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方向
十年前的“五四”青年節前夕,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給河北省保定學院西部支教畢業生群體代表回信,勉勵青年到基層和人民中去建功立業,在實現中國夢的偉大實踐中書寫別樣精彩的人生。
回信中,習近平指出:我在西部地區生活過,深知那里的孩子渴求知識,那里的發展需要人才。多年來,一批批有理想、有擔當的青年,像你們一樣在西部地區辛勤耕耘、默默奉獻,為當地經濟社會發展、民族團結進步作出了貢獻。
習近平強調,同人民一道拼搏、同祖國一道前進,服務人民、奉獻祖國,是當代中國青年的正確方向。
2000年,為了響應國家西部大開發的號召,保定學院的15名畢業生毅然放棄多家用人單位的錄用及繼續深造的機會,帶著戶口選擇到萬里之遙的新疆且末縣中學任教。
24年來,這批學生都在那里成家立業,創造了各自的人生輝煌。和他們一起成長的,不僅是當地的教育事業,還有經濟社會發展、民族團結和諧、生態環境改變等等。可以說,正是他們和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與原居民一起,共同建設了當地的美麗!
截至目前,保定學院已有360多名畢業生扎根新疆、西藏、貴州、重慶、四川等西部地區的邊疆和基層,像一棵棵紅柳、一株株格桑花,為當地帶去了無盡的活力,并綻放出了各自最燦爛的生命之花。
好男兒志在四方,有志者青春無悔。
好男兒,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就是基層和邊疆。
邊疆,是國家的圍墻,地處偏遠。在那里,大多是少數民族同胞,物質條件相對簡陋,文化水平相對較低,生活條件相對艱苦。正是如此,才更需要有理想、有熱情、有智慧的青年人去建設、去改造。只有那里美麗起來、堅強起來,整個中國才能整體美麗、整體堅強。
在總書記回信十周年前夕,筆者特意奔赴邊疆,對他們進行了現場采訪。
他們雖然已不再年輕,但他們的心,仍然年輕,永遠年輕!
是的,他們用青春、熱血和智慧,走向邊疆、建設邊疆,從而把自己都建設成了美麗的邊疆!
引子:青春無悔
2000年春,驚蟄剛過,山上消融的冰凌伴著纖弱的溪水,便開始彈撥起悅耳的琴弦。仿佛一夜間,迎春花、連翹花悄悄登場了,處處鵝黃,滿眼明媚。
然而,在這個生機盎然的季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且末縣第二中學卻陷入了絕境:由于一批教師的流失和小學升初中學生的急劇增加,下學年,教師將會嚴重缺額:初一新生七個班,只有一位班主任人選。
沒有教師,學校怎么辦?
且末縣教育局和二中負責人急得火燒火燎,迅速帶著一班人馬,前往內地多個省份招聘人才。
每年三、四月,正值高校畢業生求職季。但是,不少學生了解到且末縣的情況后,嘆息一聲,搖頭而去。
且末縣,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南部、昆侖山和阿爾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東南緣,北部深入塔克拉瑪干沙漠。其面積超過14萬平方公里,竟然比浙江省和海南省面積相加還要大。
天邊小城,萬里之遙,黃沙漫漫,缺水少綠,連樹木都難以存活的地方,人何以堪?
可是,祖國西部邊陲總要有人堅守,那里的孩子更需有人教育啊!
無奈之下,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保定學院。
保定學院前身是始建于1904年的“保定初級師范學堂”,由近代著名教育家嚴修先生創辦。近一個世紀以來,這里的學生德業兼修、知行并重,家國情懷,紅色基因,薪火相傳。
且末二中缺教師的消息一經發出,便在保定學院校園里引起熱烈反響,數百名學生踴躍報名。
而此時,西部大開發戰略剛剛萌芽,距離國家正式啟動“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尚有三年時間。
這就意味著,當時去西部,沒有任何特殊的物資和政策獎勵。
面對一張張就業協議書,畢業生們毅然決然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協議書備注欄里,都明確地寫著這樣一行字:“報銷單程應聘路費,工資按國家標準如期發放。”
這,就是他們獲得的唯一待遇。
且末縣原計劃招聘七八名教師,沒想到報名人數眾多,又都很優秀。于是,連夜請示,將招聘名額增加到15個。
一所院校,一批就有15名畢業生志愿到西部任教,這在河北高校和且末教育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句著名古詩的發源地,正是保定學院的所在地,而其中不少學子,就生活在易水河畔!
20多年過去了,這批畢業生全部扎根且末,像一棵棵紅柳、一株株格桑花,與當地人一起建造了美麗的且末,并見證了祖國西部的蓬勃發展。
……
2024年1月,冰天雪地,風如刀割,我趕到且末縣,拜訪了數十位當事人。
一、一路向西
2000年8月5日,在保定火車站的站臺上,一群身穿白色T恤的青年正在和前來送行的親友、老師話別。
一樣的青春,一樣的皮箱,一樣的服裝,一樣的目標。
“嗚——”
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
從河北保定出發,先乘火車到達西安,然后再轉火車到庫爾勒市,要途經河北、河南、陜西、甘肅、新疆5個省區,行程長達5000公里。
這,還僅僅是火車的旅途——下了火車,還要再乘汽車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
火車,是那個年代的綠皮火車。
綠皮火車上,是那個年代典型的擁擠。到處是人——行李架上坐滿了人;座椅下面躺滿了人。
過了蘭州,窗外綠色漸少,車、房子和人也越來越稀少,最后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荒蕪蒼涼的戈壁。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沙礫和亂石,仿佛這里發生過一場石頭的叛亂,泥土被鎮壓了。置身其中,猶如登臨月球。
向西,繼續向西,越來越荒蕪蒼涼。
大家趴在車窗邊往外看,好不容易看見一棵樹,就開始琢磨,是不是胡楊?
