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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文學》漢文版2023年第12期|雍措:月光鋪就的陰影(節選)
    來源:《民族文學》漢文版2023年第12期 | 雍措  2023年12月21日08:11

    雍措,藏族,四川康定人,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發表小說、散文作品一百多萬字,作品散見于《十月》《花城》《民族文學》《中國作家》《天涯》等期刊。出版散文集《凹村》《風過凹村》,獲第十一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四川文學獎“特別獎”、三毛散文獎等獎項。

    黃昏落下,銀灰色的月亮從山尖升起來了。

    月光像細雨,慢慢從山尖垂落大地。我沐浴在月光鋪就的陰影里,走進一座老舊的村莊。村莊長在荒蕪的盡頭,像一片荒蕪結出的果。一股鮮土的味道朝我襲來,一只喜鵲向我清脆地叫出一聲,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在這座陷在月光中的村莊中行走,我沒碰上一條游蕩在黃昏中的看家狗,沒遇見一個睡不著覺在路上行走的人,每家每戶的大門都緊閉著,屋里靜悄悄的。我在一座藏房前停下腳步,心想就是它了。我沒用手敲門,沒問屋里的主人是否同意我進屋,就直接推開了那扇立在黃昏中厚重的木門,門“吱呀”一聲響,像給寂靜的黃昏撕開了一道口子,我朝里面走去……

    我不認識這座村莊,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我是從一個岔路口把自己分岔來到這里的。岔路口不大,兩邊長滿一人多高的白白草。那是個冬天,白白草干巴巴的,一陣野風吹過,草的葉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仿佛有一百條細流在草叢中流淌。

    我被這一百條細流一樣的流水聲吸引,來到這里。那時我十二歲,正處在一個不畏懼天地,可以把自己隨處安放的年齡。

    在這之前,我做過幾件任性的事,我隨意想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想不回家就不回家。不可否認,在我的骨子里自始至終潛藏著一種叛逆和探索精神。經過那幾次任性的事情之后,阿爸阿媽似乎一次比一次適應我的隨意消失,即使后來我從自己的隨意消失中走回來,心虛地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好像也沒察覺到,我已經從和他們共同生活的屋檐下,消失幾天幾夜了。

    他們見我愣愣地站在空蕩蕩的大門口,很久不敢抬腳跨進院壩,他們看我的眼神灰撲撲的,映著大地的顏色,沒有責備,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他們用平常的口氣喊我吃飯,叫我給羊圈里的幾只母羊添幾把嫩草,然后就沒什么話給我說了。我依然站在那里不敢進門,我對他們對我的態度充滿懷疑。我知道我做錯了事,做錯事就該受到懲罰,我在等待他們給我的懲罰,哪怕聽他們用凹村土里土氣的地腳話罵我幾句,哪怕用他們藏在門后面的牛皮繩打我一兩下,心里也舒坦些。但是他們什么也沒做,什么話也沒問,就把我從他們視野里忽視掉了。他們坐在院壩中的青石桌旁,東拉西扯地把話題扯開了。

    他們講昨天自己放一群羊,看見一只禿鷲墜落懸崖的事;他們講前天洛桑家門口,莫名其妙出現一個大黑洞的事;他們講兩只閉嗓子三年的紅嘴烏鴉,突然在晨霧中張嘴叫的事……他們講得繪聲繪色的,講得彼此的眼珠子也多了幾分光亮。我不想傻乎乎地再在門口等他們懲罰我了,我默默地走進院壩,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個廢棄的老木樁上,心里有種被拋棄的感覺。我用這種被拋棄的眼神一眼一眼地看他們,我希望這樣能讓他們想起那幾天經歷的事情里,少了一個這個家中最小的娃。從我站在門口,就一直在努力地做這件事。但是對于我的看,阿爸阿媽無動于衷。

    銀灰色的圓月跨過遠處的一條河流,一片松樹林,來到我家院壩的頂上,走累了一般放緩了腳步。院壩中,種著一棵核桃樹,和我一般大小的年齡。我坐在老木樁上往天上望,月亮像核桃樹結出的一個銀灰色的大果子。隨著它緩慢地移動,果子一會兒結在這個枝椏上,一會兒結在那個枝椏上,等銀灰色的大果子結過十多個枝椏后,有關我消失那幾天,在他們身邊發生的事情,他們還在繼續講述著。

    我陷在自己失落的情緒中,沮喪,無助。他們離我那么近,卻又那么遠。

    有一兩次,我故意在他們說某件事的時候去打斷他們。我把走向他們的步子踏得重重的,走到他們身旁時,我一改站在門口時的心虛,大聲問他們要一碗酥油茶喝。他們對我的舉動,顯得一點兒都不吃驚。他們停下正講著的話,不正眼看我一下,順手從茶壺里倒一碗酥油茶遞給我,繼續撿著剛才的話講。我“咕嚕咕嚕”地一口喝掉酥油茶,站在他們身邊不想離開,我的原意并不是想喝一碗夜里的酥油茶。

