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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山西文學(xué)》2024年第3期 | 熊生慶:荒野甜心(節(jié)選)
    來源:《山西文學(xué)》2024年第3期 | 熊生慶  2024年03月14日08:31

    熊生慶,1994年出生,現(xiàn)居貴陽。大益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小說發(fā)表于《山花》 《長城》 《大益文學(xué)》 《草原》《山東文學(xué)》等刊。

    飯局結(jié)束得早。下樓時,蘇影特意看了大廳灰色硅藻背景墻上的掛鐘,八點一刻。出得門來,蘇影抻緊衣服,舒了口氣。

    飯館是同事小林老婆開的,起個莫名其妙的名字,飯醉團伙。剛開業(yè)那會,老師們下班就來吃飯,見天打麻將,有時晚自習(xí)也忘了上,要等學(xué)生提醒,又才想起來。

    但蘇影不愛來。一則因為不打麻將,一則因為老秦。老秦不愛出門,整日悶家里,除了喝茶,就侍弄花花草草。老秦開過服裝店,做過酒樓,跑過長途貨運,開過出租車……當(dāng)然,都是拆遷之前的事兒。拆遷后,老秦只做一樣事,開賓館。自家的房子,來錢快,不費事。所以,下班后,蘇影直直就回了家,多的地方也不去。

    可入夏后,蘇影來得勤。同事孫大姐嗅出端倪,問她。蘇影頓了頓,也不遮掩,波瀾不驚的樣子,離了,她說。

    孫大姐得了一驚,說,我的姑奶奶耶。她又接著說,離了,這是鬧哪一出誒。她還接著說,秦先生那樣的人。

    這話蘇影就不愛聽了,睨她一眼,問,哪樣的人?

    底子厚,孫大姐說。

    是吧,蘇影笑。

    燈一關(guān),不就那么回事兒嗎?孫大姐嘀咕道。

    蘇影覺得再說只會更無聊,轉(zhuǎn)身走開,沒再理她。

    在涼城,蘇影圈子小,沒什么朋友。這段日子,盡管她不情愿看人喝酒打麻將,可還是來了。待在人群里,會好受一些。沒有辦法的事。

    圈子是小了些,可蘇影眼睛尖。怎么個尖法呢?上學(xué)時,蘇影愛把這段話工整地謄寫在筆記本扉頁上,現(xiàn)在,她用一張寫著這段話的照片作微信朋友圈背景圖,字是自己寫的,干凈、俊朗,只要打開朋友圈就能看到:“唯一的浪漫在于看清真相之后依然熱愛。”這段話,是她化用來的。在老秦面前,或者說,在他們這段感情中,她自認為看清了真相。雖然這“真相”在不同時間也各不相同。

    不過,老秦可不這么認為,老秦總說,你們讀書人,事兒真多。一次聚會,老秦對蘇影同事講,她呀,整個就一溫室里的蛾子,看什么都飄飄忽忽的。蘇影反問老秦,你見過蛾子眼睛?你怎么知道蛾子就飄忽了?老秦僵住,不再搭話。她知道自己。她不是那種不切實際的女人,只是不甘心。這種不甘心,是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話說回來,今天這頓飯,就算不情愿也得來。因為這是個飯局。飯局該有飯局的樣子。

    孫大姐組的局。兩個由頭,明面上是二胎滿月,實際還有層意思,老公轉(zhuǎn)重。蘇影不明白轉(zhuǎn)重啥意思,問小林,才知道是轉(zhuǎn)任重要崗位。轉(zhuǎn)不轉(zhuǎn)重,蘇影不關(guān)心,既然添了個胖小子,蘇影就包好紅包,塞孫大姐手里去。

    三樓最里間的豪華大包,坐下三十來人,用的菜,說是孫大姐專門招呼的。人到齊,小林半開玩笑說,姐,不如換二樓標(biāo)間,一樣的菜,平時不都在那兒吃嘛,何必破費?這話說得真準(zhǔn),孫大姐立馬來了勁,大著嗓子說,一樣么?能一樣么?

