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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文學》2024年第1期|修新羽:石原藍閃蝶
    來源:《廣西文學》2024年第1期 | 修新羽  2024年01月22日09:00

    1

    肖興凡是來救蝴蝶的,至少他打算跟周圍人這么說。至于為什么要救,也早就準備好一套說辭:生意不順,積攢功德。救蝴蝶也算功德?當然算,沒看過新聞嗎,放生泉水都算放生,水里有微生物的——救生就是積功德。

    其實呢,周圍人壓根沒問過:他是老板,休不休假當然他說了算。

    飛機三小時,機場到縣里兩小時,縣里到村里還有十五公里盤山道。出租車不接單,只能乘大巴,人滿發車。鄰座姑娘時不時噴幾下花露水,不知是怕蚊子還是單純喜歡那味道。噴到第三次,他問,能不能借我噴點兒,不,哪好意思白借?期待您割愛,我也打算進山的。轉賬五十元過去,他把瓶子揣進背包,這才安心打起瞌睡。姑娘咦了一聲,似乎有話想問。車廂里溫暖沉悶,宛若夏日傍晚的池塘,而他漸漸沉入這池水里。

    他夢到了石原藍閃蝶,夢里的蝴蝶會說話,好像在提前感謝他。

    他交了贊助費,受護蝶組織邀請來到渡山,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參加了冗長的技能培訓。登山向導照著PPT念了十多頁,展示后渡村的歷史、地形、水文,發放沖鋒衣、手冊、保溫杯。活動亮點是標本展示環節,六寸標本盒里裝著兩枚小小的石原藍閃蝶,在他們手里依次傳遞。即便在白熾燈下,蝴蝶翅膀的光輝依舊變幻莫測,折射出了某些不可見的微風與陽光。

    護蝶志愿者兩兩分組,跟隨向導巡山。他剛好落單,被分配給王玥,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穿了件破洞牛仔衣。他借口出去抽煙,給負責人阿姚打電話,說擔心安全問題,能不能換個穩重的。王玥是護林員的兒子,阿姚解釋道,膽大心細,特意給您留的,要換也可以。

    他回到培訓室門口,打算再觀察幾眼。王玥去上廁所,正巧也從門外進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肖總怕蚊子?大概聞到他身上那味兒了,王玥笑著說?,F在山里沒蚊子,但您放心,我把防蚊藥也都帶上。

    不必了,他說。不必帶防蚊藥,也不必換人。

    第二天凌晨,他們從阿姚客棧出發,沿山間小徑走走停停。兩個多小時后,天色才從深黑轉為灰藍。天冷,樹多,霧氣重,天是藍的,樹木是藍的,霧氣也是藍的,萬物都籠罩著熹微藍光。肖興凡舉起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然而這藍色在鏡頭里毫無魅力,蛻變為虛弱的灰白。王玥站在一旁等著他拍,擔心擋住鏡頭,還特意挪了挪位置。

    這位二十一歲的向導情緒穩定,動作麻利,宛若全自動新型爬山機器人,總能從背包里掏出手套、登山條、開山刀,搞定所有藤蔓和尖刺。他則亦步亦趨,把登山杖用得像導盲杖。

    他們抄小路往山北走,山北有水庫,水庫附近既有花海又有果林:蝴蝶如果已經破了繭,最有可能出現在那邊。

    2

    王玥是半年前才回到后渡村的。前幾年在省里一家發廊當學徒,頭發染成過香檳棕、奶茶粉、亞麻藍。過年回家被母親嫌棄,說這些花花綠綠的顏色都是化學物質,傷身體。母親不知道,他早就偷偷文了一大片文身,把花花綠綠刺進身體里。母親摔斷胯骨后,他連夜趕回來,幫著打理自家果林,兼職在阿姚那邊當向導。

    向導當久了,什么人都會遇到。有人扛著望遠鏡上山,大半夜起來拍星星。有人非要去山里撿垃圾,還要跟撿到的幾大袋垃圾合影,發朋友圈。有人上山累得一步一抱怨,下山倒開始在路邊挖野菜。他好心提醒,你們要喜歡的話,這野菜在客棧里就有賣的,十五元一斤。人家答,自己挖才有樂趣。

    王玥最討厭話多的人。這些城里人好奇心強,精力旺盛,還不習慣山的沉默,總喜歡問東問西,完完全全浪費了自然——自然是立體的,是溫度、顏色、味道與聲音。他把自己對自然的心得總結起來,錄成視頻發在網上,想學阿姚那樣當登山博主,半個月只收獲了七個粉絲、十一次點贊。還是帶人巡山收入穩定,每天能領到兩百塊錢,也算靠山吃山了。何況他從小生活在渡山,去那兒也不覺得累,抬抬腿就能找對地方。

    這次來的志愿者走“護蝶”路線,中年人,小老板,身體素質一般,事兒還挺多。最后這條阿姚叮囑過他,負責收拾房間的徐阿姨也提醒過,說在那人房間里看見一只便攜式按摩泡腳桶。出來這么幾天,還帶著泡腳桶?

