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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和光讀書會 | 陳河《誤入孤城》:誤入千萬山,傖人不思還
    來源:中國作家網 | 和光讀書會  2024年03月06日16:05

    “和光讀書會”成立于2018年,主持人戴瑤琴。“和光”基于經典性、優質化的文學浸潤,旨在以希望之光、夢想之光、文化之光照耀青年,提升高校學生的中華文化認同與文化自信。

    【諶幸·主持人】

    馬本德進入W城,并非桃花源式闖入,也非魯濱遜式流落。他的進入既是偶然托孤下走單騎的使命感,也包含有“風吹著滾動的一個草球”般的漫游感。他攜帶單純的忠誠而來,又滿載傳奇與歲月而去,其中各色人等登上舞臺延伸出紛繁故事線,可一“誤”二十四年。

    汽車、電燈、煉乳罐頭、現代醫院、皇室繡品,城中現代實業步步崛起,新事物漸次進入W城民間,陳河筆下的城市變遷顯示出難得的天真與溫暖。這種感覺,源于馬本德初始就秉持的外鄉人眼光,他雖是異鄉客,卻為忠心人。

    有趣的是,真實人物與虛構角色一同踏入小說。溫州是真實的城,所有的虛構或非虛構的事件、人物、地址、建筑都有名字,溫州卻化為一個代號:W。這是個有趣的懸置,正如小說的最后那句——“一支船隊在大霧中悄悄出發了”。字母的指代也如這最終大霧一般,是陳河賦予作品的一重霧障。霧障對于小說必不可少,提醒著讀者虛構的魔力。小說在馬本德與潘青禾的初次交談中就點出了這一魔力,馬本德盡情發揮著自己作為一個番邦的虛構本能:“他說的話很多是虛構的,是情不自禁地編造吹牛夸張。盜馬賊民族就是這樣說話的,偉大的英雄史詩也都是這樣夸張虛構出來的。”

    講故事的人正如異鄉番客,故事為歷史提供了無數條歧路。“和光”聚集本碩博青年學生,共同進入“孤城”,去經歷,去觀看,去探取人和人、物與物的秘密。我們再以文字修建道路,讓歧路之間的山重水復逐步清晰,顯現出一座漂浮于文學想象和歷史記憶間的城。

    趙鼎:“開拓者”的城市傳奇

    “誤”入“孤城”,小說在標題里就蘊含某種偶然性的碰撞與地理空間的指認,陳河擇取了一位異鄉外來者揳入歷史的橫截面,由此勾勒、鋪開人物與城市的傳奇傳記。小說的年代背景置于清末民初,而故事起源于一個“意外”。潘師長的犧牲賦予了馬本德奔赴W城的契機與使命感,亦為他與這座城市漫長的糾葛拉開帷幕。

    番邦馬本德與他的梅西德斯汽車是機緣巧合下的“闖入者”,也是引來新式交通火種的“領路人”。W城,抑或藉由史料、記憶、想象所構筑的“文學的溫州”,本質上并非“孤城”,它早已接觸濡染了海外工業文明,呈現出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文化牽制統合之勢。W城的現代化進程勢不可當,馬本德的出現是必然中的偶然。因此,小說雖以馬本德的目光軌跡貫通推進,實則是一幅“開拓者”的群像圖:柳雨農推廣普及電燈、何百涵興辦乳業、陳阿昌購下“海晏號”接管海運、遲玉蓮從事繡品外貿、潘青禾建立醫院和學校。開放兼容、勇于挑戰、銳意進取等特質構成了溫州的城市文化精神,人與城在流動衍進中相互圓成。

    相較于男性角色,《誤入孤城》的女性形象更為傳奇與浪漫。潘青禾、遲玉蓮、竇維新分別是新式女性、傳統女性與異域女性的代表。從無力飛翔的“雛燕”到赫赫有名的企業家,潘青禾掙脫桎梏,飛上藍天;遲玉蓮憑繡品貿易安身立命,一路成為礬晶山話事人乃至備受禮遇的“莫妮卡”公主;竇維新跟隨教會來中國,一生虔誠地救死扶傷。同時,女性的成長敘事,亦可看作對“娜拉出走”問題的積極回應。她們以個人事業或精神信仰指認了自身價值與社會地位,彰顯女性獨立自主之可能。

