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翩躚
朱鹮是地球上最古老的鳥類之一,在上世紀70年代末,卻命懸一線。中國國門初開,世界鳥類學家忙問:中國還有野生朱鹮嗎?國內鳥類學家查資料發現:十幾年沒有消息了。
于是,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組成考察隊,3年跋涉5萬余公里,踏遍朱鹮在中國的歷史分布區,最終于1981年在秦嶺南麓——陜西省漢中市洋縣的山坳里,發現了世界上僅存的7只野生朱鹮。
此后40多年,三代“牧鹮人”接力,讓這唯一的“香火”一步步擺脫滅絕風險。如今,全球朱鹮種群數量已超1.1萬只,種群棲息地面積已達1.6萬平方公里。韓國、日本也在中國幫助下,讓朱鹮重現藍天。中國科學院院士、鳥類生態學家鄭光美曾說:“朱鹮保護是拯救瀕危物種的成功典范。”
五根羽毛
今年87歲的劉蔭增是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以下簡稱中科院動物所)研究員,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打小在取燈胡同里長大。六年前,他移居陜西省漢中市洋縣,在此安度晚年。
這座千里之外的小縣城并不繁華,“都沒有北京的中關村大”。但對他來說,出門走不遠,在漢江邊、小河道里經常能看見朱鹮,“這種精神的享受是無可比擬的。40多年前,壓根兒就甭想。”
當年,他為了找朱鹮,走遍大半個中國,歷盡艱辛,最后在快要放棄的時候,終于在洋縣,發現了世界上僅存的7只朱鹮。他因此被譽為“世界朱鹮發現第一人”,一生與朱鹮結緣。
朱鹮是亞洲東部特有的鳥類,曾廣泛分布于俄羅斯東南部、日本、朝鮮半島和中國,被譽為“東方寶石”。這個美麗的物種,距今有6000多萬年進化史,但在進入20世紀后,因為戰爭、生態破壞等原因,數量急劇減少。
1963年,朱鹮在俄羅斯境內滅絕。1977年,朝鮮半島僅剩2只朱鹮。同一年,日本也只剩6只朱鹮……眼看朱鹮命懸一線,世界鳥類學家把目光投向中國:這片廣袤的土地,還有朱鹮嗎?
國務院問林業部,林業部問相關專家,最終的答復是:自1964年以來,中國境內再也沒有出現過朱鹮的消息,生存狀況不明。
為了給世界、也給中國一個確切的答復,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召開不久,國務院指示中科院動物所:用三年時間,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朱鹮調查。
很快,中科院動物所將這一任務列入國家課題,成立“中國鶴鹮課題組”,并組織野外考察隊。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鳥類學泰斗鄭作新擔任課題組負責人。他把尋找朱鹮的重任,交給了自己的學生劉蔭增。
其實,劉蔭增并非鳥類學科班出身,大學在北京氣象學院,學的是氣象學,師從中國氣象學、物候學奠基人竺可楨。1960年畢業后,機緣巧合,他被分配到中科院動物所。
“北京人喜歡養鳥玩蟲,我從小對鳥特別感興趣。”于是,在中科院動物所,劉蔭增跟著鄭作新系統地學習了鳥類學知識。但他坦言,“那時候,我們國家動物學研究相對滯后。西方國家已經在搞野生動物保護了,我們還停留在‘摸家底’的狀態。改革開放前夕,我們開始追趕西方的步伐。”
讓劉蔭增倍感壓力的是,搞了十幾年野外調查,從來沒見過朱鹮,“連一張照片也沒有。”僅供他參考的,只有中科院動物所標本室里的2件朱鹮標本,“國內有關朱鹮的文獻也很少。”
后來,國際鶴類基金會主席喬治·阿奇博應邀訪華時,帶了很多資料給中國。“喬治·阿奇博是朱鹮專家,夫人是日本人,給我們提供了西方及日本的研究資料,還有他在朝鮮板門店地區拍的2只朱鹮的照片。”劉蔭增至今感激。
根據資料,朱鹮在中國歷史上的分布范圍:北起中俄邊境的興凱湖,南至海南島,西到甘肅蘭州,東臨中國沿海地區。也就是說,朱鹮的歷史分布區像個三角形,幾乎占了大半個中國。
這么大的范圍,該從哪里開始找呢?
