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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都市》2023年第11期|葛水平:走到海水變藍(外一篇)
    來源:《都市》2023年第11期 | 葛水平  2023年12月04日08:50

    一、面朝大海,忘記所有往昔的時刻來臨

    大海,那是唯有神才能完成的奇跡。

    如果你有幸去過三沙,三沙游歷的記憶將永遠與你同在。

    一個地方的景色和風物,是讓你心底念念不忘的東西,也許要等到經歷很多事情,有了一些閱歷,才明白:很多時候,對于一個地方的牽念和不舍,更多是源于心理層面。當你落地永寧島,三沙無怨無悔接納了你,并不是因為你是征服者。喧鬧的城市已離你遠去,人的心靈一下子安寧、靜謐下來,瞬間打開自己,一段真空時光的世外桃源,遠離,成為當下的壯美背景。

    在三沙,海成為汪洋統治下的殖民地,除了兩棲動物,那些不會游泳的植物則在海中換肺為腮,急促地呼吸,讓海面升起一串串快樂的泡泡,水鳥劃過,潮漲潮落,于是,海面上裸露出了珊瑚島嶼,被海水沖刷在沙灘上的珊瑚石,從很遠的地方看過去,明顯令人感覺到了海的過往。

    碧藍的天是大海亙古不變的背景,水鳥在浪尖上跳動穿梭,然后倏地掠向遠空。滄桑變化中,大自然雕鑿而成的鬼斧神工就在眼前。此時的登臨,算是滿足了一樁浪漫而不無虛榮的念頭。

    浩瀚之間,如果沒有人,我想一切都會是靜止的,生命變化也不會發生。在時間之后,天色會交替、草地會枯萎、樹會老于泥下、藤蔓會落入海中,是的,只有海,無論風來還是不來,它都活著,而且一直年輕。

    站在老龍頭處望海,遙想長江從發源地到入海口的經歷,整個流域所伸張開的根系。這條巨龍不僅穿越了南方廣闊的地域,而且貫通了一個民族生長的血脈和思想品質。一個凡夫俗子面對它,渺小如一滴水或一粒粟。要想抵達理想的彼岸,哪怕是滿足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奢望,若不費盡心機也難以如愿以償。

    我想起了普希金。“世界——空了,大海,現在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在風與浪的簇擁之下,有多少歷史中鮮活的生命走進了海洋?

    二、《更路簿》:出海漁民不老的傳奇

    古人將西沙群島稱為“千里長沙”“萬里石塘”。

    史籍中所載“長沙”大多指今西沙群島,而“石塘”大多指今南沙群島。先民們將自己對這片海域的認知與熱愛融進了一島一礁中:黃山馬(現太平島)、巴注(現永興島)、圓峙(現甘泉島)、島仔峙(現南威島),一個個帶有濃厚鄉土氣息的方言稱謂,通過口授或手抄方式留傳下來。

    航海通商的商賈和捕魚勞作的漁民們穿梭在一條條航線中,他們的到來給這些靜默的島嶼帶來生機。同樣的,浪漫的沙洲也慰藉了他們遠洋飄零的孤寂,就這樣,一座座原本獨立且互相隔絕的島嶼產生了關聯。

    漁民最先發現了南海諸島,詳細記載在一種叫《更路簿》(或稱《水路簿》)的特殊手抄本中,作為航海指南世代相傳。一本《更路簿》,忠實記錄下航海作業。

    氣象多變、暗礁密布是大海的性格。漁民知道,為了生存,“生死大限”可能轉瞬即至,人不過是滄海一粟。《更路簿》真實的航海記載,也成為經歷苦難后一個重要參照。

    “自大潭過東海,用乾巽使到十二更……”這是《更路簿》中的一句話。“乾巽”是航行角度;“更”指路程,每更航程大約十海里。在沒有精確的航海圖標和衛星定位系統的久遠年代,凡前往南海作業的中國漁船都必備兩樣東西:一是羅盤,二是《更路簿》。

    漁船依靠羅盤確定航行方向,而《更路簿》則記載了自港口到南海各島礁的詳細情況。上面的每個字都是幾代漁民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乃至生命書寫出的,不愧為古代的“航海圣經”。

