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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4年第2期|徐皓峰:四天麻將(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4年第2期 | 徐皓峰  2024年02月05日09:00

    徐皓峰,本名徐浩峰,男,1973年生。小說作者、電影導演。小說代表作有《道士下山》《大日壇城》《武士會》《師父》《刀背藏身》等。《師父》獲《人民文學》年度最佳短篇小說獎。電影編劇作品《一代宗師》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獎,電影導演代表作品《師父》獲第52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獎,《刀背藏身》獲第41屆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藝術貢獻獎。

    責編稿簽

    作為一種博弈游戲,麻將的獨特性體現在牌無大小尊卑之分,每一張牌都是平等的,因此博弈的核心不僅在于掌握規則和出牌的時機,還在于對變動性與偶然性的接納與順應?!端奶炻閷ⅰ吩跀⑹录挤ㄉ匣貧w中國古典小說傳統,構思奇崛,將青年高今粥踢館的故事寫成一個環環相扣的牌局。踢館和打麻將一樣,講規則,有輸贏,故事中出場四人,高今粥、陳識、陸師傅與大哥輪流坐莊,他們之間的對抗與較量,有拳腳的輸贏,更有人心的博弈。“四天”是虛指,只要牌局沒有結束,輸贏就沒有定論。徐皓峰落筆通達洗練,已臻化境,以有限之身,探無窮之念。

    —— 歐逸舟

    《四天麻將》賞讀

    1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的香港,有一點像羅馬,漂亮女子走街上,會遭尾隨。要被一路隨到底,知道了家門,會生禍。一位女子警覺遭尾隨,閃進街邊一家拳館。

    像醫館門口貼醫生照片一樣,拳館門口貼拳師照片,像位中學老師。女子計劃躲十分鐘,不料尾隨者前后腳進來。他十七八歲,背個能裝兩副拳擊手套的人造革皮囊。香港中學大多開拳擊課,四五點放學時分,街面上常見這種皮囊。

    女子識得,原來不是尾隨,是踢館的。進門者說:“喊你們師傅。”室內五十平方米,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小伙子在練習,身板單薄,動作不協調,明顯的初學者。

    武館里間門開著,掛半截門簾,師傅坐藤椅,可見一雙腿。夏日著短褲,腿上不見肌肉塊,常人般松垮,久不曬太陽的慘白。

    師傅掀簾出來,比學員更單薄的身板。

    進門者掏出拳擊手套,說白人辦事科學,戴上這個比,不會打傷。師傅笑了,常年吸劣質煙形成的牙垢,問,你是怕打傷我,還是怕我打傷你?進門者說,怕打傷你。師傅說,你戴吧,我不用,不想打傷你,我控制手勁就行了,人的神經比拳套可靠。

    倆學員趕她了,女子不好再看下去,出了拳館。

    過了一年,女子穿得起貴衣料,買了自行車。曾經躲進的拳館,在她上下班路上,有時會想,那天走了后,踢館者是被打了,還是打了師傅?

    被人尾隨的第六感,她停車回身,有個走路肩膀不晃的身影,正是一年前背拳擊皮囊的青年。

    他經過她,一年前一樣,走入拳館。

    一年前,他被打服了,交了半年學費,但一天沒學,出急事,去了印尼。他叫高今粥,師傅叫陳識,嘆口氣,“你來學拳了。”

    學第一個拳式,叫開拳,一般由老徒弟代教。陳識身邊沒這樣的人,親自教。學會后,高今粥練習二十分鐘,說:“我只學您一招,退還給我一半學費就行?!?/p>

    陳識下眼瞼收緊。退一半,很體諒。一般拳館,是一月一交。一年前,高今粥被打倒三次,說見了真貨,一次交半年。如此激情,第二天卻沒來,兩個月里,陳識天天等他,之后是隔三岔五地想,是否出了意外,人已喪命——今日又見他,是真高興。

