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流拐彎處安家”——胡弦詩歌新集《水調歌頭》詩藝探索淺析
內容提要:當代詩人胡弦的新近詩集《水調歌頭》,不是簡單運河文化的書寫,也不只是關于水之故事的敘述。詩人以一貫對大自然的摯愛和歷史文化的審視,表現出賦予生命體驗和沉思的詩創造。詩集是新時代人類生命與自然共通的豐富主題之詩化呈現,是不斷追問的嚴肅探求者獨立發現了歷史與現實變體的大運河;詩集是對當代漢語詩歌新時代新賦能新拓展,是多聲對話和漫溢思緒的融合,創造了輕松與深邃、自由與匯通、樸實與通透的詩歌美學;詩集借助“水”之靈動,徹底解放了詩歌體式,在結構和語言上有較多個人化的實踐和詩藝的自覺。這部新詩集既反映出詩人整體“水系”意識的覺醒和自我詩創作的突圍,又不無弘揚貼近生活落地敘事,彰顯民族文化詩性智慧之新時代詩風的啟示。
關鍵詞:胡弦 《水調歌頭》 探求者 人與自然 自由與匯通 詩創造
近期讀到中國言實出版社出版的“新時代詩庫”系列詩集叢書,其中之一的《水調歌頭》1詩集引起我的注意,不只是詩作者胡弦曾獲得魯迅文學獎等詩歌獎,是當下詩壇有重要影響的實力派詩人,還有詩集以人們熟悉的運河之水,切入人與自然的重大主題,超越自我詩創作的積極探索。從初伏到大暑的夏日7月,在南京悶熱、潮濕的梅雨季節里,我讀著詩人用心敘述的水的故事,感受臨水而居的人們衣食住行的生活,與詩人一起進入古今運河豐腴的歷史文化博物館,也同詩人一起隨著水的流淌,眺望遠方。
詩集極其豐富的文化倉儲,詩人濃縮詩性的生命體驗,填補了我當代詩歌閱讀和認知的許多空白。詩集是嚴肅的探求者走進大自然,書寫歷史與現實變體的大運河,發掘了新時代人類生命與自然共通的豐富主題;伴“水”而生的多樣性與思緒的跳躍性,滋生了樸實通脫的生命形態和舒緩又深邃的詩歌美學;“水”之靈動,也助推了詩人自覺現代新詩的藝術探究,在詩歌體式、結構和語言等多方面有著個人化的實踐。
一
詩集中一切關乎“水”的和由此觸發的詩情詩意,甚至理性的哲思,都無法掩飾詩人嚴肅而積極的探索之魂靈。開篇的詩《庇護》和最后一首的《流變:或講述的盡頭》,有著這樣的詩句“在大自然中安家/在河流拐彎處安家”,“穿過千山萬水,靜靜泊/在那些失蹤的情節里”。這里傳達出詩人多在河流的脈絡中梳理出人與事的詩情詩意,更是“山水”牽引人文哲思的滿溢和追問。詩集里的篇什不是簡單與“水”相關的人文紀實,也不是“水”意象的隱喻和浪漫想象的抒情。而是在“河流拐彎處”,詩人“靜泊”尋覓“失蹤的情節”。因此,博物館的“器識”、墨和水的“古畫卷”,河下鎮的“壓艙石”,歲月嬗變的“沉香”和古木,說書人手中的“醒木”等,詩人有了驚人的發現,“平靜幾無價值”的壓艙石鋪路、建橋、造寺廟,“拼接在一起,仍是沉默的一群”,“仿佛壓住意義不明的話語”。詩人穿梭于古今大運河,交替呈現沿河的古道大堤、小鎮碼頭、驛站民宿之“他者”的傳說,紀實因河而生“臨流而居”的民之味、酒之變、茶之道、鼓之樂今昔歷史的“活頁”。這里重要的是過去與現在的大運河,無論歷史從哪里敘述,還是現實有了哪些新故事,詩人始終在默默地靜靜地尋蹤那些消失的“期待”“失蹤的情節”。從斷流或步道開始的地方起始,他始終急迫地舍舟登岸。有時他在細雨中體悟真實的“角色”,在山谷里聽風在說話,甚至駐足水邊研究那些安靜如斯的垂釣者。究竟隨著大運河找尋什么?發現了什么呢?詩人的執著和不懈追求,正是《水調歌頭》詩集虛實相間的理性思想主題和主觀意象精神之和弦。大運河古老文化的追憶也好,大運河舊貌換新顏也罷,詩人有著全身心的投入和真誠的探究,大運河并非詩人營造的單純意象,詩人認認真真地尋蹤和勘探,總是在歷史與現實變體的大運河里發現了“看見的臉和虛空的臉”(《莫須有的臉》),常常捉摸不透的“你把握的,是得到,還是正在失去”(《秘境》),同時,又是十分清醒“所有轟轟烈烈的時代,都不曾改變河谷的氣候”(《垂釣研究》),“沒有完整的孤獨,也不可能徹底表達自己”(《尋墨記》)。