    說明那人不怕麻煩,挑剔,有錢。

    所以,王玥雖然不喜歡在登山途中說話,卻還是耐下心來回答問題,以免惹出任何不愉快。那人總在詢問藍閃蝶的事情,讓王玥講述蝴蝶的習性和分布范圍,聽完后又不斷追問更多細節,仿佛早已將所有答案熟記在心了,只是想考考他。

    最大的蝴蝶有多大?最小的呢?

    噓,他轉過頭去,向后打手勢。

    肖總微微揚起眉毛,緊幾步追上他,身上還帶著那股久久不散的花露水味兒。

    先安靜,他說,附近好像有聲音。說完一聲不吭地朝前面繼續走,肖總則一頭霧水地在后面跟。又過了大半個小時,終于翻過座小山頭,才壓低嗓子問,有聲音不是很正常嗎,還有其他好幾組志愿者呢。

    所謂聲音當然是他編造的。但他極其認真地做出解釋,志愿者的路線并不重合,這片山很大,又是保護區。如果遇到人了,八成是偷獵偷捕者,需要小心取證,大膽舉報。

    原來如此,肖總說,拿出巡山手冊,認真翻看了幾頁。

    王玥能看出來,肖總根本沒把他的話聽在耳里。

    3

    山的那邊是山。山的里邊、山的外邊還是山。

    剛走了一天山路,肖興凡就意識到,他那點兒健身經驗對爬山來說無濟于事。心肺功能練得還行,腿部不夠,走多了還是疼,傷膝蓋。

    但他早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親眼見到石原藍閃蝶。

    這是地地道道的中國蝴蝶,主要棲息地就在渡山林區。鱗翅目,蛺蝶科,閃蝶屬,四十五年前被日本學者石原浩發現。這位學者心思縝密、膽大妄為,拿著旅游簽證在渡山潛伏了三個月,把一只藍閃蝶夾在書里攜帶出境,連發了好幾篇論文。藍閃蝶被認定為科學上的新種,列入國際名錄,以學者的姓氏正式命名,被偷的那只蝴蝶也成為研究石原藍閃蝶的模式標本。

    他從一部紀錄片中學到了這些知識。說起來,看紀錄片解壓這方式還是妻子很久以前推薦的,說可愛動物和自然風光都有奇效,能幫人從情緒壓力中解脫出來。話倒也沒錯,只是沒人想到他會從一種狹隘走進另一種狹隘,他天生喜歡窄路。

    看完《綠色星球》,陽臺上出現挺著大葉的綠天鵝絨海芋錦、麒麟尾和雙株龍鱗海芋,買來不便宜,裝進恒溫恒濕的熱植柜,沒多久就死了??赐辍段岛V场?,去海南學浮潛??赐辍妒{閃蝶》,他在酒局上反反復復提起這些蝴蝶,贊美它們的藍色,感慨中國昆蟲學者生存不易,痛斥海關毫無作為。是啊,其他人都說,哎呀。

    這不公平,他說,這是侵占、欺騙、剝削。

    其他人說,肖總概括得好極了。

    偷已經偷了。有次開車回去的路上,妻子打斷他:抱怨改變不了現實,實在心里難受,你可以別把“石原”當作日本姓氏,把它從字面上理解,布滿碎石的荒原。土層稀薄,土壤貧瘠,天地灰茫。突然有成群的蝴蝶從石縫里飛出來,藍色翅膀一閃一閃的,石原藍閃蝶,不也挺浪漫嗎?

    原來如此,他敷衍道,才知道精神勝利法這么好用。

    當然好用,妻子干脆利落地回擊,否則我早就跟你離婚了。這話很有妻子的風格,字面不留余地,語氣卻很夸張,仔細聽聽還能分辨出一絲笑意。

    他們本科是校友。妻子學法律,他學金融,兩人在辯論隊中認識。那次他作為反方四辯,用漂亮的比喻句收尾,告訴大家“刻舟求劍”未必不是一種美德。比賽結束,他們險勝幾分,去西門外的烤翅店吃夜宵慶功。而正方一辯的小姑娘在他宿舍樓下等了兩個多小時,只為了見到他,告訴他一句話:你完全在胡扯。

    他本該生氣的,但姑娘的表情非常平靜,讓他不得不也保持住了平靜,繼而感覺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熱,就好像他身上的定制正裝突然變成打著補丁的花布棉襖。這位辯友,他抖了個機靈,禮貌地回答,難道我們打辯論是為了真理嗎?我們打辯論,就是為了練習胡扯。