出發前,雖然每個人都查過有關新疆和且末的資料,但對于西部的種種風貌還只是猜測,甚至到底有多遠、具體哪個位置都不清楚。
只知道那里是大漠邊陲,只知道那里常年風沙彌漫。
到達庫爾勒,已是第三天下午。
那一晚,他們看了穿城而過的孔雀河,逛了寬闊的人民廣場,對庫爾勒的印象很好。
他們天真地想,既然且末歸巴州(庫爾勒)所在地管轄,想必不會太差,也不會太遠了。按照家鄉市管縣的距離,應該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就到了吧。
聽了他們的想法,當地人笑著紛紛搖頭。
按照既定行程,天一亮要換乘汽車,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奔向且末。
塔克拉瑪干沙漠被稱為“死亡之海”。
曠野連著曠野,沙丘連著沙丘,除了荒涼還是荒涼。剎那間狂風怒吼、天昏地暗,黃沙如同咆哮的黃河,浪滾浪翻。沙子敲打著車窗,似乎要將車掀翻……
在漫天的黃色里,又經過300多公里跋涉,終于到了大漠深處——塔中。
塔中只是一個小站,專供人們歇腳。
大家下了車,正要活動一下,猛一抬頭,就看到了公路邊上高高豎立的鋼鐵架子,像一道堅固的沙漠之門。
架子兩側和中間的橫梁上寫著醒目的大字,猶如對聯。
上聯:只有荒涼的沙漠
下聯:沒有荒涼的人生
橫批:征戰“死亡”之海
望著“荒涼”和“死亡”的字眼,青年們面面相覷,議論了幾句,突然都默不作聲了。
午餐是在塔中唯一的小飯館。開飯前,老板娘提著大茶壺,給每人倒一碗茶。那茶仿佛已泡了半天,跟外面的天色一般濃釅。
當熱氣騰騰的拌面端上來后,油膩的碗和一路奔波的疲憊使得幾個同學剛吃第一口就皺起了眉頭。旋即,又趕緊相互鼓勵:“吃吧,路還長著呢!”
是的,這里是新疆,是距離故鄉5000多公里的大漠深處。他們不是來這里旅游的,而是要長期生活下去。
車子跑了整整一天,天黑時才到民豐縣城。
起風了,沙塵頓時鋪天蓋地彌漫而來。
有人驚呼道:“沙塵暴!”
司機糾正說:“這還不是沙塵暴,頂多算揚塵。”
“啊——”
15雙眼睛又一次瞪大了,15個嘴巴又一次張開了。
拌面再次被端上來,仔細一看,碗里、面條上沾著沙土,吃一口,嘴里咯吱咯吱響。
在民豐縣城住一晚,第二天又出發了。
彼時,民豐至且末是一條砂石路,道路坑坑洼洼,猶如月球表面,被車輪帶起的石子,打得車底砰砰作響。
盡管車子顛簸得厲害,盡管胃里翻江倒海,大家仍然打起精神一路唱歌,歌唱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行至距離且末縣城150公里處,路面被夏季雪山融水形成的洪流沖斷了,大家一起下車找工具填坑。
深深淺淺,走走停停,車子突然困在了一個最大的水坑里,徹底熄火。
男生們全部下車,脫了鞋子,挽起褲腿,喊著口號,一步步一點點,一點點一步步,硬是將中巴車推動了!
車子冒著黑煙,慢慢地啟動了,慢慢地走出了泥濘。大家吼叫著,那聲音是青年們生命深處的吶喊,震得大地直顫抖……
經過五天四夜的輾轉奔波,大家終于走完了5000多公里的漫漫征程,到達了位于新疆南部的天邊小城——且末。
掐指一算,僅從市區到縣城,就整整走了兩天。
8月12日上午,畢業生們正式到且末二中報到。
學校教職工早已在門口列隊等候,夾道歡迎這群年輕的新同事。
二中位于且末縣東南,學校門前有一條100多米長的土路,平時一腳踩下去,浮土可以沒過整個腳面,但在他們來報到的這天早上,路面居然是濕的。
原來,學校為迎接大家到來,特意安排師生提前把近百米的土路清掃一新,又用凈水潑街。
這,在缺水的且末,是最高的禮遇了。
舉行完儀式,青年們每人分到一套嶄新的被褥等生活用品,看得出教育局和校領導做了相當細致的準備。
盡管如此,依舊無法掩飾學校的簡陋:沒有水泥操場,幾排“人”字結構的小平房,黑板斑斑點點,地面凹凸不平,一根繩子上掛著散發黃光的燈泡,屋內沙塵隨處可見……
15名畢業生,一上崗就被委以重任,其中6人直接擔任初一年級班主任。后來,又充實畢業班教師隊伍。
……
二、小小紅柳
車爾臣河的水,塔克拉瑪干的沙
記得那一年,為了媽媽的強大
我們奔向了遙遠的老阿那
小小的紅柳,種在了我們新的家……
這首小詩標題是《小小紅柳》,作者是語文教師李桂枝。
李桂枝,女,1978年10月生,河北省定州市磚路鎮臺頭村人,保定學院中文系畢業。
那年春天,她還不滿22周歲。簽下就業協議的瞬間,心里怦怦直跳,因為除了家鄉,她哪里也沒去過,更別說萬里之遙的新疆了。
李桂枝從小就是一個內向而靦腆的女生,不喜歡與人交流,不喜歡吃羊肉,但命運卻安排她到了一個與自己生活習慣大相徑庭的地方來工作,來當班主任。可想而知,她有多么不適應。
班里有一個名叫吐遜江的維吾爾族男生,基礎很差,上課時要么跟人說話,要么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覺,提醒了幾次,完全置若罔聞,特別讓李桂枝頭疼。
有一次,李桂枝布置作業讓大家寫作文,題目是《我的母親》。吐遜江并沒有按要求來做,而是寫了《我的姐姐》。她本來想批評吐遜江,誰知看了幾句之后,眼圈竟然紅了,很多句子雖然不太通順,感情卻很真摯,看來這個渾小子并非表面那么粗暴無禮,內心深處應該也有柔軟的一角。
第二天,李桂枝檢查學生們對生字的預習情況,發現吐遜江和三個漢族男生在拼音方面一直有錯誤,明顯是小學一年級時的拼音沒完全搞懂。尤其是吐遜江,連p和d都分不清楚,聲調也不知在哪兒標注,更不用說前后鼻音了。
李桂枝決定放棄周六休息時間,讓他們四個來學校專門學習拼音。
費了一番周折后,漢族學生終于弄懂了前后鼻音的區別,但吐遜江還是出錯,甚至越學越亂,漸漸變得焦躁不安起來,看樣子已經不耐煩了。
怎么辦?放棄還是繼續?