《水調歌頭》里以水為書寫中心,具象大運河今昔過往,更默默地沉浸于運河文化的體悟,特別注視江河的拐彎之處,隨著水流方向的改變,似乎消失或流失了原有的什么?為此有了追蹤新目標的執念,人與自然(水)和諧共生,孕育了人類文明的發展。比如其間臨水而居與江河文化的衍生和演變,水的斷流而發現了沉入水底多年的物器、缺口、秘境,等等。對一切發生與未發生的自然、人文與事物,詩人滿腔熱情地探尋和發現、建構與創造,凸顯了整個詩集內外呼應的思想求索。
新詩百年,現代詩人有直面現實人生的吶喊,充滿青春活力的浪漫和叛逆,也有面對嚴峻時代生活轉向內心情緒的隱喻和憂患。當進入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世紀之交的民族復興大業,尤其世界正在經歷百年未有大變局,當代詩人何為?從這部詩集里我們獲得了答案。自覺承載現代詩歌的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交融同行的傳統,詩人新時代滿懷熱情嚴肅面對多樣世態人生和變幻之世界,內心深處始終堅守執著的探求,不只是簡單續寫現代詩的新篇章,而是沉浸自然,擁抱生活,摯愛故土,攝取運河之水的靈性和民族文化之豐贍精髓,書寫新時代人類共通的大愛、生命與自然一體的思想主題,凝聚民族志和個人史的深邃哲思,不斷地發現疑義的追問和未知世界的求索,極大地強化了當代詩歌融入自然生態環境,貼近底層平民生活,彰顯了當代詩人民族文化自信的精神品格和人文氣質。
二
詩集《水調歌頭》梳理運河的流脈,更多駐足運河的拐點處,尋跡消失的未知世界。詩人在時空交錯的廣闊視域里,散文化的敘述,非規則的詩行,日??谡Z的簡單和輕松,彈奏著生活的多樣性與思緒的跳躍性之交響曲,呈現一種通脫樸實的生命形態,建構自由而舒緩,匯通而深邃的詩歌美學。
整個詩集雖然只有28首詩歌,但是既有序號連接的組詩,又有同一主題構成的長詩,還有詩行不等、詩句字數不一的短詩小詩。而詩集寬廣的敘述空間,除了完整講述黃河古道、大運河的前世今生,運河文化的繁衍和發展,運河沿岸人的日常生活外,是詩人講述中的個人史的滲透,對歷史文化融入生活經驗的沉思和探究。最重要形成了詩人自己的詩的方式和表達,及其語言風格。在《庇護》《斷流,或步道開始的地方》《經過:從外秦淮河到頤和路》《江都的月亮》《活頁》《尋味記》等詩篇里,我們可清晰地觸摸到詩人與他(她)人事對敘述的客體、地域環境、生活場景的對話交流,而重在人事、地理、物象背后的設問和綿綿思緒的抒發?!袄险膹U了。他返回故鄉,如今,/也許已老到不再需要庇護”(《庇護》)。河邊人在下棋,“楚河漢界:具象被剝離——/從那令人驚悚的歷史中,產生了娛樂和游戲”(《經過:從外秦淮河到頤和路》)?!耙粔K木板上的豆腐因為/沒有變成神話和傳奇而正在/冒著縷縷熱氣”(《尋味記》),等等。這里詩的哲思有朱自清所說“在平淡的日常生活里”,“在微細的瑣屑事物里”2發現了詩。詩人不只是用樸實語言和散文體式敘述運河有關的人與事,或個人經歷與感受,而是在表現生活之時,往往主動觸碰靈魂深處的思緒神經,努力將情思與講述的客體物象相交互滲?!敖允且豢锰睦?,它的軀干彎曲,堅定,/像筆直的杉條那樣堅定,像荊棘上的刺那樣堅定。/山野之間,需要為了什么保持如此倔強?/”(《山谷·立場》)這里堅定“立場”的理性是大自然植物的饋贈,也是山野間的詩人隨感觸發之問。
