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2024年第1期|馬小車:鄉居筆記
《喜鵲》
棗樹枝頭,幾顆小裂棗
似冬天病怏怏的太陽
一只喜鵲,穿透薄霧而來
也許因了這清晨的饋贈,發出
甜美的叫聲
我坐在灶臺旁,和母親一起喝粥
濕稻草燒出的濃煙
還未散盡,但一瞬間
我們都忍住了咳嗽,安靜地
聽那天籟之聲
有好一陣子,喜悅如細齒的湖草
輕輕鋸著少年的毛囊
《鹽》
在人體的黑夜里,粼粼的白骨便是閃電
——帕斯
只是排在第四位。相對柴米油
細碎與純凈,似乎使它
丟失了一部分生活的必需性
但無論如何變故
僅一小匙,它就融解恬淡
在蓬勃人間搖晃出乏力的反差
真相如此簡單——鑄造你白骨的
正是這些完美礦物
的確,它的口味與火腿有些相似
煙熏火燎后,時光被腌制成
隱秘的纏綿。你真的還記得嗎
兩枚雞蛋,換回一小袋鹽
從蛋黃到銀白,它剔除掉所有
有機雜質,以至于夢境晶瑩的像
死海浩淼的海岸線
如此,純度完全取決于烈日
蒸干汗水,并憑空凝結出
愛與哀愁
如果世界的寡淡,暴露在
雨水里,它恪守的本性
會不會被超越
幸運的是,這并不妨礙
沉積一生的咸
子夜時從你眼眶徐徐落下
《關于烏有茶園的流行病學調查》
情況有些嚴重。小綠葉蟬在啃食
老葉同時,也將隱藏根部的風濕
暴露在雨水的風險中
即便你用雨衣和斗笠遮擋
它的小獠牙還是在你臉上,準確咬出
一圈圈云紋
這一點,卷葉蛾完全
不具有相似性。它們只在午夜飛翔
腹部掛著黑黝黝的彈倉,趁你酣睡時
狂轟濫炸,根本無視你夢到清香
還是杯中浮沉的命運
至于葉枯病,算是老疾
辨認起來并不麻煩
——比如你捏緊一個拳頭,再松開
烏云退走,世界亮出蒼白的大意
是的,拋開隱喻
再復雜的病,似乎都只是表面的傷
地下蟲害,則以白蟻為首
你看,他們行為鬼祟
早晚全是誅心之舉,哪怕喂下毒藥
他們依然給你,翻一個個人生的白眼
活下來的茶葉何其幸運
——當你摘下清明的嫩綠
也摘下美與危險
《摟著母親我像摟著一個孩子》
母親夜起如廁,摔倒了
雙膝跪地呼救
我起床攙扶,看到
地上淡淡水漬
窗外燈火明滅恍惚
九十年來
她磕過的頭無以數計
枯瘦的骨頭,再也不能自行撐起
——摟著母親我像摟著一個孩子
冬夜凌晨里
輕微的啜泣聲,落地可聞
《邊陲》
視線之外,樹葉在落下
群山之間,河水蜿蜒如斷續的句子
它命名了消逝的事物
——那燃燒的綠光,是流星余燼
是母馬喪子后的嘶鳴
落日之外,詞語在落下
夢醒之間,孤獨深藍如鐵質的大海
它刻畫了靈魂的波瀾
——那柔軟的水花,是白鷺殘骸
是我不著一字的編年史
黑夜之外,召喚在落下
蕭瑟之間,人人有一塊沙漠領地
這算不算一個忠告
——心遠地自偏
了卻生死,我就是我的邊陲
細雨在逐漸加大,像一首流暢的挽歌
——命運之外,時間正落下來
《銀色仲夏夜》
父親搖著櫓
送我回垸子內
湖面風平浪靜,明月低懸
坐在船頭,我一只腳探進湖水
夜空離我們很遠
又仿佛很近,星子如蘆葦碎屑般
從舷邊流過
一尾小鯉魚,忽然躍進船艙
蹦跳著閃現銀色的光
船靠岸時我抬頭看了看父親
他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
我松開手,小鯉魚倏地鉆進湖里
月光下濺起一串銀色的水花
馬小車,本名馮孟軍,居長沙。有詩歌刊發于各種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