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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都市》2023年第11期|喬忠延:雁丘
    來源:《都市》2023年第11期 | 喬忠延  2023年12月11日08:35

    1

    站在近旁觀賞的人無不對雁丘、對壘起雁丘的元好問肅然起敬。敬慕這位詩人以柔軟的溫情、睿智的目光,發現并弘揚了這世間大愛。以此推斷,元好問來汾河岸邊漫游時的心情,應該像流水那般歡快地跳躍著浪花。走進大雁殉情的地方,那歡快的浪花一下冷凍成寒沉的冰塊。這瞬間墜落的情感,撞擊了他的心扉,這才有了雁丘,和那首千古絕唱《摸魚兒·雁丘詞》。

    推斷也好,猜想也罷,都無可非議,若沒有這樣靈光的思維,人類何以能在當代迅捷逼近智能元宇宙。然而,在我看來,這推斷和猜度與真實情況完全悖逆,元好問那天的心情絕不歡快,肯定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那年他剛剛16歲,誠如當今這個歲數的學子癡望“985”“211”一樣,恨不能皇榜高中,沖天而起,實現久有的理想。元好問不是眼下的學子,盼望魚躍龍門不只是要謀一個好職業,討一份好收入,過好自個兒的小日子。他懷揣著不同于當時學人、不同于當今學子的夢想。《金史》寫他“七歲能詩”,這是承續了遠祖元結的基因。元結是唐朝詩人,也是道州刺史。元好問血液中流淌著祖上賦詩作文的活色,未必沒有流淌著祖上造福一方的大志。賦詩作文,像孟浩然那樣,居家也可點綴詩意的星空。而要造福一方就必須拿到皇家的尚方寶劍,這就不得不擠上科舉考試的登山小徑。

    元好問出生于秀容,即如今的山西省忻州市忻府區韓巖村。科舉考場設在太原,他遠道而來就是攀爬科考這出人頭地的山徑,以便實現自己的抱負。此時,在衣食豐裕的富貴人家長大的元好問,才華橫溢,風華正茂,頭腦里除了蟾宮折桂,還能有什么,再有無外乎就是早早“直掛云帆濟滄海”的理想吧!

    可惜,天下事能如愿者沒有幾人。世事像無形的鐵拳擊中了元好問,打得他暈頭轉向,落榜了!飄忽在五彩云霞上的元好問,突然間跌入幽暗的深壑罅隙,摔得暈暈乎乎。暈暈乎乎地行走,走得不知所往,猛然止步,是波濤滾滾的汾河橫在眼前,無法再邁一步。此時,他未必明白為何要來這城郊野外。

    野外賜予了元好問一個意外。

    用“賜予”寫照這個意外,是我覺得人人都可能遇到意外。人生自己預設的前路沒有幾人能直行抵達,多數都是由一個又一個意外彎轉而成。有的意外可能彎轉為套緊脖頸的鎖鏈,有的則成為攀登絕壁的鏈環。意外的結果如何,要看相遇者如何對待。元好問如何對待意外?答卷就鋪展在汾河灘上,雁丘便是比金榜題名還要耀眼的答案。因而,我不得不把這意外的撞見寫為賜予。是賜予,是上蒼對這個青春學子的憐愛與眷顧,也是鑒別他情感與良知的新考卷。

    元好問猛然止步,是因為耳邊傳來一聲惋嘆。發出惋嘆的是獵禽人,春秋季候,他每天都在汾河灘落網捕雁,卻第一次碰上這樣新奇的事件。潛伏在草叢的他,聽見了大雁的叫聲,落網了。他飛身躍起,撒腿跑去,果然看到兩只大雁在羅網中掙扎。他跑得很快,唯恐遲緩一點大雁撞破羅網逃走。可緊跑緊趕還是晚了,一只大雁逃脫了,飛上了天空。而另一只卻被繩索勒緊脖子斷了氣。他正惋惜沒能快點趕到,將兩只大雁一并收入囊中,豈料逃脫的那只哀鳴著撲落下來,一頭撞死在這只身邊。