    4

    鎮上創建美麗鄉村,提供政策補貼,前前后后很多人開過客棧,只有阿姚開成了,這就尤其讓人佩服。聽說阿姚還跟村里打過包票,明年就開發蝴蝶谷景點,爭取像鄰村的萬畝向日葵田那樣,也搞成網紅打卡地。

    網紅,打卡,其實王玥都挺耳熟,他們發廊老板也喜歡這么說。但阿姚講話的時候字正腔圓,很有感情,這些詞語似乎就有了新能量新感覺,能讓整座渡山變成新山。

    嚴格來說,阿姚不算山里人,十七八歲才隨父母搬過來,至今還是外地口音。阿姚也不是登山圈的,客棧里住過不少發燒級驢友,耳濡目染學會了點兒技術,就和村委共同申請成立了旅游公司,開發渡山多日游。

    所謂“守護蝴蝶”項目,應該算公益旅游,只是在山里晃蕩三天兩宿,途經甕山、水庫和花海,體驗帳篷、吊床等露營形式,最后各志愿小隊會合,玩游戲,吃烤魚,看煙花,獲得一張村委會和林業站聯合頒發的志愿工時證明。

    偷獵者呢?其實根本不需要他們來巡邏、舉報,林業站近年管得極嚴格。石原藍閃蝶呢?畢竟是珍稀物種,能看到就看幾眼,看不到也合理,這點在合同里反復強調過。

    王玥已經帶過十多次護蝶隊,甚至還開發出一處獨家小景點:在前往水庫的路上,有一張殘存的盜獵網,主體部分已經被守林人清除,留了些難以解開的網絲在樹梢間,若有似無,幾不可見,上面總會掛住幾只鳥類尸體,偶爾也有活的。每次他都會帶著志愿者過去,從口袋里掏出剪刀,指點他們解救小鳥,活的放生,死的埋掉,再把網絲清除掉一小段,也算是積功德做好事了,既有參與感又有成就感。

    然而,當他帶肖興凡來到盜獵網面前,肖興凡卻對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黃鸝無動于衷。怎么回事?肖興凡只是說,你們守林員這都清理不干凈,這么懶嗎?

    肖興凡只關心蝴蝶。為了看蝴蝶,他展現出遠超于常人的忍耐力,隨王玥在山間穿梭,主動提出要走更偏的山道,被旱螞蟥叮過好幾次,還差點兒被蛇咬。不幸的是,這些忍耐與付出全無回報,肖興凡還是未能見到任何一只石原藍閃蝶。

    離蝴蝶最近那次,是在一處固定觀景點,需要爬到樹上欣賞花海。在王玥的指揮下,肖興凡順從而沉默地往樹上爬,似乎想要盡快完成這項任務。

    踩左邊,王玥大喊,手抓牢了,看見了嗎?他知道肖興凡能看到怎樣一幅景象,水庫旁邊的映山紅正在熱烈綻放,宛如大地上一小片毛茸茸的擦傷。

    見肖興凡爬到了合適的位置,王玥跟在后面也往上爬,剛扶穩樹干,就發現一只蝴蝶正停歇在他手邊,沙褐色翅膀緊緊合攏,點綴著暗沉斑點,最中間的斑點顏色極深,像眼睛。他略微動了下手指,蝴蝶起飛了,變成一團飄忽不定的藍光。

    快看,王玥說,朝前看,朝我指的方向看!邊說邊用視線追著蝴蝶左右飄忽,它越飛越遠,消失在天空中。

    看著了嗎?他仰起臉來問肖興凡,那只就是石原藍閃蝶。

    肖興凡搖了搖頭,什么也沒看見。

    5

    下山前一晚,他們還是住在護林站。護林員沉默寡言,很早就睡下了。他和王玥合住在二樓拐角的空房,窗臺上有幾處蛛網,被王玥隨手抹掉。他跟過去看了幾眼,看見一只小蜘蛛正把兩只干癟的小飛蟲從殘網中拖出來,拖往角落。

    夜里溫度驟降,他就著漫天星辰喝掉小半瓶牛欄山,摸回房間,把保溫毯加蓋在被子外面,這才覺得身上熱乎了點兒,突然想說話,也不知是說給王玥聽的,還是說給這座山聽的。山能聽明白嗎?他仿佛回到了無數小而暗的時刻,五點起床獨自上學,走過沒有路燈的長巷,那時候他最喜歡的昆蟲不是蝴蝶,而是《十萬個為什么》里面提到的螢火蟲。

