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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2024年第2期|王秀梅:奔月記(中篇小說 節選)
    來源:《江南》2024年第2期 | 王秀梅  2024年03月21日11:08

    推薦語

    因生活上的一些交集,幾個原本毫無關聯素不相識的人,因而發生了種種聯系,故事也由此生發開來。每一個人都在為生活和生存努力掙扎,卻又因著種種所謂的追求和執念不斷給自己和他人制造著麻煩和痛苦。但同時,他們的遭際和命運又如鏡像般給周圍的人帶去影響、警示和啟發,反而間接賦予了所關聯者美好的眷顧和溫情。作者用小說越過現實世界中的層巒疊嶂,透過事件表面的云山霧罩,從而捕捉到那些星星點點的不滅的人性微光。在這個小說里,有的只是平凡生活里的普通世情,但卻激射著直擊人心的無聲力量。

    奔月記

    □ 王秀梅

    這男孩沒有讓人不喜歡的地方。

    起碼孟遙是這么認為的。

    他在白板上寫寫畫畫,給孩子們講全音符、二分音符、四分音符,俞樹聽得很潦草。也有一些其他的孩子聽得很潦草,但是孟遙能從他們的眼睛和神情中分辨出,俞樹的潦草是因為聽不聽都無所謂,其他孩子的潦草是因為不愿意聽或者聽不懂。

    果然,當孟遙教他們練習音階的時候,俞樹的天賦就表現出來了。一堂課結束后,孟遙對俞樹的媽媽說,俞樹手指協調性很好,節奏感也很強,非常有彈吉他的天賦。其實,我從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這一點。

    俞樹的媽媽臉色疲倦,剛剛在門外抽了一根煙,身上還殘留著煙草的味道。是嗎,她說,我兒子在這方面有天賦嗎?

    是的,孟遙說,相當有天賦。跟其他孩子一起上課對他是一種浪費。時間和精力上的浪費。

    哦。那要怎么做才不浪費時間和精力?你知道,他馬上要升初中了。

    我建議你給他單獨報小班,不要跟其他孩子一起上大班。小班呢,就是說,我單獨給他一個人上課。另外還有一種親子班,家長可以和孩子一起學。當然,如果您感興趣的話。

    俞樹的媽媽名叫李復,她說,我都快四十歲了,還能學吉他?

    孟遙說,能。有的人退休以后才開始學呢。但是,成年人學吉他成功率很低,能堅持下來的是極少數。要不然你來試幾節課看看。反正你要來接送俞樹上課,與其在大廳里坐著等,不如來教室聽一聽。

    他們就這樣建立了教學關系。孟遙給李復介紹親子班的動因并不明確,說不上是為了推銷課程,還是因為俞樹有彈吉他的天賦,還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孟遙在這家藝術培訓學校工作時間不長,只有一年多,但他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揣摩家長的心理,和孩子建立友好關系,最終目的就是賺錢,穩固雙方關系,盡可能地把價格高的課程推銷給他們,盡可能讓他們的上課時間長一點。而對于李復和俞樹,孟遙的目的好像有點渾沌,并不是單純地想從他們身上盡可能多地賺點錢。還有別的什么目的嗎?想想又沒有。可能是因為俞樹這孩子太有天賦了吧,孟遙覺得俞樹有點像少年的自己。

    讓孟遙覺得俞樹似曾相識的一件事是,那天,就在李復和孟遙在前臺辦理簽約手續的時候,一對母子粗暴地闖了進來。女人跟李復的年齡差不多,男孩跟俞樹年齡差不多,男孩頭上纏著紗布。

    女人身穿一件大紅連衣裙,上面開放著幾朵碩大的玉蘭花。俞樹媽媽!她尖叫著沖過來,你兒子把我兒子打了!看看,打成什么樣子了!

    李復問俞樹,他是你同學嗎?

    俞樹不吭聲,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天花板很高,兩層樓的高度,那只結構造型極其復雜的吊燈垂掛著無數菱形裝飾物,不知是玻璃還是亞克力,亮晶晶的,像無數小刀子不知何時就會噼里啪啦掉下來。

    咱們有話出去說好不好?李復拽緊俞樹,說,二樓都在上課呢。

    哦,你現在怕丟人了?打完了就跑,以為躲在這里我們就找不到了是吧?紅裙子女人聽到二樓正在上課,聲音越發高昂起來。

    俞樹!李復把兒子往自己身前推了推,是你打的不?