李桂枝停下來,讓吐遜江先出去休息一會兒。
其間,她拿起筆信手涂鴉,隨機畫了個氣球,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大大的p。
這時候,李桂枝突發奇想,如果用象形字的方法,把字母轉化成實物,更直觀更形象一些,是不是也會更深刻一些?
吐遜江好奇地跑過來看她畫畫。李桂枝趁機問:“你看著像什么?”
吐遜江答:“氣球。”
李桂枝繼續問:“像咱們學的哪個字母?”
吐遜江眨眨眼:“喔,像p。”
“對了,你的聯想能力很強,p像氣球飛高高,下面的尾巴就是我們手中拉的線。”
說著,她又畫了一匹馬,問:“你再看馬蹄像哪個字母?”
吐遜江答:“我知道了,像d。”
“對了,馬蹄馬蹄d、d、d,上面的線就是馬腿,蹄子肯定是在腿下面了。”
“哈哈,李老師,我記住了,真有意思。”
在這種方式下,沒想到吐遜江很快就把聲母學完了。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像剛剛考了一百分。
“李老師,下星期我還來學!”
望著昔日刺頭學生興奮的樣子,一種成就感和幸福感在李桂枝心中油然而生。
轉眼周末又到了。補完韻母后,李桂枝主動與吐遜江聊起來。通過交談,她得知吐遜江自幼父母雙亡,他跟著姐姐、姐夫一起長大,所以與姐姐感情很深。
李桂枝恍然想起了那次寫作文的事情。
從此,她就格外關注和關心這個學生,但凡看到他的進步和優點,總是不吝夸獎。
事實上,吐遜江學習成績雖差,但動手能力很強。
比如冬天來臨的時候,學校拉來一大車煤,通知李桂枝帶著學生去領煤、爐子和鏟子等燒火用具。
東西領來了,剛從內地來的李桂枝卻不會使用。
吐遜江說:“老師,我會,讓我們來吧。”
在他的操作下,木柴很快就燃燒起來,由裊裊而忽忽,由忽忽而熊熊,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搖曳多姿的火苗像在爐膛里跳舞。
然后,他拍拍手說:“現在可以加煤了,要先加小塊煤,再放大的……”
不久,爐子就變得紅彤彤,熱氣四散開來。
學生們都圍過來烤火,吐遜江則退到后面去了。
李桂枝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能干的,快過來烤烤吧。”
吐遜江說:“我以前在家都是自己生火,早就學會了。我年齡大,不怕冷,讓他們烤吧。”
李桂枝第一次發現,這個學生,竟然如此可愛!
學校準備舉辦春季運動會,要求每個班都必須參加入場式,展現自己班級的特色與風采。
經過商議,班里一致決定:每人手持花環,后面再由兩個同學舉一橫幅。
花環可以讓學生自己制作,李桂枝能把字寫好,可是誰來做橫幅呢?
畢竟,學校只提供布,還得再找兩根舉橫幅的木棍,最后把字貼在上面。
這時,學生艾山江站起來說:“老師,交給我吧,我們家有很多木棍,我可以利用中午時間做好。”
第二天吃過午飯,李桂枝本打算休息一會兒,但想到運動會的準備工作,想起艾山江說的話,決定去教室看看。
一進教室,她瞬間驚呆了:艾山江已把兩根木棍削好了,正一個人把橫幅費力地往上面綁著。
“你中午沒回家?”
“對呀。”
“那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在哪兒吃的?”
“我自己帶的飯,因為我家離學校遠,回去吃飯來不及,每天中午都不回家的。”
一時間,李桂枝愣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自己的學生每天中午都在教室吃飯,而她這個班主任竟然一無所知。天氣這么冷,飯菜一定是冰涼的。她聽說過很多維吾爾族朋友的吃飯習慣,每天早上只有一塊干馕泡著茶水吃,可想而知艾山江也是如此,甚至連一口熱水都沒有,吃完后,他一個人默默地為班級服務。
李桂枝曾看過這個維吾爾族男孩的作文,讀出他家并不富有,但他在班里總是充滿陽光,無論什么時候見到老師、同學都是友好地微笑著。
運動會入場式那天,班里的學生精神飽滿,口號響亮,再加上精心的設計,贏得了全場掌聲,獲得了精神文明獎。
一天中午放學后,學生們都回家了,只有艾山江一個人在教室里。
李桂枝走過去說:“以后,你中午和我一起吃飯吧。”
他笑著說:“謝謝老師,不用了,我帶的有飯。”
說完又說道:“老師,您忘了,我是維吾爾族人,到漢人家里吃飯不方便。”
想了想,李桂枝把辦公室的備用鑰匙交給他,說:“你把我辦公室鑰匙拿上,以后可以到那里去吃,吃完還能喝點熱水,都在暖壺里裝好了。”
這一次,艾山江沒有拒絕,連聲感謝地接過了鑰匙。
李桂枝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應該感謝艾山江才對,因為從這個維吾爾族男孩身上,她也學到了樂觀與堅強。
班里有一個女生叫依利米努爾·艾麥爾江,形象好、氣質佳、情商高。這個小女孩具有文藝天賦,李桂枝根據她活潑的天性,安排她擔任班里的文藝委員。
可是不久,李桂枝發現一個問題:班里的個別男生特別喜歡找她聊天,而且聊起來沒完沒了。花季雨季,少男少女,如果不加以正常引導,恐怕會影響學習。
有一天,李桂枝問依利米努爾·艾麥爾江:“你的夢想是什么?”