    要好不好的飯局,大伙正吃得歡,小家伙哇一聲哭出來。這一哭,不得了,憑孫大姐怎么哄,就是止不住。是哪里不好?大伙你一言,我一語。是不是生病了?孫大姐可聽不得這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跟著孩子哭。到底是男人穩(wěn)得住,抱過孩子,簡單招呼后,一家人往婦幼保健院去了。

    主人一走,大伙面面相覷,草草對付幾口,打麻將的打麻將,其他人就早早散了。

    時間還早,盡管有些涼意,街上也是熱熱鬧鬧的。涼城就這樣,白天見不著人,到晚上,就冬眠蘇醒的蛇一般,探頭探腦全溜出來。蘇影獨自走著,出租車幾次靠過來,嫌麻煩,索性折向朝陽巷,沿巷子漫無目的走過去。她跟自己犯嘀咕,看看你,成天都跟什么人待一起。

    好巧不巧,就到了米坫門前。

    這酒館蘇影是知道的,朋友圈常見著。從照片看,青瓦飛檐的門頭高聳,玄關(guān)處一色小青磚錯落有致,原木方桌齊齊整整。只從隨意擺放的書本,略顯凌亂的插花,和粗野狂放的舞臺布設(shè)窺出店主人的獨特情致。記得去年圣誕,蘇影還給老秦提過,想到米坫跨年。

    蘇影說,有演出呢。

    老秦說,想喝酒?家里多的是。

    那以后,蘇影絕口不提。只是隔三差五,就會看到彌賁發(fā)關(guān)于米坫的朋友圈。

    就這么,蘇影走進了米坫。她已有許久不進酒吧,米坫還算清朗,可時而聚向舞臺時而劃過卡座的鵝黃色燈光還是讓她感到不習(xí)慣。定定神,蘇影梭向吧臺,撿最靠里的椅子坐好,這才注意到卡座空空蕩蕩,一個客人也沒有。

    服務(wù)生從吧臺后的隔間貓出來,朗聲說,您是第一位客人,送您支白熊。

    隨便吧,她說。

    沒喝出味道,蘇影淺淺啜著酒杯。適應(yīng)了室內(nèi)光線,她認真端詳酒館的陳設(shè)。和朋友圈看到的差不多,只是照片大都只拍到書架一部分,并不完整。蘇影想,酒吧里擺這么多書,不曉得裝什么鬼。服務(wù)生似看出疑惑,說,我們這兒晚上是酒吧,白天是茶室,老板喜歡喝茶。蘇影沒接話。心想,倒有點意思。

    當(dāng)啷,鈴鐺響起,門打開。

    是彌賁。

    蘇老師,稀客啊。彌賁邊摘帽子邊打招呼。微卷濃密的長發(fā)自然而然覆下來,遮住大半個臉。他捋捋頭發(fā),掏出煙盒,讓了根給蘇影。

    蘇影接下,沒點,有些意外。

    第一次來,她說。

    認識彌賁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學(xué)校六十周年校慶,請了很多校友參加。彌賁做著樂隊,也待在涼城,學(xué)校給請來了,一舉兩得。蘇影還記得,演出開始,彌賁自我介紹時說,大家好,我是非著名吉他手彌賁,04級的。引來臺下一陣哄笑。

    蘇影和年級組兩個老師一起負責(zé)住宿,本來是讓她去接待組,形象氣質(zhì)好,去接待,再合適不過。蘇影左磨右磨,硬是沒去。賠笑臉的活,她做不來。就這么,認識了彌賁。印象中,彌賁高高瘦瘦,總喜歡伸手捋眼角的長發(fā),有些陰郁,但說起話來,會掛著淡淡的笑,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

    彌賁倒杯科羅娜,加了檸檬冰塊,坐到蘇影身邊。

    不怕涼?蘇影說。

    彌賁笑笑說,剛排練完,嗓子在冒煙呢。然后提起酒杯,輕輕一碰。歡迎,他說。

    蘇影抿一小口,見彌賁的酒杯清了底,又抿一口,說,酒量不好,見諒。

    彌賁回過頭,對蘇影說,涼城人一般九點后才進酒吧。蘇影沒接話,她只是路過,順便進來看看。

    重新滿上酒,彌賁盯著蘇影,問她,心情不好?