    這部溫州百年前的“天工開物時期圖卷”,充盈著文學敘事的張力與歷史考證的引力。小說按時間順序行進,疏密有致地在宏觀歷史與微觀個體間交互穿梭,實現“歷史中的人”和“人的歷史”的對接與彌合。超自然意象與懸念留白激活了文本出入虛實的自由度。金鄉衛祖先的沉船幽靈和通靈諭旨搭建起超逾現實理性與敘述秩序的超驗空間,既為人物的命運埋下伏筆,又以異質卻難以抗拒的力量指向原鄉的呼喚與復歸。小說最后,寓居W城24年的馬本德率領金鄉衛族人離開,向祖先生活的西北一帶進發,“開拓者”再度踏上征程,遠行人終將返鄉,小說就此形成巧妙的閉環。作家并未明確交待他們的遠航結果,而是將時間、過程、結局全部加以模糊處理:“某年某月,一支船隊在大霧中悄悄出發了……”歷史洪流的浩瀚強力同個體存在的渺小迷失纏繞對比,“不寫之寫”的表達將自由想象的權力交還于讀者,也在現實主義的基調之上增添了悠遠蒼涼的詩意余韻。歷史真實與文學虛構“間離性的統一”和亦真亦幻的審美意蘊便于焉而生了。

    陳寒冰:打通孤城的“路”

    “不知不覺,馬本德在路上走了兩個月時間。”小說起筆第一句便注定人與“路”的不解之緣。馬本德是軍閥潘師長的司機,全軍覆沒之際,受命將主人的汽車開往其W城(溫州)老家,受托將臨終書信及遺物交予其女潘青禾。從出發地云南迪慶到目的地浙江W州,馬本德走過的路已然橫亙大半個中國。沿路的西湖、江西客棧、蚱蜢舟、黃包車見證了近代中國新舊交替下的晨光熹微。外邦人從西南進入東南,作為媒介的“路”打破了舊有的地理桎梏,催化城際、時際、人際之間的多元反應。

    地理、物理意義上的“路”在小說中遍歷更迭。起初,馬本德所經的道路“大部分是秦始皇年代開出路基的官道,比當年更加泥濘、崎嶇不平”。后來,他主持修建的梅岙甌江大橋成為民眾逃生的希望。最后,馬本德與金鄉衛人乘海船回祁連山。由此,從陸到陸——由陸到海——從海歸陸,盡管路與路之間形態不同,但具有聯結性,一座座孤城以“路”為紐帶,織就個人/國家的親密整體。

    馬本德從為潘青禾修路到為百姓而修路,他完成自我價值的升華之路;從閨中貴女到羽翼豐滿的新女性,潘青禾完成女性主體性的確認之路;從為貞潔復仇到為抗戰犧牲,遲玉蓮完成民族性的確認之路。知識分子與普通民眾、個人與國家、自我與他者等關系被更高維度的“路”打通。血脈傳承的共同體觀念和集結熱望,產生了“路”,可反過來,“路”又將念想與愿望凝固為生動直觀的物理實體。

    蕭乾在《血肉筑成的滇緬路》中寫下:“當時我還沒學過社會發展史,不懂得人民是歷史創造者的道理。我卻稱他們為‘歷史的原料’。當時我想的是:公路是用壯丁們的白骨鋪墊而成的。”與蕭乾筆下滇緬公路相似的是,陳河筆下的公路同樣具有民族性和人民性。而與杜運燮《滇緬公路》、劉楚湘《滇緬公路歌》、黎錦揚《天之一角》等不同的是,溫州人陳河以外來者馬本德的視角重寫W州。或許,《誤入孤城》可視為一種新的公路文學。

    馬本德的社交圈輻射向潘青禾、柳雨農、何百涵、遲玉蓮等當地名流,他們走完從士紳向實業家的轉型之路。陳河在世界坐標系反觀中國,刻畫出創業者有目標、有方向的一次次追尋。