    元好問未能聽見大雁的哀鳴,只聽見了捕雁者的惋嘆,和他惋嘆出的情節。倘要是一般人,或許僅是隨聲附和,與捕雁者惋嘆在一起罷了。惋嘆過后,看著捕雁者帶著兩只死去的大雁漸漸走遠。頂大不過回過身去,再向遇見的人惋嘆這帶點奇異的事體。即使自個兒的惋嘆引發別個的惋嘆,惋嘆再惋嘆,終歸這點新奇事會消散在交替的日子里。如此,殉情的大雁猶如西天升騰的晚霞,雖則光彩迷人,但很快就會被流逝的時光吞噬。真應該感謝元好問,是他收留了大雁真情的光彩。

    或許,沉浸在情感波瀾中的元好問,瞬間忘掉了落榜的郁悶。否則,怎能花錢買下兩只大雁,怎能挖坑安葬了兩只大雁,還要雙手捧來河灘上的石頭,堆壘一個墳頭?

    哦,不能說是墳頭,是雁丘,遠近傳揚的雁丘。

    2

    雁丘,一個在神州大地獨一無二的陵墓。即使不與皇家爭寵,不以陵墓相稱,說為墳墓,也是別開生面、別具一格的。

    回味雁丘的生成過程,如前所述,一切出于意外。大雁意外的殉情,被元好問這個滿懷激情的詩人意外得知了。在他人眼里,元好問一連串意外的舉止,造就了這雁丘。只是千萬不能輕慢這意外,其中深嵌著無數大雁的生命常態。是的,大雁殉情不是作秀表演,而是本真習性的使然。打開國人的婚俗,就可以進入大雁生死不渝的情愛世界。古人從議婚到完婚,多數要經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這六道禮儀過程。除了納征是用財物或錢幣行聘禮外,其他五道禮儀都要用大雁作為贈禮。為何這樣?早年我在鄉下請教過年邁的尊長,回答是禮贈大雁表示信守婚約,終生不渝。

    何止是民間婚禮離不開大雁,古代政務禮儀中,大雁也不曾缺席。從《禮記》可以看出,邦君百官晉見天子均要獻贄納禮,邦君獻赤、黑、黃三帛,卿獻羊羔,士獻雉(野雞)。那什么人獻大雁?比士高一級的大夫獻大雁。為何大雁從民間到官方都會享受如此高的禮遇?清代古文字學家段玉裁解釋雁字,“雁有人道,人以為贄,故從人”。原來古人早就將大雁人格化了,道德化了。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雁有四德:寒則自北而南,止于衡陽;熱則自南而北,歸于雁門,其信也。飛則有序,而前鳴后和,其禮也。失偶不再配,其節也。夜則群宿而一奴巡警,晝則銜蘆以避繒繳,其智也。”繒繳,是古代的弓箭。以避繒繳,即防止獵人捕獲。古人推崇五種美德:仁、義、禮、智、信。由此審視大雁,禮、智、信三德顯而易見,守節可謂有義,這四者兼具,豈不是擁有大愛的仁者君子?看看,大雁將五德集于一身啊!

    可見大雁殉情并非意外,元好問得知此事雖屬于意外,可那是大雁常態修為的必然結果。大雁族群,無愧于雁丘這座不朽的豐碑。

    3

    放眼逡巡,神州大地以雁為名的古代勝跡還有多處,而且每一處都氣勢非凡。就山西而言,北部雄峙著雁門關。雁門關坐落在勾注山脊。勾注山是北岳恒山巍峨險峻的一段,南來北去的大雁飛越非常艱難。艱難當然難不住聰明睿智的大雁,它們選擇一處山坳通過,這便有了雁門之說。大雁的捷徑為世人效仿,北方匈奴的鐵騎常常由此通過,搶掠中原。秦漢將士也就由此出塞,抗擊匈奴。唐朝為防治邊患,設關城,建關樓,駐軍守衛。《唐書·地理志》記載:“東西山巖峭拔,中有路,盤旋崎嶇,絕頂置關,謂立西陘關,亦曰雁門關。”

    首都北京有雁翅樓。雁翅樓地處古都北部的地安門,伸展于左右兩側,高二層,各十三間,用黃琉璃瓦覆頂,遠觀好似大雁張開的一對翅膀,美名曰:雁翅樓。

    雁翅樓浪得大雁的美名,實質與大雁沒有關系。與大雁有關系的是湖南衡陽的來雁塔。衡陽氣候溫潤,冬日不寒,相傳大雁到此,不再南飛。因而,留下“北雁南飛,至此歇翅停回”的古老說法。因此,衡陽又雅稱“雁城”。雁城北面高聳著一柱36米的磚塔,名為來雁塔。來雁塔像是如今的電訊發射塔,傳播擴散著雁城的美譽。

