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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散文》2024年第1期|李郁蔥:木樓梯和瓦松(外一篇)
    來源:《散文》2024年第1期 | 李郁蔥  2024年01月26日08:58

    木樓梯和瓦松

    木樓梯已有些頹圮。房子是有靈魂的,有人住著的時候不容易腐朽,一旦人去樓空,就仿佛抽走了精氣神,有了垂垂老去的那種態勢。

    這么說有些神秘的傾向,其實也不難理解。房子有人住的時候,我們時不時會維修,而人離開以后,房子沒有人照顧,有些破損就會擴大,就一往無前地破敗下去了。而人的心理會響應世事的神秘,解釋得過于明白就失去了樂趣,那么,多多少少便會有所暗示:許多年來,我都對事物保持著好奇,但我不能去逾越某種界限,一旦越過,一切便會變得虛無。

    此刻我踩在木樓梯上,多少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腳踩空了。踩的時候,會騰起一些灰塵,而木頭發出那種因為久遠而空曠的擠壓聲,像是它們生長的時候,鳥棲息在樹上啁啾所留下的余韻。

    樓上有一前一后兩個房間,樓梯上去的房間相當于客廳,談不上寬敞,大約不到十個平方米。我大一點的時候,這里搭了一張床,我是睡在這個房間的。樓梯口左手是一個木拱窗,因為朝東,每天的陽光是最早從這里照入房間的。很多時候,我醒來時從床上望見那束陽光,像是舞臺上的光聚下來,有無數微小的生靈在其間舞蹈。只有在光的照耀下,這些細小之物才纖毫畢現。

    南面,對著樓梯的是一扇大窗,對著的是祠堂的高墻,越過高墻,是蒼穹,有時蔚藍,有時潮濕,有時就是浮云。沿著窗,是一米多長的瓦片覆蓋的屋檐,這個也是江南民居的特色,因為多雨的氣候,為了日常行走的方便,會有屋檐延伸出去擋雨。

    那一天我有片刻的出神,童年時的笑聲和喧鬧猶如潮水暗涌:那個時候,有幾年得了急性腎炎,我變得敏感易怒,而在這東廂房的蝸居里,我卻得到了無窮無盡的樂趣,支撐起我對于世界最初的眺望:生活是一種發現,文字也同樣是一種發現。

    ……我甚至可以認出

    墻角的苔蘚。如果半開著的窗欞,讓吹入的風

    顯得大一點,苔蘚的花,在風中綻開或者凋謝

    我信手寫下這幾句詩時的感受如此真實,許多年后回想起這些細節,猶如春風搖蕩?!鞍兹詹坏教?,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清代詩人袁枚的這首《苔》前兩年突然走紅,大概是因為激起了人們的共鳴,一些瑣碎和卑微的事物里,往往蘊蓄著意外強大的力量。

    走上樓梯右轉,是通往主臥的門,其實也不大,十五平方米的樣子,和客廳一樣,有朝南的窗,屋頂還有方格的天窗。

    推開窗,瓦片上積滿了日積月累的灰塵,在那些縫隙里成為污垢,這些薄薄的灰燼卻是瓦松的厚土。即使那么多年沒有人住,那么多年無人打理,依附在瓦片之上的生靈仍孤寂地在時間中舞蹈,在秋日,它們基本已經枯黃。

    一直以來,對于瓦松,人們的情感是復雜的。

    華省秘仙蹤,高堂露瓦松。

    葉因春后長,花為雨來濃。

    影混鴛鴦色,光含翡翠容。

    天然斯所寄,地勢太無從。

    接棟臨雙闕,連甍近九重。

    寧知深澗底,霜雪歲兼封。

    這是唐代詩人李曄的《尚書都堂瓦松》,似乎瓦松是居于廟堂之高的顯貴。但另一個詩人鄭谷在詩《菊》中卻說:“王孫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鬢毛。露濕秋香滿池岸,由來不羨瓦松高?!睂Α案卟患俺撸虏湃绱纭钡耐咚杀硎境鲚p慢,他瞧不上這卑微之物。

    這些當然都是旁人的視角,我們每個人看事物終歸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用自己的理解和見識去掂量事物的輕重,瓦松哪里理會這些,它自顧自在那里發芽,抽枝,繁衍,枯榮。

    它沒有想到的是,它的這種生長帶給了我更多的想象。因為有瓦松入眼,從窗口看出去,會把瓦片上的瓦松和苔蘚想象成茂密的森林,而瓢蟲、蝴蝶、豆娘等也翩然出現在瓦松之間,它們就是騎士,是小人國的駿馬和魔鬼,是故事的起源,而這個世界的居民,是勤勤懇懇的螞蟻。

    偶爾,在瓦松之間,也會有蘑菇鉆出來,麻雀在瓦片上跳躍,撿食一些果腹之物。而大雨滂沱之時,雨打在瓦片上,漫漶成自然的音符,也會打歪一些不太強壯的瓦松,使它們好像森林里轟然倒下的大樹。

