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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4年第1期|東君:上海為什么沒有山(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4年第1期 | 東君  2024年01月03日08:23

    東君,男,1974年生,以小說創作為主,兼及詩與隨筆。結集作品有《東甌小史》《某年某月某先生》《子虛先生在烏有鄉》《徒然先生穿過北冰洋》《面孔》等,并著有長篇小說《浮世三記》等兩部,評論集《隱秘的回響》。有小說集在海外出版,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日、韓等文字。曾獲《十月》文學獎、《人民文學》短篇小說獎、茅盾文學新人獎以及郁達夫小說獎等。

    責編稿簽

    東君在小說中工筆細描了一個從鄉村走出的女孩不同時期的生命狀態。蘇曼的人生經歷如同白鷺的飛起落下復又嘶鳴向上,她曾到沿海城市打工學習服裝裁剪,后又輾轉于南方大城市創業;之后陪伴丈夫出國求學旅居國外,卻遭背叛被迫放棄孩子的撫養權;在國外奮斗有起色后,帶著德國丈夫回到上海繼續打拼事業。晴天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上海。主人公輾轉騰挪翻山跨海執著遷徙,每一次振翅都是騰越的風景與努力。上海的繁盛與現代,家鄉的秀美與淳樸,海外的喧囂與孤寂,都是她縱覽和跨越的里程碑。在落霞與孤鶩、秋水共長天的交匯之中,她終于實現了自己的抵達。

    —— 文蘇皖

    《上海為什么沒有山》賞讀

    1

    兩扇門之間的一道光即將閉合之前,蘇曼朝中堂墻壁上的一張照片張望了一眼,忽然覺著有幾分陌生。爸,鑰匙你收著。她把鑰匙交到老蘇手中。老蘇推著行李箱走出籬門時,鄰里圍過來,說他這一身行頭真像城里人。老蘇趕緊把西裝脫下來,搭在手上,露出局促的笑容說,我這一身皮囊是娘給的,這一身行頭是囡兒給的。蘇曼在他身后,一些贊許的目光隨即落在她身上,以致她感覺自己必須拍打一下風衣,才能抖落那些黏糊糊的東西。父女倆背著包、推著行李箱緩步走出巷子。滿地都是煙灰、枯葉和鞭炮的殘屑。山村里風聲微弱,但寒氣重,蘇曼從袋子里掏出一件備用的大衣給父親披上。經過村口一戶人家,老蘇朝窗口喊了一聲,三哥。一個老人就從黑洞洞的門里探出身來,在皮圍裙上搓了搓滿是煤灰的手,下了一級石階說,這就去上海啦?他是老蘇的堂哥,排行老三,雖然只比老蘇年長一歲,看上去卻要老氣得多。蘇曼迎上前去,喊了聲三伯,順便說了幾句關切的話。三伯轉身進屋去泡茶,拎了拎水壺,又放下了,轉而拎起一瓶俗稱“白眼燒”的白酒、兩個瓷盞,走了過來。老蘇退后一步說,三哥,這酒就免了,弄得跟京戲里送別似的,太悲壯。三伯把酒瓶和瓷盞撂到一邊說,上海嘛,我歲少時節去過一回,搭的是運煤的貨車,走了四五百公里的路,老遠了。老蘇說,現如今上海就像隔壁鄰舍,可近了,坐高鐵也就三小時多的路程。三伯說話時嘴角向一邊傾斜,還積聚了幾粒白色口沫。老蘇看了看天色說,時辰不早了,我得坐車去火車站了。經過這里,忽然想跟三哥你再啰唆幾句。我這回離開老家少說也要一年半載的,往后,我家的狗就跟你做伴了,后山那片菜園也要勞你打理了,你平日里少喝點兒酒,別把祖上留下的菜園子撂荒了。