    “沒有《更路簿》,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帆船時代,船隊在每年農歷十一月至十二月乘東北風南下,先至西沙群島,一些船留在島上生產,另一些船隊則奔赴南沙群島。船隊要經歷冬春兩季大約半年的捕撈作業。當時行船南海,最大的收獲就是海參和馬蹄螺,在船上或者礁盤上曬干,再運到新加坡、馬來西亞,然后換煤油、布和輪胎,在第二年的清明、谷雨期間乘西南風向北返回家鄉。

    沒有羅盤可憑星斗來判斷方向,但是,沒有《更路薄》,航線、島礁地貌和海浪、潮汐、風向、風暴等水文氣象信息在內的航海經驗就會成為空白。最初,航海者通過白天觀察太陽的高度、夜間觀察北極星的方位來判斷所處的緯度,依靠天體定位。

    《更路薄》的更新史,實際上也是船長和船員的血淚史。船隊帶著生活的壓力出發,為生存而奮斗,很多人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西沙及南沙群島,依舊留存著眾多當年漁民為死去同伴蓋起的孤魂廟遺跡。對于手中的《更路簿》他們尊重無比:無論是哪種版本的手抄本,里面每一個字都一筆一畫書寫得認真、工整,仿佛是一種儀式,祭奠先輩的勇敢、剛毅。

    船舶作為航海的重要水上運載工具,從原始的“刳木為舟”到今天幾十萬噸的超級輪船,從古代的木質結構到現在的鋼鐵身軀,從過去利用人力、自然動力到利用機器驅動力,走過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過去,航海是可怕的,出海就意味著送死。這歸根到底是因為技術落后、沒有精確的導航。因此,在遠洋航行中,確定船只的方位是第一位的。

    漁民彭正楷版本的《更路簿》上,記載有十七條西沙捕魚線路、兩百多條南沙捕魚線路、二十九條從南沙返回海南島的航線,以及七個海上交通樞紐和漁業生產中心,其生產作業范圍甚至到達了東南亞的納土納群島和刁曼島。從這些線路看,西沙、南沙海域早在明代就已經成為中國漁民的傳統漁場。

    凡是有淡水、具備住人條件的島嶼,幾乎都有中國人的身影,有些漁民在島上一住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

    《文昌縣志》記載,文昌東郊上坡村陳鴻柏,就曾在南海雙子礁住了整整十八年。漁民們不僅住在島上,還為島嶼起了一個頗為生動的中國名字。如他們把環礁稱為“筐”,把南威島稱為“島仔峙”,把司令礁稱為“眼鏡鏟”,把安達礁稱為“銀餅”,把仙賓礁稱為“魚鱗”;這些名字都極具海南方言特色。

    如果沒有海洋運輸,世界上就有一半人挨餓,一半人挨凍。

    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更路簿》完成它的使命、退出歷史舞臺。

    日益繁忙的海上交通促使漁民船舶向大型化、專業化、自動化發展。由于航海技術的巨大進步,航海不再是冒險的行為,它是一份體面的職業、有趣的工作。但是,我們不能忘記,老祖宗曾經留下來的航海不老的傳奇。

    三、眼里的歲月就是完整的領土

    出海打魚,靠海生存,這也許就是神意,但是,真正的屏障卻是人心,是三沙人心中的信仰,或者說是樸素的、有信仰的三沙人。他們以“任滄海橫流,我僅取一瓢飲”的“適度”哲學為“萬世法”,以泛神論為樸素信仰,以自信的文明而存在。常年的航海生涯,在“同舟共濟”的思想基礎上產生了“同海共濟”。三沙漁民出海祭拜的是“兄弟公”。

    “一百零八兄弟公”是漁民“同海共濟”的守護神。

    當地漁民說,祭“一百零八兄弟公”的習俗源于明代。傳說當時有一百零八位潭門漁民前往南海捕魚,途中不幸遭遇臺風全部遇難,為紀念他們,潭門人便在海邊建廟祭祀,這種風俗后來擴散至海南全島。

    三沙,這片大大小小的珊瑚島嶼群漂浮在五十多萬平方千米的海域上,美麗而純凈。每座島上都有一座出海漁民祭拜的“兄弟公”廟。

    兄弟廟也叫孤魂廟,出海漁民在南海每登一個島,都會建一座兄弟廟,祭拜一番再走。漁民出海都要帶幾顆椰子苗,登島先種椰子樹,為的是今后上島有水喝,再用珊瑚搭兄弟廟,廟內置茶壺碗筷等,有時還在廟基下藏米糧。