經過反復研究,劉蔭增決定從華北平原直抵皖南地區,之后過蕪湖、滁州,進入蘇北丘陵地區,再到山東和江蘇交界的黃海之濱。
因為朱鹮是肉食性鳥類,白天喜歡在河灘濕地里找小魚、小蝦、泥鰍吃,夜晚在高大的喬木上休憩。另外,“據當時的文獻記載,朱鹮春夏兩季在東北地區產卵繁殖,秋末會飛到長江中下游地區越冬。”接到任務時,即將入秋,所以劉蔭增準備先在水田密布的皖南地區,碰碰運氣。幾年后,他才知道,文獻記載并不準確。
1978年秋,時年41歲的劉蔭增帶領3名考察隊員,正式踏上尋找朱鹮的征程。中科院動物所給他們配了“頂級”裝備:一桿德國雕花雙筒獵槍、兩臺德國相機、一臺16毫米的手搖電影拍攝機和一輛北京212吉普車。
一路上,考察隊走到哪兒,就拿出朱鹮照片給村里的老人看。有人回應:“這種鳥年輕時候見過,近些年沒見過了。”也有人說:“這種鳥喜歡大樹和水田,現在大樹都砍了,水田都消失了,鳥也不見了……”
環境變化太大了。尤其是1958年大煉鋼鐵,全國各地都建小高爐煉鋼鐵。小高爐要燒煤,沒有煤的地方就上山砍樹。大片森林被砍伐,山被砍禿了。大量野生動物無家可歸,朱鹮又何以幸免于難?
考察隊跑了一年,沒有任何線索。
大家失望而歸。劉蔭增向國務院提交了當年的考察報告。不久,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國務院環境領導小組組長的谷牧批示:“要下決心繼續找,即刻行動。”
劉蔭增帶領考察隊再次出發。他們沿燕山——呂梁山——大別山——中條山——天山山脈一線的丘陵、低山地帶,仔仔細細篩查。
與此同時,陜西省林業廳組織省動物研究所、西北大學和陜西師范大學等單位,也成立了一支朱鹮調查小組。一行專家在陜西戶縣、周至縣、眉縣、華縣等14個縣以及甘肅徽縣、武都縣等地,“特種兵式”搜尋。
兩支考察隊沿不同路線找了一年,結果都一樣:沒找到。
1980年春,在甘肅蘭州,劉蔭增聽蘭州自然博物館一位工作人員說,十年前他參加省野生動物資源調查時,曾在甘肅東南部康縣岸門口見過朱鹮。
康縣地處秦巴山區南麓,曾被地質學家李四光稱為“復雜的寶貝地帶”。中科院動物所的朱鹮標本,就是1964年從這里采集的。當時的考察人員并不知道,他們用獵槍打下來的,已經是瀕臨滅絕的稀世珍寶了。
劉蔭增帶著考察隊立刻趕到岸門口。彼時,這里已是隴南市康南林業總場所在地。“到處都在加工木頭,電鋸的聲音震天響。”看到這樣的環境,大家有種不好的預感。經過調查,考察隊確認,這里確實沒有朱鹮了。
離開之前,考察隊走進當地一座三面環山的工廠。1964年中國開始三線建設,溝壑縱橫的秦巴山區,陸續進駐了很多三線工廠。山區閉塞,工人閑暇時,都用打獵打發時間。其中一位工人,拿出平時打獵積攢的鳥羽給考察隊看。
“在數百根各色鳥羽中,我發現了一根朱鹮的第五枚初級羽毛。”劉蔭增眼前一亮,繼續察看,“又找到了一根朱鹮飛羽和三根尾羽!”
他忙問工人,什么時候、在哪里看到過這種鳥?工人回答說:大概四五年前,夏末的一天早上,在山腳下的水田中見到三只這樣的鳥。起初以為是白鷺,靠近后發現鳥的頭和爪子是紅的。后來兩只大些的飛走了,他用獵槍打死一只小的……
劉蔭增越聽心里越涼。他告訴工人:“這種鳥特別珍貴,全世界都在找,以后見了千萬別打!”考察隊悻悻離開。
到1980年年底,三年的考察期結束,劉蔭增帶領考察隊走了中國260多個朱鹮歷史分布點,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然而,除了五根羽毛,始終沒有朱鹮的蛛絲馬跡。
頂著巨大的壓力,劉蔭增寫了一份總結報告,準備對外宣布朱鹮在中國已經絕跡。報告交上去后,“中科院動物所的學術委員會同意了,鄭先生也簽字了。”
在最后環節,劉蔭增改了主意。
“紅鶴”方舟
“科研工作者,要對自己的言論負責。”劉蔭增心里總感覺不踏實,“秦嶺有那么多小盆地,我不可能都走完。”
秦嶺,中國南北氣候的分界線、長江與黃河的分水嶺。獨特的自然地理特征,不僅讓這里成為中華物種的基因寶庫,也成為大熊貓、金絲猴、羚牛等各類珍稀野生動物的天堂。
憑著多年的野外經驗,劉蔭增有種強烈的預感,朱鹮極有可能還在這里生活。他對鄭作新先生說:“再給我2000元經費,我再跑一次。”