    陳識說錢數大,拳館現在只有些零錢,跟我去銀行。

    要回里屋取外衣,進來位踢館者。不是愣頭青年,穿長衫的師傅,自稱剛從北方過來,開了拳館,不了解南方拳,習武人好奇,想體會下。語言客氣,其實是要在當地立威。

    師傅姓陸,今天只是來遞帖子,比武約在十天后。生活操勞,十天可養養身體,合理。陳識卻說,十天后有事忙,要比,現在比。

    陸師傅眼光亮起,收斂后,說可以。

    館內有三位學員,陳識掏出三角錢,請他們出門喝汽水,歇過四十分鐘再回來。師傅們打架,不給看,學員不情愿地走了。確定他們走遠,陳識插上門閂。

    高今粥還在館內,陸師傅問,怎么還有個人?陳識說,我得留個人,萬一你把我打壞,有人送我上醫院。陸師傅說,那倒不會,我有控制,最多要他扶你去里屋躺會兒,便能緩過來。

    陳識道謝,兩人動手。

    打得干脆,打法跟一年前打高今粥不同,陸師傅倒地。陳識有控制,陸師傅未受拳傷,膝蓋跌地,有些腫,不妨礙走路。

    陸師傅走后,高今粥向陳識表態,不用去銀行了,那些錢還是學費,等我幾日會來學。

    等幾日,是想另外找轍,先掙出一月伙食費。

    從印尼回來,行李存在以前住過的船戶區,二十幾條窩棚小船拴在岸邊,旅館般出租。沒從拳館拿回錢,高今粥到船老大家,說交不出租金了。船老大表示沒關系,先住進來吧,等有錢再給,咱們是老門老戶。

    高今粥說:“不耽誤你賺錢,作為老門老戶,我這堆行李存你這兒,就是幫我了?!贝洗竽描€匙,執意要給他開條船。高今粥拒絕,又提出個請求:“白天,你容我回來喝兩次白開水就行?!?/p>

    香港自來水不普遍,打水要付錢,平民階層常鬧水荒。船老大問:“夜里你睡哪兒?”

    “鳥窩?!?/p>

    鳥窩,商家關門后的門洞,遮風擋雨。

    逛到街上沒人,高今粥尋了家氣派門洞,左右門洞都睡乞丐,獨這家沒有,不及細想,趕緊占上。

    睡得累,感覺到天亮,起不來。等街上走車了,他還軟著,直到門開,出來人踢他??大w格氣質,像拳館住館學員,拎拖把水盆,要洗門洞。高今粥望招牌,果然不是商家,是拳館。難怪乞丐不睡這門洞,該是挨過打。

    學員開口罵,北方口音。高今粥騰身而起,“聽說北方人仁義,對上門挑戰的,打傷了給醫藥費,沒打傷送路費?”

    學員說是。問路費給多少,恰好夠一月飯費,欣喜若狂,“我不是睡鳥窩的,是踢館的?!?/p>

    誰想館主是陸師傅。

    昨日倒地的丑態,被瞧見,陸師傅臉僵。高今粥說臺階硬,沒睡好,希望動手前,先借您學員的床再睡一會兒。

    陸師傅道:“見外了。睡我屋。”

    大約一個半時辰,高今粥神圓氣足地醒來。陸師傅備下了一桌菜,“小老弟,你沒吃早飯吧?咱們就提前吃午飯?!?/p>

    飯后,陸館長表態,說拳館剛開,經濟不充裕,你每月來領八元,可領三月,如想一次性結賬,我衣兜里有十五元,你全拿走。

    高今粥驚愕,問咱倆之間是什么賬。

    陸師傅以為高今粥是來要封口費的——拿了錢,就不會泄露他敗于陳識的事。高今粥表態,陳師傅允許我觀戰,是瞧得起我,我跑來訛您錢,還是人嗎,日后怎么見陳師傅?

    陸師傅黑臉,說湊出二十四元,你拿走。

    高今粥道:“呵!我的話你聽不懂,怎么還越給越多了?”

    陸師傅讓他再喝口酒,離席而去,片刻回來,擺上三十元,“一定收下,我謝謝你。”青筋暴起,要拼命的架勢。

    猛想到,這錢不收,陸師傅難安心,敗績外泄,拳館開不成,斷了他財源。高今粥拿了,陸師傅送他出大門還不夠,讓學員留門口,自己按貴客禮節,陪高今粥出街口。

    走出四五十步,高今粥沒忍住,問:“您這么怕輸,那天為何去挑戰?”陸師傅解釋,是演戲。

    甲方挑戰,乙方應戰,往往定在十天后,十天里,請一位中間人勸說,雙方就不打了,對外宣稱打過了,不相上下。這番折騰,是演給學員們的戲,顯示當師傅的不斷有戰績。

    高今粥問:“怎么陳師傅說當天打,您就答應了呢?”

    陸師傅道:“他一副沒休息好的樣子,我覺得能占上便宜。戲演多了,也想真有次戰績?!?/p>

    2

    高今粥回船戶區交租金,船老大說你二舅把你行李挪酒店去了,辦了入住手續,叫你上那兒住。遞上個墨綠色塑料的門牌,標著房間號,墜著鑰匙。

    高今粥問:“你怎么確定是我二舅?”

