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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廣西文學》2023年第11期|方磊:無聲刺客
    來源:《廣西文學》2023年第11期 | 方磊  2023年11月30日08:29

    山 崖

    船進入山崖之中時,甚至很難感受到水流的沉浮與波動,只有站在甲板上端詳才能細致看清水被船刺入,波紋閃動。這一切發生的如此輕易而又不動聲色,如同外在波瀾不驚內里卻早已震顫涌動的生活。

    黃昏,夕落,江潮天色一際,宿命般山崖的暗影終于傾覆在現實波瀾里的輪渡,前路延伸著黑鐵般的未來。時間遁入江水,雨落為草木。

    站在甲板上,罡風劈面而逢。兩端山巒奇絕而高拔,以蔑視與嘲弄現實的方式聳立和沉默著,向大地和水流投射著巨大的漠然,甚至是對人間的徹底否認和拒絕。時間以漫漫無常的光景鍛造了這些超越人間而向天宇逼近的山崖,時間的流淌早已漫過了這淵底鋪展無休的水流,這些山崖是時間高懸于世間的一張張面孔。

    船游弋于長江之上,走走停停,而無論船身在何處,這水流都是不舍晝夜,這時間都是一往無前。

    江水與山崖映照相襯入詩,才使得詩歌更有生命意味與命運的輪廓。這一切都連接著遠古的時間。書寫三峽的詩句千萬,唯有李白的《早發白帝城》令我深深感念人生至臻的況味。人生最點石成金的境界不是“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也不是“三峽連天水,奔波萬里來”,而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真是好一個“輕舟已過萬重山”,勘破了人生秘境真意。

    在兩岸綿延的山崖間順水而行,可以輕易領悟臨淵之境般的命運。坐在江輪的陽臺上,就像坐在遙遠的往事懷中,坐在江水的深情里,天際低垂,薄暮像一座魔幻城堡的門扉。不斷流逝的江水瞬息就會被后來者所充盈,泛著閃耀的光芒里融匯著每一滴水的坐標,而在轉瞬之際,此光已非彼光,這光亮的源頭仿佛來自空中。

    這一刻,我的手機響了,在群崖之下,我埋首回復討生活的信息。當我再次仰面,已無法面對這眼前的山水,無法僅僅用羞愧不堪來描繪自己。面對這江水山崖的雄渾自然,你才真切強烈感知到人間的榮辱得失都幾近笑談,也只有這無盡無休空茫的流水,抵得過時光鋪展如天的虛妄,也只有這眼前的流水以不息流淌,憐憫著古老而哀傷的大地。

    從遠古至今,在這萬重山崖江水中渡過的從木筏到扁舟,再到如今我憑欄臨水的江輪,無以計數。無論水上交通工具如何演進變遷,如何發達新潮,在這山崖江水絲絲入扣的圍攏中,所有以征服之名于山崖之中的游走與穿行,都如同是真理之下惶惑地揣度未知,無力而可笑,山崖之下所有的命運臆測之想都似乎不堪一擊。

    這林莽之間高拔陡峭的山崖猶如在時間淬煉中堅守,是塵世一切殘酷背面的義無反顧,猶如永不倒的信念桂冠,又像高出大地與江水的不竭咒語。千百萬年的地殼運動中,這些山崖生發于時間,又皈依于時間,它們是無形若空的時間在世間幻化的面目。

    古時渡江穿崖而過是沒有選擇的旅程,江水之上山崖之間,一經踏入便難以回頭。而今,“唯一之路”已經罕有,渡江的信念、理由也不再堅不可摧,沒有什么是必須的選擇,卻也因此在懷疑與堅守之間有了浮世更深不可測的江川。

    數千年來,三峽這山崖江水的羅網中潛隱著無盡的聲聲斷斷,更多的不知所終,不為人知。我站立甲板,清夜薄霧之下,無垠清明,連同我猶如萬蹤皆無。空山寂寂,萬物不具回音。

    時間是無聲的命運刺客。這些山崖如同時間的手指,它們以永恒的靜默端視世間,它們是時間幻化之身。長時間里,它們本身就是時間的骨肉與魂魄。億萬年前地殼劇烈復雜的撞擊與顫動,原本這個星球上的滄海竟然變為峰巒,地質學家在珠穆朗瑪峰發現了大量海洋生物化石,可為明證。這些山崖真的不可一世嗎?時間才是上帝,這些現在冷漠傲視萬物的山崖,或許就在今后不明何時的某一瞬,消逝于虛無,地殼在又一次劇烈震顫和涌動之下,它們將在巨大轟響中幻化為粒粒碎石粉末,那一刻是時間千萬年沉睡之后的又一次醒來,是時間的又一場魔法游戲。不知道在多少千萬年之后,時間會親自粉碎毀滅這些山崖化身,時間會戴上新的面具。