    沈奕佳:故鄉屬性

    從為了遺囑闖入W城,到跟隨船隊起航回鄉,主角馬本德主觀上一直標榜W城為他鄉,學不會本地方言,住不慣園林別院(甚至在城中圈養羊群)。在孤城里,他“是執行命令之下誤入此地”,“是被風吹著滾動的一個草球”。客觀上,他又在不斷融入這座城市,且用生命鑿通孤城的路,打破W城的閉塞。W城作為馬本德定居最久的地方,包裹住財富、地位、心上人,而一旦脫離W城,他就會回到一無所有的狀態。在護送潘師長遺物之前,馬本德尚未完成人格社會化,始終處于親人或前輩的庇護。進入W城,他才是真正以個體身份面對瞬息萬變的人際網絡,進而完成社會化。盡管最終馬本德還是跟隨船隊回歸故鄉,但他人生最精彩輝煌的二十年永遠留在了W城。

    對潘清禾、何百涵、遲玉蓮等本土資本家而言,W城是貨真價實的故鄉,他們對W城懷有毋庸置疑的堅定和熱忱。一旦論及實業發展,小說是以積極美好的筆調書寫其成功,并以商戰沉浮為切口,映射W城的時代巨變。面對民族危機,這些角色也涌現出不同的捍衛姿態——有的堅守一線,有的寧死不屈,有的被迫“合作”也不愿履行“職責”。這不僅成功為本土角色注入愛國心、責任感,還以群像傳達出超越地方敘事格局的民族精神。

    馬本德“誤入孤城”的20年昭示W城由落后封閉小漁村向國際港口、商貿重地轉變的現代化歷程,陳河將人事重新捕撈,并細細捏碎。對比先前的北美、非洲、東南亞等地域書寫,他此次對W城的紙上構建具有更多耐心和情感。事無巨細的書寫顯然出于對故鄉的熟悉,以及記錄故鄉的使命感。

    林雨芊:食物的味道

    扎入泥土的作物是W城最初的捍衛者。潘青禾在內河輪船上看見許多甘蔗田,其間留有梁代陶弘景隱居時帶領農戶種植的身影;在耀華電燈公司廠房地皮之下的沃土,此前滋養的是自唐朝起被列為貢品并延續至后朝的甌柑;陳阿昌為劉氏帶去的楊梅多為丁岙楊梅,清朝便聞名遐邇,民國時知名度已擴展至上海等地。柳雨農去查偷電那夜吃的餛飩,以皮薄為要宗的溫州餛飩,隱隱透出其中乾坤,恰如他透過窗戶窺探何百涵的宴會,獲悉了獨屬夜晚的秘密。在相互交融的天然引力下,時空共同確立食物的雛形,切割出亙古不變的部分,煉造出無數溫州細胞的服從性。

    然而隨著時空愈發強勁的掌控,刻在根骨中的記憶也隨之慢慢風化,短暫逃離的魂靈挑唆著食物,使其分裂出本體以外又一層品味。就如豆腐鲞,易于保存攜帶,是家鄉味的留痕,也是柳雨農威信的擴張途徑。“明顯不是文人”或可被視作潘青禾與柳雨農衍生危機的內核,前者好結交文人墨客,后者則以子臍魚盛情款待留美博士。這種相傳為東海龍王贈與王十朋的魚類必得等春季才肥美,且有“一袋鳳尾魚,萬里思鄉情”之說。久居在外的溫民借此咂摸味蕾里的故土,如子臍魚般返歸的屬性被瞬時激活,可自我意識在重塑中亦被摧毀,魚與博士實際皆為他人網羅。精致的功利性在柳雨農最愛的蝦子蘸海蜇頭和咸江蟹中有所見:前者食材普通卻難得一見,只有挑擔叫賣這一銷售渠道;后者雖不及夏明跑送給遲玉蓮的蝤蛑貴重,卻是諸多生江蟹吃法中制作步驟最繁瑣的一種。腌漬下流逝的時間賦予食物平實中的奢華氣韻,只為最終一口入鮮的快感,亦是實業家在必需中求得上者的創業堅持。

    獲取可被掌握的金貴之物,或許是此地生長起來的邏輯主體,食物是其日常卻非唯一的存在。柳雨農的電力、何百涵的煉乳、潘青禾的醫院、馬本德的路與橋、陳阿昌的航船皆是如此;而W州仿佛一塊巨大拼圖,包容一切可能之物、可能之人、可能之事,組合的背后是模糊內在邊界線后的天工融合,一切有痕終融于無痕。與竹梆和喊喪聲相伴的仍是百年前食物,鮮貨歷經滄桑后仍然在食客的餐盤中落腳,甚至成為一定意義上的屬地象征。