小姑娘莞爾一笑:“做一名主持人。”
李桂枝說:“主持人看起來風風光光,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不僅要口才好,還要有深厚的文化修養。”
依利米努爾·艾麥爾江點點頭,若有所思。李桂枝接著說:“所以啊,從現在起你就要開始努力了,千萬不要被其他事情耽擱啊。”
小姑娘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心吧,李老師,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兩年后,依利米努爾·艾麥爾江考入高中;三年后,順利考入中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專業。2019年,在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舉辦的2019主持人大賽上,依利米努爾·艾麥爾江成功入圍,成為優秀選手。
她,就是國內播音主持界小有名氣的新疆姑娘“小米”。
點點滴滴,歲月磨礪,李桂枝覺得自己已完全融入校園,悄悄地喜歡上了教師這一職業。2001年10月23日,李桂枝因為表現突出,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2002年1月10日,她第一次踏上了回家探親的旅程。
這,距離她初次來且末,已經過去了一年半的時光。
返程之后,李桂枝開始努力學習維吾爾語,因為她已決定扎根新疆,做一棵教育界的小小紅柳。
這一年,李桂枝與陜西省乾縣籍英語教師王玉全結婚。兩個從外地漂泊而來的年輕人,在當地安家落戶。
2008年,伴著北京奧運會的喜慶氣氛,兩人愛情的結晶——女兒也呱呱墜地。令人欣慰的是,女兒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冰雪聰明,小學畢業便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庫爾勒市的內初班。
為了便于孩子學習和生活,李桂枝在庫爾勒供了一套房,每個周末總會開車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去看望女兒。
那些日子,400多公里的沙漠公路像一條長長的繩子,一頭連著班里的學生,一頭連著自己的女兒。李桂枝呢,既把學生當成孩子,也把孩子當成學生,教書育人更加盡心盡力。
2019年,她被評為自治區優秀教師。2023年,她榮膺全國巾幗建功標兵。
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的李桂枝,青春雖然不再,但她已長成一棵大大的紅柳,她的女兒也即將高中畢業,而且像李桂枝一樣喜歡寫作,喜歡文學。
是的,昔日小小紅柳已經長大,在她的庇護下,一棵又一棵小小紅柳正在拔節生長……
三、樹人如樹木
侯朝茹,女,1979年1月生,河北省保定市曲陽縣曉林鎮西趙廠村人,保定學院歷史系畢業。
選擇去新疆的時候,她剛剛過完22歲生日。
被且末二中錄取后,侯朝茹瞞著父母簽下就業協議,又隔了一個月才忐忑不安地告訴他們結果。
父母立即表示堅決反對。為了打消女兒的念頭,與她進行了長達數天的談判和冷戰。有了執念,誰也沒辦法,就像婚戀。最終,父母還是依了她。
剛到且末,她就體會到了風沙的威力,不光是刮風,風里還夾雜著沙子,沙粒打在臉上猶如刀割,生疼生疼。辦公桌一天不擦,上面就落了厚厚一層灰塵,可以記電話號碼。
然而,這還不算沙塵暴,只是浮塵或揚沙。
第一次經歷沙塵暴的可怕情形,讓她至今難忘。
天,突然間昏暗了,猶如一塊巨大而密封的布罩下來。那時候她正在上課,壓根兒不知發生了什么,一下子驚呆了。
學生們大聲喊:“侯老師,沙塵暴來了!”她回過神來,趕緊伸手去摸電燈開關,啪嗒,啪嗒,連續幾下,沒有任何反應。是的,停電了。碰到這種天氣,要么是線路受損,要么是供電單位提前拉閘,再想依靠電力,門兒都沒有。
此時,不知誰點亮了一根蠟燭,室內終于有了微弱的光亮。室外則面對面不辨人臉,往門口一站,飛沙走石,煙霧彌漫,嗆人的土味兒直朝鼻孔里鉆,仿佛老天爺在搞大掃除,其氣焰洶洶,大有巨石擊卵、餓虎撲雞之勢。
她慌忙退回教室,把門關緊,心怦怦亂跳。
學生們顯然更有經驗,立即背起書包快速離開。果然,緊接著學校的停課通知也從喇叭里傳來了。
盡管宿舍門窗關得死死,第二天醒來,房間依然被無孔不入的沙粒洗劫了一遍,不僅鍋碗瓢盆、杯盤灶具里全是沙子,包括床鋪、被褥,甚至頭發、耳朵、鼻孔都灌了許多。這時候,侯朝茹便有些沮喪和后悔,想著大老遠跑這里來,真是自討苦吃。
但,侯朝茹偏偏又是一個倔強的姑娘。既然沙塵暴來時會耽誤學業,從此她就更加珍惜正常天氣里的上課時間,力爭最大限度發揮課堂作用。
由于工作量增大,再加上惡劣的環境,她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嘴唇干裂、咽喉疼痛、流鼻血……那些日子,日漸消瘦的她,眼睛紅紅,頭腦昏昏,總感覺天空中有一群黑色的烏鴉,在盤旋,在聒噪。
惡劣的自然環境,閉塞的交通,艱苦的條件,讓一些同事產生了遲疑。也有內地的朋友傳來消息,說某學校正在招聘老師,要不要回來看看?
她猶豫了幾天,但最后都以帶畢業班太忙為由推掉了。
2002年底,又一位和侯朝茹一起來任教的外省籍同事要走了。
那位準備離開的老師,一直瞞著自己的學生,但純真善良的孩子們仍然得到了消息。
大家去車站送行,班上四五十個孩子全來了。當汽車要開動的時候,孩子們一下子就哭了,不停地揮著手和老師再見:“老師,我們愛您!老師,您一路走好!”
這時候,一位離侯朝茹比較近的學生流著淚問她:“侯老師,您會不會走?”