    夏日雷鳴和閃電之際,風搖動著瓦松,我那時剛比窗口高出一點,從這個視角看過去,瓦松突兀而猙獰,仿佛活過來了一樣。

    在窗口站了一會兒,看不到多遠,村子里是安靜的,安靜到一點遠處的聲音都會遠遠傳遞到耳朵里。木結構的房子隔音并不好,我躺在床上,樓下奶奶他們聊天的聲音,隔壁打罵小孩的聲音,開始像漸漸濃起來的夜色一樣漫過來,我讓自己沉浸在這種聲音里,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終于重到支撐不住。

    沿著月光爬到月亮上去

    這樣轉悠到了屋后,天井里的那口大水缸居然還在屋檐下。因為前幾天是綿綿秋雨,雨水有自然落在水缸里的,也有些從屋檐瓦片上匯聚后落下來的。滿滿的一缸水,俯瞰時清澈見底,當年在水缸里常常會養上螺螄和小魚小蝦,甚至有青蛙的撲騰,也不知道它是自己跳進來的,還是被人抓進來的。

    城里的孩子每年到了清明以后,對水溝里的蝌蚪會有極大的興趣,用網兜把搖頭擺尾的它們從水中掏出來,養到家里的水缸里。我不知道等它們長出腳能夠蹦蹦跳跳時,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家長將如何處置。就像很多年前,這只水缸的水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時,突然就有一只蝌蚪搖搖擺擺沉浸于其間,也許是某個人把它帶進來的,或許也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在稻田的水洼里,我們總能發現各種硬幣大小的小魚,當然也不知道它們是從哪里來的,有一些五彩斑斕,生著長長飄拂的魚鰭,也會雜居于其間,后來知道這是斗魚的原始版。

    水缸里的蝌蚪,慢慢就長出了后腿,尾巴越來越短,越來越不像魚,青蛙頭部的特征明顯起來——眼睛開始凸起,皮膚從蝌蚪的黑變成蛙皮的翠,但它依然在水中游動,即使前腿也長了出來,尾巴快要完全萎縮了,但水缸,依然是它全部的世界。

    有一回,大人們在水缸里放了幾條釣來的鯽魚,其中有一條有些變異,鱗片呈現出紅色,有點像是觀賞的錦鯉,也可能本來就是,小時候我哪里弄得清楚。大人們順帶著放了一些浮萍在水面上,感覺就像是一個重置了的水世界。

    水缸里原來的那些居民,比如螺螄之類,好像也沒有受到什么騷擾,但它們并不知道,等待它們的將是成為這些新來者腹中之物的命運。其他如一直在那里的埠魚、蝦等,在放入鯽魚攪起缸底的塵土后(像是水下的沙塵暴),很快就安靜下來。那只就要長成青蛙的蝌蚪也是如此,但有了浮萍,要出水面時,它不用再趴在缸壁上,而可以蹲在浮萍上,像是輕功卓絕的水上漂。

    因為那條色澤鮮艷的魚,那些時候我常常跑到水缸前,當它游到水面時,我喜歡用手去抓。有一回是晚上,皓月當空,我伏在水缸邊緣,那條魚游弋在缸邊,而半大的青蛙(蝌蚪)撲通一聲從浮萍上縱身跳到了水面之下。我突然發現,水里的月亮劇烈晃動起來,一圈圈漣漪擴散,月亮起伏不定,在破碎中又漸漸愈合。

    月光照在缸里,像是有了實體,有著一種出乎意料的美。那時,媽媽剛剛教我李白的《靜夜思》,這月光真的“疑是地上霜”。我好像看了很久,也許只是看了一會兒,但以為時間過去了很久。月光彌漫在水缸里,沿著水缸往上看,透過屋檐,在夜色中,這月光像是編成了一條攀緣的繩。

    那只青蛙又從浮萍上高高躍起,想要攀著月光跳出水缸的世界,很快又傳來水面破碎的聲音,它又跌回到缸里。過了一陣子,這樣的越獄努力再次上演,也不知道它最終是否跳出了水缸,反正它最終還是從水缸里消失了。

    跳出水缸的青蛙,它的世界和在水缸里時應該不一樣了,它應該感謝那一晚皎潔的月光。

    月亮還在水缸底下蕩漾,童年的月亮一直照著我,而它晃動的光暈,像是一道攀往天空的漫長階梯,那是我們所遺落的道路,但其實它一直都在,藏在不被我們注意的地方。

    在水缸的邊緣,在天井的石板與石板的縫隙里,頑強地長出一些野草野花,盡管沒有人去打理,它們也呈現出勃勃的生機,甚至綻開了小小的花苞。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結籽,等那些種子成熟以后,風就會把它們吹到遠遠近近的地方。

    房屋會說話,這里發生過的一切,就像一張圖畫——時間在后續的過程中,被之前的每一個小點每一個小點所左右,它們沒有過重的質量,卻一點點雕琢出了我們的敏感、愛、平庸、孤寂,等等。沒錯,它們早已存在,像一扇門,等待在前方。

    走出這扇門。門外,月光像一層霧。

    李郁蔥,1971年出生于浙江余姚,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居杭州。1990年前后開始創作。著有詩集《歲月之光》《醒來在秋天的早上》《此一時 彼一時》《浮世繪》《沙與樹》《山水相對論》,散文集《盛夏的低語》《江南憶,最憶白樂天》等。曾獲李杜詩歌獎等多種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