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4年第1期|簡媛:小鎮診所(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4年第1期 | 簡媛  2024年01月19日08:48

    簡媛,女,1975年生,湖南新邵人,現居長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2005年開始小說創作,出版有長篇小說《空巢婚姻》《棘花》、中短篇小說集《去南方》等。曾獲長沙市文藝新人獎、“五個一工程獎”,梁斌小說獎一等獎。

    責編稿簽

    《小鎮診所》的敘事抒情婉轉,呈現出一種蒼涼又細密的美學風格,在看似平常的人生境遇中寫出了人物曲折往復的復雜內心以及變化莫測的真實情感。診所是小說的核心空間,這里埋藏著劉大夫中年里炙熱的感情,埋藏著沉默里的波瀾壯闊,然這盛大的人間里卻無法安放那段短暫又綿長的情誼。二十年后,塵埃落定,劉大夫夫婦和葉子都慢慢找到了自己的生活秩序,只能在深情中回望這段夢華錄,咀嚼曾經的迷失和破碎。這份憂傷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也是普通人的命運處境。簡媛聚焦的是情感的困境和救贖,有愛就有痛,但風雨過后的往事卻能變為生之力量。

    —— 安 靜

    《小鎮診所》賞讀

    簡媛

    劉大夫在小鎮開了四十年的診所。曾經,他是鎮上第一個在自家院里種花草的人,后來鎮里有人學他的樣,可怎么也種不出他院子里草木繁盛的樣子來。

    夏天,診所前面的小坪里、院墻上,牽牛花、風車茉莉開得燦爛,風一吹,院前院后都是清香。來看病的人,推開院門,經過小坪,直通診所。即便后來診所從這里搬走,劉大夫也退休了,他仍然堅持侍弄這些花草。他始終認為清晨是他最愛的時光: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一個人,沿著小鎮唯一的水泥公路,一直往山頂跑去,途經村落,偶有雞鳴犬吠,陽光從山坡上灑下。他先是從一條橫貫稻田的小徑通過,然后踏上那座年邁的風雨橋。每次跑步經過這里,他都會在風雨橋上停留。站在橋上,聽流水的聲音,看一望無邊的田野延伸出來的遼闊。他喜歡這一切所呈現出來的生機。

    診所是一間紅磚墻體平頂房,挨著他現在居住的老屋,九十年代初建成。那時,劉大夫家里房子也不寬裕,診所還兼他臨時的起居室。后來挨著老屋又建了一棟青磚白墻的三層樓房,診所才有了獨立的空間。每天早上,劉大夫從外面跑步回來,就開始給院里的花草澆水,然后走進診所,開燈,給八角爐添換新鮮的煤球(夏天就是打開風扇),掀起藥柜的活動門走進去,打開藥柜第三層的一個抽屜,數出今天要用的備用現金,清掃了地面,洗手,穿上白大褂。如同一場儀式,仿佛這間老舊的診所,連同這店里的一切,都是他最可靠的陪伴者。他早就感覺到了,只要走進這間老診所,心情就會得到舒緩,所有發生在家里的不快,以及妻子隔三岔五神經質地向他咆哮帶給他的不安,都像那陣從田野刮過的風,瞬間沒了蹤影。站在藥柜后面,劉大夫看著一排排抽屜和那些流動頻繁的藥品,在心里推測今天第一個來找他買藥的人是誰。劉大夫聽到有人推開了院子門,接著他就聽到了來者的聲音。他會心一笑,這笑表達出他之前的推測得到了驗證。來的是劉大爺,鎮里最年長的鰥夫。劉大夫很樂意看到他來測血糖,還有年過七旬的伍嬸來取降壓藥,獨居的錢大媽來買板藍根。也希望年輕的楊小芬來配安眠藥,這女人剛剛死了孩子,明明已經生了四個女孩,還要生第五個,這次是男孩,家里剛建了新房,正準備大辦喜宴。真是世事難料,男孩意外墜樓,當場身亡。劉大夫天生性格好,不管來這里的人說什么,他都耐心聽著,偶爾會說“你真是不容易啊”又或者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劉大夫是寡母帶大的。母親管教他時,不是大罵就是棒打。在他的記憶里,母親有過三次因為崩潰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由此帶給他的恐懼一直潛伏在他身上讓他不安。平時,不管誰走進診所,劉大夫總是殷勤相迎,凡事小心應對。雖然很少發生,但只要有人說藥價太貴,或是對感冒沖劑的效果不明顯而抱怨時,他總是會想些法子來解決。劉小麗是他請來的幫手,她丈夫在鎮里的稅務部門工作,好喝酒,脾氣暴躁,來這里的人時常抱怨她少有好臉色。劉大夫只好不停地講些逗人發笑的段子,還不時注意往來顧客的表情,確保他們不會因為劉小麗陰郁的表情而改去別的診所。劉大夫意識到自己總是小心翼翼,在妻子青秀面前也總是時刻保持警惕,不讓她因為家務過于繁重或對他收入不滿而把怨氣轉移到兒子劉一鳴身上。一直以來,他總是心神不定,生怕因為自己的不周全而讓與他相關的人不滿意。聽到劉小麗和顧客爭議時,他會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觍著臉走到顧客面前親自去化解矛盾。其實,劉小麗的表現已經無可挑剔。不背后說三道四,把診所里的物品整理得有條不紊,從不遲到,也沒有請過事假。劉大夫心里對劉小麗一直心存感激。可是劉小麗突然病了。乳腺癌,晚期。劉大夫覺得自己對不起劉小麗,她在他這里干了三年,他身為醫生竟然沒有任何察覺。如果他再細心些,提醒她凡事想開點,不要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興許可以活得久一些。