詩歌是現實與心靈、生活與經驗轉換的藝術。我們詩人的詩和思,旨在突破這樣的二維空間和對立結構,更努力找尋與歷史豐富而復雜、與現實(當下)眾聲喧嘩相貼近的多樣感知表達。在水流小溪、江湖河海、波浪、細雨等水系之中,在古道、小鎮、故居、庭院、沉香、鼓、畫卷、醒木等地域或物體中,在茶道、飲酒、食之味、臉譜、面具、龍套等人文鏡像里,詩人不斷地在主客體的移動中,積極找尋生活、歷史和心靈、經驗的雙重真實,呈現詩人獨有的詩的創造力,即努力賦予人們看似熟悉的運河之水,人與事,自然和人文景觀有了“陌生化”,也就有了詩的巨大張力?!安豢赡苡斜淮瞪⒌耐纯?,/這是別人的山谷,現在,它把別人不知道的/給了我。”(《山谷·風》)“風吹過河道,仍有波浪在草尖上疾行。/——風是最好的致幻劑。”(《活頁·浚縣,大伾山石佛》)“起風了,緘默的舌根/像一顆植物——從野百合的花蕊中,/流出了黎明般的香息?!保ā度笨凇ょR像》)同樣寫“風”,旨在“風”的多樣表達的創造。它們更屬于詩人自己抒寫方式的詩情詩意,凝聚著新時代當代知識分子的生活具象和意向。在民族復興、文化自信的歷史推動下,風云變幻的當今世界大變局,決定了詩人獨特的感知方式,也影響了詩人自覺地擷取時代內容的審美視野。
詩集里愛、生命與自然三大思想主題的貫通,并非是某一首詩傳達一種主題意向,而是每一首詩都以大愛為魂靈,傳導個體生命的體驗和自然客體的完整世界。走進岳麓書院“跨過時間”聆聽圣賢真理的辨析(《岳麓記》);探訪臨流的一個個文化名居(《臨流而居》);在瘦西湖,斷想歷史“深處的人”(《活頁》),詩人由衷地發出“我們熱愛水,我們把房子建在河流轉彎的地方”,那里是故土、童年,是苦難和貧瘠,是歷史的回響。她們牽引著母愛、友愛、情愛,也“在調整自己和時代的關系”,包孕著民族文化自信與崇敬,及祖國之愛。這使得大自然的山水卷軸有了憧憬和希望的生命活力,而充滿了理想之光,激活了自然山水崇高偉岸的具象。詩人不斷地自我追問,理性反省,正是由山水之愛、運河之愛給予了生命的無限創造力。同樣,與其說詩人在積極尋求運河之水的流脈,倒不如講詩人致力于探索和建構人文薈聚“深沉的河流”之審美品格。
20世紀初葉新詩開啟了現代化的進程,由主情轉向主智,最早1930年代詩人卞之琳創作中做了較好地具象與抽象相契合的語言實驗;四十年代的穆旦詩人以更大的反叛性和異質性,對詩創作堅持“使詩的形象現代生活化”3,以直白,或抽象而直接的理智化敘述,創設了現實與象征的融合;而現代最有影響力的詩人艾青,在民族苦痛和抗爭年代,通過“土地”和“太陽”的獨特意象,濃烈而深沉的“憂郁”情緒,完成了現代詩的時代精神與民族傳統、苦難與光明、純樸與堅忍、感覺印象與色彩、奔放與約束等一系列內容與形式的歷史“綜合”。當代詩歌創作對現代詩的賡續,追求主客體、詩與思的融合,1950年代郭小川詩歌里強調生活者和戰斗者合而為一角色的存在,1980年代的朦朧詩人將強烈的批判意識與理性思辨、極端陌生化效果交融,也進一步推進了新詩的演進……