    船行進山崖間,仿佛遁返于歷史之中。在三峽這段壯闊詭譎的航旅中,你還可以看到山崖之上的懸棺。懸棺幾多謎題至今未被解開。

    現在能夠找到的記載,在南朝梁時期,就有人發現類似懸棺,但語焉不詳沒有準確的記載,史學界也有人認為懸棺大面積流行的年代最少在漢代以前。

    為何將棺木懸掛半空?有人說是關乎信仰,先民有著廣泛的神靈信仰,認為人死后被葬在懸棺之中,他們的靈魂就能夠被神仙接走。還有說法是可能為了防蟲害。南方因為濕氣大,棺木容易腐朽,這樣,一旦土葬,埋入土中的人也會很快腐爛,他們為了死后永恒,所以,力所能及地把棺木葬在半空中,可以杜絕濕氣腐蝕。至于防腐具體方法現在已經失傳了。

    關于懸棺最大的謎團是如何將棺木懸掛于崖壁之內。考古學家根據各地懸棺的地理位置不同,提出了不同的說法。有些懸棺下面是江河,譬如三峽懸棺。考古學家認為這些江河在古代的水位應該要比現在高很多,以至于古人能夠乘船將棺材運送到如今的高度,然后再在峭壁上鑿出一個洞口以安放棺材。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水位不斷下降,原來的棺材也就變成了懸棺。

    也有一些懸棺下面并不存在水體,而是裸露的巖表或茂密的樹林。針對這種情況,有些考古隊在懸棺的附近發現了殘舊棧道的存在,古人通過修建棧道,一步步將棺材運送到峭壁上,然后再鑿壁將棺材放進去。安葬完畢后,他們邊退出懸棺邊將棧道破壞,目的是不讓外人接觸到懸棺,神秘的懸棺就這樣形成了。

    還有一種最接近于現代性的可能,就是古人在懸崖上安裝一個固定裝置,然后將棺材慢慢地懸吊下去,整個過程就像當代建筑樓宇時在頂部安裝一臺懸吊裝置用以運輸建筑材料。雖然此種方法更與現代方法接近,但是目前考古人員還未在懸棺的懸崖上發現懸吊裝置安裝的痕跡,這說明該方式可能并未出現過。

    在萬州博物館里,我見到了考古尋得的實物懸棺,其中有一對頭骨,一大一小,一是成人的,一是孩童的。有考古者認為是父子合葬,后來檢測發現令人驚怖的真相,二人毫無血緣關聯,此孩童只是這成人的陪葬。在孩童的頭骨上我眼見清晰的銳器擊打形成的塌陷之處,使我經久驚駭戰栗。那一刻在室內參觀的人叢步音中,我仿佛清晰地聽見江水深處不可遏制的激浪翻涌之中,一聲聲穿透歲月,如江水傾覆漫過世間的凄厲綿長的哀號,以致我不能自已,幾近窒息般顫抖。

    山崖中的懸棺之謎只是時間謎團遺落在人間的一粒塵埃,浩瀚的時間之內才有近乎真理的無限未知,而我們卻無從抵達。時間之謎只有時間才能昭示謎底或被時間恒久湮沒。

    兩側的山崖層層疊疊,江輪在水流中走走停停,猶如時間倏忽的過客,仿佛生命中那近了又遠,逝水般去而不返的人事。時間如山崖一般冷峭幽邃,在山崖面前足以感念人間仿佛只是時光里的虛擬和幻化,山崖上錯雜繁盛的植被、鳥獸、花木、溪流是這虛構浮世的背景影像。

    江輪切開水面,無限向前。人生如寄,山崖與水流的倒影里是時間的幽冥,在遙望永無盡頭的山崖與江水之際,鼓蕩著時間的殘忍,也播撒著時間的慈悲。暖陽從山崖上鋪展下來,照耀著水流和水流中的時間,照耀著人間所有的沉默。照耀著人間所有的影子,照耀著人間所有那些消逝了的物事與人跡。這江水古老的波濤永遠嶄新。在時間的無聲刺入中,人間已然蒼老,這山崖上的日出、夕照、密布的陰影是時間在人間的眼睛。