    他什么也沒說,側耳傾聽了會兒。王玥呼吸平靜,早就睡著了。

    他們還是清晨出發,沿山脊慢慢朝山下移動。整座山是匍匐在地的青綠巨獸,王玥依舊步伐穩健,而他疲憊不堪,心底燥熱,在碎石與草窩間勉強保持平衡。被藤蔓絆了一下,還以為是腳下的沙土在晃動,要將他甩落山崖。陽光逐漸猛烈,影子縮得很短,黑漆漆踩在他們腳下。

    渡山究竟有沒有石原藍閃蝶?下山的路上,他反復問過王玥。

    昨天就遇見了一只呀,王玥也反復答著同樣的話,有肯定有,不保證你能看到。

    這也是阿姚反復叮囑過所有人的免責條款。石原藍閃蝶幼時喜好聚在一起,成年后集群會向外擴散,尋找更充裕的食物。按照先前的經驗,每年的五六月份只要在山上待一整天,總能看到幾只——然而有時候差了點兒運氣,就會什么也看不到。

    肖興凡放棄了吃烤魚看煙花那些活動,讓王玥直接帶他回客棧休整。接下來兩周,他們共計在山里待了十天,依舊未能如愿見到石原藍閃蝶。

    在外人看來,肖興凡并不算著急,每天還是按部就班地散步、吃飯,在客棧院子里打坐冥想,按時與王玥一起巡山,按時支付向導費。大家對他的耐心感到好奇,時不時討論幾句,從網上搜出幾篇科技創業的報道,認為他并非小老板,而是深藏不露、性格古怪的新時代富豪,大概要把渡山開發成景區,提前來考察考察。肖總跟你聊什么了?阿姚也會問,你覺得他有多少錢?

    王玥實話實說:他只關心石原藍閃蝶。

    都說有錢人關心全球變暖,阿姚若有所思地說,和關心蝴蝶應該也差不多。

    實際上,肖興凡一直在琢磨這兩周以來的遭遇,排查掉種種可能。他懷疑自己身上殘留著花露水味,乙醇有驅蟲效果,讓蝴蝶不敢接近。先是把衣服和背包清洗了一遍,后來想了想,干脆全部扔掉,新買了些回來(這一舉動更讓人們相信他很富裕)。

    他還重新查閱了不少論文,用它們佐證了紀錄片里的說法:渡山是石原藍閃蝶的重要棲息地。片子是國外團隊攝制的,沒可能被后渡村收買。阿姚客棧里,也貼有許多志愿者們拍攝的活動照片,每張照片上都有幾只飛舞的藍閃蝶。那又怎樣呢?肖興凡仿佛聽見了妻子的聲音,耳聽為虛,眼見亦為虛,像他這樣的人永遠運交華蓋,在虛虛實實間走火入魔,當年租直升機跟她求婚是走火入魔,把家里所有存款都買成比特幣也是走火入魔。她從來不喜歡任何蟲子——對妻子這樣的人來說,再漂亮的蝴蝶也算蟲子。

    沒人知道肖興凡還能堅持多久。但一個多月過去了,山巖讓他的手掌變得粗糙,陽光讓他的皮膚變得黑黃,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看起來完全是個冒冒失失的后渡村人,能隨手用樹杈戳死路邊的旱螞蟥,還能把兩指粗的甲蟲撿起來端詳。阿姚給新入行的向導做培訓,他跟著聽課,掌握了各式登山工具,能在十秒鐘內完成雙重雙套結,還和一群驢友去水庫旁的懸崖玩過速降。其實呢,他根本不記得驢友領隊叫什么,也時常搞混其他幾位向導的名字——他只是在學習,在全心全意地尋找石原藍閃蝶。

    遇到合適的機會,王玥會勸他幾句,石原藍閃蝶其實沒什么好看的。

    后來,肖興凡被勸得煩了,反問王玥,那什么好看呢?

    王玥說,所有藍閃蝶,所有蝴蝶,所有昆蟲,其實都是一樣的。

    把你當朋友看,隨便聊兩句。肖興凡說,你談過戀愛嗎?

    分了。王玥回答,分過好幾個。

    沒必要啊,肖興凡說,所有女人,所有人,所有活著的東西,不都一樣嗎?這話你自己肯定也不信。別說人與人不一樣了,人在不同年齡都大有變化。讀大學時,我室友跟三十歲的女助教談戀愛,沒多久被甩了,照樣上課交作業,只是再沒跟人說過話。期末考試那天,流體力學是女助教來監考,他考到一半暈了過去,休學半年才略有好轉。從此我產生心理陰影,覺得女人一旦到了三十歲就會極其危險。果然,這一規律在我妻子身上應驗了,就在三十歲生日當天,起床后她對我說,她在夢里復盤了人生,發現重要的不是做加法,而是做減法。她精力有限,無法拖著不必要的東西前進——首先被割舍掉的,就是我。

