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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福建文學》2023年第12期|姚雅麗:武者
    來源:《福建文學》2023年第12期 | 姚雅麗  2023年12月22日08:37

    姚雅麗,福建南安人。中國作協會員、福建省作協全委會委員、泉州市作協副主席、豐澤區作協主席。有100多萬字文學作品發表于《美文》《散文》《散文選刊》《福建文學》《四川文學》《臺港文學選刊》等各級報刊。曾多次獲全國、省市文學獎項,多篇文章入選全國散文精品集。出版《雨夜的浪漫》《一個人的荒涼》《香水與愛情》《人間向暖》四部散文集。

    1

    老拳師坐在小馬扎上,氣定神閑地啜工夫茶,偶爾抽出腰間的大汗巾擦著汗,宛若無事人。他不用做日常功課,也不必數小時拳打腳踢大汗淋漓,脖頸上的疤痕和刻在臉上的溝壑就是驕人的資本。當然,冷不防出手時的凌厲殺氣和眼底閃過的寒氣不是后生小子能匹敵的。老拳師半瞇著眼睛,鼻孔朝天,可徒兒們哪個真槍實彈,哪個虛頭巴腦,他心里亮堂著呢。十個小學徒,能有一個半個冒尖,老拳師就得抿嘴偷著樂。

    古早時,閩南鄉里、巷閭間械斗時有發生。為山林,為地界,為灌溉,甚至為田間地頭,家長里短,時有紛爭,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這時候,比的就是誰的“拳頭母”大粒,誰的武力高強。用“拳頭母”說話,就是默認的規矩。古城的彎街僻巷中也總有這么一群愣頭青,自以為是一尾尾活龍,四處瞎攪和,搞得腹背受敵,為所謂的話說大聲氣、出手有震懾力,逞英雄氣概,就拜拳頭師去,三更半暝練拳頭,三不五時群英會,時不時攪起滿城風雨。

    于是就有了走街串巷“打拳賣膏藥”的拳頭師。他們穿村過里,既招徠生意,也收授學徒。他們每到一鄉,即刮起一股旋風。“咚咚咚,鏘鏘鏘……”開場鑼鼓一響,十鄉八里的少年家、后生仔心都被撩撥起來了,他們把褲腿一扎,腰板一挺,像當今的“追星族”一般,鬧著拜師學藝練武去。拳頭師大都豪爽粗獷,只要有一幫毛頭小子呼啦啦地跟在他身后,前呼后擁,就神氣得很,至于學徒交多少束脩,大都不太計較。

    徒兒們把古大厝的大埕略收拾一下,邊上放一個架子,插一排刀槍棍棒,即成練武場,或者不能稱之為練武場。老拳師也不把練拳授徒當成正經的謀生行當,習武者也大部分純屬玩玩鬧鬧,而后欲罷不能。有的少年家年輕氣盛逞強好斗,有的體弱者為強身之計,也有一時興起者舞槍弄棒,玩玩鬧鬧,立志成為武林高手者甚少。

    深蹲、馬步、勾掌、出拳、跳轉、吼喝……老拳師或小學徒,湊熱鬧或看好戲的都有,擺開陣勢就有風云,一聲吼喝就引來里三層外三層的看客。

    在起起落落間,泉州武術有硝煙彌漫、風云際會,也有刀槍入庫、水闊魚沉。在水一樣流淌的光陰里,它攜著鐵的剛硬,在某些時刻,以水一樣的溫柔,與你不期而遇。

    林山百越路,市井十洲人。古城的老街巷繩索般交叉連接。條石或青磚鋪就的路面泛著光,那些來來往往的腳印,攜帶各種聲音、各種情節,滲入了青石板的縫隙里,使這些斑駁磨損的磚石有了故事的沉重,也有了時光的輕盈。