    是,怎么樣!俞樹說。

    為什么打他?李復問。

    看他不順眼。俞樹說。

    跟你同學道歉!李復說。

    俞樹把吉他帶子往肩膀里頭送了送,從紅裙子女人身邊擠過去,走了。女人想拽住俞樹,沒來得及。

    接著就是兩個女人之間的舌戰。李復起初低眉順眼,后來也火了,說,孩子打架總有個起因吧,有個是非曲直吧,有個結論吧?咱們是不是要把這事情從頭捋一捋,搞清楚怎么回事再說啊?女人說,我兒子掛彩了,不管怎么說你們也沒理!李復說,你兒子掛彩了,多少錢醫藥費,我給你出,但到底是因為什么打架的,我必須得搞清楚!

    這時候,掛彩的男孩說話了,他說,我罵俞樹沒有爸爸。他爸爸跑了,不要他了。

    李復跟紅裙子女人說,你兒子要是膽敢再這樣說一次,我保證他不僅僅是掛彩這么簡單。

    紅裙子女人說,那你還想怎么著啊,你想殺人啊?

    李復不再跟女人糾纏,從前臺拿起包,走了出去。俞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還真能把你兒子殺了,你別不信。她說。

    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有點莫名其妙。培訓學校的二樓教室里的確都在上課,由于這是一所樂器培訓學校,所以教室的隔音措施都做得很好,一樓大廳里的喧嘩來得快去得也快,二樓只有靠近樓梯的兩個教室受到一點影響,其他教室情況還好。那天學校里人也少,偌大的一樓只有孟遙、前臺接待員馮慧慧和一個保潔員阿姨在。但是他們都插不進嘴,也勸不開,只能眼巴巴地等著戰事平息。李復氣沖沖地離開以后,紅裙子女人為了緩解尷尬氣氛,又虛張聲勢地控訴了一番,但氣焰很快委頓下去,特別是她兒子不合時宜地勸她,說,診所大夫都說了,只是皮外傷,沒事,快回家吧。紅裙子女人把氣撒在兒子身上,又數落了兒子一頓,這才摔門而去。

    馮慧慧說,我聽明白了,俞樹把他同學打了,他同學罵他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他同學的媽媽找到旁邊的臥龍小區,打聽到李復帶俞樹在練吉他,就找到這里來了。

    你分析得很對。我們也早就明白了。孟遙看看下來的其他家長,說。

    多虧合同還沒簽,我看俞樹你還是趁早算了吧,別教他了,我觀察這孩子跟其他孩子有點不一樣。馮慧慧小聲說。

    哪里不一樣?孟遙問。

    有點……孤僻吧。眼神里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勁兒。個性有點倔強。

    他是彈吉他的天才。孟遙說。

    有多天才?馮慧慧說。

    音樂上的事你不懂。孟遙說。

    那也不能招個問題少年。馮慧慧嘟嘟囔囔。

    孟遙覺得俞樹很像少年時的自己。他少年時代也經常跟人打架,他的爸媽也分開了,他跟著媽媽過。孟遙坐在吧臺后面,始終有些不安。后來他從那份還沒來得及簽的協議上找到李復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兩次李復才接,她正開著車在附近到處尋找俞樹。孟遙也拿起車鑰匙走了出去。

    王尊和王貴在李復家的客廳里坐著。李復的母親坐著輪椅,在旁邊陪伴了一會兒,先是和他們兄弟倆說了一會兒話,問長問短。王尊和王貴很累,因為李復的母親耳背,他們必須高聲嚷叫。而且即便高聲嚷叫,李復的母親也聽不清幾個字,她嗯嗯呀呀地反復問來問去,或者有時候假裝聽懂了。后來,李復的母親也累了,睡著了。老太太灰白的頭發修剪得很短,梳得整整齊齊,臉上散布著幾顆咖啡色的老年斑,最大的那塊有指甲蓋那么大。由于皮膚白,那些斑塊就越發深邃。

    可以推測,李復的母親年輕時一定很漂亮。她皮膚白皙,不僅使斑塊更加明顯,而且襯得脖子上的那條項鏈也越發綠得耀目。王貴對王尊說,那是碧玉,俄羅斯碧玉,高貨。王尊說,小點聲。王貴說,怕什么,她聽不見。這串項鏈至少值五萬塊。王尊說,你怎么知道?王貴說,看這顏色,純正的陽綠色。而且帶貓眼,沒有雜質沒有紋裂。我說五萬可能有點低……八萬也值。王尊警惕地看了一眼王貴,說,警告你,給我老實點啊!王貴不耐煩地翻了一眼王尊。

    他們倆等到很晚李復才回來。保姆在廚房里炒的菜已經飄出香味。李復看起來很疲倦,她坐在王尊和王貴對面的沙發上,手提包扔在旁邊,呼呼喘了好幾口氣才打量了一下他們,問,你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王尊說,我是哥,他是弟。李復又問,雙胞胎?王尊說,不是,但長得很像。