    星辰江海,無邊幻象。別有人間行路難。

    千萬年以來,這些山崖習慣了高聳的孤獨,成為時間的面孔本身就是承載了極致的孤獨。理解這時間終極孤獨的只有不明深處的煙云和飄揚沉落的塵埃。山崖在時間之中,在所有高山仰止里,感知虛無。山崖對于時代的疾馳變幻無動于衷,關于大地、天空、森林、人類漫卷經年的傳頌,山崖只袒露著絕地般的漠然。

    夕陽沉下的水路航程,夾在兩邊陸地上的山崖之間,感到萬物被抽去了重量,江輪只是過往一粒浮塵,山崖落日下凝望江水,像是將整個世界撫弄得輕了。此時人在水行之中,就像陷落在一首意味深長的詩句里。

    終于入夜,恍惚間山崖仿佛由時間點化為我腳下的江輪,在無限延伸的水流牽引下凌霄向天際,無限接近那些頭頂的事物。

    天水之間,月照拂見的世間所現,在群立山崖的側影中消融于江水,消融于草木,消融于兩岸萬千聲息。

    一日將盡,山崖緩緩褪去時間的面具,露出人間真實的灰色。

    古 鐘

    風乍起的時候,如同萬箭齊發,勁意盎然,古剎瓦檐上密布的風鈴搖曳作響,黃昏夕照里仿佛一段古遠的寓言正擠入時空之門。這座建于唐代的古剎如同一處埋在命運里的穴位,在時間的呼喊里隱忍堅守著魂魄的秘密。如果不是因為一陣陣無來由的風,如果不是因為頭頂這散落的風鈴,這座古剎足以被自己的肅穆與沉寂吞沒。然而,因為這座古剎之前破損庭廊里高懸的古鐘,使得古剎已經不在乎任何一種光陰里的吞沒。

    這座與古剎同時留存于世的古鐘吊掛于半空,仿佛一樁無言終局懸疑的命運埋在遠古的骨縫中,它跨越世紀的沉默已不讓世間任何一物抵達它沉沉的蒼老。眼前的古鐘浮懸半空,望著它仿佛才令人相信時間存在的可能。這洶涌而襲的風,撕扯而過,古鐘分毫未動,像被嵌入遺忘中的某種永恒。

    古鐘已如此斑駁,上面的雕琢圖案已幾近模糊,字體符號混沌中洇著幽暗和潮濕,那是來自時間內部的暗影。這座失落于時空中的古剎寥落人稀,蕭瑟黯淡,幾只飛鳥偶爾停落風鈴之上,這一意象令人對此刻的時間心生懷疑,仿佛此刻正陷落在比久遠更遠的時光里。古鐘懸在那里,一動不動,像面向人世時不知所終的那些遺落、斷裂于空中的時間。

    鐘初始的出現是因為時間,因為時間而成為時間的化身,鐘以聲音這個幾乎與時間同步出現存在的介質,傳遞著天下所有人的生活細節。最初人們沒有時間可循,人們工作、生活、祈禱只依靠鐘聲辨識,人們在鐘聲里聽從著自身的命運歸屬。這些高拔于大地的鐘是城市生活地圖的坐標,時間無聲無息,而鐘是時間來臨人間的使者。

    時間奔涌永不疲憊,而鐘會在人間的蹉跎中感到深深的失望。它會停下叫醒大地的腳步。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最大最準確的四面報時鐘——大本鐘,在2017年這個凝聚著城市、時代與人們共同記憶的巨鐘終于在萬象逼馳的困倦中經久地沉睡。它開始對世間不發一言。2022年11月13日時隔五年,九千五百萬美元的修繕款讓大本鐘重新醒來,恢復了每隔十五分鐘報時的鐘聲。一個城市甚至一個時代的共同記憶與秩序仿佛在消失之后被重新喚醒。

    1420年捷克首都布拉格老城廣場的布拉格天文鐘比大本鐘早出現了四百多年,鐘上鐫刻著精巧神秘的天文星盤,和絕美的日歷鐘盤。在天文鐘的周圍是四座珍貴的雕塑。鐘樓腳下正是布拉格集市,人與時代、人的愛恨生死、城市的興衰跌宕、人與城市融匯共生共存的命運軌跡,反射在天文鐘指針無限無盡、單調又嶄新的繁復循環的行走里。