1981年春節過后,考察隊再踏征程。這一次,只剩劉蔭增和一位司機。他們沿秦嶺南坡的留壩、褒河、勉縣,進入漢中盆地。到達漢中盆地東緣的洋縣時,山野間,成簇的梨花正在春風中搖曳。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洋縣了。洋縣,古稱洋州,北依秦嶺、南傍巴山,長江最大的支流——漢江穿流而過,境內河網縱橫、稻田池塘眾多。而且由于位置偏僻,近代工業開發少,自然環境沒有受到很大破壞。劉蔭增始終牽掛這個地方。
為避免再次空手而歸,他想了一個辦法:請洋縣電影院在每場電影放映前,加映朱鹮的幻燈片。“這樣,不僅能擴大宣傳,還能動員老百姓。那個年代,看電影是主要的娛樂方式。”
每次放完幻燈片,電影放映員都交代鄉親們:發現朱鹮,抓緊到洋縣林業局去匯報,國家獎勵100元!這在當時可是一筆重賞,劉蔭增一個月的工資也只有64元。
效果“立竿見影”。隔三差五就有村民到洋縣林業局報告說,發現了朱鹮。劉蔭增興沖沖跟著跑過去一看,大多數都是朱鹮的遠親——白鷺或蒼鷺。
他只好給村民們科普:朱鹮斂翅時,一襲嫩白,從遠處看,和白鷺是有幾分相似。但朱鹮的臉頰是朱紅色的,嘴尖、雙腿是褐紅色。它展翅翱翔時,在陽光下,翅膀會透著微紅的光芒,非常驚艷。
東奔西跑一個多月,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沮喪至極的劉蔭增,收拾行李,準備去發現五根朱鹮羽毛的地方再找找。
就在這時,一位叫何丑旦的村民,跑到洋縣林業局匯報說,他在金家河山上砍柴時,看到過幻燈片上的那種鳥。他不認識朱鹮的“鹮”,“當地人都叫它‘紅鶴’,陜西話就是‘紅火’!”
劉蔭增聽后,拿出朱鹮的照片讓何丑旦辨認,并從各個角度不停提問。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何丑旦八成都答對了。”
“金家河在哪兒?”劉蔭增繼續追問。何丑旦回答說:“在洋縣縣城北四十里外。”
通過此前調查,劉蔭增已了解到,洋縣外圍有很多山間小盆地,海拔都在一千米以上。金家河的海拔有1200米左右,這么高的海拔,應該沒有朱鹮吧?他暗自搖頭。
為了不放過任何希望,劉蔭增決定跟何丑旦走一趟。第二天一大早,他在何丑旦的帶領下,沿著蜿蜒的山路前往金家河。快到金家河時,從東南方向突然飛來一對鳥。
“咵啊——咵啊——”
聽鳥鳴,劉蔭增起初以為是白鷺。他抬起頭看,“這對鳥飛的時候脖子朝前伸著,而白鷺飛的時候脖子是向后縮的,就像‘乙’字。”鳥越飛越近,他看到翅膀下的一抹紅色。
“是它!是朱鹮!”劉蔭增大喊。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可以斷定,那對鳥就是朱鹮。后來,每每回想那一刻,他都感慨萬千,“多少辛酸與苦楚都在那一瞬間釋然。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被搬走了。”
當時,他正在走下坡路,路滑,他一高興就腳底踩空,整個人順坡滑了下去。再爬起來時,鳥已經飛走了。何丑旦說,“紅鶴朝金家河方向去了。”劉蔭增分析,它們的巢應該就在附近。
一行人追到金家河。當晚,劉蔭增就住在金家河農戶的家里,第二天繼續找。農戶聽說他不遠萬里來,就為山溝溝里的這對“紅鶴”,稀罕!
可劉蔭增后來連著找了三天,影兒也沒看著。村民支招,那對“紅鶴”喜歡朝北飛,會不會飛到北邊了?
何丑旦對這一帶很熟。金家河北,有一個村子叫姚家溝。他帶著劉蔭增從金家河出發,翻過梁,很快就走到了姚家溝。小山溝并不長,到處是遮天蔽日的大樹,零星散布著一些水田。
在姚家溝落腳后,劉蔭增馬不停蹄地開始找。在一塊四周圍著灌木叢的水田中,他看到一只鳥正在覓食,定睛一看,原來是朱鹮。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他下意識摸相機,發現只帶了中焦距鏡頭。要拍到更清晰的照片,只能往前走。他屏住呼吸,端起相機一點點迂回靠近。走近一點,咔嚓一聲,那只朱鹮嚇得撲棱翅膀。
“朱鹮非常敏感,摁快門的聲音對它來說,就跟打雷一樣。”劉蔭增說,當朱鹮發現沒有險情后,又回田里覓食了。他直接趴地上,一點點往前拱,就這樣,第一次拍到了朱鹮的照片,“36張膠卷全拍沒了,朱鹮才飛走。”
他興奮地跑回姚家溝駐地。沒想到,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他。
一個叫王明娃的小孩,聽說北京來的專家在找“紅鶴”,跑過來說:“‘紅鶴’在樹上抱娃呢。”劉蔭增能聽懂陜西方言,他激動地抓著王明娃,“快帶我去看看!”