    我站在他們的身邊時,他們要講的新鮮事一件接著一件,講得嘴角冒出白沫子,舌頭打起結來。我氣哼哼地又問他們要第二碗酥油茶喝。他們還是不看我,也不問我夜這么深了,還喝這么多酥油茶干什么。他們不關心自己最小的娃,半夜會被一泡大尿脹醒,也不關心酥油茶的咸,會在夜里讓自己最小的娃口干舌燥,因為一泡大尿和一口夜里想喝的水,娃要自己在半夜從床上爬起來,獨自走向夜里撒一泡大尿,獨自踮著腳尖從石水缸里舀一瓢冷水喝。他們心里清楚,他們是娃夜里永遠喊不醒的人。他們不關心自己的娃獨自在夜里,面對巨大的黑,心里有沒有恐懼和害怕。

    我一下泄了氣,知道無論自己在他們面前做什么,都引不起他們的注意了。

    那時的他們,活在我消失的那幾天時間里,拔不出自己。

    除了那幾次的隨意消失,我大部分時間待在他們身邊。我每天跟在他們身后,看他們拿著一把鐮刀或鋤頭,走到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青稞地收割青稞;看他們到尼達牧場放一群跟了我們一年或七八年的牦牛;看他們起早貪黑地背著背簍,到林子里去撿松茸。那時他們所做的和遇見的事情,都是平常經常要做的和經常遇見的事,所說的話也是平時經常說的話。只要我在他們身邊,夜里他們坐在院壩的青石桌旁,板著臉,眼神空空的,嘴巴閉得緊緊的,仿佛一句想要說的話都沒有。他們把平緩的呼吸從鼻子里呼出來,又平緩地吸進去,他們偶爾看看遠處,偶爾用空在夜里好久沒動的一只手拍拍身上的灰塵,他們知道夜里誰都看不見他們身上的灰,但是他們還是那樣去做了。我在他們身邊的夜里,他們的一切都顯得那么寡淡和寂寥。這樣的夜里,他們把自己活得孤獨而獨立,不過在這種孤獨中,他們的心里似乎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不愿說出口。

    月亮緩緩往高處爬,月光照亮了夜的暗的同時,也給大地的某些角落,留下了更深的陰影。

    村里有只喜鵲,只有一只,每次月亮走過村頭索嘎家時,它就仰著頭,硬著脖子,沖天叫一聲,無論秋冬,堅持不懈。那一聲喜鵲的叫,干脆利落,叫完就再不叫了。那一聲叫,有時在人的一次呼吸中很快就劃過去了,有時在人的一次眨眼中很快就劃過去了,有時在人走出一個步子中很快就劃過去了,有時在人的一聲咳嗽聲中很快就劃過去了。人有時被這一聲喜鵲的叫聲,弄得暈暈乎乎的,他們有時覺得聽見了這聲喜鵲的叫,有時又覺得沒有聽見。為了弄清楚這只喜鵲到底叫過沒有,常常聽見有人在夜里問:那只花鳥剛才叫過了?答的人剛才明明聽見了喜鵲的叫,被人這么一問,模棱兩可起來。他們在腦海中反復回憶剛才發生的事,越回憶記憶越模糊,越回憶記憶越陷入混沌,最后他們只能無奈地回答問的人“可能已經叫過了”“大概已經叫過了”的話。問的人“呀呀”地應著,其實人對一只每天都要朝天叫的喜鵲,是沒那么在乎的。人也曾有過被別人問出相同問題的時候,而他們給別人回答出的答案,也類似現在別人回答他的答案。

    我的阿爸阿媽和別人不太一樣,只要聽見那一聲喜鵲的叫,就會突然在夜里忙碌起來。他們從正坐著的板凳上一骨碌站起來,互相說著責怪的話,仿佛是他們中的誰,讓自己沉默地坐在板凳上那么長時間,仿佛因為剛才的沉默,耽擱了他們干幾件重要的事情。那時他們的忙碌,顯得平常而毫無意義。忙過一陣之后,他們才突然想到自己家還有一個最小的娃,常常和他們坐在夜里,一聲不吭。他們不知道,那么小的娃為什么就喜歡獨自在夜里待著。他們心里全是疑惑,卻從來沒有問過我。他們在夜里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四面八方地喊,上上下下地喊。他們說要我趕快回家睡覺,再不睡覺黑就來了。那時在他們口中的黑,像一個鬼怪,會馬上吃掉我。那時的他們,生怕自己喊出名字的娃遺落在黑里,再找不到了。在我陪在他們身邊的夜里,他們總是輕易忘記我喜歡坐著的那個老木樁,明明昨天他們才在那個老木樁那里找到的我,第二天夜里又被他們忘記了。