    與大雁有關聯的古代勝跡,名聲最大的莫過于西安那座大雁塔。僅就高度而言,達到64米,來雁塔、雁翅樓只能屈尊其下。若是從年代排輩,大雁塔可以和雁門關媲美,可以說是相距千里,遙相呼應。尤其是大雁塔這名字,還不是本地土特產,是開放引進的。

    唐玄奘西行印度游學16年,公元645年滿載而歸,受到皇家隆禮歡迎。為保存他帶回的經書佛像,唐太宗恩準在慈恩寺建造佛塔。《大唐西域記》卷九載:唐玄奘游學摩伽陀國時,在陀羅勢羅婁河山中的佛寺看見一座巍峨的雁塔。寺中和尚信奉的是小乘佛教,別的肉不吃,唯吃三凈肉。有日斷炊,眾僧腹饑,一僧信口開河:“菩薩可知弟子饑腸轆轆!”說話時,頭上有大雁飛過,話音剛落,竟然掉下一只。而且,不偏不倚恰巧掉在寺中。眾僧極為驚奇歡喜,以為這是菩薩憐憫成全小乘佛教,不僅沒有殺雁吃肉,還厚葬了這只大雁,像對待圓寂的高僧那般,壘砌浮屠永久紀念。浮屠,即高塔,因此得名雁塔。

    長安慈恩寺佛塔建成,唐玄奘念及大雁順時而為,天寒南去,日溫北歸,從不失信。又與佛教有著美妙緣情,便將新建的高塔叫作雁塔。后來長安薦福寺仿照慈恩寺修建了一座較小的高塔,稱作小雁塔。早建的雁塔,自然升格為大雁塔。

    目光如此逡巡多處與大雁相關的古代名勝,與之比照,太原這雁丘就渺小得猶如孫悟空在天宮擔任的那個小官弼馬溫,芝麻綠豆,不值一提。要是造冊登記古代建筑,雁丘打腫臉充胖子也擠不進這個行列。務實點說,只能算作古跡,古代留下的痕跡。可要是將雁翅樓、來雁塔、雁門關和大雁塔逢迎為名勝古跡,那絕對不應落下雁丘,還要給它個顯要的席位。原因不道自明,雁丘的名氣不比任何一處小。大凡讀過書的人,哪能不知道雁丘。雁丘擁有的粉絲,遠遠勝過名聲振聾發聵的雁門關和大雁塔。

    即使不與名勝較勁,把雁丘放置于常見的墳墓中相比。尋常百姓,五服以上的祖墳,還有幾家能夠找見?即使王謝家的祖墳也是這樣,能夠找見的寥寥無幾,大多數早已化為烏有。那就與皇家陵墓對比。明十三陵可謂聲名遠揚吧,為寫這篇文章,我有意和多人交流,發問已經考古發掘、并供人游覽的明定陵,安葬的是哪位皇帝?這問題不算刁鉆,沒去過的回答不出來情有可原,可是曾經游覽過的人竟然也沒有幾個回答得出來。而問到雁丘,多數人不僅知道在太原,還知道在汾河邊,甚至還能講出那個凄美的殉情故事。這是為何?不用問,人人心知肚明,是因為有元好問那首《摸魚兒·雁丘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整首詞可能不一定人人出口成誦,首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不能脫口而出的人卻寥若晨星。無形的詩詞,比有形的建筑更具有傳播優勢,可以不脛而走,可以不懼風霜雨雪,可以穿越滄桑變易。何止是傳播優勢,還有生存優勢。有形的建筑可能會因為雷劈地震毀于一旦,無形的詩詞卻能在祖祖輩輩的口舌中傳誦,抵達時空交替的前方遠端。

    4

    當代人要想成為廣受關注的高光人物,在電影、熒屏頻頻露面是最佳方式。要是沒有這樣的條件,又不甘心寂寞,還可以借助抖音、快手自媒體。所幸如今是智能時代,網絡發達,開通直播便能混個臉熟。古人沒有這么幸運,要想成為高光人物,走進詩詞是最佳方式。何止是人,飛禽走獸也是這般。