    小巷深處,纏綿的南音絲絲縷縷,若有若無,像極了熟識的人漫不經心的絮叨。你似聽非聽,不必走心,那些話外之音已心領神會。走著走著,你也許會在轉角略敞亮的地兒,或紅磚古厝的石埕里,聽聞陣陣“霍霍”的練武之聲。或身輕如燕騰空而起,或龍騰虎躍殺氣騰騰。其間也有當街賣花、沿巷販魚的叫賣聲以及人家店鋪里飄出的面線糊、燒肉粽的香味兒。文武相生,人間煙火氣與精神的高處并存。浸淫其中的溫陵人家都沾染了古風古韻。一曲南音,開嗓即醉今古。唐宋風雅,前朝遺韻盡在一聲纏綿悱惻的“咿呀——”里。一臺南戲(梨園戲),人人皆是看客,也是戲中人。陳三五娘攜荔枝寶鏡打馬路過,渡口的阿伯與嬌俏的桃花娘子一唱一和;元宵十五,你在圍觀亞仙弄球,也在圍觀人間百態。“人客啊,看鬧熱哦!”陋巷閭閻間的販夫走卒,少年家、老伙計操個棍棒,把攤點略推一邊,即擺開陣勢,白鶴展翅、金雞獨立、神龍擺尾……端的是疾風驟雨,迅如翻花,地動山搖間,聲震十里。杧果樹、龍眼樹、老榕樹的花蕊籽實被震落下來,從枝杈間鉆出的陽光醉醺醺地搖晃著。一套花式少林拳,有力破千鈞之威,也有空中舞蹈之美,不分僧俗,皆玩得溜,耍得歡。甚至那流寓閩地的宋室貴胄,也拋下皇家尊貴,扎起褲腿,操起家伙,棍掃風云,棒挑日月,與民間武師過招,與寺院武僧比試,在避居地作一番王朝威儀天下的展演。歇息間擦把汗,閉目聽一曲南音,開口論一出南戲,故國江山,夢里繁華,在一聲嘆息一掬淚里……

    光陰如此這般,日復一日,順水漂流。床前月光,收集了人世悲歡;麻雀飛過樹梢,撒下閑言碎語;海風穿街過巷而來,送來波浪的叮嚀,也搬弄一些是非。塵埃堆積的冗長日子,像一個耍賴的小潑皮,打發不走。人們總得弄出一點動靜,或臆造一些有影無蹤的情節,來激活似乎凝固的分分秒秒。

    舞槍弄棒,拳打腳踢,吼喝聲地動山搖,出手時威震四方,不失為一種引發震蕩的方式。這種閩南式的顯擺,當是五祖拳得以傳承的內驅力之一,當然練武者能堅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肯定不僅僅是為了顯擺。何為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善武者,外顯為力量和勇武,內里卻有著細水長流的纏綿和久而彌篤的韌勁。棍棒的剛勁與生活的柔軟相融相生,民間性和實用性并存并進,就有了泉州武術的煙火氣和自在性。街頭巷尾,販夫走卒,都有少林蹤影可覓。無論是花拳繡腿,還是真金白銀,都有人追捧,也有了某種效應。民間是演練場,生活是試劍石。你我皆可學,隨處皆可用,武術才有落地生根的肥沃土壤。

    古早時,泉州有不少武館,從其間噴發出一股股力量,一道道熱流,在街巷、村野間奔涌,那是一種很自然生成的力量,黃口小兒、少年家、白發老者在尚武、學武的“霍霍”聲中,與春天的萬物一起蓬勃著。細雨蒙蒙,濕潤的青石板泛著亮光。燈火微微晃動,許多情節搖曳著,或輕或重的腳步攜帶或深或淺的故事。老街成了敘事的背景,從它長久的沉默中,你可以感知它深海般的包容。它曾經烈焰般的沖動和淬火后的剛硬,都化為深巷里那一堵斑駁的老墻和探出院墻的老樹虬枝。曾經被一拳擊碎的門前石墩,被震裂的腳下方磚,與老街一樣溫和,包容著你所不知道的宏大敘事。