    接下來他們就切入正題。李復說,陳工長介紹你們來,我很信任陳工長。王尊說,您也可以很信任我們。李復說,前院小平房屋頂漏雨,需要重新做防水。你們認為多少錢合適?王尊和王貴互相看了一眼,王貴說,這個不太好說。王尊說,大姐,您看這樣行不行,因為這些活兒太零碎了,要先把平房頂上修建的花池砸碎了搬走,然后把瓷磚砸掉,然后平整屋頂,然后做防水,然后做閉水試驗,然后……

    李復打斷王尊,說,說簡單點吧。

    王尊說,要不然,一步步干吧,干一個環節,結一個環節的賬,因為還涉及到買料,目前我們也沒法預測需要多少施工材料。材料呢,現在價格都很透明。工費也很透明。到時候我們給您開一個價目單,您同意了就付款,我們就進入下一個環節。

    行吧。你們把活干好,錢不是問題。李復說。她疲乏極了。尋找俞樹讓她心力交瘁。俞樹離家出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長的一次,他乘火車去了別的城市,李復報警了,五天以后,警察在別的城市找到了他。

    李復開車在周圍幾條路上轉了兩圈,沒有找到俞樹。那時候已近黃昏,交通擁堵開始了,李復的車在路上走走停停。車流,人流,一切看起來都那么亂哄哄的,讓李復心煩意亂。十字路口處那個著名的女精神病患者又在指揮交通,她單薄的后背和臀部在一件看不出顏色的長裙里晃晃蕩蕩。她名叫小杏,附近的人都叫她傻子小杏。她的瘋病是間歇性發作,正常的時候跟好人沒什么區別。不犯病的時候,她會把自己梳洗得干干凈凈,穿得板板正正,坐在隆中路邊上幫她父親守著水果攤子。

    傻子小杏在路口比比劃劃,綠燈亮起,猛烈的車流把她嚇了回來。她閃躲到李復的車子旁邊,忽然趴下身子,把臉貼在玻璃上。李復緩緩地開動車子,把她甩在身后。這時候,李復接到孟遙的電話,李姐,我找到俞樹了,他正在藝術學校大樓右邊的臺階上坐著呢。

    你是在跟我捉迷藏嗎?李復推搡了一下俞樹。俞樹把身子站得硬硬的,仿佛知道李復要去推搡他。李復感受到了俞樹堅硬的反作用力,心有不甘,又推搡了一下。孟遙插到他們倆之間,說,李姐,俞樹沒有亂跑,他只是坐在這里冷靜冷靜。是吧俞樹?

    你不用替我說話。俞樹說。

    好吧,那我不管了,就在這兒看著你挨削。我小時候也跟你一樣嘴硬,因此多挨了很多揍。現在想想,不值當。孟遙說。

    俞樹扭頭看看退向一旁的孟遙,突然說,那你帶我回你家去。

    那可不行,我還是個未婚男青年呢,我有女朋友,她也在我家里住。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呢?

    俞樹看著孟遙,不說話,就那么看了一分鐘,忽然眼睛里蓄出淚水。就一個晚上還不行嗎?他說。

    就這樣,孟遙把俞樹帶回了家。你放心嗎,李姐?他問李復。李復說,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不是人販子。藝術學校就在我們小區門口,我也不怕你跑了。再說了,這孩子又倔又軸,誰沒事拐他干嗎呢。你要是愿意,就長期收留他得了。

    所以李復很累很煩。王尊和王貴跟李復談好了干活的事,盤算了一下,這些活雖然不大,零碎,但還是能賺一筆的。李復說了,所有的材料都讓他倆去買,她無暇顧及。雖說現在各種建筑材料價格比較透明,但王尊王貴在這個行當干了十幾年,有很多低于市場價的進貨渠道。他們掌握了建筑材料的利潤空間。