    船老大道:“不是你二舅,誰會為你花那么多錢?”

    船老大和兒子幫抬著行李去的,帶回了鑰匙。詢問二舅相貌,想不出是誰。高今粥沒有二舅。

    到了酒店,前臺說,訂房者交了四天房錢。房間里有兩個熱水瓶,一罐免費茶葉。高今粥喝了個水飽,兩小時后餓了。來時已查看,隔酒店兩條街,有大排檔。走到大廳,被前臺喊住,問晚飯時段,您外出干嗎?

    這逗笑高今粥,答復晚飯時段,當然是去吃飯。前臺說你二舅還交了用餐押金,三樓和頂樓都有餐廳,只管點。問二舅相貌,侍者沒船老大有口才,但一個人被描述了兩遍,大致知道了相貌,高今粥自信,碰上了,能認出來。

    次日,沒去陳師傅拳館學拳,傻吃傻喝,等冒牌二舅現身。二舅沒來,侍者敲門,說二舅出錢每天給您買一張彩票,選號碼吧。高今粥讓侍者代選,說我不信這東西。次日通知,代選的彩票中獎,百元。

    高今粥日進百元,到了第四日。有人敲門,竟是陸師傅。合情合理,高今粥暗笑,船老大、前臺描述的二舅都不準呀。

    “我既然答應了,肯定不會往外說,您不用這樣。”

    “我哪兒有錢這么請你?”

    陸師傅之前說謊,跟陳識比武,不是刷戰績,是受人之托。來港開拳館,靠一位大哥庇護,大哥要求,算是投名狀吧,沒探出陳識實力,探出他實力,大哥從此待他如手下。

    陸師傅帶高今粥去了頂樓餐廳,口中大哥五十出頭,跟船老大、前臺描述的二舅不同。高今粥釋然,取行李、辦入住,大哥有手下。

    大哥原是京城紈绔子弟,拜過兩位武術名師,戰爭期間家財未破,南下香港后投資自來水公司,不用開拳館賺辛苦錢,但喜好混武行,來港的北方拳師多會拜見他,求資助求庇護。

    大哥開門見山,講了和陳識的芥蒂。

    一年前,大哥和幾位朋友酒后散步,街對面陳識走過,一友人說南方拳,北方人理解不了,瘦成這樣的人,竟也是位開館師傅。趁著酒勁,大哥說這種人開館就是騙子,自己打一夜麻將后也能打他。

    醉酒人對自己的音量無感,陳識在街對面聽到,喊話:“我連打四天麻將,也能打你?!贝蟾缁仡^一笑,陳識也笑。大哥酒醒了一半,沒再說話,被友人拉扯走了。

    陳識的笑容,無法形容。一年來,雇混混找碴兒兩次、請拳師踢館兩次,占不了便宜,也試不出深淺。陳識是高手,是否高過我?成了大哥心病。

    以中彩票的方式,付出的三百元,是買高今粥偷襲陳識?!瓣悗煾祵δ闵闲模x傳人的意思。他不會防備你,教你的時候,你偷襲他。偷襲的一招,我教你。”

    高今粥掏出三百元放桌面,“這事我不干?!北響B四日酒店的住宿費、餐費,他會在前臺結清,不動押金。

    大哥道:“有骨氣,隨你意?!苯嘘憥煾迭c菜,任由他離去。

    收拾行李時,有些后悔,該吃過飯再翻臉。手里只有三十元,結賬是三十七元,前臺說大哥常安排人住,酒店對他的賬有優惠。優惠了五元,還差兩元。

    想起了房間清潔工。每天上午十點,她會來。酒店規定,清潔工不收小費,給他留下人格高尚的印象。

    上下跑,在五樓發現她。問能不能借兩元,她還是沒跟他說話,毫不猶豫,拿出兩元錢。沒說好何時還她,高今粥離開酒店,將行李送回船老大處,兩手空空,上街閑逛到天黑。

    腦子里想的都是清潔工,她讓他有種歸宿感,想請她吃飯、看戲、看電影,給她買衣服、買自行車……高今粥躺進個富戶的門洞。

    片刻出來倆男仆,說這不是刷夜的地方,趕緊走。高今粥依舊躺著,報上名字,說別人不能睡,我能睡,不信問你家主人。

    是大哥家。

    給請進門,高今粥問中午談的事還有嗎。大哥笑,說有。住了兩日,練熟了偷襲的招。北方名師秘傳,誘導性組合拳,如果第一下,對手辨不清是虛招,便會在第四下被打中。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