    好風如夢的日子,習武是閩南味的生活方式。而在動蕩不安的年代,有一身好武藝的拳頭師們則上演著英雄本色和好漢擔當的劇集。

    晉永嘉二年(308),中原板蕩,眾多皇族南遷,大批衣冠士族也隨之入閩。閩南人的先祖自中原河洛一路踉蹌,遷徙至閩地。他們拋舍了田園家業,作別士族尊榮,隨行攜帶的是詩書禮儀、宗法制令,還有強勁的武林風。千里遠徙,道阻且長,狼虎豹獐、匪盜蚩氓防不勝防,無功夫傍身,簡直寸步難行。

    落足閩地,安身立命也少不了一身好武功、一手好把式。閩地瘦瘠苦寒,為爭地覓食求生存而生發的械斗時有上演。這時,比的是誰的“拳頭母”大。因而泉州人習武之風日來甚盛。樵漁耕讀,都會拳打腳踢,舞槍弄棒,耍弄兩下子,至于是真金赤水還是花拳繡腿,則另當別論。

    《宋天源趙氏族譜》載:“趙氏世代習武舉業,武闈中式,選充力士,從戎建功,屢見不絕。”明代戶部尚書黃景昉在《溫陵舊事》中亦稱:“泉郡拳棒手撲妙絕天下。其中集大成者非抗倭民族英雄俞大猷莫屬。”一部《劍經》,奠定了俞大猷武林師尊的地位,也奠定了泉州五祖拳的理論基礎。五祖拳代代相傳的拳譜、棍譜及其拳理、技法、術語、功法均與《劍經》一脈相傳。而俞大猷則師從皇族趙本學學習太祖拳,這在《泉州府志》等史冊中均有記載。足見五祖拳盡得中原武術精髓,頗有皇家氣派。

    再后來有“十三棍僧救唐王”之一的智空和尚入閩創建了南少林,到一路抗倭南下的嵩山少林高僧釋一清和釋月空,以及明代北上回傳武術的一代宗師俞大猷,其間延綿千年,風云屢起,難以勝數。萃泉州武術之精髓的泉州南少林禪寺也歷經烽煙,三興三廢。

    直至宋元時期,海上絲路打開了泉州望向世界的天眼。商船簇擁,乘風而至,舶來了數不盡的琥珀、珍珠、水晶、香料、藥材、沉香、安息香、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翡翠、琉璃……港口舟楫如云,商鋪堆滿寶物,街巷人潮涌動,泉州人敞開口袋,收攬金銀珠寶,也敞開心胸,傾聽、接納各種聲音。隨波逐流而來的故事車載船裝,各種擦槍走火、碰撞、紛爭、械斗也屢發不斷。身強力壯者或略有功夫者自然出了風頭,得了好處。泉州武術也再次迎來高光時刻,在民間以自發的力量蔓延……

    閩南人骨子里澎湃著的血性,換言之,就是泉州“拳頭師”的家國情懷,更是以春雷乍響的沖擊力,引爆了泉州武術的一波波熱潮。

    1931年,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國難當頭,平時各自為王的老拳師們迅疾行動,繩股般擰結起來。在戴火炎、姚醒獅、邱志德、林鵬麒的多方奔走協調下,老拳師們舞動大旗,廣招學員,無償授徒。武林各流派逐漸合力,于1932年11月整合成立泉州國術總館。館址設于中山街泮宮邊上蔡清祠堂,由林鵬麒執掌帥印,并分支出溫陵、富美兩個國術分館,老拳師戴火炎、林天恩當仁不讓,坐鎮分館。

    “傳承國粹,強身健體!”“抗擊日寇,保家衛國!”誓言錚錚,是行動的標桿。滿城管弦絲竹的古城霎時有刀光劍影,有虎虎生氣。大街小巷,宗祠學堂,都有蛟龍騰空、乳虎嘯谷的回響。南拳北腿、長拳短拳薈萃融合,在晨昏激蕩起滾滾風煙,氤氳于中山街的巷陌里。拳師們不分晝夜,學徒們披星戴月,一跺腳地動山搖,一劈掌震落棲鴉。吼喝時有海嘯山呼,騰躍時有龍飛鳳舞;柔和處如細雨微煙,輕風拂面;剛烈處有電光石火,霹靂雷霆。