侯朝茹從來沒想過孩子會當面問她這個問題,瞬間就怔住了。
過了幾秒,她拍拍孩子的肩膀,鄭重地回答道:“不,我不會走的,我要把你們教到畢業,還要親眼見證你們長大。”
正是這次對話,讓侯朝茹堅定了扎根且末的決心。
她從事歷史教學,當年主動請纓擔任班主任。2007年,又開始擔任高中文科實驗班班主任。這一干直到今天。
班主任的工作十分繁瑣,既要關注學生的學業及身心健康,還要結合學校實際開展一系列教育活動。
文波和文緋是一對兄妹,2008年分到了她的班上。他們的父母靠在鄉里租種土地維持生計,家庭經濟困難,但兩人學習都很刻苦,租住在一間狹小的民房里,冬冷夏熱,條件十分簡陋。
侯朝茹心疼他們,主動幫他們申請到貧困生助學金,減免了伙食費。
有段時間,文緋的成績出現了不穩定狀況,下滑嚴重;文波上課時,也總是低著頭,一臉木訥的樣子。兩人在課間也很少與老師、同學交流,一看就是發生了什么事。
侯朝茹找兄妹倆談心,很快就摸清了情況。原來進入高三后,文緋感覺學業壓力大,內心難以承受,產生了焦躁情緒;文波則是視力下降厲害,看不清黑板,又不想配眼鏡增添父母的經濟負擔,心里很糾結。
侯朝茹利用周末帶兄妹倆到醫院做了檢查,醫生建議文波配眼鏡,文緋原有的鏡片度數也要提高。
過了幾天,侯朝茹喊兄妹倆來辦公室一趟,將兩副價值1300元的新眼鏡送給了他們。
兩人意外極了,沒想到父母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侯老師一直放在心上。
文緋當時激動得哭了起來,文波眼里噙著淚花說:“老師,等我將來掙錢后,一定還您,報答您。”
侯朝茹微笑著說:“老師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們把學上好,現在最重要的是調整情緒,為高考全力以赴。”
此后,她多次與兄妹倆談心,幫他們釋放壓力、緩解焦慮;元宵節那天還帶著愛人和孩子陪他們放鞭炮、看煙花;高考前又特意來到他們的小屋,鼓勵他們輕松應對、充分發揮……
結果,兄妹倆高考非常成功,分別考入了上海和烏魯木齊的大學,開啟了嶄新的人生。
2013年,文緋從新疆師范大學學前教育專業畢業后,回到且末縣,在闊什薩特瑪鄉小學的雙語幼兒園任教。
談到侯朝茹為他們兄妹倆配眼鏡的事,文緋至今記憶猶新:“侯老師給我哥配的是矯正視力的中子鏡,給我配的是當時最好的多焦點鏡片,多年來正是這副眼鏡,幫我們把未來的路看得更清楚。”
……
每年春天,侯朝茹都要帶著學生去沙漠邊緣的治沙站植樹,這也是且末所有學校的傳統。
種下的都是梭梭樹、紅柳之類的灌木。小枝條栽下去,也就是20厘米左右高,周圍還要先用50多厘米高的干蘆葦圍出防風墻。種下后,還要不斷查看、補栽。
在侯朝茹看來,種樹與育人有很大的相似性,二者都需要付出長時間的汗水與心血。在陪伴一屆屆學生走過中學時代的過程里,侯朝茹的育人理念也在發生變化。
剛到且末那段時間,因為地處偏遠、自然條件惡劣、交通落后,她會鼓勵學生走出沙漠,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去發展。又過了幾年,她慢慢意識到,培養學生對家鄉建設的使命感同樣重要,因為且末的發展也需要人才。
如今,走在且末縣城大街上,侯朝茹不時會遇到以前教過的學生。
她說:“很多同學都在畢業后選擇回到家鄉,看到他們,我總會想起在沙漠邊緣種下的那些紅柳和梭梭樹,一年年的栽培呵護下,它們已形成了一道20多公里長的綠色長廊,在風沙中守護著且末。”
四、大漠俠侶
王建超,1979年6月生,河北省易縣凌云冊鄉凌云冊村人。
她雖是女生,名字和性格卻像男生,初中時便開始練習體育,一直到考入保定學院的體育專業。
在大學校園,她與同學王偉江相愛了,兩人不僅專業相同,而且都喜歡讀武俠小說并向往遠方。
大約1999年,她看過一部關于新疆的紀錄片,什么內容早忘了,只記得鏡頭里一望無際的油菜花,葉子綠油油,花朵金燦燦,特別令人神往。
彼時,她正和王偉江談戀愛,就對他說:“新疆真美,等咱們畢業要是能去那里,該有多好。”
王偉江隨口答道:“好啊,咱倆就做金庸小說里的神雕俠侶吧,雖然沒有神雕,但不影響一起背著行囊奔向遠方。”
一語成讖!
2000年3月,且末二中校長到保定招聘時,王建超正在熱火朝天地打籃球,遠遠地就看見王偉江飛奔而來。
“你不是想去新疆嗎?那邊來人招聘了!”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走吧,趕快去咨詢一下。”
幾句氣喘吁吁的對話之后,兩人很快來到招聘臺前。
段校長翻看著他們的資料,條件全部符合,尤其是王建超,在校時便入了黨,不僅是河北省2000年優秀大學生,還擔任過團支部書記和學生會干部。
段校長點點頭:“不錯,你們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嗎?”
王建超想了想,問:“且末二中有體育館嗎?”
段校長愣了一下,回答道:“有,學校的體育館可好了,比你們保定學院都先進,還有塑膠跑道呢。”
于是,兩位年輕的戀人只用了半天時間,就簽訂了就業協議,完成了影響一生的重大決定。
其間,在她身上又發生了兩件事:一是專接本考試成績揭曉,她被河北師范大學成功錄取;二是老家易縣那邊傳來消息,她之前應聘的單位通過了。
這,讓王建超一下子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豈止是十字路口,簡直是米字路口!