    劉大夫店里來了個女孩。“皮包骨,”他妻子說,“瘦得像只猴子。”

    女孩叫葉子,個子小巧,皮膚白皙,頭發又長又厚,臉上總是掛著憨厚的微笑。“那也是只討人喜歡的猴子。”劉大夫說,“一個機靈鬼。”

    “沒見過哪個機靈鬼連話都說不直。”青秀說。的確,葉子說話時總是吞吞吐吐,仿佛她總是在思考,又或是無法找到準確的話語來表達她的心思。十八歲的她剛從衛校畢業,男朋友謝飛在鎮上的超市上班。第一次見到謝飛時,劉大夫立馬被這個男孩子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陽光般的氣質所吸引。這個男孩熱情、真誠,又高又壯,眼里含笑,還閃爍著充滿生機的光芒。他從職校畢業四年了,他姨媽在鎮上開了一家大型的超市,叫他來幫忙。聽說兩人正準備結婚。

    劉大夫和青秀說,想邀請這對小情侶到家里來吃飯。青秀一口拒絕了。這時的兒子,正讀初二,身體發育明顯滯后于同齡人,脾氣卻已經表現出青春期的叛逆。他只要一回到家里,就像把一種有毒氣體投入到這個空間。青秀像是被這有毒氣體傳染了,情緒也是時好時壞。她和兒子一會兒爭得你死我活,一會兒又親密得令人發膩。都是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劉大夫除了感到不知所措,還時常感覺自己像一個局外人。

    可是,就在那個初秋的黃昏,太陽從小鎮西邊的山坡落下,劉大夫和葉子站在診所外面的坪里聊天,謝飛騎著摩托車來了,他沒有熄火,等著葉子坐上去抱緊他的腰。葉子小跑著準備推開小院的門離去時,突然轉身,她看向劉大夫時害羞與驚喜的表情,讓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他突然發覺自己非常渴望和這對年輕的情侶相處。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說:“哦,瞧我這記性,我家青秀早上對我說改天請你們去我家里吃晚飯。”

    鎖好診所的門,劉大夫慢慢走出院子,繞了個大彎才回到自己家里。他慢慢沿著戶外樓梯爬上三層樓,一直走到樓頂的露臺上,他看向小鎮的田野、風雨橋,以及山那邊的樹林。想到葉子和她男朋友正沿著水泥路駛離這里,通往鎮上他們租住的房子里,他猜測他們的家很干凈,這點從葉子身上可以感覺出來。他們也許會說到他。葉子會說:“這次運氣不錯,碰上了一個脾氣隨和的老板。”而謝飛呢,他可能會說:“是的,我也喜歡這個家伙。”

    劉大夫特意在診所和三層樓房之間留了一條小巷,他希望診所不被家人打擾,在心里,他覺得這里才是屬于他的獨立的空間。安裝戶外樓梯,也是他為自己留出來的空間。診所清閑時,他偶爾也會從這里爬上樓頂,站在那里眺望遠方。

    他下了樓梯,從正門走進去。看見青秀正在收取曬在一樓院子里的衣服。“青秀。”他一邊喊一邊從另一頭幫著她收衣服。他想走近她和她好好說會兒話,可看著她一臉陰郁,他剛起的心意又縮了回去。他告訴她邀請了葉子和謝飛來家里吃晚飯的事。“現在找一個盡心盡力干活的年輕人可不容易了。”他說。

    青秀拽下最后一件衣服,轉身呵斥圍著她繞來繞去的黃狗。“還能說什么呢?劉大夫都發出邀請了。”她說,“這家里不一直都是你說了算嗎?”

    星期日的晚上,謝飛和葉子跟著劉大夫進了他家院子,謝飛一進屋就把帶來的牛奶和水果交到青秀手里。劉大夫帶著這對小情侶爬上樓頂的露臺。“這地方真好。”謝飛說,“視野真開闊。劉大夫,這房子是你親自設計的?”