    張暉敏:人的騷動與城的新生

    繼《涂鴉》《蜘蛛巢》《布偶》等一系列根植于故鄉記憶的作品之后,陳河再一次將鏡頭對準了溫州這座富于傳奇色彩的小城。時間軸上溯至二十世紀初,作者以城設問,以人作解,以一貫熱衷的行旅牽出變局中的人物群像,在頗具演義色彩的奇情軼事中追問近代溫州的前世今生。

    核桃大的酒盅、牦牛鳴叫般的方言、潘青禾別扭的屈膝萬福禮、懸棺墓葬的獨特儀式等一系列全然陌生的經驗相繼釋出,于衣食住行中周到地向這個外來者昭示他的異鄉來歷,更將小城的地域個性置于對照組中彰顯出來。“力士參孫”般的馬本德形象帶著陳河的英雄情結而來,其旺盛的毛發、濃厚的體味和遠超當地人的魁梧身材昭示著外放高揚的激進生命力和蓬勃的欲望,與永嘉古地溫厚的一端迥異。區位的邊緣化特征投影出生命體驗中封閉內斂的質感,尚文傳統里盤桓著舊王朝的余韻,然而溫州卻并未因此沉淀為一潭死水。“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破碎地貌將城的出路向外導引,“通商惠工”的事功之論則于文脈中毫不避諱地牽出逐利與實用的觀念。樹狀展開的甌江卷動泥土砂礫匯入東海,是馬本德進入任溪的路徑,又四通八達地連通著海上交通航線。和陸路交通相比,海運乃至出洋的傳統相對悠久,航路建設也更為發達,當地人生命之中暗涌的突圍潛能正是在此隱約露出端倪。

    “誤入”的馬本德和溫州同時面臨前路何往的追問,而城市也正是在個體無盡的騷動中逐漸顯現出生長軌跡。“千里走單騎”和“誤入桃花源”的兩重傳奇原型褪去光芒,神秘的訪客融入了彼時攪動溫州時局的人群。借潘青禾牽出線索,以柳雨農、顧修雙、何百涵等人為代表的商人派系輻射展開,其間不乏馮玉蓮等女性營商者。上至政客權貴,下至蒙昧百姓,無數個體編織出縱橫交錯的關系網絡,全景式勾勒出溫州社會的剪影,新舊力量的沖突和張力由此鮮明呈現。扎實的史料構成小說骨架,故事中時間節點與歷史對應,地方大事在其中也有跡可循,而城內包含了男女情事、名人逸聞、民間傳說的一系列故事則明顯虛化。陳河一方面以史實照應游走于時代夾縫中人物的傳奇性,一方面又在茶余飯后閑談格調中消解其身上的光環。虛實的調和在諧謔中完成,人的奇情俠氣,逸韻英風也在虛實交錯中生動起來。

    這些離奇而偶爾至于艷俗的成分正是作者在非虛構作品中的自問自答。大俗的故事消解著歷史的宏大感和嚴肅性,在欲望的赤裸剖析中撐開敘述,展示生命在地域和時局的雙重夾縫里激發出的無限可能。人的生命力賦予城市新的轉機,更匯成了后期“溫州模式”內里包含的文化韌性。

    從孤講起,落于不孤。“你不再是當年誤打誤闖進來的番邦,你都成了溫州的英雄了。”在與戀人的夜談中,主角馬本德收到了這般評價。從誤入的由頭到必出的決心,再到二十余年來實際已將溫州作為第二故鄉的奮斗歷程,馬本德已不是作為觀察鏡頭的他者。這個虛設的“溫州的英雄”正是一個凝練了諸多個體生命中海派文化氣質的縮影。

    溫州向外的公路貫通,甌江上的大橋落成又炸毀,金鄉衛的傳奇故事落幕,逆轉的《四郎探母》也隨之畫上了句號,而船隊最后的離去則將溫州品格再次引向開放。孤城的孤誕生于山水之間,又被眾多“摩西”般生命的“出溫州記”消解——正如千百年來甌江的順勢奔流,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