毋庸置疑,如果此時她選擇退縮,男友王偉江肯定也會放棄去新疆。
望著左右為難的戀人,王偉江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說:“建超,無論去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陪著你。”
王建超含淚咬咬嘴唇,終于堅定了初心。
就這樣,他們拋開層層阻撓和誘惑,向著且末出發了。
歷盡千辛萬苦到了且末二中,一切收拾停當,王建超和王偉江就跑去看段校長口中的“體育館”。畢竟,作為體育老師,那才是他們的舞臺。
天吶,漫天黃沙的土操場上,只有一個破舊的籃球架,哪里有體育館和塑膠跑道?
瞬間,表情呆若木雞,心情跌落谷底。
第二天,他們一起去“質問”段校長。誰知對方拿出一張圖紙,笑著說:“別著急,我們馬上就要修建了。”
兩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心里別扭了幾天,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由于當地三面被沙漠包圍,操場上的浮土厚厚一層,踢足球時,一腳下去幾乎看不到球。每次上體育課,最累的不是掐表、裁判,而是劃跑道,因為學生跑兩次,就看不到標志線了……
遇到困難,兩人就相互鼓勵。
王偉江對王建超說:“籃球架雖然少,但起碼也有一個,你喜歡的籃球課是可以開展的。”
王建超對王偉江說:“人家巴西、阿根廷球星好多是貧民窟出來的孩子,沒有幾個是標準足球場上長大的,你既然喜歡足球,也可以帶大家踢啊。”
就這樣,孩子們的需要成為支撐他們留下來的最堅韌的力量。
王建超和王偉江戀愛的事,家人一開始并不同意,但他們倆愛得死心塌地,從保定愛到新疆,從平原愛到沙漠,真應了那句歌詞:
你是風兒我是沙,
纏纏綿綿繞天涯……
終于,風定之后,沙子也停住了。
來新疆后的第二年,兩人就結婚了。沒有婚紗照,沒有婚宴,甚至連一套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只是把兩張床并到一起。學校給他們送了兩只紅暖壺,猶如兩顆年輕而火熱的心。
第三年,他們的兒子降生了。可是當時體育老師奇缺,他倆每人都要帶七個班,又要看護幼小的孩子,實在忙不過來,只得把兒子送回老家喂養。直到兒子長到兩歲多,一家三口才實現了團聚。
……
20年過去了,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孩子一樣的學生也一批批踏上了社會。
他們這對昔日追求浪漫的“俠侶”,如今早已融入平凡,更關注三餐茶飯、四季衣裳,像且末的一草一木。
如今的夫妻倆,王建超仍然是體育老師,王偉江是且末一中副校長。
再回憶起1999年看新疆紀錄片的那天,王建超依然眼中有光、心中有熱:“鏡頭里一望無際的油菜花,葉子綠油油,花朵金燦燦,特別令人神往……”
那是新疆的美麗一角,也應該是包括且末在內新疆其他地方的美好未來。
五、手機之戀
2022年2月4日晚,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馬蘭花合唱團用希臘語演唱了一首奧林匹克會歌《奧林匹克頌》。這支合唱團由河北省阜平縣的44名孩子組成,最大的11歲,最小的5歲。140秒的演出,震驚了世界。
遠在且末中學教書的周正國,通過電視鏡頭看到這一幕時,淚濕眼眶。
因為他也來自阜平縣,也曾擁有和孩子們一樣的童年——只是那時候的條件艱苦多了。
2000年春天,新疆且末縣教育局和二中到保定學院招聘畢業生,化學系學生周正國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于公,是對國家西部大開發戰略的積極響應;于私,工作單位早早定下來,可以為家里分憂。
作為一名年輕的教師,周正國不僅僅基礎扎實,并且對教育事業更是充滿了愛心,在他所教的班級內,每一位學生都感受到他深深的愛與關心,他讓每位學生都明白自己是老師心目中的驕傲。
當時班里有個叫買買提的男生,上課紀律松懈,課下性格怪僻,極不合群,并且經常與人打架。
買買提的這種行為引起了周正國的注意。于是,他及時地進行了一次家訪。通過這次家訪,周正國了解到一些情況。
原來,買買提從小就失去了母親,與父親相依為命。由于家庭條件困難,父親外出打工的時間較多,長期留下他一個人照顧自己。
看到這種情景,周正國明白了,因為買買提缺少母愛,才構成了這種性格,唯有愛的呵護,才能讓這棵幼苗健康茁壯地成長,唯有愛的滋潤,才能撫慰孩子心中的不平,彌補孩子心中的缺憾。
在以后的日子里,周正國總是刻意地去關照買買提,向其他同學講他如何聰明能干、懂事孝順,樹立買買提在同學們心中的良好形象。
工作之余,周正國盡量抽出時間給買買提補習功課,教他如何合理利用時間;生活上更是傾心而為,每逢家里燉羊肉就請他一起吃飯。暑假期間,買買提的爸爸外出打工,周正國就把他叫到家里照顧其生活起居,并經常送他一些適宜的衣服……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買買提犯錯的次數越來越少,性格變得越來越開朗,和同學相處得也越來越好。買買提的爸爸得知后,更是充滿感激,逢人必夸老師。正是因為這件事,學生和家長對周正國更加信任和擁護。
周正國的小屋,在校園的中間,又低又小又背著太陽,夏天里悶熱如蒸籠,冬天里寒冷似冰窖,而他呢,伴著一盞孤燈,對著長長的黑夜,燃燒著永不倦怠的信念。
后來,聽說教師可以享受房改政策,周正國決定買房。且末離家遙遠,若想在這里長期任教,把根扎下,就得有個房子安家。
2002年5月,新房分下來了,周正國簡單裝修一下,就迫不及待地搬了進去,終于結束了漂泊的日子。
自從到且末工作后,經過一段熟悉,大家都覺得周正國人不錯,紛紛給他介紹對象。但,周正國有自己的想法。新疆離河北太遠了,平時他無法照顧獨居在家的父親,所以想找一個老家那邊的女朋友,這樣既可以一起回去探親,雙方老人也能相互有個照應。
就這樣等著,不合適就往后放放,一等便是好幾年。
2007年,周正國回家探親,三姑的侄女給他介紹了同鄉一個叫劉慶霞的姑娘。巧合的是,劉慶霞也曾就讀于保定學院,2002年中文系畢業后在老家一所中學教語文。
因為假期馬上就要結束了,兩人并沒有見上面,只是通過中間人相互給了對方的手機號碼。
回到且末后,周正國主動發了一條短信,內容也很簡單,不過是幾句日常寒暄。
很快,手機就有了回信,字雖然不多,卻心里暖暖的。
從此,他倆通過手機,就談起了戀愛。
臨近暑假的時候,劉慶霞鄭重地打來電話:“如果你暑假回來,我就嫁給你。”
幸福來得猝不及防。非常簡短的一句話,在周正國的心海里產生了蝴蝶效應,掀起了滔天巨浪。
當時他恰好在烏魯木齊辦事,一結束就立即買票回了一趟家。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快樂而煩亂:兩家老人見面,謀劃結婚事宜,辦結婚證,舉行婚禮……
婚后,劉慶霞辭掉在老家的工作,跟周正國一起去了新疆。
“這就算度蜜月了嗎?”