兩人沿著一條羊腸小道,走到一處墓地。墓地有兩座墳,墳前有墓碑,四周有十幾棵高大粗壯的青岡樹。百年老樹,二三十米高,最大的兩棵,需要兩人才能合抱。
其中一棵青岡樹上,有一個鳥巢。劉蔭增在一旁的山坡上,找到一個最佳觀測點,拿出望遠鏡對準目標。“果然是朱鹮的巢!”里面有一只成鳥和三只雛鳥。不久,又一只覓食的成鳥也飛回來,給三只雛鳥喂食。
劉蔭增心中一陣狂喜。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朱鹮雛鳥和完整的朱鹮家庭。
經過反復核實,劉蔭增最終確認,洋縣一共有7只野生朱鹮,被命名為“秦嶺一號朱鹮群體”。他解釋說:“這個命名是出于科學的嚴謹,因為當時無法證實其他地方是否也存在朱鹮。如果其他地方又發現了,就可以命名為二號、三號。”
后來的事實證明,洋縣是“紅鶴”最后的方舟了。劉蔭增分析,朱鹮之所以能在這里繁衍生息,緣于三個條件:一有高大的樹木,能供朱鹮筑巢;二有冬水田,能給朱鹮提供泥鰍、田螺等食物;三有人家,這樣朱鹮可以避開兇禽猛獸。
劉蔭增說自己是幸運的,“要是再晚兩三年,朱鹮可能真的就消失了。”他的幸運,又何嘗不是朱鹮的幸運。
“第八戶人家”
1981年5月,中國政府正式對外宣布:中國洋縣發現了7只野生朱鹮。
一時間,朱鹮和洋縣成為世界的話題。美國、英國、日本和西德等國政府以及世界各國鳥類專家們,陸續發來賀電、賀信。
最牽動人心的,是如何保護這7只野生朱鹮。對野生物種來說,這是一個極脆弱的群體。一場極端天氣或是獵殺,都能將這一群體推向滅絕。
洋縣政府發布緊急通知:禁止在朱鹮活動區狩獵、開荒、砍伐森林。國務院、林業部也發布關于加強朱鹮保護、調查和研究的通知。朱鹮保護上升到國家層面。
但具體到在哪里保護,在當時卻引起了爭議。
北京的專家提議,朱鹮在極端危險的情況下,需要全力保護,最好是異地保護。可以借鑒日本的經驗,把7只野生朱鹮全部捕獲,送到北京動物園進行人工飼養。這是最穩妥的保護方式。
時任陜西省林業廳森林資源管理處的許樹華卻認為,既然在姚家溝發現了朱鹮,說明它們完全適應這里的環境,可以就地保護。日本在上世紀60年代,就捕獲幾只朱鹮人工飼養,效果始終不理想,不宜照搬。
雙方爭執不休。
最終,就地保護獲得批準。“秦嶺一號朱鹮群體臨時保護站”很快成立。洋縣林業局緊急抽調四名年輕人組成護鹮小組,協助劉蔭增對朱鹮進行搶救性保護。
時年27歲的路寶忠,剛參加完西北大學舉辦的野生動物保護培訓班,就被洋縣林業局委以重任,擔任護鹮小組組長。小組成員有趙志厚、陳有平和王躍進。大家都是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頭一次感到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
6月下旬,暑熱漸濃。四位年輕人身背被褥、肩挑鍋碗瓢盆,向姚家溝行進。“姚家溝山不算太高,整條溝也不過五公里長,但沒有路,走起來很費勁。”他們在山路上負重前行,當天晚上九點才到姚家溝的駐地——三間黑瓦房。
路寶忠對那三間黑瓦房印象深刻,破破爛爛,四面透風。“我們是夏天到的,倒感覺涼爽。冬天會怎么樣,誰都沒去多想。房屋地面凸凹不平,我們從山下背上去的小飯桌,找不到一塊能支平的地方。”
姚家溝基本上處于“原始社會”。山上林木高大密集,沿溝散布著三十多畝稻田。整個自然村只有七戶人家。居民靠打獵種田為生,吃的是土豆和自制的酸菜,晚上照明用的是自產的菜油。
“好歹有一個安營扎寨的地方。”路寶忠用紅漆在一塊木板上寫了“秦嶺一號朱鹮群體臨時保護站”的招牌,掛在瓦房門口。從此,他們成為姚家溝“第八戶人家”,開始了保護朱鹮的艱難歷程。