21世紀新時代的這部《水調歌頭》詩集給我最大的驚喜是,詩創作審美風格的營造,詩藝的探索,表現手法的運用,乃至詩體的樣式,都可以尋覓到對前輩優秀詩人的自覺學習,將融入自然和生命的現代詩進行新賦能新拓展。立足當下的詩人文化接受,更有主體自我詩歌創作的超越,即突出表現為正視現實的多元多樣發聲對話與和漫溢活躍的精神思緒相融合。詩人借助運河文化、水之交響,呈現出輕松與深邃、自由與匯通、樸實與通透彼此交織的飽滿整體格調,并以此積極應對革新的新時代與世界的大變局,我們的詩人對古今大運河的踐行和憂思,凸顯了民族文化生命力持有的堅定信心,也充分展示出其獨有的詩性智慧和積極進取的詩藝美學。
三
這部詩集在體式、結構和語言上,也有著詩人積極的探索和嘗試。新詩發展到今天并非世俗的喧鬧和小眾孤芳自賞的文學邊緣,不乏有沉潛于新詩(文學先鋒性的文類詩歌,是永恒未知世界的追問和語言活力的創造)現代化默默地用心耕耘的創作者。
最初打開詩集的一首首詩,被詩人發掘豐腴運河文化資源、闡發獨有人文情思所吸引。在傳統學習詩歌史的慣性中,讀詩習慣注意詩的體式或類型,這部詩集很容易被歸為一部長篇敘事詩集。她“水調歌頭”的總題下,有《臨流而居》《斷流,或步道開始的地方》《壓艙石》《江都的月亮》 等大部分寫運河及相關水的故事敘述的長短詩,更有《流變,或講述的盡頭》作為詩集有關水的收尾詩篇相呼應。再讀《在游船上,又舍舟登岸》《細雨頌》《山谷》《青瓦頌》這些篇什又無不是自然山水、運河文化借代的抒情詩集。而整部詩集準確地說大部分應該屬于散文化的現代自由體詩,少量詩篇也可列為散文的詩或詩的散文體。如《秘境》《傳說,他者說》,前者是古鎮從前、家族、古木、水車,殘缺的塑像與熱鬧的虛構,“記憶的殘片、站立也漸漸抽象起來”同構了“秘境”般小鎮意象群落,使得詩人既可任意自由地書寫敘述,又表達隱秘曲折而寓意幽深的情思。后者以“魚變”“五毒”“石龜”的民間傳說,與吊在船幫上的人、撒謊者、出河工等“他人”故事的敘述,營造了虛實相間、自由靈活的現代散文詩情境。向詩人追究教科書式的詩體和詩歌類型明確答案已沒有意義。重要的是詩創作超越情思的放縱和約束的悖論,恰恰激活了詩人的內在律動,將自由的散化敘述與限制的凝煉意象相結合,散文化的詩敘、詩意、詩情表達更顯得得心應手。以此詩歌體式為創作的主體,詩人不刻意定位規范詩體而自覺積極實踐新詩創作,卻為當代詩歌創作提供了較為有效的詩體模板。
詩集中的詩除了散文化體式的整體謀篇外,對詩的結構設計也顯出詩人用心靈和智性建筑詩藝的特質。散文詩和散文化的詩最突出的特征是敘事抒情靈活自由、舒緩,風格紛呈,又往往通過意蘊哲思和不拘一格的意象推助了詩美的深化,協調詩的韻律節奏。關于后者這一詩集的審美追求無須贅言。詩人對情思交錯多聲部對話的節點把握和內外呼應關系,做出了特有的形式銜接和現代詩律化的處理。例如,《夢的賦形》里這首詩里司南、青銅硯、青花碗、酒壺、花尊、古字畫等器物;先秦、戰國、漢代、隋唐、元乾隆的歷代紀年;海外(地中海、法國、英國、韓國、日本)、古中國長安、洛陽、揚州、杭州、南方、北方等國度與地理區域,還有神秘星座、絲綢之路、開鑿大運河、考科舉、帝王下江南等歷史事件,在寬闊的空間與時間,豐富的物與事、歷史與紀實、知識與文化里,詩人大幅度在時空轉換,情思跳躍,散溢敘述;在靜止與交錯、明晰與暗示之間形成了潛隱流動的詩結構。這一結構很好地處理了鋪敘的知識說教、物象堆積的直白,或靜態畫面的重復。《夢的賦形》是敘述的舒緩,像“水”的漫溢和流淌,也由“畫得真像”,到“變得越來越抽象”。物象相對靜止往往產生藝術美的雕像效果,廣闊視域的時空交錯又提高了意象品格,升華了情感,創造了詩意的深厚度。詩集里《庇護》《在游船上,又舍舟登岸》《莫須有的臉》《活頁》《缺口》等大部分詩篇可以見到詩人對這一結構的積極實踐。詩人理性自覺探究運河文化,聆聽歷史回聲,但是不自覺的詩表現,感性的模糊的體驗,使得“水”的賦形,既是具象又是抽象,是明晰的又是神秘的,達到意味與形式的雙重疊合,顯現明與暗涌動、虛與實交織的美和厚重的張力,也是詩集借“水”創設的獨有結構美學之價值所在。