    如果在飛禽中推舉高光者,大雁一定會高票當選。大雁屢屢鮮活在文人墨客的筆下,是緣于兩個優長。一個前文曾經點到,大雁在婚俗中扮演著重要的聘禮角色。這婚俗源遠流長,據說是進入父系社會時伏羲所定。父系社會是以顛覆母系社會為開端的,顛覆的手法是搶親成婚。搶親都在晚上,因而結婚的婚字由“女”和“昏”組成。這種搶婚的粗暴行為對女子當然缺少起碼的尊重。伏羲要扭轉這陋習,因而提議成親要訂婚,訂婚時男方要送給女方一只活雁,以示尊重。選定送雁為禮,肯定是看中了大雁一旦婚配,即從一而終。何況還南行北歸,守時可信。好的提議自會得到廣眾相應,并樂于實行。緣此,聘禮送大雁就廣為流行,千秋延續。

    另一個優長是鴻雁傳書。鴻雁傳書的說法非常古老,卻難找到事實依據。倒是鴿子被稱為信鴿證據確鑿。二戰時期多只信鴿因為傳遞情報榮立軍功,“白色佳人”便是其中之一。1943年10月11日,英國皇家空軍海防總隊的一架戰機遭遇惡劣天氣,迫降在北海。“白色佳人”頂著狂風,飛行上百公里,送達人員被困的消息,使戰機上的11人得救,為此這只信鴿榮獲迪金勛章。那鴻雁傳書為何會口口相傳?可能諸位都知道蘇武的故事,他作為大漢使臣被扣押在匈奴19年。匈奴人讓他在北海放羊,還說只要公羊生下小羊就放還他。這豈不是要把蘇武羈押到肉身化作尸骨?后來蘇武能夠還家,是因為漢宣帝派使臣去見匈奴單于,聲稱得到一只身銜書信的大雁,知道蘇武仍被囚禁。那時匈奴有意和大漢修好,才放他還鄉。請注意,這里的鴻雁傳書是聲稱,并非真事。不過,由于大雁家族美好的聲譽,沒有人糾纏真實與否,這故事也就傳揚開來,而且多次出現在詩詞中,大雁隨之成為禽鳥中的高光大咖。

    大詩人李白便多次以鴻雁傳書抒發自己的感情,他寫下“莫惜一雁書,音塵坐胡越”,又寫下“北雁春歸看欲盡,南來不得豫章書”。大詞人李清照寫下“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又寫下“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像李清照寫下的這樣以大雁寄托相思的詩詞,實在是太多了。杜甫因安史之亂羈旅蜀地,不能返鄉,痛苦地傾訴:“東來萬里客,亂定幾年歸?腸斷江城雁,高高向北飛。”秋雨霏霏,天氣轉涼,韋應物遠望故鄉,忽聽雁鳴,寫下愁思:“故園渺何處,歸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秋夜,梅堯臣孤身佇立,聆聽雁叫,觸發出的心事是:“秋雁多夜飛,前群后孤來。儔合鳴自得,只去音已哀……”以大雁寄托情思的詩作多不勝數,編輯一部歷代名士詠大雁的圖書肯定綽綽有余。

    由這些唐宋詩詞可以斷定,大雁成為飛禽中的高光大咖,毫不夸飾。不過,高光大咖不見得言談舉止就是效仿對象,更談不到是人生楷模。大雁要想成為人生楷模,還需要耐心等待,等待一個知音人、知心人。這個人唐朝沒出現,宋朝沒出現,要等金朝才會出現。這個人就是元好問,他一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便讓大雁美名萬古流芳。

    元好問用幾塊碎石壘起了簡陋的雁丘。

    元好問用《摸魚兒·雁丘詞》,為大雁家族樹立了無形的豐碑。

    5

    幾塊碎石壘起的雁丘還在汾河邊安臥,元好問早已經離開了這個讓他笑過哭過甜過苦過酸過辣過的塵世。塵世,混沌的塵世,黑白交融、混沌不清的塵世。閉目辭世時,他當做何想,誰也無法說清。若用如今觀瞻雁丘的想法,忖度元好問的人生,我會用成功來下定義。這個定義來自秋風送來的新聞。太原汾河邊的雁丘公園,一改往日拙陋寒酸的舊容,煥發出博大風雅的新顏。一處闊大的公園展示在世人面前,山環水繞,高低錯落,曲徑通幽,無處不景。高隆的山頭蔥蘢著草木,低洼的湖面清冽著碧水,碧水如明鏡,將藍天白云和山頭的草木全都納入自有的風景。游人走在湖邊,靜寂的畫面立刻有了動感,雙腳踏在湖底的白云上,哪個不翩翩若仙。別說美景如畫,試想哪位畫家能描繪出這般靈動的圖畫?