    “一百零八”這個數字,可能借鑒了《水滸傳》一百零八位好漢的說法。

    “兄弟聯吟鏡海清,孤魂作頌煙波靜。”

    祭“兄弟公”保佑漁民平安的同時,也在祭奠葬身大海的遇難者。

    永興島西有一間孤魂廟,年代久遠不可考,占地約十平方米,門口有半圓形照壁,廟頂覆黃琉璃瓦,門前對聯書“兄弟感應靈,孤魂得恩深”,門額題“海不揚波”四字。

    搏擊疾風怒濤需要勇氣和智慧,遺留在南海島礁上的廟宇是漁民祈求平安的精神寄所。除卻兄弟廟,還有媽祖廟、大王廟及疍民墓地等,都是南海島礁上重要的文化標志,也是中國漁民在南海島礁上活動的歷史象征。

    永寧島是三沙市政府駐地,悠久的海洋文化歷史和不同地區的移民及其多元文化生態,給三沙人留存了大量的海洋非物質文化遺產。出海打魚,靠海生存,海的元素發酵,三沙最為基本的元素其實只有兩種:海和島嶼的性格。從某種意義上講,島嶼更像是三沙一部緩緩展開的歷史。三沙的民俗及文化,絕對不是遺留下來的老房子、老船或者一本《更路簿》就能代表的,它具有一種更深的意義——保護我們的領土完整。

    永寧島老龍頭礁石上站著一排水鳥,在海與礁石之間,形成了活動的記憶影像。好像這里是一處催生兄弟情誼的福地,海角天涯,如果說海鳥和浪花是大海的動感節拍,生存在此中的漁民便是永寧島的靈魂所在。

    歲月是不需要加減的,因為歲月本身就是斑駁紛呈、五彩繽紛的。對歲月的敬畏,對生存的敬畏——面對大海,我們只是微塵。

    面朝大海,如果我們不敬畏生命,不對所有的生命存滿感激,人類將無法講述一個完美的故事留給未來。

    風景和生存永遠是矛盾的,無論是走遠的歲月還是當下。現在的三沙已經成為一個旅游景點,對三沙的游客來說,他們更喜歡站在“祖國萬歲”的紅字下面,面朝大海,虔誠一拜。

    一種香,盛裝在我的胃里

    一、白酒在民間的德行

    “酒是糧食精。”這是一句民間的俗常話,常說,無新意,但常掛在嘴上,便有了年華成長中的精氣神。

    酒是花朵歷經季候修成的正果,是雨露、日月凝聚的黃金,是土地繁榮的鈴鐺。

    梭羅在《散步》里說過:“氣候對人會產生影響,有如山間的空氣會喂養靈魂,啟發靈性。”我以為酒,是植物世界給予人間的最現實、最刺激的關懷。尤其在寒冷的北方,酒是飯桌上常駐的風景,使單調的伙食出色,使貧寒的生活生暖,給寒冷的屋子增添了掏心掏肺說話的熱鬧。

    歷史上,儒家學說為治國安邦提供著正統觀點,因此儒家講究“酒德”。

    “酒德”兩字,最早見于《尚書》和《詩經》,其含義是說飲酒者要有德行,不能像夏桀、紂王那樣“顛覆厥德,荒湛于酒”。飲酒作為一種食的文化,在遠古時代就形成了某種必須遵守的禮節。

    酒德體現在民間卻是另外一種樣子。

    我的父親喜酒,記事起就常見他喝得半醉,一身的酒氣,沖著風口呼出的酒氣,有一股辣嗆人的味道。那時,生活貧乏,日子省著過,父親幾乎喝不到什么好酒,供銷社的散裝酒,一次半斤,下酒菜基本沒有肉。夏天打赤膊汗流不止,身上的汗酸味被酒味淹沒了,小北風那個吹來,走過的人不自覺停下腳步深吸兩口。母親常常問話:“喝酒有什么意思?”父親瞇著小眼睛一副陶醉樣子說:“有意思,解乏,提神,忘記一件事。”

    以前不知道“忘記一件事”是很幸福的,母親總是在日常生活中記起很多事,半夜想起便坐起要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件事往往攪和得母親一夜無眠。

    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所有的事都忘記,以后每一日都有一個新的開始。

    長大了覺得酒香氣撲鼻,是一種誘惑,便常常和父親坐下來對飲。父親說:“女人少飲酒,酒是有性子的,喝不好了會傷胃。”父親說:“酒不傷男人的胃,傷男人的心。”說完一句話時眼睛盯著母親,很是意味深長。