如果說詩結構的營造是詩人意識、主體思維軌跡的顯現和凝固,那么詩的語言活力直接反映了詩人的思想和創造力。詩集整體語言風格是平實淡雅,但并不是寫實和告白,或口語的掩飾。他在“介于口語與書面語之間”表現出“幾乎要突破文字,滿載到幾乎超載”4的語言深邃意義。詩人通過語言凝聚的意象,由語言傳達的哲思,甚至由語言拆分組合的詩行、轉換的韻律節奏,都可見打破常態語言習慣的探尋和詩藝術的追求。在28首詩中,可以發現詩人在詩行轉換、詩句語言組織上,習慣用三字、二字詞組,甚至獨立的一個字,構成詩的虛實嵌合和語言的陌生化效果。這些詞組不只是轉折詞、代詞,或名詞和動詞對下句的鏈接,而是推動詩歌語言從敘述到表現,再向思緒的轉移?!昂诎?看護著一種罕見的內容;/歷盡/變化的況味?!保ā毒谱儭罚岸涌偸锹肱?,/流淌在/拖后到來的時間中,/一路/向兩岸打聽一滴水的下落?!保ā洞贯炑芯俊罚┻@里有熟悉的比喻和意象,及其情境,但是詩人又有自己的嫁接,寓意引導和境遇表達。二字的“黑暗”和“歷盡”提示或強調著“內容”和“況味”的內在關系,三字的“流淌在”既是“慢半拍”的時間狀態,又是一滴水“下落”的歸宿,這是以語序合理的編排和語感的強化,凸顯對象和喻體的詩性效果。詩人的可貴之處,并非有意造詞,或人為斷句斷字才有的陌生化和蘊藉。他用最常見的普通語言和詞匯,推進想象的鏈接、情境的創設,《酒變》里的“黑暗”和“歷盡”是一種內外互動的感覺和深沉的體驗,顯然是貼近現代思維方式和心理習慣的。垂釣者對水面觀察和時間的概念,在“拖后”“打聽”無邏輯的跳躍中,加大了“江河”意義的內涵容量,強調“流淌”的節奏和指向,又造成了詩的情緒張力和暗示性。詩人對古今運河文化的執著探究與其詩的最佳效應的形式探索之交合,形成了他既平實淡雅又不失廣闊厚重的語言風格。
《水調歌頭》集山水題材、運河文化的書寫于一體,詩人在歷史與現實中尋蹤,擺脫表層人與運河文化圖解式的敘述?!霸诖笞匀恢邪布摇?,詩人卻注目水的“拐彎之處”“斷流”“泛濫”,及其浩浩蕩蕩、涓涓靜流等獨有的自然生態現象,由此詩人獲得了自己發現的意象、自己故事的敘述,自己生命美學的標準,以及貼近當下新時代雙重疊合的“水”(運河)之詩創造。落地敘事和凝練詩意之交融,歷史與現實之融合,深度探究現代中國新詩史悖論詩學多樣可能性的運用。這里山水運河既是詩人個人化的寫作,又是當代山水詩歌推陳出新創作實踐的重要試驗,不無有著重寫新詩史的啟示。
注釋:
1 胡弦:《水調歌頭》,中國言實出版社2023年1月版。文中所引詩篇目錄和詩句均出自該版本,后不再一一加注。
2 朱自清:《新詩雜話·詩與感覺》,《朱自清全集》(第2卷),朱喬森編,江蘇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15頁。
3 錢理群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86頁。
4 鄭敏:《回顧中國現代主義新詩的發展并談當代先鋒新詩創作》,《國際詩壇》1989年第8期。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本期責編:鐘 媛]
[網絡編輯:陳澤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