    市井百姓自發的力量匯聚成排山倒海的聲勢,回蕩在中山街古榕的濃蔭與滿城刺桐的繁花上。拳師們在民間點燃抗日救國的烈焰,也活躍在抗日救國的隊伍中。彼時,五祖拳代表人物姚醒獅、邱志德接受部隊旅長聘請,擔任軍隊的武術顧問,指導將士們練武強身。既傳承武術精髓,也激蕩愛國熱血。“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抗日救國的烈焰催生了泉州武術的分蘗,晉江、惠安、南安、永春的武術分館相繼開館授徒。從泉州國術館走出去的武林高手,雄赳赳奔赴疆場,保家衛國。

    如游魚戲水,似神龍擺尾,把美與力糅合起來,生命潛能被喚醒,武術的光芒也凝聚了遠方的星光。廈、漳、莆一帶的武術愛好者慕名而來交流切磋,中山街泮宮蔡清祠總館、泉州北門溫陵分館、南門富美分館也時有閩省各地不同宗派的拳師來擺擂過招。武師們也攜帶蒲公英的種子,去往異地他鄉,并走出國門,漂洋過海,到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等國家、地區表演、交流。泉州武術的粉絲團幾何級數遞增,吼喝聲回蕩在世界各地。

    歷史翻開新的一頁,萬里江山新美如畫。中華人民共和國煥然如春,人人都鉚著一股勁兒。群眾性的體育運動如火如荼。市體委召集組建泉州武術社,并派人遍訪城鄉武師。武術界聞風而動,蟄伏許久的老拳師們抖落綁腿上的積塵,捊平衣襟上的褶皺,一個個塵封的旗號在街巷招展。莊子深、戴火炎、廖尚武、林春來、林朝順、林祺燕、林清潭、張鐵龍、釋常清、釋瑞吉、釋瑞耀、鄭連來、徐云時等五祖拳大家,終于又回來了。莊子深執掌武館帥印,戴火炎為副手,另聘任林春來為住社專職拳師,而后又有后起之秀接踵而至。學員們或打著赤腳,或背上干糧,從四鄉八里涌來,匯成一股滾燙的洪流。授拳的武術家流派冗雜,拳種尤以太祖拳、五祖拳居多,還有鶴拳、花拳、狗拳、羅漢拳、八卦拳……拳師們只為傳承不計報酬,也不擺架子,學員們不受拘泥,師徒自愿結對,習武不分階層。武社每周設有教務檢閱日,讓學員們集中演練拳術,武師們擺擂切磋交流。為了采百家之長,成武林大觀,武術社號召每個拳師獻技五招,編成套路,漸成體系,設為規定拳。這個規定拳后來成了民間武師授徒的套路——乾坤歸宗。

    武術社以教授五祖拳、花拳、北拳三門拳法為主。師資最為強大的當屬五祖拳。五祖拳有白鶴凌空的俊逸,有靈猴翻騰的迅捷,有羅漢蹲膝的穩健,有達尊亮翅的舒展,有太祖飛腳的威懾……疾如閃電的身手、變幻莫測的套路令人目不暇接,難以招架,也把人體的力與美詮釋到極致。縱使霜雪滿頭,滄桑密布,老拳師的骨子里依然有乾坤日月、江海汪洋。信念的力量,在他們的血液里延綿不息。