    那年月,全國上下大搞建設,父親有一個極其出色的軍旅水壺,那里面不裝水,裝酒,掛在腰際,周圍的工友都盯著他的水壺看。可貴的是父親被看急了,總會摘下水壺讓他們喝一口。那只水壺一直在我家的某一面墻上掛著,那上面顯影著父親的青春年華,也顯影著父親的幸福回憶。

    父親后來戒酒了,戒酒是為了省下錢買國債。國家發行了公債,是建設社會主義的公債。那年月幾乎沒有人有多余的錢,但人人都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父親當時是礦山機械廠的車床工人,胸中有國,省下酒錢買國債,用那時的話說叫支援國家社會主義建設。母親不相信父親能戒了酒,等著看笑話。父親最后用酒壺裝滿白酒掛到墻上,用日期封口。每日回家第一件事是上前聞一聞,那一縷酒香落入肚里立刻止渴生津。

    那壺酒一掛就是幾十年。

    二、白酒祭祀日神、月神

    見酒如見君子,古代飲酒的禮儀約有四步:拜、祭、啐、卒爵。飲酒前先作出拜的動作,表示敬意,接著把酒倒出一點在地上,祭謝大地生養之德,之后才可仰杯而盡。

    原始宗教起源于巫術,在中國古代,巫師利用所謂的“超自然力量”,進行各種活動,都要用酒。巫和醫在遠古時代是沒有區別的,酒作為藥,是巫醫的常備藥之一。

    在我的故鄉,普通人過光景勞作一生,和自然相處充滿敬畏,年節祭祀活動中,酒作為美好的東西,首先要奉獻給上天、神明和祖先享用。

    神靈的出現,是在人類智慧初開、最富有幻想、思維最簡單直觀的時期,也是生存能力薄弱的人類,帶著對自然難以克服的畏懼,依照好惡,用簡單的因果推理想象出的結果。有了神為中心的故事,便有了神的靈跡,接著便有了安放神的廟宇。這無疑讓我們感受到了在遙遠的空間和同樣遙遠的時間里,有一雙慧眼無時無刻不在規約著人的行為,滿足著你所滿足的未來。

    靠天吃飯的鄉民,天空為背景,三杯酒祭日。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一次日食,民間叫“天狗吃太陽”。大人孩子們取了自家的臉盆敲擊,吆喝聲四起,黑漆漆的天空下看那日頭一扭一擺地走出來。那時候人們已經不燒香了,敲擊臉盆等行為雖然仍是古代做法的遺風,但惶恐程度低,知道天狗是吃不了日頭的。古時候發生日食是要用九頭牛來祭祀的,酒是祭祀的引子,儀式中,天子是要減少膳食的,不能飲酒作樂,只在朝中擊鼓。

    人類手中始終掌握著有力武器,人們為神靈進一步人格化創造了條件。

    祭月是在天地間。除了感念月亮在歷法方面的貢獻外,人們對月亮的祭拜是懷有世俗情趣和團圓意味的。月光皎潔,缺而能圓,晦而重光,月亮上面的死海形成的陰影,引起民間的種種猜想。古時候文人考舉人的考試設在秋天,又稱“秋闈”,正是中秋月圓季節,中舉稱為“蟾宮折桂”。古人在月圓之時拜月求中舉,更多的時候是分吃狀如圓月的月餅,與聚散常離的家人團圓。外出離家之人,中秋節時多遠的路程也要趕回家,就為了夜靜時全家圍聚在一起喝一場酒,祈望來年豐收,也求得家人平安。

    故鄉沁河支流丹河邊上有座玉皇觀,供祭星神,有參、辰、南斗、北斗、熒惑、太白、歲星、二十八宿等神。宋代造像,那位月神真叫我喜歡,栩栩生動的樣子,我站在她面前,感覺從腳下升騰起一股旋流,將我的靈魂帶往星漢。有多少雙腳在她的面前停留過?她那毫不涉及時光的輕靈的衣紋流飾,悄然釋放出無限光輝。

    三、一盅酒保一方平安

    土地廟是小廟,廟雖小卻有一方大神。那就是土地神。土地神是一方諸侯,管轄范圍雖然看似只有一個山頭山尾,可他卻能夠呼風喚雨。在我的故鄉,土地神喜酒,求平安的人只需奉一盅酒。