    她向來是個喜歡說狠話的女人。所以我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沒有反駁,只是從冰箱里拿出酸奶麥片當早餐,邊吃邊刷手機看新聞。她被我的態度惹怒了,跟著坐過來,又挑出我的各種缺點,說我行為懶散,缺乏執行力。說到最后,不知怎么就提到了石原藍閃蝶。她問我,你到底多喜歡石原藍閃蝶?我說,很喜歡。她說,是隨便看看的喜歡,還是那種一輩子必須見一次的喜歡?我隨口回答,后者。她奪過我的手機,對我說,現在就去尋找你的石原藍閃蝶吧,你要親眼見到它?,F在出發,不然我就殺了你。

    我太了解她了,肖興凡告訴王玥,我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知道她沒開玩笑。

    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嗎?

    就這么回事。肖興凡說,這是證明題。

    6

    王玥確實是護林員的兒子,但他爸爸早就不是護林員了。十五年前的正月初五,幾個合伙搞外貿生意的村民來甕山祭拜財神廟,鞭炮放了,金元寶燒了,臨走時留下了沒熄滅的一把香。那幾天煙火滾滾,小半圈甕山都燒掉,三死六傷。王玥的母親帶著孩子去縣政府門口下跪,領了十萬元賠償金,辦葬禮花掉一千五百元,剩下的錢都用來置辦了果林。

    那是王玥第一次見到死人。不是被火燒死的,而是煙熏窒息而死,外表看不出傷勢,好像是睡著了。按照后渡村習俗,下葬前親人們要依次上前握住逝者的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已經冷硬如巖石。

    自此以后,王玥對生死之事尤其看重,也就更難理解肖總妻子的古怪威脅。他反復思索了好幾天,在征得肖興凡同意后,將這一線索轉告給阿姚。大家在培訓室里組織了場小型討論會,一起幫肖總出主意。

    見到石原藍閃蝶標本算不算?

    不知道,肖興凡說,我覺得不算。

    見到石原藍閃蝶幼蟲算不算?沒人知道這種蝴蝶是在哪兒化蛹、產卵的,它的幼蟲倒經常被發現,明黃蟲身,淺綠斑點,活似幾根發了霉的薯條。

    毛毛蟲和蝴蝶完全不一樣,肖興凡說,這是變態發育,毛毛蟲要在蟲繭里化掉,變成一攤營養物質,然后蝴蝶會從這些物質里重新生長出來。

    我前兩天帶隊的時候還看到過好幾次呢,有向導說,掏出手機來給大家看照片,確實是一只停在草葉上的石原藍閃蝶。不然幫他逮回來,看一眼再放生?

    捕捉珍稀昆蟲是犯法的,這話沒人接,向導自己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冥思苦想,誰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最后還是肖興凡打破了沉默。他說,沒關系,四十五年前,日本人還在山上潛伏了三個月呢。我也可以等。

    于是他們依舊按照最保守的方式,一次次出去巡山,早上出發,下午返回。臨近中午,山上熱起來,會在樹蔭里原地休息幾小時,喝喝水,閉目養神。

    之前出差談生意,時而要走夜路,肖興凡被幾個混混搶走過公文包,從此長了記性,口袋里常揣一支強光手電。筒身如圓珠筆粗細,具備多種模式。能發射出強勁電弧,灼傷歹人。也可以掛在門把手、帳篷拉鏈上,一旦受到震動,就會響起高頻聲音,伴以燈光爆閃。

    手電的質量很不錯,但再好的質量也有期限。某天巡山時天降暴雨,手電可能哪里進了水,驟然鳴響起來。王玥嚇了一跳,在濕滑地面上狂奔幾步,朝山崖一側滑落五六米。

    登山褲很厚,照理說不怕滑磨。偏有半截枯木橫在巖石間,戳進王玥的小腿。

    肖興凡幫王玥挽起褲腿,檢查傷勢,這才發現王玥小腿外側覆蓋著一幅觀音像文身,右手結施無畏印,左手持玉凈瓶。血痕不算深,橫在觀音臉上。

    佛門子弟?肖興凡問道。

    圖個吉利,王玥忍著痛回答,玉凈瓶多厲害。他在肖興凡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二人合力朝山下挪動,需要集中精力保持平衡,也就沒顧得上對文身之事繼續交流。其實如果多聊幾句,肖興凡就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過的西游記,知道玉凈瓶里的水能夠澆滅三昧真火,也能讓死去的樹木復活。