    王尊王貴離開李復的家,騎著電動車回家。王尊馱著王貴。他們兄弟倆差一歲,王尊三十歲,王貴二十九歲。父母在馬路對面的篆村給他們留了一處平房,三間,加一個小院,他們倒也不愁將來,因為這處城中村嚷嚷著要拆遷已經有十年了,遲早要拆。旁邊的住宅小區鱗次櫛比,有李復家那樣的高端洋房,也有便宜些的低檔樓房,但他們這一片最不起眼的平房卻是隱性價值最高的。王尊沒什么文化,小學水平,一直沒有固定工作,靠干些裝修零活度日。王貴文化水平高,人也聰明,本來大學畢業后可以繼續考研,但他生性散漫,不愿意過循規蹈矩的生活,畢業后回來說要跟王尊一起創業,開裝修公司。王尊罵他不知天高地厚,況且王尊為了供他上學,家里過得很拮據,沒有本錢開什么裝修公司。王貴有時候被王尊逼著一起打打零工,就這么浪浪蕩蕩地混了幾年。在結婚成家的問題上,也是高不成低不就,都沒有成家。況且王貴過去有手腳不干凈的毛病。王尊暫時也沒有更好的人生規劃,只能是讓王貴這樣浪浪蕩蕩地跟在自己身邊,也好看管著他。他盤算著拆遷之后有房有錢了,那時候再好好規劃一下生活,包括找媳婦。

    他們在隆中路市場上買了兩角蔥花餅、一袋子炸雞架,打了兩個散啤,回家去吃晚飯。經過周黑鴨店拐角的時候,碰上了傻子小杏。王貴說,哥,勻點雞架來給小杏。王尊把最外面一層袋子拿下來,勻出兩塊雞架,遞給王貴,說,我先回去啊。

    胡同里沒有街燈,王貴和小杏在胡同口暗影里站著。小杏家住得不遠,在隔壁一條胡同。王貴把雞架遞給小杏。小杏的瘋病過去了,看起來很正常,很美。王貴說,過兩天我送你一條項鏈,很漂亮,碧綠碧綠的,像樹葉一樣。

    那天晚上,俞樹是在孟遙家里睡的。孟遙開車載著他和馮慧慧回家,俞樹問,你們是情侶嗎?

    馮慧慧笑得要命,說,小小年紀,居然會用情侶這樣的詞兒。

    俞樹說,暑假過后我就要上初中了,我不小了。

    馮慧慧個子高挑細瘦,曾經做過一段時間模特。但是,模特這個職業在這個海濱小城不太有發展空間。馮慧慧形象好,不甘平庸,總盯著模特啦、演員啦這些時尚行業,但她沒有經過這方面的專業訓練,文化水平也不高,大學專科畢業,因此都干不久,頻繁地更換職業。她來這家藝術學校應聘屬于高不成低不就之后的妥協,覺得起碼跟藝術沾點邊。馮慧慧應聘做了前臺接待員,她也說不清楚和孟遙是怎么開始的,可能因為兩個人都是剛應聘的,環境陌生,彼此產生了心理依賴。孟遙天真地認為馮慧慧仰慕他的才華,而實際上,馮慧慧是個心氣很高的女孩,而且她對音樂一竅不通,因此根本談不上仰慕誰的音樂才華。馮慧慧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是怎么稀里糊涂跟孟遙好上的,她反復地想,覺得應該歸咎于租房的到期。

    當時,馮慧慧跟另一個女孩合租的房子快要到期了,女孩談了一個家境不錯的男朋友,對方婚房早已備好,室友干脆直接搬去住了。馮慧慧看著合租室友空了的床鋪,數算著凄涼的搬家經歷,嘆息自己紅顏薄命。有一次馮慧慧午飯訂的外賣很難吃,孟遙到隆中路上的一家快餐店里買了飯打包帶回來,給馮慧慧也帶了一份。下次馮慧慧買草莓時就給孟遙留了一份。總之說不清楚,一來二去的,也沒發生什么大的事件,兩人就好上了。那段時間孟遙恰好裝修好了房子,便邀請馮慧慧去吃飯。馮慧慧買了一個電飯鍋去給孟遙溫鍋。房子雖然不大,但到處新嶄嶄的,讓住了幾年租房的馮慧慧很是羨慕。反正那時候他們已經好了一段時間,當合租房里又來了一個不太好相處的合租伙伴時,馮慧慧就搬到孟遙家里了。

    后來,雙方家人得知了兩人相處的消息,馮慧慧方不太滿意,認為以馮慧慧的形象,不應該嫁到一個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去。慢慢地,馮慧慧也惶惑了,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搬進一個這么小的房子。她和孟遙吵架的時候經常會說,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一個六十平方米的小破房嗎?

