,再一次登門拜訪,想把禮物先送上再說。他摁響門鈴后,看到貓眼處暗了一下,顯然是有人過來了,但片刻之后,貓眼又恢復了亮度,門一動未動。他大著膽子又摁了兩次門鈴,卻又來了兩個保安,這次保安沒有客氣,把他連推帶搡地轟了出去。不用想,肯定是于大衛給家里人交代好了,他被列入了“不受歡迎的人”。屠小天悲憤地想,于大衛,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呀。為了自己的前途命運,屠小天絞盡腦汁無路可走之后,就開始在相反的方向動了心思:跟蹤于大衛,抓住他的把柄,要挾他。

    屠小天回到家,剛換上衣服,于大衛的手機就振動起來,竟是辦公室主任老靳,老靳充滿討好的語氣傳了過來,您好,謝謝您接聽,這是我丟失的手機。

    屠小天“嗤”的一聲笑了,主任,我是屠小天。

    那邊停頓了大約三秒鐘,才傳過老靳略帶夸張的驚喜,是你呀小天,真是太巧了!

    屠小天說,這也許是命中注定的。

    老靳說,你趕快把手機送過來吧,局長都急壞了!

    屠小天說,我馬上就去局里。

    老靳說,送到人民醫院來吧!今天早上局長母親的心臟病復發了,現在還在急救中心搶救呢。

    屠小天明白了,于大衛早上接的那個電話,肯定是他母親犯病的消息,所以手機掉出來都沒覺察到,心亂了,才會出錯。

    屠小天騎著電動車來到急救中心時,于大衛的母親已經脫離了危險,從急救室轉到了ICU。于大衛坐在醫院走廊的連椅上,一臉的疲憊。黃副局長和老靳等幾個親信圍站在他身邊,猶如貼身保鏢。

    老靳迎上來,伸手去接屠小天手里的手機。

    屠小天拿手機的手往后縮了一下說,我要親手交給于局長。

    老靳說,局長心情正不好。

    屠小天臉色一緊,冷冷地說,我心情也不好。

    老靳趕緊閃開身子,讓屠小天過去了。

    自從屠小天被邊緣化,局里沒人敢惹他,都知道他憋著一肚子怨氣沒處撒,誰也不想惹禍上身。作為屠小天的頂頭上司,老靳更是把他當成了一只瘋狂的刺猬,天天躲避著他,唯恐他狗急跳墻,做出什么不計后果的事來。

    屠小天來到于大衛身邊,彎下腰,伸過去一只手問,于局,老人沒事了吧?

    于大衛一看是他,愣了一下,忽然看到了他手里的手機,就沒去握他的手,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手機。

    屠小天趕緊把手機遞了上去。于大衛接過手機,看也沒看就裝進了上衣口袋里。他身上仍然穿著晨練時的那套運動裝。

    屠小天說,于局,手機盡量別放在這種斜口袋里,太淺,容易丟。

    于大衛這才想起來問,你從哪撿到的?

    屠小天說,在公園入口那里,幸虧是我撿到了。

    于大衛說,那我得謝謝你了。隨后就倚在連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屠小天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但他又不甘心這樣離開,他咬了咬牙,終于說出了醞釀透了的那句話:于局,剛才來了個微信,我不小心看到了,您自己看看吧。

    于大衛詐尸般挺直了身子,兩眼圓睜,驚詫地盯著屠小天。

    圍觀的幾個同事不明就里,呆鵝般看看局長,又看看屠小天。但屠小天誰也不看,撥開眾人,揚長而去。

    這一天,于大衛一直沒來上班。這在屠小天的預料之中,他母親在重癥監護室,他必須得守候在外面,以便第一時間得到母親的病情信息。屠小天在辦公室根本坐不住,他在局機關的走廊里來回踱著步子,腦子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知道自己的命運馬上就會有所改變,但他難以確定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是福?還是禍?于大衛會在他的要挾之下妥協?還是對他掌握的這點事兒不屑一顧,轉過頭來變本加厲地整治他?這些念頭一遍遍地在他的大腦中反復推演,一會兒他覺得于大衛肯定會害怕,畢竟在局里提個干部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而如果他的生活作風問題被揪出來,會毀了他的前程……一會兒他又覺得于大衛能當上局長,肯定有著堅強的后臺,哪會怕他一個小小的職員,自己這么做無異于自掘墳墓……