    我坐在老木樁上,看他們在院壩里急。他們一會兒爬上小樓喊我的名字,一會兒把一個花籃子背簍掀翻了找我。還有的時候,他們把院壩的木門一下關一下開地在門后找我。他們一遍一遍在木門后面找不到我,就站在門口把我的名字朝門外喊出去。我看見我的名字在他們的喊中,不回頭看我一眼,悠悠閑閑地溜出了家門,朝門口的那塊菜地穿過去了,朝不遠處的那棵大樹穿過去了,朝一家睡著的人的夢里穿過去了,最后不知去向。當我的名字一次次丟失在無限大的夜里,我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單薄了一些,呼吸細弱了一些,那個丟失在夜里的名字,帶走了屬于我身上的某些東西。在夜里,我從來不想答應阿爸阿媽的喊,我喜歡我的名字被他們在夜里一聲聲喚起。在夜里一個人的名字被喚起,會加深夜的重,會讓自己感覺還有一個另外的自己,活在夜里和自己玩著躲貓貓的游戲。

    我在老木樁上等他們來找我。他們總是在找完很多地方之后,似乎才想起在院壩的一個角落里有個廢棄很久的老木樁,此時正陷在月光鋪就的陰影里,像一團沒有散去的黑,等待被他們發現。我看見他們同時向我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望著他們一步步向我靠近,說不出是開心,還是悲傷。他們站在陰影的邊沿,不向前走了,他們高聳聳地立在月光照亮的白里,顯得高大、粗壯。他們向一團陰影喊出我的名字,我的名字瞬間被一團陰影染黑,變重,墜落到我的頭頂,我忍不住“哦呀”叫出了聲。

    “你這不聽話的娃,原來躲在一片陰影里,害得我們好找。”這是那個我叫阿爸的人說出的話。他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我在陰影里不叫出聲,他們還是不會發現我。如果我不叫出聲,那個不被他們發現的我,可能會一直生活在一片月光鋪就的陰影里,永遠走不出自己。阿媽把一只大手伸進陰影里牽我,她的那只大手在一片陰影里四處摸索,卻找不到我。她的手懸在陰影里,停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等我主動去牽她。我在陰影里看阿媽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沒有我,一輪圓月裝滿了她的眼。我從陰影里站起來,想把自己擠進阿媽的眼里,我蹭著身子,脖子伸得長長的,來回在阿媽眼前晃,嘗試幾次之后還是失敗了。在一片月光鋪就的陰影里,我離阿媽很遠,到達不了她的眼。那個叫阿爸的人,有些不耐煩了,他粗聲粗氣地對著陰影喊:“別浪費我們的時間了,給我出來,快出來。”他的眼睛里也有一輪圓圓的月亮,占據了他的眼。那時我才知道,一旦在夜里,我的阿爸阿媽眼里都沒有我。在夜里,唯一讓他們牽掛的是一個他們家中最小的娃的名字,那個名字扎根在他們的心里,讓他們怎么躲都躲不過。

    我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沒去握那只伸向陰影的手,沒抬頭望向他們。離開月光鋪就的陰影,我的心仿佛空了。

    他們看見我,同時往后退了一步,我像一個黑里的怪物,猛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嚇壞了他們。他們臉色慘白,上下左右地觀察我,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那一刻,我成了他們月光下的陌生人。我還是不想說話,銀灰色的月光把我心里想說的話,都融化在了身體里。突然,我的阿爸阿媽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的下巴上。我的下巴上長著一顆棕色的大痣,痣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沒有什么能取代它。痣,是他們在月光下辨別我是不是他們最小的娃的可靠證據。

    “這娃,怎么在月光下長高一大截了,讓我差點兒沒認出來。”那個叫阿媽的人說著,把手伸向我。我知道她在說謊,是那顆大痣讓他們認出了我,而不是其他的。月光下,我躲不過那只伸向我的手,我把手放進那只大手里,大手掌心硬硬的,冰涼涼的,像冬天折多河邊的花石頭。

    我和他們一起從院壩走向屋子,月光把我們三個人的黑影拖在身后,仿佛還有另外的三個人要跟著我們走進屋子。一進屋,阿媽就松開了我的手,他們說自己這一天累得不行,說著扔下我,朝睡覺的藏床走過去,沒過一會兒,呼呼地把自己睡過去了。我像一根木訥的竹竿立在屋子中間,不知所措。我又成了一個被他們遺忘的人。傷心難過之后,我走到自己的小床旁,把疲憊的身體肆意躺了上去。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像他們一樣輕易就把自己睡過去,我的思想游弋在他們的鼾聲里,偶爾聽見從他們夢里傳出幾句不太像樣的話,斷斷續續,朦朦朧朧,帶著夢的輕薄:抓住那個逃跑的人,他的頭上長出了馬尾,河流不會放過他。我把頭轉過去望向他們,他們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沒做出要去抓住一個人的任何舉動。偶爾,我還聽見從他們的嘴里突然傳出一聲喜鵲的叫聲,那聲音干脆利落,很快被夜淹沒了。我想他們的夢,是多么豐富和自由呀,不像我。我從來沒有把夜里發生的事情,在白天說給他們聽,我想的是,夜里發生的事屬于夜,我無權為夜做主。