他們在緊挨著朱鹮巢樹的山坡上,搭了一個觀察棚。每天,兩個人守在棚里監測朱鹮。“那時候條件差,沒有監控和紅外相機這樣的設備。”他們通過望遠鏡對巢內情況進行監測。朱鹮吃什么、外出覓食的時間、飛往何處等,事無巨細地記下來。
最難的是,“不能讓朱鹮離開視線”。朱鹮雛鳥出殼40多天后就可以離巢飛翔。從7月到11月,是它們的游蕩期。它們從山區飛往丘陵濕地,在水田里覓食。這期間,鳥飛到哪兒,他們硬是跟著跑到哪兒。
“今天看到朱鹮飛過這道山梁,明天就提前爬到那道山梁上等著。如果它再往遠飛,我們就繼續追……”爬山坡,蹚溪流,從這個山頭翻到那個山頭。“一天至少跑30多公里,風雨無阻。”路寶忠笑著說,“那時候年輕,身體好,大家都以朱鹮為重,誰也沒喊過苦。”
最忙的時候,是朱鹮的繁殖季。從3月到6月,他們要在樹下24小時守護,隨時觀察巢窩里有沒有產卵。朱鹮產卵后,他們要詳細記錄孵化、育雛的過程,同時守護好每一枚卵、每一只雛鳥。
天敵隨時威脅著朱鹮雛鳥的生命。為了防止毒蛇、黃鼠狼等天敵上樹吞吃朱鹮卵和幼雛,他們絞盡腦汁想了很多“土辦法”:在樹干上抹黃油、安裝刀片架、掛傘形防蛇罩、在樹周圍撒雄黃……
天災也可能帶來巢毀鳥亡。路寶忠告訴記者,洋縣境內不時有狂風暴雨,有時山里下一場暴雨,許多樹上的白鷺都“連鍋端了”。大家很擔心這樣的天災降臨到朱鹮頭上,“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的。”
最讓他們擔心的,是人類的獵殺。路寶忠估算,“山里人為了打獵保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家庭都有獵槍。打鳥非常普遍。”1982年7月,當地四〇五廠的兩名工人,用獵槍獵殺了一只朱鹮;1990年9月,洋縣發生了連續3天有3只朱鹮被獵殺的惡性事件。
“朱鹮是一夫一妻制,少一只朱鹮,整個家庭就支離破碎啊!”路寶忠痛心疾首。經過艱難的保護與搶救,從1981年到1990年,朱鹮的數量始終徘徊在10只左右。1994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將朱鹮瀕危等級定為“極危”,與滅絕僅一步之遙。
這樣的情形,讓所有人心情低落。鳥類學家建議,不能僅靠野外朱鹮繁殖,必須兩條腿走路,自然繁殖和人工繁殖并舉。
“兩條腿走路”
從1981年開始,劉蔭增就嘗試人工飼養朱鹮了。
在姚家溝發現朱鹮后,劉蔭增在離巢30多米的地方,用樹枝搭了一處觀察棚,躲在里面用望遠鏡觀察。他看到3只雛鳥中,有一只因為食物短缺,瘦弱得很,常遭到哥哥、姐姐的欺負。后來的觀察數據也證實了這一點:一對親鳥,喂養2只雛鳥最理想,喂養3只就吃力了。
一天深夜,這只瘦弱的小朱鹮被擠出巢外。劉蔭增第二天早上發現它后,急忙抱回觀察棚搶救。他捉來幾只泥鰍、小魚,用剪刀剪碎了喂養小朱鹮。過了幾天,這只小朱鹮終于緩過勁來,有了精神。
劉蔭增給它取名“華華”,代表中華。為了讓華華與父母團聚,他搭著梯子,把它送回巢里。誰料,不一會兒,它又被哥哥、姐姐擠得掉了下來。劉蔭增心疼地撿回華華,只好自己喂養。
經過半個多月的精心撫養,華華的身子骨漸漸結實起來。由于洋縣當時還不具備人工飼養的條件,劉蔭增經過協商,把華華送到北京動物園人工飼養。華華成了國內人工飼養的第一只朱鹮。
直到1988年,先后共有六只朱鹮被送到北京動物園,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朱鹮人工繁殖種群。1990年,北京動物園人工繁育出了朱鹮的后代。這為極其瀕危的朱鹮種群的恢復,帶來了一線希望。
洋縣也不甘落后。