    屠小天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了一天,又在忽明忽暗的心情下熬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天快亮的時候,屠小天終于下定了決心:抓住這個機會,賭一把!經過一夜激烈的思想斗爭,他想清楚了,于大衛今年只有四十出頭,他至少還要干十年,等他調走了,自己也年近五十了,黃花菜都涼了……賭一把吧,即使贏不了,還能糟糕到什么地步呢?如果他就范了,該跟他要個什么職位呢?他把交通局機關各科室想了一遍,又把局下屬單位梳理了一遍:最好的當屬交通稽查大隊,天天查扣超限(超載超高超寬)車輛,是個肥差,據說稽查大隊長給個副局長都不換。這是于大衛當副局長時就分管的單位,大隊長宋凱是他的大舅子,他怎么會舍得讓他大舅子讓位呢?其次是運輸管理所,還有去汽車修理廠、運輸公司等企業干個一把手也不錯……

    屠小天起床后,先沖了個熱水澡,把自己弄得精精神神的,又讓妻子給煎了兩個荷包蛋,喝了一大碗八寶粥,早早地來到了局機關。他守在離局長辦公室不遠的走廊拐角處,守株待“于”。人們三三兩兩地進了辦公樓,有些人看到他,也視若不見,仿佛他是另一個空間的人。辦公室那個頂替他寫材料的小秦提著一把濕淋淋的拖把,打開了局長辦公室門,在里面搞了一陣子衛生,正想鎖門時,屠小天推開門走了進去,小秦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被屠小天惡狠狠的眼神噎了回去。屠小天在局長辦公室的大沙發上坐下,瞇上了雙眼,他實在是有些困了。

    屠小天是被一陣清嗓的聲音驚醒的,他睜眼一看,于大衛坐在辦公桌后的黑色轉椅上,正冷冷地盯著他。他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

    于大衛面無表情地問,有事?

    屠小天慢慢地坐回沙發上,用自信的語氣說,局長,我的情況您也了解,在局里都干了十多年了,還是白板一個,我想請求局長給調整一下崗位。

    于大衛揉了揉雙眼,把頭靠在轉椅背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問,憑什么?

    屠小天做夢也想不到局長會冒出這么一句臺詞,這太出乎他的預料了,他張了張嘴,大腦卻一片空白。

    于大衛接著說,你以為抓住了我的那點把柄就可以要挾我?屠小天,有種你就去告吧,愛去哪告去哪告!別在這里瞎耽誤工夫!

    屠小天又趕緊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局、局、局長,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幾個意思?于大衛站了起來,用手指著門大喊,馬上給我出去!

    喊聲招來了老靳和小秦,他們倆好言勸說著,連推帶架地將屠小天弄出了局長室。

    屠小天感覺萬念俱灰,眼前一片漆黑:完了,一切都完了。

    兩人將屠小天拖到辦公室,把他按在自己的位子上。老靳小聲說,小天,局長母親還住著院呢,有啥事不能過幾天再說?

    一句話驚醒了屠小天,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但事情已經做下了,后悔也晚了,這時候再回去給局長道歉,無異于火上澆油……他越想越后悔,忽然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兩個耳刮子!

    當天晚上,屠小天約了幾個朋友吃飯,喝得大醉。

    翌日上午,他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時,發現已經快十點了。他給老靳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上午不過去了。老靳很大方地說,你干脆在家休息一天吧,明天如果還難受,就再歇一天。

    屠小天并沒有在老靳的關懷中感受到絲毫溫暖,反而升起一縷被人遺棄的悲涼:他已經是一個多余的人了。

    屠小天爬起來刷牙洗臉。剛把牙膏擠到牙刷上,手機響了,是局里的組織科科長打來的,科長說,你來組織科一下。

    從走進組織科科長辦公室,屠小天就猶如進入了夢境。因為事情來得太快,也因為得到的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好,所以他總有一種不真實感,連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局里忽然調整了幾個中層干部,屠小天任交通稽查大隊大隊長,原稽查大隊大隊長宋凱調任運輸管理所所長,原運輸管理所所長提前內退了……

    交通稽查大隊設在遠離縣城的國道邊上,是單獨的一個大院。院內建有一幢漂亮的小樓,設有大隊長辦公室、財務室、稽查處、后勤處、職工宿舍等。屠小天坐在大隊長辦公室里,想到在這個有四十多名職工的大院里,自己是最高領導,就有了滿滿的成就感,這比在局機關當個科長主任的強多了。

    屠小天上任才幾天,就找到了“當官”的感覺。到辦公室找他求情減免罰款的、討要被扣車輛的絡繹不絕,有時一晚上要趕兩個酒場……還有人悄悄地給他送酒送煙甚至現金紅包,求他以后多“關照”。

    屠小天上任后的第一個月底,晚上快下班的時候,大隊會計菅軍來到他的辦公室,把門反鎖上后,從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鈔票,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屠小天問,這是什么?