    民間故事說山前山后各有土地廟,山前熱鬧,山后冷清。山后土地來山前土地廟里抱怨,正好山前土地要出門赴宴喝酒去,便委托山后土地代理一天,以便得些酒水香火供品。山前土地前腳剛走,便來一人祭祀,一盅酒請土地刮一陣順風,明天他要行船。接著又來一人,一盅酒請土地明日千萬不要刮風,他的梨樹正在花季。沒等土地決定,又來一老頭祭神求雨,一盅酒敬獻求得種田有墑。后又來一老太顫巍巍端著一盅酒,邊走邊祈求說她要曬姜。山后土地實在是沒有工作經驗,急請山前土地回來定奪。山前土地醉態中說:刮風順河走,躲過梨樹溝;黑夜把雨降,白天曬干姜。一盅酒跟著對方的需求定奪,不做無用之事,不放過有用之人。

    “夫山者,萬民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萬物植焉,飛鳥集焉,走獸休焉,四方益取與焉。出云道風,嵸乎天地之間。天地以成,國家以寧。”

    我見過土屋上梁時木工祭拜魯班神的儀式。木工師傅把斧頭、墨斗、曲尺放在桌子上,五尺斜靠在桌子的前方,瓦工的瓦刀、掛尺放在右前方。一切準備就緒后,木瓦工和房子的主人凈面,燃香點燭,恭請木工上梁。木工掌墨師傅走到桌前叩首恭請魯班。所有工具掛紅,燃香封梁,最后是三斤白酒沖著屋前屋后潑灑,一切以祭酒結束,隨后上梁。上梁時女人都回避,民間傳說女人的月事是不潔之物,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是陰性動物,女人出現的所有陽間地方將會有一個難以修復的傷痕。

    我的家族中女人都喜酒,風姿綽約的長輩,或凄迷或曖昧,或勤勞或勇敢,她們與神相伴,半是緘默半是憨態,尋常的蒲團,被光線和色彩相加,借助了低成本的民間本色——一壺酒,幾位女子,酒醉中透出的霸道和專制,使我家族的男性為之瞠目。

    四、選擇一款好酒安撫腸胃

    “酒會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王家衛的臺詞,一副老派文人回頭看往昔的架勢。

    一款好酒入胃,頭重腳輕,可出門去踩久違的月光。好多年沒有踩過月光了,海棠花的淡影,蟋蟀低泣如風中遠去的讀書吟哦,時間無情,朋友們四散而去。

    還記得曾經有一次酒醉攜古琴入山,就著月光彈琴,孤獨的琴音空蕩蕩戳在荒草叢中,酒成為一種背景與氛圍。人這一生都在尋找親切的生存場景,許多日子的重復,僅僅是幾十年光景,世事更迭的冷漠與無奈,人與人之間突然就少了一個場景,少了對飲,慌不擇路,誰還有心就著童話里的月光去喝幾盅酒影里的從前?

    我偏愛用原漿泡花酒和果酒,鼓肚玻璃罐子,看花朵盛開,忽而上下,喝那樣的酒會想到愛情。山野的菊花苦味重,采回來要蒸,蒸后放到篦子上晾曬,邊晾曬邊翻身,有一股艾藥味兒。用晾曬好的菊花泡酒,會發現香氣不全是來源于植物,有節令揉在里面。

    農歷九月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山里的野果子熟了,天然的無污染的野果子,我喜歡采摘來泡酒。那些日子,巖崖上揚起一陣風,搖掉吃不住秋風的樹葉,一些藤兒繞過巖頭,那巖頭上就探出了一叢一叢的野果子,看見時的那個喜悅,萬千煩惱都在那一瞬間被推走了。我自己泡酒,和友人喝到興處,若加上歲月老去的容顏,加上老歌,再加上蛋黃色的蠟燭和醬菜小黃瓜炒毛豆,更感覺世界果然簡單到可以消受人生哲趣了。

    一口下去如一根絲線提起了心肝。

    這樣的好酒,多喝一點即多,少喝一點即少。

    人生喜酒源于生活。想想我遠去的親人們,我的一生的努力和獲取因為文字和酒,并總能與文字和酒一起喧囂,可為什么我依舊惆悵?

    葛水平,山西省文聯主席,山西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創作有長篇小說《裸地》《活水》。中篇小說《喊山》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有電視劇本《盤龍臥虎高山頂》《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