“是的,吃個哈密瓜就算度蜜月了。”
“哈哈……”
返程路上,兩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說著笑著,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愛情是美好的,婚姻卻是現實的。就在兩人以為能夠永遠在一起的時候,劉慶霞卻被安排到了遙遠的塔城教書。且末和塔城雖然都在新疆,距離竟然長達1500公里,按內地的計算規則,絕對是跨省之遙了。
那時候,晚上7點從且末坐臥鋪客車,到烏魯木齊轉車時已是第二天下午1點鐘,然后再倒車6個小時,晚上八點半左右才能趕到塔城托里縣。
旅程勞頓,堪比西天取經。
于是,剛嘗到甜蜜的兩個年輕人,再度陷入相思之苦。
兩地分居的日子確實太苦了,劉慶霞在塔城教了四年書,與周正國過了四年牛郎織女般的生活。
2011年4月,周正國得知自治區教育廳書記在網上開了微博,正在征詢大家對教育工作的意見和建議,他就把自己的情況寫成了留言。
沒想到兩天以后,書記回信了,讓周正國把他的困難形成材料,發給秘書。
就這樣,在各級領導的關心過問下,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劉慶霞終于調回了且末。
一家三口,如愿團聚。
回首往事,周正國并不后悔:“我們夫妻二人為新疆兩個縣市的教育事業都作過貢獻,想想也挺驕傲的。”
六、尋找自己
井慧芳,1979年9月生,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區遂城鎮曲城村人,保定學院中文系畢業。
當這個文靜瘦弱的小女生坐在我面前時,很難想象她不僅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還是創造且末縣歷史上最好高考成績的班主任。
剛到且末時,一起去的同學大部分都當上了班主任,校領導可能看她長得太瘦小,不忍心給她壓擔子,只是讓她擔任教師,甚至連課程量也有意減少一些。
為了證明自己,她暗暗攢足了勁兒,白天一有空就去聽老教師講課;晚上回到宿舍,把飯桌當講桌,底下擺上幾張椅子當學生,一遍遍練習講課,直到深夜。
后來,她果然脫穎而出,如愿以償地擔任了班主任。
阿里木是一個陽光開朗的維吾爾族少年,打籃球特別棒。井慧芳看到他這一特長,就任命他為體育委員。
然而不久,她便發現這孩子喜歡隨性而為,經常在自習課時偷偷地帶著幾名同學去操場打球。
井慧芳阻止了幾次,他還非常生氣,認為老師不應該打擾他們的體育活動。
后來,井慧芳與阿里木的母親溝通,才知道他很早就沒有了父親,母親因為工作忙,也無法管教他和弟弟,兩個孩子就這樣我行我素地長到了現在。
以后的日子里,井慧芳就有意與阿里木聊天,聊球星聊未來,也聊親情與生活,漸漸地就成為了好朋友。
見阿里木打開了心結,井慧芳跟他約定:“只要你能夠專心學習,成績穩定上升,我就會每周給你一節自習課去籃球場上盡情奔跑。”
“一言為定!”
“好,說到做到!”