    房子小,他們只有一間臥室。俞樹進屋之后,孟遙說,今晚你只能睡沙發了。馮慧慧問,俞樹,你家有多大?俞樹說,我也不太清楚,兩層,可能三百多平方米吧。馮慧慧看一眼孟遙,說,咱們什么時候能住上三百平方米的大房子?孟遙說,這輩子恐怕沒機會了。你要是嫌小,就去找有大房子的。馮慧慧說,你以為我不會去找啊?我目前也就是暫時在你這里落落腳而已。孟遙說,那你得交房租。馮慧慧說,當初是你主動把我的行李搬來的,要房租沒門。

    俞樹說,你們倆是說真的嗎?馮慧慧哈哈笑了,說,半真半假吧。孟遙說,她離了我就得睡大街,可別小看我這六十平方米。

    馮慧慧廚藝很不錯,半小時就端出四個菜,又進廚房做湯去了。盛菜的碗碟都很好看精致。孟遙說,家里的雜七雜八都是馮慧慧添置的,別看她整天貶損這個小破房,但一直在誠心誠意地打理它。我一點都不怕她跑,她跑不了。俞樹說,你確定?孟遙說,確定。俞樹說,你們大人有時候把假話當真話說,還有的是假話說著說著就成真話了。我爸就這樣。他們倆吵架時,我媽經常說,姓俞的,要是沒有我們李家,你能住這樣的大房子?能過這樣的日子?要是再惹我生氣,你就離開這個家。起初我爸不吭聲,后來他會說,行,改天我會離開的。我媽說,沒有我,你就得睡大街去。我爸說,那我就睡大街去。再后來,有一天,我感覺到我爸真要走了,但我媽不聽,我媽說我在胡說。結果我爸真走了。

    睡到半夜,孟遙起床去洗手間,發現俞樹在沙發上坐著,兩眼炯炯。你怎么不睡?孟遙問。俞樹說,我看到一些畫面。孟遙問,什么畫面?俞樹說,我不能說。孟遙去完洗手間回來,坐著跟俞樹聊天。孟遙問,你爸爸現在和你們有聯系嗎?他離開你們多久了?俞樹說,四年了。每年他會回來見我一次。他離開了這個城市,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離家出走之前的那天夜里,我提前看到他走的樣子了。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鼻梁上貼著創可貼。貼了兩片。他臉色平靜,看到我從房里走出來后,朝我笑笑,什么也沒說,就走了。第二天早上,他果真穿著那件黑色風衣,鼻梁上貼著兩片創可貼,從我們家里走出去了。

    孟遙本來還有點困,迷迷瞪瞪的,聽到這里嚇了一跳,腦子立刻清醒了。什么,你再說一遍,你提前看到你爸離家時的情景,然后,第二天,那個情景一模一樣地發生了?

    是啊。他們倆吵架了,動了手,我媽把我爸的鼻梁剜破了。

    他們倆吵架的時候,你也在場嗎?

    不在。我只是聽到他倆在吵架。他倆經常吵架,我早就習慣了。我睡了一覺,半夜時醒了,腦子里就出現了我爸離家時的樣子。

    孟遙說,你等等,我捋一捋……如果我沒有理解錯,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有預見的能力?

    俞樹說,這有什么奇怪的么?

    當然了!孟遙說,這難道不奇怪嗎?

    俞樹說,我小時候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以為每個小孩都會這樣。有一次我看到我小姨坐出租車在路邊下了車,于是我告訴他們說,我小姨要來了。他們都不信,我媽說,我小姨要是來的話,肯定會提前通知她。但是第二天,我小姨果然沒打招呼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她在外地工作,那次是來出差的。我還會看到其他奇奇怪怪的場景,有些后來會真的發生,有些不會發生。我媽總說我可能是小時候被她抱著走夜路中了邪,但我小姨不這么看。我小姨說,這很正常,無非就是第六感在發生作用。我小姨說,每個人都有第六感,只不過有的人感覺超強,大多數人感覺不到而已。雖然我小姨說得好像很對,但我慢慢發現,我身邊其他的小孩都沒有第六感,我也就不太對人說那些怪話了。在他們看來,我總是說怪話,因此他們有時候不愛跟我玩。等我上了初中,就會認識新同學,他們不知道我的底細,那時就好了。我真希望有一天我徹底變得跟別人都一樣。

    孟遙說,你不能有這種想法!你的同學們都太平凡了,他們沒有認識到你的不凡。俞樹說,孟老師,我長這么大,你是第一個這么看我的。他們都認為我是個怪人。

    ……

    (全文詳見《江南》2024年第二期)

    王秀梅,發表出版作品九百余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大雪》《一九三八年的鐵》《航海家歸來》、小說集《去槐花洲》《父親的橋》、長篇紀實文學《渤海傳》、長篇童話《魔術師的榮耀》等二十余部。中短篇小說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當代》《十月》等。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等轉載,多次入選各種年度選本、國家新聞出版署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優秀出版物、農家書屋,登央視圖書推薦欄目等。曾獲《中篇小說選刊》雙年獎、第34屆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泰山文藝獎、齊魯文學獎等獎。作品翻譯為英文、希臘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