    蘇影一愣,不自覺咬住嘴唇。彌賁似察覺到什么,走向舞臺右側(cè)調(diào)音臺,將音樂調(diào)高了兩個度。是首英文歌,舒緩沉滯,和酒館風(fēng)格形成鮮明對照。

    過了一會,才開始陸續(xù)有人進來,三三兩兩,走向各自的座位,等人,或者被等。不知不覺,蘇影的酒瓶已見了底。彌賁拿來支教士,打開,推到蘇影前面,旋即走向舞臺,擦拭樂器。演出就要開始了。

    彌賁很仔細,擦完他那把Martin吉他,接著擦架子鼓,然后是電子琴,連話筒包括話筒支架都給擦了一遍。有那么一會,蘇影心里突然產(chǎn)生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擦拭樂器的彌賁,像極埋頭侍弄花草的老秦。他們都那么專注,專注到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不同的是,他們一個長發(fā)飄飄,清瘦俊朗,一個裸著光頭,臃腫肥大。蘇影想,某些時候,也許他們是同一類人。誰知道呢?蘇影為自己產(chǎn)生這種想法感到好笑。

    在他們那支叫“荒野甜心”的樂隊里,彌賁是吉他手,主唱另有其人。而在米坫,彌賁自彈自唱,整個舞臺、整個夜晚都是他的。彌賁聲音渾厚,有些嘶啞,在唱周云蓬的《九月》。老周那歌蘇影聽過,可蘇影沒聽過這樣的《九月》:“我的琴聲嗚咽,我的淚水全無,我把遠方的遠歸還草原……”伴隨著音樂的旋律,彌賁有節(jié)奏地晃動腦袋,右腳有力地踩節(jié)拍,隨意扭動著身體。唱歌的彌賁,既像個陷入遠古的巫師,又像被注射了某種致幻劑的精神病患者,有著雙重的癡狂和不確定性。他的歌聲很抓人,能把人一下子卷進他那個世界里。

    一曲唱罷,彌賁側(cè)向舞臺右側(cè),向最近的那桌要了支啤酒。他喝酒的樣子很貪婪,永遠喝不夠的樣子。好在琴在他手上,琴聲響處,彌賁不得不放下酒瓶,接著演出。是痛仰樂隊的《再見杰克》。唱到那句“再見杰克,再見我的凱魯亞克”時,蘇影眼睛發(fā)脹,胸口處被什么撞了一下。作為中文系科班畢業(yè)生,她沒辦法不知道凱魯亞克,沒辦法不熱愛《在路上》。可是,眼下這種熱愛讓她感到陌生,如同面對過于久遠的記憶。

    事實上,來涼城不久,蘇影就后悔了。可當(dāng)初,從長沙來到黔西北這座寂寂無聞的小城,她幾乎沒怎么猶豫。那時,她認定,老秦是值得的,老秦的懷抱足夠?qū)掗煛S龅嚼锨刂埃齽倧囊欢卧愀馔傅慕愕軕僦忻撋怼=處熯@份工作,是枯燥了些,但還不賴,看著學(xué)生們一天天成長起來,心里是歡喜的。問題出在了哪兒,當(dāng)時,蘇影不愿細想。現(xiàn)在,她可以細想了,能想多細,就想多細。可大腦經(jīng)常一片空白,整個人形如羽毛,輕飄飄蕩在沒有邊際的虛空中。早晨起來,站在鏡子前,蘇影經(jīng)常走神。就像此刻,在這個夜晚,在這家酒館,在彌賁的歌聲里,蘇影好像聽得很認真,又像壓根沒在聽。

    蘇影拎起酒瓶,將剩下大半瓶酒全倒進胃里,頭也不抬,起身離開。

    不多時,彌賁發(fā)來微信,客氣地問,蘇老師不多坐會兒?

    風(fēng)更大了些,街道上燈影重重。

    蘇影敲下謝謝兩個字,發(fā)過去,稍稍一頓,補了句晚安。

    剛搬過來時,蘇影堅持不添綠植。屋子小,難伺候。不是誰都像老秦那樣,可以把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喝茶養(yǎng)花上。幾個月過去,到底嫌空了些,于是帶回來兩盆子孫球,分別擱在餐桌和茶幾上,另有一盆茂盛的吊蘭,請師傅搬回來,弄了個花架擺到陽臺右側(cè)。本就窄小的陽臺,給占去大半。