    菅軍小聲說,大隊長,這是每月收的過路費,這是您的那一份。

    屠小天心里一動,他以前聽說過這種事,但并不清楚內幕,就問,什么叫“過路費”?

    菅軍趴到屠小天面前,壓低嗓子說,一些超載的大貨車,每部車每月交兩千塊錢,咱們把車號登記下來,讓弟兄們見到這些車,就放過去。

    屠小天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事?

    菅軍說,現在——只有我們倆,上任大隊長宋凱也知道,其他人只知道照顧的關系戶,不了解真相。

    屠小天松了口氣,囑咐說,一定要嚴守秘密,這是要命的事。

    菅軍說,放心吧,我知道其中的利害。

    他又問,查住超載車,一般罰多少錢?

    菅軍說,一次罰款的上限是三萬元,我們一般按三千元左右執行。

    一部車一個月跑幾趟呢?

    少的三四趟,多的七八趟。

    收兩千太少了,從下個月起,每部車收三千。

    見菅軍吃驚地看著自己,屠小天不高興地問,三千才相當于罰一次的錢,他們會嫌多嗎?

    菅軍趕緊說,不會的。

    過了臘月二十,就有了春節的味道。

    這是屠小天當大隊長后的第一個春節。他的電話不停地響,有很多人要和他“見個面”,塞個紅包、購物卡之類“心意”。他沒有忘記于大衛的恩典,早早地就準備了三萬元現金,還專門找在銀行上班的同學,全換成嶄新的票子,裝在一個大牛皮信封里。

    小年這天上午,屠小天借給于大衛匯報工作的機會,臨走時把信封放在了桌子上。于大衛看了一眼,沒吱聲。屠小天以為這一下終于大功告成,從此和局長可以冰釋前嫌了。

    到了下午,老靳就造訪了稽查大隊,一言不發地把那個信封扔到了他的辦公桌上。屠小天剎那之間心涼如水:于大衛從來沒拿他當自己人。隱隱約約地,一種不祥的預感深深攫住了他。這種感覺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劍,讓他沒能過好這個春節。盡管他每天都在酒精中麻醉著,但在少有的清醒時刻,他都能感覺到這把劍的鋒芒和寒意。

    春節過后,剛上班的第二天,屠小天被紀委帶走了。在留置室,他撐了不到半天,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當然,他“順便”把所知的于大衛的事情也捅了出來。

    屠小天被雙開,判處有期徒刑兩年。作為同案犯的原稽查大隊大隊長宋凱和會計菅軍因是主動投案,檢舉有功,且上繳了所有贓款,都被免去職務,保留了公職。

    屠小天出獄那天,意外地看到于大衛站在一輛小型SUV旁邊,遠遠地看著他笑。

    在車上,于大衛一邊開車一邊問,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屠小天沮喪地說,公職都丟了,還能有什么打算?

    于大衛說,拜你所賜,我被調整成局工會主席了。

    屠小天吃驚地望著于大衛,心里五味雜陳。

    于大衛說,如果你同意,可以去運輸公司,目前公司效益還不錯,你在行政辦公室還干老本行,干好了,過兩年弄個主任當當。

    屠小天疑惑地問,你都這樣了,說話還好使?

    于大衛笑道,你忘了,運輸公司一直是我分管,總經理是我一手提拔的。

    屠小天眼圈都紅了,他愧疚地說,在里面時,我被整糊涂了,真不該把您說出來……

    于大衛說,這正是我要答謝你的原因,因為有把柄在你手里,才迫使我痛下決心,沒有走得太遠……

    屠小天的腦際滾過一陣驚雷,過了片刻,他又問,宋凱和菅軍主動投案,也是您的功勞吧?

    于大衛目視著前方,嘴角往上翹了翹,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