    屋子朝北,寒氣繚繞不去,二人說話直吐白霧。蘇曼站在門外的一株柿樹下,用手機隨手拍了幾張照。幾根枯枝像是在提醒人,冬日已過去,但春天來了也照樣沒什么新意。老堂哥出來相送時,老蘇又拉著他的手,把山園里所有的瓜果蔬菜交代了一遍,好似托孤。如果這時恰好有一陣暖陽照過來,他們或許會聊得更久一些。

    老蘇坐上一輛早已在村口靜候的出租車后,就把西裝換上了。年前蘇曼給他買的這身西裝,他就是不愿穿,說這洋里洋氣的行頭落在身上不自在。現在離開村子,他才勉強穿上,很端莊地坐著,一雙粗大、厚實的手從西裝袖子里伸出來,平放在膝蓋上。這雙手跟石頭、泥土、花草、果蔬打過多年交道,布滿了老繭,指骨間還有幾塊褐色瘢痕。指甲是稻黃色的,有銅錢那么厚。蘇曼看著父親的手,心里忽然涌起一陣愧疚。

    出租車沿著盤山公路走了半個多小時才繞出大山。呈霧狀的山影黏在灰淡的天邊,向后緩緩退去;高速公路兩邊,樓群的疏影漸漸繁密起來,然后又漸漸疏淡下去。到了火車站,老蘇下了車,整了整西裝,問蘇曼,這一身洋裝穿身上還算得體吧?說完這話,他環顧四周,及至察覺車站里壓根沒人注意自己,也就釋然一笑。

    老蘇坐在列車靠窗位置。窗外是另一座大山。山是連綿的,天空依舊是青灰色的。列車飛速前行,也沒早些年那種轟鳴的聲響。沿途的村莊都好像小了下去,列車經過它們僅需幾秒鐘。起初,他還能叫出一些村鎮的名字,漸漸地,眼前的景色就變得陌生了。每回列車報站名時,他都會感嘆一聲:真快。

    父女倆坐在一起,先是長久的沉默,后來聊起了一些往事。老蘇聊起了村里的人,也聊起那位老堂哥的近況,說他年紀大了,身上的病也多了,脾氣也壞了。過年吃一頓飯,大家都歡歡喜喜的,唯獨他,吃多了酒,竟對著一桌酒菜罵人,又對著一桌人罵酒菜。罵完了,伸箸夾起一塊肥肉,送到嘴里,咬牙切齒。若是肉塞牙,也會無端端地罵豬肉漲價。蘇曼說,三伯做了那么多年的獨自人,脾氣不變也會變的。老蘇嘆息了一聲,說,人老了,就變丑了,吃相難看,就更丑了。還別說,我擔心自己有一天也變成他這模樣。蘇曼說,我接你出來,就是讓你跟我們住一起,不至于像三伯那樣,孤苦伶仃的,相貌也一天天變丑了。老蘇把頭偏向窗外說了一句,你媽走了都已經有九天了,真快。

    蘇曼想起了母親,不再說話。遠處有人在燒荒,空曠的田野像是被風卷去的灰色紙片。

    列車準時到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老蘇連稱神奇。蘇曼帶著老蘇朝地下停車場走去。老蘇再次整了整西裝,直視前方。蘇曼說,等一會兒你見了老克,要說普通話,他能聽懂簡單的會話。老蘇潤了潤喉嚨,想說什么,卻又忍住了。蘇曼看在眼里,說,算了,你那一口普通話跟老家的土話沒什么區別,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老克穿著一身銀灰色西裝,站在一輛奔馳越野車邊上,正朝蘇曼這邊揮動一只大手。蘇曼邁著輕快步伐走過去,跟他擁抱了一下。老克,就是蘇曼的先生,德國人克萊姆。他站在那里,看起來就像一頭從阿爾卑斯山森林里跑出來的灰熊,高鼻子、藍眼睛,據說他早年有一頭金黃的卷發,但現在連蘇曼送他的國產牛角梳都無法挽回脫禿之勢了。不得不承認,發際線后移之后,他那張臉顯得有些老氣。當他叫老蘇一聲爸時,老蘇愣怔了一下。

    克萊姆開車,蘇曼帶著滿臉倦意坐在副駕駛位。不到一小時,車子就進入一個小區的地下車庫。他們從后備廂取出行李箱,拐了個小彎,繞到地下室電梯口。老蘇問,你家在幾層?