    仿若冰消雪融,花開遍地。南拳北腿在泉州城鄉火速躥紅。

    看著武風漸盛,幾位老拳師心思又動了起來:強身健體,要從娃娃抓起。變幻莫測的武術,必得化難為易,以孩子們樂學、易學的形式轉身亮相,才會開花結果,生生不息。老拳師姚醒獅把自己還原為一個老小孩,以天真爛漫之態,學黃口小兒,且歌且武,剛柔相濟,宛如彩蝶翩翩,恰似游魚戲水。一招一式既靈活多變,又童趣盎然。18式的大刀,24式童子棒,是老拳師凝心合力之創,也是最具生命活力的兩套青少年武術操,一經問世,便以好玩易學的游戲形式吸引著孩子們。白發師尊返老還童,帶著這兩套青少年武術操,在西隅小學、東門小學、培元中學、晦鳴中學等市區的中小學手把手傳授。武風,如春水,在中小學生中波瀾如聚。校園的課間,空氣中滿是躍動的身影和歡騰的氣氛。陽光穿過杧果樹的枝丫,把小朋友的臉涂抹得光亮生動。隨著《五祖拳健身操》音樂的響起,孩子們進入力與美的世界。深蹲如彌勒坐禪,跳躍如靈猴出山,屈腿似老松遒勁、展翅如白鶴亮相……稚嫩的臉龐有汗珠閃動,靈動的身手有行云流水之勢,既吸收了來自遠方的信息,也釋放了發自丹田的能量。

    在刀光劍影中,在棍棒揮舞中,少年如飛鶴掠過晴空,似靈獸騰翼山川。武術之勁與少年之威,如同雨后空中一虹飛架,也似冬日漫天素練,翻卷而來,騰躍而去。

    泉州拳術,如春風拂過原野,遍地蔥蘢。

    2

    海風吹落南音,棍棒驚動花蕊。古城泉州自有一股子沉靜的氣息,這是繁花開盡后的落英無聲,是大海浪奔浪涌后的風平波息。古城的人們安于這種文武相生相融的日子。或者說,人們把習文練武當成了日常。虎嘯龍吟,擒拿格斗,或健身或御敵,或耍酷裝帥,或揚名立世,在落花流水般的光陰里,一個個叫得響的名號讓水流有了騰躍和波瀾,讓五祖拳一招一式得以活態傳承。

    就像很多故事被平靜地說起,很多人把刀光劍影隱去,只留下輕描淡寫的閑章余墨。深巷里雕木偶頭的,老宅里扎花燈的,屋檐下編漆籃的,作坊里織紙畫的……古老的街巷中,緩緩來去的都是老街坊、老鄰居。就算是素不相識的路人,打從老街走過,也都沾染上一股時光深處彌漫上來的氣息,仿佛一起走過了長長的路,熟識如故人。你看不到他們曾經有過的光芒,甚至依舊耀眼的光芒。高人并沒有貼上標簽,或高蹈于世外。在人來人往間,他們與你擦肩而過,或迎面向你走來,如蛟龍騰于海,也像鯨魚潛于淵。其間不乏一身漂亮拳術、卻隱匿于市井的老拳師。他們貌似市井中的素人。

    住在狀元街的徐清輝老人此生仿佛只為五祖拳而來。生于古城長于古城的他打小就浸泡于古城韻、少林風里,渾身上下沾染了溫陵舊邑的古風古韻。

    10歲那年,因緣順遂,徐清輝拜戴火炎、林清潭和林祺燕三位老拳師為師,學習太祖拳和五祖拳。師傅們的傾心授藝,加上自身的研習鍛打,使徐清輝很快拿準五祖拳的要領,一展拳腳即勢如破竹,接過棍棒便似流星趕月。其拳風兼有恩師戴火炎的緊湊沉實和林祺燕的舒展大派。沉肩扣節有度,吞吐浮沉不慌。出拳時馬步緊小,拳勢剛猛。與人交手時,拳法直截了當,見招拆招如行云流水。看似無驚雷,實則有風云,可克敵制勝于談笑間。