1986年,陜西朱鹮保護觀察站成立(以下簡稱朱鹮站)。1989年,朱鹮站在洋縣周家坎建設陜西朱鹮保護飼養中心。次年,朱鹮站利用四只搶救收養并恢復健康的朱鹮,開啟了人工飼養繁育研究。
最初的嘗試并不順利。朱鹮是雌雄同形。人們最早用肉眼分辨不出雌雄,就按照人類意愿,給它們成雙配對。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四只朱鹮都是雌性,居然都產卵了,是無精卵。這種謎一樣的現象,到現在也沒人能解釋清楚。
1992年,陜西朱鹮保護飼養中心落成。后來擔任飼養中心飼養部部長的劉義,這一年從野外保護轉崗到人工飼養,見證了人工繁育朱鹮的艱難起步。
“當時北京動物園的技術不對外,我們沒有經驗可以借鑒,只能一邊飼養一邊觀察,摸著石頭過河。”他記得,最開始因為朱鹮數量少,有一枚卵大家都當寶貝。人工孵化時,孵化室的窗戶不能開,一絲涼風都不能吹進。為保持恒溫,溫度一旦下降,就立刻生爐子加溫。結果,即使孵化出來了雛鳥,也會很快夭折。
根據野外觀察,劉義發現,朱鹮在孵化時,會用自己長長的喙勾住卵,不停地翻動。他恍然大悟,“要把卵放到不同的氣溫環境中,冷熱交替才能刺激胚胎發育。”
1993年春,一對野生朱鹮棄巢,飼養中心意外獲得3枚卵。劉義和同事席詠梅在上海動物園鳥類飼養專家何寶慶的指導下,圍著這3枚卵守了28天。“翻卵、晾卵,每隔兩個小時觀察一次,記錄孵化箱的溫度、濕度等。”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年,飼養中心成功孵化出3只小朱鹮。兩年后,加上野外救護的幾只朱鹮,飼養中心有3對朱鹮性成熟。“性成熟的朱鹮,頭部會分泌出黑色的小顆粒,將頭頸及背部的羽毛沾染成灰黑色。這是朱鹮在繁殖期的一種自我保護。”
為了讓它們找到自己心儀的配偶,飼養中心不再“包辦婚姻”,而是把它們放進更大的網籠,讓它們自由戀愛。同時,飼養員給飼料中添加牛肉、雞蛋,為蜜月中的朱鹮補充營養。
1995年,這3對朱鹮不負眾望,產下3枚受精卵。不久,3只雛鳥破殼而出。這一年,飼養中心成功實現了朱鹮的人工飼養、人工孵化、人工育雛。次年,又成功繁育出10只朱鹮雛鳥。
談及經驗,“土專家”劉義只說了八個字:“膽大心細,善于總結。”就這樣,飼養中心在摸索中穩步前進。到2000年前后,洋縣人工飼養繁育的朱鹮數量已達到100只。
再加上,1994年以來,洋縣借鑒農業“包產到戶”的模式,讓朱鹮棲息地附近的村民都參與到野生朱鹮保護中,并給予一定的物質獎勵。野生朱鹮的數量,到2000年也突破了100只。
路寶忠說,“現在看,朱鹮種群總數200只并不多。但洋縣用了十年時間才跨過這道坎兒。”其中甘苦,只有守護者才能體會。2000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將朱鹮的受威脅等級由“極危”降為“瀕危”。
與此同時,新的問題又接踵而來。
人工飼養朱鹮的自然習性明顯退化。劉義舉例說,它們不會自己覓食,不會自行營巢,甚至自己產的卵也不孵化。“有的成鳥在巢里孵化一段時間后,就不耐煩了。脾氣暴躁的,會直接把卵啄破。一旦啄破,雛鳥就死了。”
記者采訪時,劉義正在給籠舍里的朱鹮喂泥鰍。他推門而入的那一刻,籠里的幾只朱鹮靜靜地站在棲杠上,神態散漫,并沒有因為有人開門而受刺激。劉義解釋說,“它們就是人工孵化、人工飼養的朱鹮,不會應激反應。”
進入新世紀以后,對朱鹮的野化放歸被提上議程。
野化放歸
在洋縣縣城北部4公里外,灙水河畔,周家坎村,有一個依山而建的綠色大網籠。遠隔幾百米,就能聽到“咵啊——咵啊——”的叫聲,走近了瞧,幾十只朱鹮時而翱翔,時而停歇……
大網籠高35米,面積將近8000平方米,籠內有農田、小池塘和高大的樹木。路寶忠向記者介紹,“2003年大網籠落成,我們就是從這里開始對朱鹮進行野化訓練的。”