    是前女友帶王玥找到了那家文身店,離他們發廊不遠。實際上,也是她先對文身感興趣的,自己又怕痛,挑來挑去沒有選定圖案。慢慢選,店家說,別急,這事兒看機緣。他想給女友留下好印象,裝出感興趣的樣子,跟著翻了翻圖冊,撞見這幅觀音線稿。在店里待了四小時,花了小兩千。剛開始女友緊握住他的手,到后來兩人手心里全是汗,自然而然松開。文身的痂還沒掉干凈,兩人的戀情就降到冰點,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也看機緣。

    離開發廊那天,他買了兩盒電子煙替換芯,塞進師傅的儲物柜。師傅祝他年年豐收,把整片山頭包下來,做快活的山大王。他笑著應下,暗自覺得這祝福太飄了,只有沒在山里待過的人才會這么說,不知道山里的蚊蟲樹木石頭樣樣比人厲害。師傅抽幾口煙,周圍彌漫開薄荷味,又說,剛開始就預感到他學不出徒,信念不強,心思不定。他沒接話茬,在回鄉的火車上一路覺得委屈。什么叫心思不定?他想,這又不是他能選的。

    7

    肖興凡在流血。血流了五個小時才慢慢止住。

    肖興凡將王玥攙扶回村衛生站,經醫生提醒,才看見自己腳踝上趴著一只肥大的旱螞蟥。噴上點兒酒精,螞蟥滾落在地,傷口裸露出來,血液將他的襪子濡濕。這種蟲類的口盤能分泌出麻醉物質,他用手指蘸了蘸那些血,不癢不痛。

    被枯木捅傷的人本可能是他。但此時此刻,他并沒有感覺到后怕。在家里看紀錄片時,他與深山密林隔著屏幕?,F在來了渡山,屏幕好似還在,無論遭遇什么,都另有一個真正的他蜷縮在這副軀殼之內,隔岸觀火。

    王玥朝他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讓他先回去吃晚飯。在十幾次巡山中,他們已經養成了基本的默契,能不出聲地交流,也了解彼此體能的極限。他獨自回到客棧,什么也沒吃,倒在床上昏睡過去,醒來已是半夜。掀開包扎好的紗布看了一眼,血依舊在流。打開手機,看見王玥發來的消息:這次菩薩破相了。他回復道:找人修復,費用我承擔。第二天,王玥又發了條信息:破除妄相,方顯真身。他問,什么意思?王玥說,不知道,文身師傅發過來的。他回:可能是修復難度比較高,要加錢。你再問問看,確定好了跟我說。

    他和王玥配合習慣了,一時也不愿換向導。王玥休養了小半周,巡山也就停了小半周。

    阿姚去省里參加活動,認識了幾位昆蟲學家,想趁機試試新法子,帶著幾位向導一起上山,在甕山底部找了塊空草地,鋪好防水墊,倒了兩大桶新鮮豬血——按照專家的說法,與鮮花、水果相比,蝴蝶其實更喜歡血,喜歡氨基酸與鹽分。喜歡汗液、眼淚、糞便。他們讓肖興凡站到不遠處的樹下,觀察那片血泊,等待了足足三個小時。這味道極腥膩,迎風散過來,使得他喉嚨都發苦。石原藍閃蝶沒有出現。

    他們從不同角度架設了兩臺紅外攝像機,對準血泊,連續拍攝了幾天幾夜。雙尾褐鳳蝶來了,山林粉蝶來了,一整群明艷艷的黃刺尾蝶來了,甚至兩只山貓也過來嗅了嗅。石原藍閃蝶沒有出現。

    其實我已經生氣了。重新開始巡山的時候,肖興凡告訴王玥??隙ㄊ峭岛娜颂?,現在蝴蝶數量變得太少。如果狹路相逢,我可能要忍不住把他們揍一頓。

    這種蝴蝶抓六只就算特大案件。王玥說,萬一人家真想搏一搏、冒冒險,說不定隨身帶著刀槍呢,咱不用動手,直接報警就行,派出所肯定還會給你寄感謝信。

    肖興凡說,我缺感謝信嗎?

    王玥比了個道歉的手勢,然后將兩只手都按在自己右小腿上。你早晚能看見石原藍閃蝶的,他說,我每天都幫你祈禱。

    肖興凡說,修復好了嗎?