    老爺子臉色紅潤,步履穩健。他穿一身柔順的府綢褂子,頂一頭白發,提著菜籃子,一路和熟悉的街坊打著招呼,或駐足回眸,把遠去的風雨黃昏拉到眼前。他走路步步生威,談吐擲地有聲。一波三折里,分明有劍氣長嘯,也有江湖兒女恩怨。半部泉州武術風云,雜糅在他的生命里。

    “你們要到外面買房子我不反對,但我是絕對不會去住的。我是老泉州人,幾代人都住在狀元街,讓我離開古城舊地,就像魚兒離開了水。”說起到新城區買房子,老爺子倔得很,說啥也不肯,以致兒子媳婦抱怨他太固執,一次次錯失了投資房產的黃金時期,老人卻依舊不為所動。老人家的堅守里有一份稚子般的執拗。他守住的不僅是安身立命的家園,還有纏綿于心底的溫陵舊夢,更有如他這般的南少林武者的俠客夢。

    “年輕時好斗好勝,硬要練一身功夫,走到哪里都想稱王稱霸。”徐清輝老人的同門蔡師傅如是說,“稱王稱霸是個笑話,惹出不少麻煩倒是實話。”可是,誰沒個年少輕狂?誰不是撞了南山才回頭?年輕時,蔡師傅的確是個不安生的主兒。愛出頭露臉,愛逞能耍酷,又沉不住氣,沒少惹出事端,甚至被人追打恐嚇。

    蔡師傅瘦癯俊逸,臉上泛著紅光,舉手投足間有剛勁之勢,也有閑淡之風,朗朗笑聲自帶一種穿透力。仿佛有無數的力量沿著時光的河流匯聚而來,潛藏于他的體內,時不時借著笑聲揮發出來。自幼習武,全身的筋骨、肌肉歷經無數次的鍛打,鼻青臉腫、傷筋動骨是家常便飯。人的細胞是有記憶的,五祖拳的一招一式都刻進老人的筋骨里。白鶴、猴、羅漢、達尊、太祖附著于他身上,而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精髓,也與老人的行走、呼吸合而為一。

    蔡老先生完美詮釋了泉州人的秉性——十個泉州人九個骨子里不安生,白頭老翁依然是一身反骨的少年。他們有了一片屬于自己的領地,依然會得隴望蜀,帶著一股執拗勁兒在另一塊地兒上攪起風聲。所以,任何時候江湖上闖出一匹黑馬,或文壇上升起一顆“老星”,都不足為奇。

    老先生靜坐書齋。原木書櫥滲著純粹的木香,時空變得闊大,周遭的事物忽而真實,忽而虛幻。一層層、一格格的書平日里甚少有人叨擾,已習慣了漫漫永晝的靜寂,忽而看到主人轉身,抹去幾十年的烙印,入彼清涼地,竟有些許的不適。主人信手翻閱,書們誠惶誠恐,一時捉摸不透主人的心思,只得假裝氣定神閑,陪著主人兜兜轉轉,互相試探著。直至某一日,案頭的書摞成小山,書頁上圈圈點點,手中的筆記本密密麻麻,事情就有了新的走向。老先生自此手不釋卷,悠游書海,翻檢浪花,任潮汐一波波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漸漸地褪去一身武氣,有了清凈心氣、淡雅書香。年近古稀的老人,本該隨心隨性,養鳥逗貓,四處溜達,老拳師卻在另一個陌生領域頻頻試水。他當真入了道,著了迷,啃下了一塊塊“大磚頭”,也搖起了筆桿子,幾個月工夫,愣是敲出了一疊厚厚的文稿。老先生可不是一時興起耍耍文字,而是鉚足了勁兒,在一條新辟的道上探險。