野化放歸,是對人工繁育飼養的動物,進行野外生存能力訓練后,再將其放歸大自然。這項工作看起來簡單,“其實需要反復的嘗試和耐心的等待。”
當時在飼養中心做飼養員的慶保平記得,“第一次把籠養的朱鹮放進大網籠時,大家心里都沒底。有的朱鹮進去以后,呼扇著翅膀一直飛,根本不知道怎么降落。直到飛不動了,才一頭扎到地上。”
有的朱鹮只會在地面或距地很近的棲杠上夜宿。慶保平和同事看得著急,就把籠內的棲杠進行調整,引導它們回到樹上夜宿。為了鍛煉它們躲避天敵能力,他們還特意制作了猛禽的標本,隔一段時間在空中模擬猛禽飛行,播放它們的鳴叫聲等。
人工飼養的朱鹮都是“飯來張口”。為了訓練它們的覓食能力,飼養員先是有意識地給它們吃青蛙、螞蚱、蝌蚪等在野外能夠捕捉到的東西,然后一步步把飼料盆拖進河里、水田,讓飼料與仿自然的環境融為一體。
野化訓練緩慢起步,一場疫情意外加速了進度。
2003年年底,禽流感在全國蔓延。為了躲避這次疫情,從正月初三開始,朱鹮保護飼養中心緊急把100多只朱鹮轉移到距離洋縣76公里、地處秦嶺深山區的華陽鎮。
朱鹮順利躲過一劫。慶保平回憶說,“禽流感過后,大部分朱鹮陸續撤回洋縣。因為華陽鎮姚盧溝的臨時飼養點環境不錯,我們就留了一部分,在那里進行野化放歸實驗。”
一個15米高的大網籠,又在姚盧溝被搭建起來。劉義和同事們對大網籠內的朱鹮,進行了種種集訓。2004年9月,罩在山林間的網籠被逐步掀開,首批12只朱鹮被引導出籠。
“盡管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但有的已經被籠養了十多年。”劉義和同事不放心,天天去山里觀察。“它們對我們的迷彩服和背包很熟悉,一看見我們就從空中撲下來,在身邊鳴叫,對人有嚴重依賴。”
劉義和同事們狠下心,不再回那片山,靠朱鹮身上的太陽能GPS追蹤器監測。
監測結果顯示,這群朱鹮經受住了考驗。2004年和2005年,在洋縣華陽鎮連續放歸的23只朱鹮,野外存活率達57%,繁殖成功率達53%。
這次實驗的成功,給所有人打了一針強心劑。“人工飼養的最終目的,就是讓它們回歸野外。”路寶忠說,在歷史分布區實現朱鹮的“再引入”,由此成為新的規劃。
所謂“再引入”,就是把一個在原分布范圍內已經絕跡的野生物種,重新引入其原始棲息地,并恢復它們的野生狀態。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就對麋鹿、普氏野馬等珍稀野生物種再引入,并取得了一定成效。
然而,幾十年來,國內朱鹮的歷史分布區,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路寶忠記得,為了給朱鹮再引入選點,原國家林業局組織相關專家,在全國范圍內進行了一次全面考察。最終,與洋縣緯度相近、環境相似的陜西安康寧陜縣被選中。
2007年5月,26只人工飼養的朱鹮首次在寧陜放飛。監測發現,其中只有14只存活了下來。次年,其中2只朱鹮配對,繁育出子一代,成功建立了世界上首個朱鹮野化放歸種群。
朱鹮再引入的“棋盤”慢慢擴大。這些年來,洋縣朱鹮在陜西周至、陜西銅川、河南董寨、浙江德清、錢江源國家公園等地陸續扎根。
在中國的幫助下,日本、韓國也重新建立了朱鹮再引入種群。到2023年,日本共有朱鹮600只,韓國共有朱鹮400余只。
原國務委員兼國家科委主任宋健在洋縣視察朱鹮站時曾說:“朱鹮保護非常成功,為國家、科學界爭了光!”2007年,朱鹮站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二等獎。這些榮譽,讓路寶忠備受鼓舞,“朱鹮真爭氣!”