    王玥說,沒有,但我還是每天都幫你祈禱。

    當天晚上,他們去臨云峰西側露營,在兩株鐵杉樹之間安置好帳篷。走得久了,王玥的傷處還是有點兒疼,補吞了兩顆消炎藥。他扶王玥躺好,拿沐浴濕巾簡單擦了擦兩人身上的汗水和泥塵。

    入夜后,整個世界都漸漸冷下來,帳篷里也是冷的。肖興凡拆開六只發熱貼,三只給王玥,三只塞進自己睡袋,讓這穩定而持久的氧化反應保護著他們。那天晚上,變成蝴蝶的是妻子,她仰面躺在床上,雙臂大張,周身赤裸。而他拿起酒精棉球,認認真真給一枚鋼針消毒。非這樣不可嗎?他問。妻子合上眼睛,不再理他。酒精不斷蒸發,這穩定而持久的物理現象讓他指尖發涼。他把鋼針摁入柔軟的胸脯,制作標本就是要這樣的,要用昆蟲針穿過蝴蝶胸部,以此來保留它們的原樣。妻子的睫毛在顫動。

    第二天早上起來,肖興凡扒開帳篷,看見王玥坐在遠處的巖石上吃巧克力棒,邊吃邊打量他。樹影落下來,草地濕冷,迎面吹來的風倒是暖的。

    怎么沒喊我起床???肖興凡問,鬧鈴也沒響?

    我把你當朋友看。王玥說,肖總,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也愿意幫你隱瞞,所以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妻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什么事兒?肖興凡說,她沒跟我聯系,最近只有公司的技術主管和法務給我打過幾個工作電話。她怎么了?

    沒怎么。王玥說,還以為她出什么事了,你才不愿意回家。

    想什么呢,肖興凡說,先前嚇著你了?我妻子從來是這么說話的,特別狠,不留余地。當年我帶她回去見家長,小侄女很喜歡她戴的羽毛耳環,問,阿姨你能不能把耳環送給我?她親切地回答道,好呀,等我死了就給你。你聽聽這話!當時所有人都不敢吭聲,小侄女直接哭了,邊哭邊說阿姨我不想你死,但我真的很喜歡那根羽毛。

    給了嗎?

    差不多。她給小侄女新買了一大袋子羽毛,孔雀毛、鴕鳥毛、老鷹毛,還有野雞翎子,把小侄女和家里的貓都高興壞了。她還說,我們全家人合起來也比不上小侄女一人會說話。

    王玥舔了舔嘴角殘留的巧克力,從包里掏出一袋壓縮餅干,扔過來。吃完再休息會兒吧,王玥說,昨晚你說了一宿夢話,咱倆肯定都沒睡好。

    8

    六月初臺風過境,據說山里發生了幾處小型滑坡,又耽擱半周。王玥正好騰出時間來照顧果林,噴灑藥劑,扶正樹身。肖興凡的房間在客棧二層,窗外就能望見那小片柑橘樹,果實還未變黃,全是深淺不一的青綠。

    照理說,只要盯著果林看得足夠久,肯定能看到王玥的身影。但肖興凡不愿再檢驗自己的運氣,干脆拉上了窗簾。有幾天雨下得實在太大,路面上、臺階上流水淙淙沒至腳踝,就好像雨會一直一直落下來,而這座客棧才是諾亞方舟。他用電動泡腳桶燒好熱水,邊泡腳邊冥想,他在水中等待著。

    云散了,雨也就停了。他們很快恢復了正常的巡山行程,沿山路來到水庫附近。肖興凡注意到南側草叢里有一些軍綠色物品,湊近了發現是兩頂帳篷,還有兩支長桿網兜,看樣子是被人藏在樹上,風吹雨打間掉落下來的。

    王玥用登山桿掘了掘周圍泥地,翻出一袋三角標本袋,一臺小型筒狀烘干機。扳弄幾下將烘干機打開,里面躺著十多只藍蝶,有大有小,用針固定在展翅板上。十三只。蝴蝶死了,蝴蝶的翅膀倒還活著,有一種栩栩如生的長生不滅的美。它們并不像紀錄片里顯示的那么藍,而是藍綠紫銀混合起來的柔光。

    還活著嗎?肖興凡說,朝王玥伸出手。給我看看。

    王玥往后退閃半步,捏住一只蝴蝶,在翅膀上捻了捻。鱗粉飄落,只剩下布滿折痕的半透明膜片。隨后他松開手,任蝴蝶跌落在地,在雜草和碎石之間。

    給我看看,肖興凡重復道,按住王玥肩膀。這是個可攻可守的動作,既可以表達安撫,又能隨時將對方推倒。許多事情同時在他腦海里回蕩,如蝴蝶般瑣碎輕盈。

    王玥合攏烘干箱,好像并不想讓肖興凡看清。直接埋掉吧,入土為安。

    蝴蝶哪有什么安不安的?肖興凡說,死已經死了,少一只是一只。把它們埋掉,對剩下那些蝴蝶有什么好處?對你有什么好處?何況這是贓物,村里肯定要沒收的,銷不銷毀還另說呢,不是你一個人能做的決定。