    “從網上買來的設計圖紙,我適當修改了一下。”

    吃晚飯的時候,劉一鳴遲遲沒有出現。劉大夫去他的房間催了三四次,總是說再等一會兒。從聲音里就能聽出他一副年少無禮的樣子。出來時,隨便往餐桌旁邊一坐,誰也不理睬。劉大夫主動問他是不是這一向學業太重。他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響聲很大地吞吐泡泡糖。劉大夫心里一時冒起萬丈火,他想把他拎起來,大聲呵斥他幾句。他覺得兒子如此無禮的行為,已經告訴了客人他在這個家庭里無足輕重的事實。

    “診所這地方看上去不大,”青秀一邊主動給小情侶夾菜,一邊說,“可每天出出進進的人不少,總有人喜歡嚼舌根。”她停頓了一下,有意看了葉子一眼,“要學會左耳進右耳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小姑娘機靈著呢。”劉大夫說。

    謝飛正夾起一塊牛肉送進嘴里,他沒有細嚼,趕緊接過話說:“你們盡管放心。我敢保證,你們再也找不到比葉子更可靠的人了。”

    “你們都別客氣,青秀的廚藝可是這方圓幾里都出名的。”劉大夫說著給謝飛和葉子都夾了菜。葉子連連說真好吃。她看著劉大夫,在心里感激他,她覺得他是個好人。

    劉一鳴早就離開了餐桌,起身時他誰也沒搭理,仿佛這里只有他一個人用餐。

    謝飛的父母在離小鎮三十里的小河村流轉了三十畝田地,堅持用自然農法種植當季菜。于是兩位男士開始討論今年大旱,玉米因為缺水不甜,稻谷也都是瘦瘦扁扁的,桂花遲遲沒有開放。

    劉大夫夾紅燒牛肉時,筷子松動了一下,大片牛肉掉了下來。“菜都夾不穩。怎么像個小孩子一樣慌里慌張的?”青秀叫嚷了起來。劉大夫用手去接時,用力過大,反而讓它彈到了自己的胸口。沾滿湯汁的牛肉在劉大夫的上衣劃出一片油漬。

    “快去洗手,”青秀說,“把上衣換了吧。”也許是青秀的聲音聽上去像在呵斥小孩,謝飛和葉子一時怔住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劉大夫起身時,一臉訕笑,看向葉子和謝飛的眼神滿懷歉意。

    吃過晚飯后,青秀又迅速端出一盤水果。

    “我最愛吃棗子。”葉子說。

    “真的呀?”青秀說。

    “也是我的最愛。”劉大夫說。

    進入冬季,傍晚不到五點天就黑了。上午的陽光透過小院那面的窗戶投射進來,不過兩小時,太陽就從平頂上繞到后面的巷子及三層樓房上去了。店里白天也得開燈照明。在小鎮,診所的功能其實相當于城市社區醫院。劉大夫坐在八角爐邊,桌上擺著一本《本草綱目》及其他中草藥書。平時,開處方、按藥方配藥由劉大夫負責。葉子擔當護士的職責,還兼收銀。看上去葉子不言不語,有時她也會突然變成話癆。“其實不是因為我媽,我可能留在大城市不回來了。我父親三十歲就因為家族遺傳病早逝了。我母親獨自撫養我和弟弟,所以我從小就幫著媽媽干活。我的弟弟和我一點也不像。”葉子一邊按劉大夫的交代從中藥柜里把一些容易受潮的中藥搬到太陽底下去晾曬,一邊說她的弟弟。說他深受母親的寵愛,直到他和本村一個不三不四的女孩好上了。又說自己運氣不錯,謝飛的父母對她很好。“沒有父母的支持,不會有什么好日子過的。”她說著,在院子里哼起歌來。

    “謝飛這小伙真的不錯。”劉大夫接話了。

    她轉身笑著看向劉大夫,陽光照射在她身上,那臉上的笑容仿佛一個突然獲得嘉獎的少女。劉大夫腦海里又浮現葉子和謝飛在他們租住的房子里的情景,想象他們擁抱著在床上打滾、親吻對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幻想,似乎這樣的情景能給他一種特別的幸福感——這點可以肯定,如果在晚上幻想,他還能因此獲得生理上的滿足。

    其實,葉子干活并不比劉小麗強,可她性格隨和。“您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趕緊給您配藥。”她會對前來看病或買藥的老人這樣說。劉大夫細心觀察過她,她并不刻意對誰好些或者對那些只是過來閑坐的老人就態度差些,她對待每位走進診所的人都一樣。有一次,她對劉大夫說,這些老人,他們的兒女大都離家去外地務工了,他們來診所,有時也并不一定是真的有病。我對他們態度好一點,他們心里就舒服一些,也就會更加信任這里。這樣店里的生意就會愈發好了。

    劉大夫打心眼里喜歡葉子。“葉子,自打你來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這里會和從前不一樣了。”葉子只是呵呵傻笑兩聲,繼續忙她手里的活去了。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