阿里木很守約,井慧芳也踐行了諾言,讓他要學就學個踏實,要玩就玩個痛快。
最終,這個曾經的問題少年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學,并在大學里擔任校籃球隊隊長,將自己的特長發揮得淋漓盡致。
類似阿里木這樣的學生還有很多,那些維吾爾族男生看起來很調皮,其實早已把井慧芳當成了知心姐姐。
2010年夏,井慧芳班上29人全部考入本科院校,其中18人進入重點大學,創造了且末歷史上最好的高考成績。
之后,巴州勞模、巴州五四青年獎章等榮譽一個接一個,讓井慧芳拿獎拿到手軟。
2021年,井慧芳被評為正高級特級教師,成為且末縣僅有的六名之一。
大家都說,這是實至名歸。
的確,孩子病了,她手足無措,可無論再亂的班,只要經她調理一番,總能在全縣名列前茅。躺在小屋里,想著班級里角角落落的事情,她像上癮著魔似的,永遠也琢磨不夠。只有在過年時,窗外的炮仗響稠了,她才能安穩地躺下去,緊緊關閉小屋,撳滅燈,甜甜地睡上一覺。因為,這是她一年中最安靜、最放心的時候……
“學校,是我一生的使命和歸宿。只有在這個世界里,才會找到真正的我。”面對筆者,井慧芳有感而發。
是的,昔日那個文靜瘦弱的女孩,終于尋找到了陽光和價值,也尋找到了簡單快樂的自己。
七、洋羊陽
楊廣興,男,1978年7月生,河北省唐縣雹水鄉中大洋村人。
1998年,楊廣興以優異成績,考入保定學院歷史系。
村子附近有一個西大洋水庫。在水庫當管理員的三爺說:“你小子出息了,將來當老師多好,不干活也能吃餃子!”楊廣興上學時學過著名作家魏巍的名篇《我的老師》,嘿嘿一笑,回答道:“吃餃子不吃餃子倒無所謂,關鍵是我喜歡這個職業。”
2000年畢業的時候,他想要去遠方看看,本來打算去云南,結果碰到且末二中來招聘,于是順其自然就來到了新疆。
愛上一個地方,首先必須愛上一個地方的飲食,因為這是長期生活,而不是一朝一夕。
新疆飲食大多飯菜不分,拌面、抓飯、手抓肉都是飯里有菜,菜飯合一。大盤雞更是如此,主菜雞,配料辣子、洋芋、蔥姜蒜,外加特制皮帶面,攪拌在一起,結實耐餓,適合在路途中吃,也方便在偏遠路邊店炒制。剁一只雞,配一把辣皮子,一只鐵鍋便能炒制出來。
幾頓飯下來,拉條子拉住了他的心,手抓飯抓住了他的胃,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接下來,緊張的教學生活開始了。
學校安排他帶初一兩個班和初二兩個班的歷史課。對于剛剛走上講臺的新老師來說,要想在短時間內實現角色轉換,有些難度。
關鍵時刻,楊廣興跟當地老教師喝了一次酒,開懷暢飲,無話不談,旋即就與同事們打成了一片。
在楊廣興工作的第一年,班里有一位叫薩阿妲蒂的維吾爾族女孩擔任歷史課代表,收發作業很及時,但學習成績不太好,尤其是歷史成績更不理想,幾次都想找他辭去職務。楊廣興給薩阿妲蒂做工作,告訴她一兩次考試并不能說明問題,關鍵是要培養對歷史的興趣,找到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
后來,他又找薩阿妲蒂深談了一次,借給她一些歷史方面的課外書,并幫她梳理了幾個單元的重點內容,教會她要及時進行知識總結。令人驚喜的是,薩阿妲蒂的成績提高很快。不僅歷史,其他科目也有了明顯進步。到初二時,她一躍成為班里的優等生,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薩阿妲蒂只是一個縮影,正是這一個個縮影的存在,讓楊廣興在教師隊伍中嶄露頭角。
2010年,楊廣興被調到縣委黨校當老師。之前面對的是未成年人,現在面對的是成年人,他的教學方式也開始適時轉變。
為了盡快學會維吾爾語,楊廣興在巴格艾日克鄉克仁艾日克村駐村期間,與村委會婦女主任古再麗努爾協商,他教她漢語,她教他維語。古再麗努爾原本學習成績不錯,因為母親病重才早早輟學回家,遺憾地錯過了上大學的機會。而今母親身體康復了,家里的條件也越來越好,楊廣興鼓勵她繼續考大學。
就這樣,她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終于考上了開放大學。先上大專,再上本科,成為當地青年人的楷模。
2017年,楊廣興再次駐村,來到且末鎮科臺曼社區,與維吾爾族農民阿希木結對成為親戚。
阿希木學過木匠,豪爽,善飲,經常邀請楊廣興一起去他朋友家喝酒。
生活在南疆的人,喝酒方式很特別,烤雞、烤羊肉、馕等飯菜上桌后,待客人吃飽后再喝酒。酒司令拿著兩個杯子,自己先喝一杯,然后將那兩個杯子在客人之間傳遞,傳遞過程中別人都在看著你,如果你不喝,下一個沒有辦法進行,于是面對盛情,常常就會喝多。
抬頭,一輪明月高懸,仿佛宇宙的眼睛,望著漢族和維吾爾族同胞,望著這幾個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男人。不同民族的人們盡情說笑、盡情相擁,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生活和工作中的困難迎刃而解。
楊廣興這個從中大洋村來的年輕人,喜食羊肉,陽光開朗,真是大家心目中的“洋羊陽”啊。
……
如今的楊廣興,已經是且末縣委黨校副校長,當地的理論權威和文化專家。在當地,他有好多好多的維吾爾族朋友和親戚。
是的,是朋友,也是“親戚”。
尾聲:青春的方向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
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別的那呀呦別的那呀呦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這是中國西部歌王王洛賓整理創作的著名的新疆民歌《青春舞曲》。歌詞短小精悍,以太陽和花兒為喻體,揭示了青春易逝、時光寶貴、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
的確,像春天之于四季一樣,青春是人生中最美好、最敏感、最豐富的一段時期,圍繞它而創作的藝術作品太多太多,關于它的詞匯也不一而足:奮斗、愛情、快樂、愁緒、憂傷……
因為,處在青春期的人兒,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內心或多或少地充斥著猶豫和彷徨。
命運就是這么奇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由于選擇不同、方向不同,隨著時間推移,日后的一切都在發生著不同的變化。
24年前,伴隨著西部大開發的號角,保定學院的15位優秀畢業生們,選擇了新疆,選擇了巴州,選擇了且末。之后,在他們的帶動和影響下,陸陸續續已有360多名學弟學妹,在中國西部生根、發芽、抽枝、散葉。
路雖遠,行則將至;事雖難,做則必成。
如今的西部,從云貴高原到雪域高原,從天府之國到隴上江南,從塞上戈壁到關中大地,從河西走廊到內蒙古草原,一幅社會進步、生活安定、民族團結、人民富裕的新時代壯美畫卷徐徐展開。
畫卷背后,是無數建設者和奮斗者的身影,那身影里更有一張張青春的臉龐。
青春是什么?
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于遠赴西部的莘莘學子而言,青春就是成長的過程,是淚水與汗水交融的過程,是充滿活力、無所畏懼對抗惡劣環境和氣候的過程,當然也是奉獻愛心的過程。
毋庸置疑,這群新時代的知識青年們,勇敢地選擇了一個充滿家國情懷的方向。
那是青春的方向,也是光明的方向!
【李春雷,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曾獲第三屆和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徐遲報告文學獎(蟬聯三屆)、全國優秀短篇報告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