    不添還不打緊,打綠植進屋那天起,失眠癥又犯了。一連數(shù)日陰雨,蘇影狀態(tài)越來越糟,開始還能睡著三四個小時,這幾天就不行,哪怕勉強睡著,不出一小時又得醒。

    是綠植的問題?蘇影又把師傅請來,將子孫球和吊蘭搬出去,打起精神將家里徹底打掃了一遍。這天下午,湊合睡著半小時。以為就好起來了,可到晚上,還是不行,干瞪眼,盯著手機發(fā)呆。越想睡著,越是清醒,睡眠如抽身離去的魂魄,再未光臨。

    不得已,蘇影請了假,又去市醫(yī)看大夫。還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也還是那些方子,只是藥量稍有增加。從醫(yī)院回來,蘇影遵照醫(yī)囑準(zhǔn)時吃藥、慢跑透汗、按摩泡腳……可就是不奏效。漫長的夜里,她仰躺、側(cè)臥、坐起、在客廳和臥室之間來回走動。她甚至跑到樓下的超市買了瓶燒酒,灌藥湯一般全倒進胃里。結(jié)果吐得翻江倒海,胃疼了一整夜。

    陰雨綿綿,始終不見停歇,反而一日冷過一日。冬天就來了。

    傍晚,彌賁發(fā)來條群聊邀請。是顧客群,但還是加了,她想,閑著也是閑著。

    無聊時,蘇影會刷刷群消息,無非是活動折扣、演出視頻等。基本上是“米坫小K”在發(fā)布消息,與微友互動,偶爾發(fā)發(fā)紅包。這個群里,彌賁是蘇影唯一認識的人,但極少見他發(fā)言。僅有的兩三次,冒出來說兩句,轉(zhuǎn)眼又消失了。

    蘇影只能借助安眠藥入睡。她服下以往兩倍的藥量。終于睡著了。一早醒來,精神一振,歡喜得不行。興沖沖化好妝,下樓來,用過早餐后,才搭上公交去的學(xué)校。第一堂課,蘇影輕輕松松就上好的,她充分體會到了睡眠帶來的好處。可第二堂課上,蘇影眼前一黑,“啪”的一聲,課本掉地上,人也跟著軟下去。

    蘇影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年級組兩個女同事守在旁邊,見她睜開眼,趕忙湊上來,急豁豁問,你怎么樣?好些沒有?

    蘇影木然地躺著,還沒太明白發(fā)生了啥。她定定神,使勁揉揉腦袋,半晌才問,醫(yī)生怎么說?嚴(yán)重嗎?醫(yī)生正好過來,囑咐說,輕度貧血、神經(jīng)衰弱,得靜養(yǎng)。蘇影暗自慶幸。

    住院期間,彌賁約她,還是那股子文縐縐、酸溜溜的勁兒:蘇老師,可否撥冗小聚、共進晚餐?每次看他消息,蘇影都覺得別扭,他總是這么說話。

    蘇影直截了當(dāng):住院,下次。消息發(fā)出去,有些后悔,這種事,不該告訴別人。還好,彌賁只是禮貌地回復(fù)說,祝早康。

    孫大姐來看蘇影,責(zé)怪道,看看,日子都被你過成啥了?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蘇影暗自發(fā)笑,心想,看來孫大姐接受她和老秦離婚的事實了。嘴上卻說,不要誰服侍,挺好的。孫大姐白她一眼說,就你心氣高。高就高吧,蘇影說。說完,又覺得不是滋味,心里頭澀澀的。

    換作以前,老秦必然寸步不離,服侍得妥妥帖帖。現(xiàn)在,只蘇影一人。想明白了,她要從那種具體、瑣碎的日常中抽身出來,她不愿長期沉浸在那種安逸中,過著毫無波瀾、沒有激情可言的生活。

    不是不念老秦的好,在他們的婚姻生活接近尾聲時,蘇影曾正兒八經(jīng)和老秦談過,她說,有些東西我們弄錯了,生活不該只是這樣。老秦一本正經(jīng)說,有問題就改,改完就好了。蘇影沒繃住,淌著眼淚說,你最大的問題是從沒意識到我們有問題。老秦一頭霧水,滿臉疑惑地盯著蘇影,問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是啊,蘇影也經(jīng)常這樣問自己。

    ……

    此為節(jié)選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xué)》2024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