    在適當的時候悄然放手,讓出一塊陣地,繼而重新開疆辟地,未嘗不是一種大智慧。

    眼下,五祖拳老拳師蔡師傅儼然已退隱江湖,可是江湖上仍有他的傳說,也不乏投其門下,得師門真傳的徒子徒孫們攪起的風云。

    在時間的輾轉里,總有一些人肩負著不同的使命,他們在每一個交接口,我在尋覓,你在等待,接力棒不會掉。師徒間講緣分,有時一個眼神看過去,就認出是彼此在等待的人。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堪比談戀愛、覓伴侶,甚至更難,四目相視那一瞬間,仿佛長久的互相尋覓、等待,你終于來了。對上眼,即一眼千年。千年時光的等待,化作一招一式中的心領神會。師徒過招時,拳腿交加時的默契和指尖相接處的心領神會,意念相通就是高山流水、琴瑟和鳴。

    “練武的人心要干凈,不帶任何私心雜念。師父帶徒如是,徒弟學藝亦如是。”這番道理,蔡師傅也是由武轉身行文才靈臺一閃,也是他跟徒兒的心靈契約。

    “我能作為全國唯一的警察代表晉京擺擂,挑戰群英,成為首屆國際武林大會五祖拳總擂主,恩師功不可沒。”從小跟在蔡師傅身邊練武的黃曉芳更像一個文弱書生。他面容清秀,舉止靦腆,仿佛一張口就會吐出錦繡文章,或者他本就是書生舞劍。他把劍氣、警察的凌厲、練武者的勁道化于無形。沒有人物標簽,更沒有偶像包袱。這自在灑脫的弟子該是蔡師傅由武入文的途中衍生的果子。

    “我已簽訂生死狀!”黃曉芳與16名決賽選手輪簽“生死約”時,大有乃師年少時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風骨。黃曉芳跟師父學的是泉州南少林五祖拳,挑戰的卻是各路拳術、各門派師尊。對手有來自特種部隊的高手,有來自體院的后起之秀,也有來自新、馬、泰、菲等國家和地區的驍將。“我來北京,就為一個字——贏!”

    泉州少年家黃曉芳玩嗨了,他一路打下去,儼然是一場個人表演秀,也順便讓泉州南少林武術火出圈。“就我一個人笑了!”笑到最后的黃曉芳說,“不全是為了顯擺,更多是因為工作需要。”火到京城的民警黃曉芳把五祖拳化為抓捕中的制勝法寶。他出手干凈利索,擒拿一步到位,經手的案件,鮮有壞人負隅頑抗。三年間,他徒手抓捕犯罪嫌疑人300多人,赫赫威名令不法分子聞風喪膽。

    南少林武術與日常工作有了絲絲縷縷的牽連,也遁跡潛蹤于尋常巷陌、煙火人間。與你擦肩而過的老翁,坐在你的辦公桌對面蔫蔫的同事,甚至那個每天擠在學校門口接送孩子的全職寶媽,都有可能披一身肝膽,攜一身過硬的真功夫。高手在民間,一點不虛。

    最近,山東姑娘楊貝貝在視頻號上頻頻亮相。一身女俠裝扮的她烈焰紅唇、裙裾飄飄。時而一襲紅衣似緋云錦緞,時而白衣勝雪如天女下凡,在清源山老君巖前,在洛陽橋畔,在崇武古城墻邊……楊貝貝把海絲景觀、世遺勝跡當演武廳,上演一場場炫酷的武術秀。她舞槍弄棍、拳打腳踢,翻騰如玉帶凌空,看似隨心所欲,實則招招密不透風,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女性的嬌柔與武術的剛勁交織成一道絕妙幻影。嫁給“轉糾男”的她,暑假陪兒子在泉州南少林寺學五祖拳,一旁觀武時也手癢癢,跟著師父舞槍弄棒、練起腿腳。剛開始是閑著無事鬧著玩,不意無心插柳柳成蔭,練著練著就闖入一片秘境,摘下一頂頂武術比賽的桂冠。她如翩翩飛鴻,在古城華麗旋轉。

    傳說中的武林高手總是在綠林間,鶴影仙蹤,飛沙走石,神出鬼沒,出招如閃電,殺人于無形。泉州南少林武術卻低到塵埃里,揭去神秘的面紗,也不設門檻。文武可自由切換,提起和放下都如月下聽風,林中聞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