    更為迷人的是,就在這畫卷中坐落著仿古建筑“一堂三亭”。三亭是雙飛亭、千山亭和狂歌亭。每個亭的名稱都出自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雙飛亭,寫照“天南地北雙飛客”;千山亭,寫照“千山暮雪”;狂歌亭,寫照“狂歌痛飲”。試想何處還有這種立體詩詞、絕版亭臺!當然,最壯觀的還數好問堂。好問堂,無疑是紀念元好問的,一個逝去760余年的文士仍舊恬然在其中。這里是詩詞的殿堂,文史的殿堂,更是精神風范的殿堂。

    誰能說,元好問的人生不成功?

    可成功這個定義絕對不是元好問晚年的心境。這樣猜想,并非主觀武斷,而是從他的詩詞里聽到的心靈風雨聲。“壯事本無取,老謀何所成?人皆傳已死,吾亦厭余生。/潦倒封侯骨,淹留混俗情。百年堪一笑,辛苦惜虛名。”這是元好問晚年寫下的一首《感事》,“人皆傳已死”,不可怕,那時人活七十古來稀。他年近古稀,多年不見的人推測他死去屬于常理。可怕的是“吾亦厭余生”,厭倦了這無所作為的風燭殘年。這也罷,晚年難免病疴纏身,發點牢騷屬于常情。最可怕的是“百年堪一笑,辛苦惜虛名”。這一笑是苦笑,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苦笑啊!

    元好問在苦笑中無奈地辭別了人世。他哪會想到死后能夠聲名鵲起,有人贊揚他是“喪亂詩文魁”,有人尊奉他為“北方文雄”,還有人崇稱他是“一代文宗”。若是金元時期的文人這樣評價他有時代局限,那就跳出那個時代看看后人有何說法。清代學者趙翼有一首《題遺山詩》,“遺山”是元好問的字,這首詩大略概括了他的生平:“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無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行殿幽蘭悲夜火,故都喬木泣秋風。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趙翼對元好問的評價不低,為何我要說是“大略概括了元好問的生平”,因為元好問沒有用詩詞畫地為牢,拘禁自我,而是放飛身心,翱翔于更為廣闊的領域。天塌地陷的改朝換代,留給元好問的是刻骨銘心的傷痛。傷痛自會消失,傷痕也可撫平,然而沉痛的教訓不能忘、不可忘。遺忘就會痛苦再痛苦,痛苦無休止。元好問認為:“不可令一代之跡泯而不傳。”詩筆簡略終覺淺,深思往事撰金史。沒人指令,沒人督促,他開啟了人生新里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筆耕不輟。誠如《金史·元好問》所載:“乃構亭于家,著述其上,因名曰‘野史’。凡金源君臣遺言往行,采摭所聞,有所得輒以寸紙細字為記錄,至百余萬言。今所傳者《中州集》及《壬辰雜編》若干卷。年六十八卒。纂修《金史》,多本其所著云。”

    詩與史構成了元好問的完整人生。不幸的時代,不幸的經歷,卻成就了元好問。然而,這一切都沉默在典籍里、詩冊中。自古圣賢多寂寞,唯有飲者留美名。不,并非飲者留美名,雁丘公園留下了元好問的美名。好問堂清晰展示了元好問那詩與史的生命交響樂。

    元好問給了雁丘美名,雁丘給了元好問美名。

    喬忠延,山西省散文學會名譽會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作家》《當代》等報紙雜志發表作品600余萬字。出版《遠去的風景》《萬古乾坤》《感天動地·關漢卿》《喬忠延文集》等圖書89部。作品先后入選《百年美文》《新世紀優秀散文選》等上百種全國選本。散文《打春》《文人》《只取千燈一盞燈》《采春》《春色第一枝》等作品多次進入考卷和教材讀本。曾獲趙樹理文學獎、冰心兒童圖書獎、冰心散文優秀獎、澳門全球華人散文征文獎、山西省“五個一”工程圖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