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3年12卷|王永苓:日暮黃厝(組詩)
[日暮黃厝]
如果可以,她能夠只抓住
浪摩擦細沙的聲音,而忽略
人聲中的慵懶與慌張
礁石的蒼老面孔中住著軟化的夕陽
低頭處,水流只有半張微瑕的臉
夜幕供出人間明燈之前
她有一半屬于水,一半屬于風
如一塊完整的胚體靜止在水中
風鼓動微瀾,容色萬千變幻
靜坐,任由整個日暮為她塑形
等月亮升起,月色烤制出爐
成為綿延海岸的紅樹林
[夜飲高升橋]
深夜的曲在我們容器般的身體里發酵
他濃稠,從眼角析出清澈
一些陳年的事不必當作糟子
而一些人,窖藏在時間深處
適合獨飲的他時他刻
用臨界的度數,從心底走出來
我看見他眼睛里長出一片
赤紅色的高粱
它們用身體丈量懸崖、落日、愛情
它們隨風搖曳,一把火
就萃出一個完整的寒冬
[秋季火候]
大雨的滂沱也是秋季火候的一種
它伏于人們行色匆匆的節奏
水漫入肺部,桂花逃難、飄零
夜晚總提前抵達
雨簾稀疏,而狂風裹著我們的酒氣
向街首。銀杏是大雨褪下的鱗
月色遲到,南二環先于我們入睡
末班車披鱗抵達
我們疲憊的眼中養著深愛的彼此
[雪夜,兩個春天]
秒針中誕生嬰兒的哭聲,也
收走虛弱生命的最后低語
這個冬季結出那么多霧凇,脆弱
如同一次重癥。那些細小的破碎聲
為所愛之人結出透明的咸澀
夜中,雪蓬松,匐于窗前
一些化療的時間壓塌了誰的房梁
那夜,兩個身體的雪在發熱
于醫院的路燈下,為彼此長出春天
我們發誓要一起去看初春的耳朵
要在留聲機上,放置一張與蟬同色的唱片
唱出一整個翠綠而明晃的盛夏
[瀘 州]
我承認自己是微生物,遁于無形
凝結在陳舊壇子的肌膚表皮
以元素與時間博弈,釀造味覺秘史
親愛的河流,允許我淪為
逃避肉眼分辨的最小單位,告訴你
我在江邊模仿自刎——驚心動魄的水刃
穿過我堅韌的鄉土血脈
昨夜驟雨不減,而剪下垂楊柳的分叉
遍地是泥土味的雪,泥土色的霜
野莓在山坡上,如同爐子里跳出的火炭
與列車擦肩而過,我聽到所有鳥都叫瀘州
低空中徘徊憂郁。天空是倒扣的藍瓷
日夜輪回中酒花繁茂
我偏愛半醺的時刻,一瞬間過了長江
再也無法回頭就擁有
[浣花溪]
柳枝長滿了春的眉毛——白絮
被太陽蒸出季節的咸香
在風中沉淀,落在竹葉,斑鳩上
小橋下流水微微波動,世界的倒影
一直在搖搖晃晃。那些不知名的花
從橋洞遞來自己的氣味
是一支來自大地的笛子,每一陣香
都是變奏的曲調。風再大些
水成為中調,斑駁樹影是尾調
萬物用香味編織成我的過敏原
噴嚏不止,但沒有什么能夠阻止
我愛它們的決心
【王永苓,現居成都。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延河》《文藝報》《詩選刊》《詩歌月刊》等刊物,曾獲第48屆香港青年文學獎等,參加2021第十四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