    只要我陪在阿爸阿媽身邊的日子,我的家人似乎都生活在舊時間里。在舊時間里,他們所說的話是舊的,所做的事是舊的,他們的眼里和心里都裝著幾十年來他們經歷過的舊。在他們的舊時間里,一陣吹向他們的野風是舊的,一片飄向他們的云朵是舊的,一朵開向他們的花是舊的,一個新生兒的哭聲是舊的。他們常常在我耳邊說些舊事,那些舊事,有時他們早上已經說過了,下午接著說,下午說過了,晚上還接著說,他們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直重復在舊里。我看見他們一次次把舊事當新事來說時,心一陣陣地生疼。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們,說他們正在講的事情,我已經從他們的嘴里聽過無數次了。他們一臉驚訝,臉上滿是懷疑,接著似乎覺察到哪兒不對勁兒,連聲給我說人老了,很多事情記不住了。他們的自責,讓我更加難過。我告訴他們其實也沒什么,讓他們別太在意。可沒過多久,他們又把我對他們的提醒忘得干干凈凈,他們繼續重復自己說過的話,把一件件舊事情,當成是一件新鮮事情來說。只有在一天快要被他們過完時,他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躺在床上,自言自語:這一天又被自己用完了,感覺什么都沒做啊,就這樣過完了。有時他們還說,回憶自己的這一輩子,跟從來沒有過過一樣。他們嘆息的樣子,像一只松鼠憂傷的模樣。

    我不知道為什么,只要我在的時候,他們似乎都被舊時間困著。這種困,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毫無生氣,對什么都失去了興趣。我隱約覺得,是一個小小的我帶給了他們全部陳舊的生活。

    于是在十二歲那年,我選擇了再次逃離他們。我想用我的逃離,讓他們的生活有所改變。而事實證明,我的逃離確實讓他們的生活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我越來越想從他們面前消失,經意的,不經意的。

    我背著他們朝遠處走。最先我的出走,走得小心翼翼的,走得膽戰心驚的,生怕我踏出去的哪一個步子沒走好,吵到他們的耳朵。后來,我的膽子越來越大,我當著他們的面隨意地朝一個方向走,我把我要走出去的腳步聲踏得響響的,偶爾還故意朝一片空天、一棵老樹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為的就是要告訴他們,他們最小的一個娃要走了。我走的時候,有時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我走卻不喊住我,有時他們看見我右腳已經邁出家門,還回頭眼巴巴地看他們,他們立馬背過身去,假裝忙其他的事情去了。在他們心里,他們希望我消失,只是作為父母,有些話他們不好意思說出口。我不怪他們,我一次次把自己的出走和隨意消失,當成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出走和隨意消失也許是一個十二歲的我該活成的樣子,出走和隨意消失也許也是一個十二歲的我的命。

    那天,我越往白白草的深處走,腳下的路被白白草擠得越細,最后沒有了。路和人的一輩子有時很像,走著走著就把自己弄丟了。只是路和人的不同是,一條路可以把自己弄丟一會兒,過不了多久又把自己從某處撿回來。人就不同了,人只要在某處弄丟了自己,可能就永遠丟掉了自己。那些嘗試重新撿起自己的人,往往收獲的是一個不一樣的人。那個不一樣的人,或好或壞地站在自己面前,有時讓自己都感到陌生和不可信。人那時才由衷感嘆,已經回不到從前的自己了。

    人的變不像一條路的變,路的變大不了從變的地方多一個深坑,寬一點兒或窄一點兒,土厚一點兒或者薄一點兒,絆腳的石頭多一點兒或者少一點兒,路最終的目的不會因為一點兒變,就把自己徹底改變了。路會想盡辦法延續自己的命,如讓一只熟悉自己的鳥叫聲,帶自己往前走一點兒,讓幾滴從天空飄落下來的太陽雨,帶自己往前走一點兒,讓一陣不大不小的野風,帶自己往前走一點兒,讓自己昨夜沒有做完的夢,帶自己往前走一點兒。路的命比人的命硬,路只要想延續自己的命,什么都攔不住它。而人的變往往都是一變就徹底變了,變得有時自己都懼怕自己,自己都認為那個活在世上的人,是另外一個人在幫自己活。人一旦變了,是輕易撿不回從前的自己了。

    ……

    (閱讀全文,請見《民族文學》漢文版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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