    王玥沒有繼續爭辯,而是把烘干機揣在懷里,轉身朝山下跑。興許是那條傷腿還沒好利落,在肖興凡眼里,王玥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些,于是他抓住機會,飛撲過去,將王玥壓在地上。然而,他剛準備開口講道理,王玥就擰動腰部,變魔術那樣從他身下滑了出去。他像是握住了一條蛇、一捧沙、一道火,他的掌心同時冰涼而燥熱。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烘干機早已打開了,蝴蝶散落在地,成了泥濘里殘存的藍。

    他跪坐在地,捏起幾片還算干凈的殘翅,將它們吞進嘴里。

    老人們說,吃掉飛蛾翅膀上的鱗粉會讓人變啞。蝴蝶與飛蛾相似而相異,誰也不知道吃下蝴蝶翅膀會發生什么。它們柔軟干澀,摩擦舌苔,滑入食道,如羽毛,如宣紙,如所有柔軟干澀的東西。他一遍遍吞咽,合著津液將翅膀服下。

    王玥似乎想攔住他。他借力扯過王玥,狠揍幾拳。王玥毫無防備,完全沒預料到他的行為。沒人知道他如此狹隘。

    怎么回事?肖興凡將王玥摁在地上,卡住脖子,手上使了暗勁兒。你實話實說就行。

    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王玥說。哥,說實話,這么些年你是第一個——

    為什么不讓我好好看幾眼?肖興凡問,你就那么想讓我待在這里,那么想賺我的錢?他以為自己會想到妻子,想到妻子那天早上的話,“你要親眼見到它”。畢竟他是因為這句話才在山里待了兩個月,而這些標本意味著他離活生生的藍閃蝶只有一步之遙?;蛟S它們就在附近,就在他身后,就在他們上空。然而他只想到了不斷波動的數字,客棧食宿每日一百五十塊,向導費兩百塊,單程機票兩千八百三十塊,公司虧損三成,黑市上每只石原藍閃蝶五萬塊……這是證明題,也是計算題。

    哥,我把你當哥。王玥說,我必須跟你說實話。這是假藍閃蝶,專門給游客逮著玩的,不是石原,翅膀上缺了兩個白點。你不問的話,我不會說,你就能回去了。但你已經問了,我就只能告訴你。他邊說邊感到后悔。心思不定,他想,確實如此,他應該選好一條路堅持走下去,要么做戲做到底,要么干脆不做。他應該像肖興凡那樣有一個清晰目的,這清晰會指引他,讓他幸福。

    我知道了,肖興凡說,你們想放生我。

    兩個月來,食宿費和向導費總計已有三萬余元。阿姚不怕賺錢,只是對肖興凡的固執感到不安。作為善良而頭腦活絡的商人,這是阿姚最后想出的主意:從云南蝴蝶飼養場買來一些很相似的蝴蝶,讓王玥在肖興凡面前虛晃一眼,然后把蝴蝶破壞掉,讓他無法辨認,讓他相信自己親眼見過了石原藍閃蝶。

    一陣風吹了過來,山林涌動如潮汐,幾滴水落在他們肩頭。像雨又不是雨,是先前樹葉上的積水,尚未蒸發干凈,隨風搖落。明明已經是初夏,山里溫度低,體感更似秋天。

    回去的路上,他們沒再交談,各自梳理著心事。王玥在想,會不會搞錯了,那只烘干機不是阿姚提前埋好的,而是偷獵者的。剛才太緊張,他也沒看清楚那些是不是石原藍閃蝶,應該不是。肖興凡有種被蒙騙的感覺,又說不好自己是被什么騙了。讀書時他名列前茅,創業時人人都夸他精明,能守住真金白銀,不吃投資人畫的餅?,F在呢?現在他咽下的殘翅如刀片般堅硬銳利,在他胸口來回攪動。他意識到,證明過程本身會逐漸變成答案。

    山崖兩側的密林遙遙鋪開,冷風拂落土層,露出麻黃色巖石與堅硬樹根。路很窄,路邊隨處是蘑菇和野菜。他們往山下走去,聆聽著天地間所有聲音,想要變成一棵樹、一只鳥,想要像野人那樣赤裸裸地茹毛飲血地生活。這些念頭像掠過樹梢的山雀那樣,一閃就不見了。

    上山時繞來繞去走了七八個小時,返程抄近道,日落前就能回村。走著走著,總覺得山不再是拔地而起的高墻,僅僅是硌在腳底的石塊。如果猛然停下腳步,又會覺得遠處的山巖正緩慢而無止地向他們倒塌過來,要將他們碾碎。

    他們繼續下山。

    【修新羽,1993年生于山東青島,清華大學哲學碩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十月》《青年文學》《大家》《天涯》《花城》等刊。曾獲《解放軍文藝》優秀作品獎、第四屆老舍青年戲劇文學獎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