去年年底,陜西省林業局發布的數據顯示,全球朱鹮的種群數量已超1.1萬只。其野生種群棲息地面積由發現時的不足5平方公里,擴大到1.6萬平方公里。朱鹮從陜西洋縣起飛,逐漸在中國河南、浙江、四川、江蘇、湖南等地及日本、韓國、俄羅斯的歷史分布地重現。
棲息地修復
朱鹮是與人類伴生的鳥類。隨著朱鹮種群數量的增加,更大范圍的棲息地保護與當地經濟發展的矛盾也越來越突出。
1981年發現朱鹮后,洋縣政府即頒布了“四不準”文件,包括所有樹木一律不準砍伐、朱鹮經常活動的稻田不準使用農藥化肥等。次年,洋縣再次發文,要求朱鹮巢地不能把水田改旱田。
“當時雖然照做了,但心里很不情愿。”洋縣草壩村村民直言,因為不能開墾新的荒地,山區人民只能在原有的農田里耕種。不施用化肥農藥,農業就無法實現高產。而當時的部分補償,不能解決多少問題。
洋縣原副縣長李天剛曾在1998至2012年期間,主管財政、稅收和食品安全。他算過一筆賬:僅水稻因不能用化肥和農藥而造成的減產,所造成的損失每年就有5000萬元以上。洋縣“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因此戴了很多年。
如何打破這個“魔咒”,洋縣一直在摸索。
2003年,世界自然基金會邀請陜西一批自然保護區的工作人員,組團前往武夷山自然保護區考察。時任陜西朱鹮自然保護區管理局保護科科長的張躍明是考察團成員之一。他從1989年開始,就加入了朱鹮保護的隊伍。
在武夷山,看到保護區和社區共管當地的竹林資源,讓他深受啟發。每家每戶都分有竹山竹林,但每戶每年不能砍伐超兩畝。砍下的竹子被送到指定的加工廠加工。工廠的工人也是附近的村民。產業鏈盤活了所有資源。兩畝竹子就可以保證每戶人家過上小康生活。
“我們朱鹮的棲息地也可以這樣保護呀!”張躍明眼界大開。回洋縣后,他用十天時間寫了一份《朱鹮大米》的項目報告。他建議,農業部門聯合企業,為農戶提供有機肥,糧油企業收購有機大米,創立“朱鹮牌”大米,并為農戶進行認證推廣。
項目申請順利通過。當年,洋縣把600畝水稻田作為試驗區,開始種植有機稻米。世界自然基金會承諾,農戶每種一畝有機水稻,將為其承擔因減少使用農藥和化肥所造成的減產補償。洋縣雙亞集團負責收購,給農民的保底價高出市場價的10%左右。
這樣,朱鹮的棲息地不僅得到了保護,農民也能嘗到甜頭。張躍明坦陳,“一開始消費者對綠色有機食品沒有概念,有機稻米不是很好賣,但經過幾年探索、政府扶持,銷路逐漸打開。全球掀起‘有機革命’時,洋縣這個小縣城,已經走在時代前沿了。”
從2010年始,洋縣每年設立1000萬元有機產業專項資金,推動有機產業發展。2015年,洋縣被授予首批“國家有機產品認證示范縣”的稱號。洋縣“朱鹮牌”稻米,被評為全國馳名商標。這也是西北地區谷物類首個馳名商標。
有機農業帶動了經濟發展,但同樣現實的問題是:城市化浪潮下,山區年輕人紛紛外出打工,留守的婦女、老人沒有精力耕種。山區大量水田撂荒,導致朱鹮的覓食地大面積減少。比如最早發現朱鹮的姚家溝,村民陸續搬離,山里沒有了稻田,朱鹮也離開了。
“從2017年開始,我們一直在探索突破口。比如,‘鹮田一分’和‘稻魚共生’項目。我們通過爭取政府補助,把企業引進來或者把農民留住,對撂荒水田進行修復,我們提供技術支持。”漢中朱鹮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保護科副科長曾鍵文說。
目前,成效正在顯現。在保護區核心區域的劉莊村,部分撂荒水田已被恢復,20余只野生朱鹮長期在這里覓食、活動,且已有朱鹮在此營巢。“劉莊村已成為洋縣野外朱鹮繁衍生息的桃花源。”
如今,漫步洋縣,處處都有朱鹮的痕跡。十字路口、商業中心有朱鹮雕塑;超市、農貿市場可見“朱鹮牌”有機食品;天空中,一抹淡紅不時掠過;河道里,常有覓食的朱鹮……
這正是劉蔭增心之所向。從1981年到1984年,他常駐洋縣,手把手教路寶忠等觀察、研究和保護朱鹮。這項事業日漸成熟后,他就退出一線,參與到其他瀕危物種的保護中。時隔20年,他重返故地時,情之所至,賦詩《牧鹮謠》:“一別紅鶴二十載,夢里洋洲是故鄉……”
洋縣政府授予劉蔭增“榮譽市民”稱號。他題寫的“牧鹮路上”,被鏨刻在去往姚家溝路邊的山石上。自稱“鹮叟”的劉蔭增,在老伴兒離世后,于2018年回洋縣定居,回到朱鹮身邊。
回望40多年來的歷程,路寶忠感慨:“朱鹮保護能有今天的成績,離不開國家的重視,也離不開劉蔭增這個領路人。”劉蔭增也是他人生的“領路人”,當時還是年輕小伙兒的他,已經從陜西漢中朱鹮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副局長的崗位上退休快10年了。
“現在,劉老每天都用微信,給我和很多人發朱鹮保護的動態和新聞。”路寶忠很佩服劉蔭增的精神頭兒。時不時,他們會聚在一起聊往事,暢想朱鹮保護的未來。
最近,劉蔭增鼓動他和張躍明等,找資源拍一部給青少年看的朱鹮電影。他說:“要讓我們的下一代,從小就做朱鹮守護者。”
牧鹮,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