    二十一層。

    這里總共多少層?

    這個我沒數過,也許有三十多層。

    門開啟,一個模樣有點兒像喬丹的黑人從電梯里走出來,跟克萊姆夫婦打了個招呼,繼而朝老蘇問候了一聲。那張臉黑得出奇,幽暗中露齒一笑,像閃電從臉上劃過。杰西尼!另一邊有個金發女人向這邊的黑人打了個招呼,隨即響起一串高跟鞋嘀嘀篤篤的聲響,尖薄而響亮。電梯門合上,蘇曼說,這里住著不少外國人,以后你會經常跟他們打照面。如果他們主動向你問候,你就回一聲哈啰。

    電梯異常穩靜,很快就到了二十一層。克萊姆在門口輸入密碼,門就打開了。媽咪——兒子突然跑過來,撲到了蘇曼懷中。你猜他是誰?蘇曼問。小男孩用驚愕的目光打量著老蘇,老蘇也用同樣的目光打量著他。小男孩是個混血兒,眼瞳是寶藍色的,頭發是黑的,鼻子是高挺的。他用普通話做了自我介紹:我叫蘇凱森,媽媽說,你是她的爹地,我應該叫你外公。蘇曼說,你姓蘇,他也姓蘇,還是叫爺爺更親切一些。凱森喊了聲爺爺,老蘇渾身顫抖了一下,蹲下來抱住了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抬頭對蘇曼說,這么漂亮的寶貝,虧你還一直藏著掖著不跟爹娘說。

    蘇曼歸置行李后,就坐在沙發上,目光在大廳里掃了一遍,問,梁姨呢?克萊姆說,回老家了。蘇曼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漆面是鋼琴漆的木壁,說,她回去怎么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克萊姆說,她說自己的公公去世了,要回去一趟。蘇曼問,這個月的工資你跟她結算了?克萊姆說,是的,跟以前一樣,我已經打到她卡上了。蘇曼說,如果有個保姆對主人說她家公公去世了,或者說婆婆去世了,那么,你應該明白,這是她辭職的慣用伎倆。一般來說,保姆跟你講回家理由時,是從來不會詛咒自家父母亡故的。克萊姆笑著聳了聳肩。

    這一天是周日,保姆已辭職回家,蘇曼只得早起給家人準備早餐。經過客廳時,發現父親正坐在沙發上發呆。過了一會兒,凱森也跟著出來了,揉著惺忪的睡眼,盯著眼前的老人,對家中突然添了這么一個成員似乎還有點兒不太適應。這個時候,克萊姆已經在小區的塑膠步道上跑步。大約八點整,一家人開始吃早餐。克萊姆和凱森的早餐是扭結面包、雞蛋、牛奶,而蘇曼為了照顧父親的飲食習慣,特意蒸了一籠蟹黃包,打了兩杯豆漿。老蘇坐在餐桌前,看了看蘇曼,又看了看克萊姆和凱森,用土話說,我記得你小時候鼻子可沒現在這么高。敢情是跟洋人在一起,鼻子也變得高挺了。蘇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克萊姆用英文問她,你爸剛才說什么讓你發笑?蘇曼用英文復述了一遍,克萊姆突然笑了起來。老蘇也笑了起來。這笑聲像是會傳染的,凱森也笑了起來。

    凱森說他決定用尺子量一下每個人鼻子的高度。

    凱瑞——你真的去拿尺子?

    我是凱森,媽媽。

    凱瑞是誰?老蘇問。

    是我叫錯了。蘇曼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克萊姆。

    克萊姆用紙巾抹掉桌子上的面包屑,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