    1272年,北京城中軸線八公里最北端的紅墻灰瓦的鼓樓后,便已經屹立著灰墻黑瓦的鐘樓。這座鐘樓曾遭遇火災,留存至今極為不易。1420年與1745年,這個凝聚著元明清三朝市井煙火的中國時間面孔曾兩次重建。彼時,暮鼓晨鐘規制已經形成。天黑擊鼓關門禁足,天亮撞鐘開城忙生計。那時,敲鐘人將時間之聲帶入全城依據的還是銅壺滴漏報時法,時間顯影來自銅壺滴漏,敲鐘人看見了時間,他撞響了鐘樓這枚時時陷入時光深淵里的古鐘,聲音從云霄中傾灑而降,網住了整個北京城。

    世界著名的意大利比薩斜塔實際是比薩大教堂后面的高五十五米的鐘樓,自1173年修建中途中斷兩次,在跨越一百九十九年后的1372年才竣工。長久以來比薩斜塔不斷傾斜,愈發呈現倒塌之險。而在1838年,比薩斜塔突然停止了傾斜。據地質學家研判,由于特殊的地質構造,只要不出現巨大自然災害,斜塔在三百年內還不會倒掉。這樣來源于科學的考證,是否依然有著無法解析與拆解的詭譎幽秘?那已消逝了的鐘聲,是否仍在以時間的魔法支撐著它傾斜的時光,抵擋著地球的引力?

    公元前200年古希臘雅典市中心的風之塔是迄今發現的最早的“鐘”,它沒有鐘的形卻有著鐘的魂。這座八角形的塔高僅十二米,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塔上的日晷和風向標。與其說風之塔是建筑,不如說它是精密的巨型機器。風之塔最重要的功能是測定風向。塔的外壁是八座代表古希臘八位風神的雕塑。塔頂有海神青銅雕像隨風轉動。當時民眾的日子離不開海運,風力決定著運力,吹什么風,就決定著船只在海上的航程,人們通過風向測定船只到港的時間。在八面風神下方能看見日晷的刻度線,人們同時利用太陽移動計算時間,以及區分重要的季節。當時已經采用二十四小時計時,但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計時就需要具備持續水源循環系統。有人猜想,塔內有一套繼承古埃及的水中技術,用水指示十二小時白晝和十二小時黑夜。而水源就來自衛城泉水,通過一整套復雜裝置保持水流循環,形成類似于現代機械鐘表的自動化計時裝置。這套系統還有天文演示功能,在水中圓盤上繪制了宇宙圖像和星座圈。

    由于風之塔在漫漫光陰中被埋在土里,因而避免了各種不一而足的毀滅可能。它蒙塵在時間之中,也因而被時間拯救,被時間留駐在人間。

    古遠的風之塔以同樣古遠的風、水與塔的謎面,隱含著在古遠盡頭的時間謎底。

    這些古鐘屹立在時間河床之上,它們穿越時空一次次迎接著每時每刻,也以挽歌般的聲聲斷斷送別著人間大地上無休止的生死悲歡。

    窗外,鐘聲再次響起,聲音遠播四方。銷匿于無形的時間仿佛再一次身臨眾人之中,高懸在這座現代化都市上空的巨幅時鐘終于又一次在整點發出聲響,讓這座時間汪洋中沉浮千年的城市又一次長舒一口氣。

    此刻,上午十一時。我從窗口遠望,云層之下一切如常,大地上人與車來往交錯,巨幅鐘表的輪廓依稀可見,在它更多的緘默時刻里,它亦是被時間遣派降臨這座城市的無聲刺客,作為時間的使者,它以自己的聲音,雕琢也消解著關于這個城市里所有顛撲不破的生活。

    更多時候,這座城市里的巨幅大鐘像一個虛飾的存在,車水馬龍中無數人從鐘下掠過,無數物事穿行于鐘下。時間靜默流淌,鐘以一致的靜默暗合與遵從著它的時間主人。在這座城市越發復雜縱深延展的脈絡中,這座需要仰望的大鐘是一處更多時候在沉睡的穴位。只有在鐘聲報時響徹天際的每一秒里,人們與城市才如同又被喚醒一次,人們意識到這座大鐘的存在,意識到時間的鋪展也高懸于頭頂。

    這座大鐘于這座城市是時間浸潤生活的冷肅面孔,猶如隱士般的存在。

    舊機械時代的大陸上迎來了新的電子科技光芒,碩大高懸的古鐘已經逐漸從歷史的劇目中被時光的指尖撥弄到幕后,電子表、手表、手機、電腦替代古鐘成為新的時間使者。“古鐘”的使命、魂魄、節操、意念以新的時間面孔沉潛世間。荏苒光陰,時間遣使的無聲刺客今猶在。

    我的左腕系著橘色的日本電子表,表框里是細致錯落顯得華麗繁雜的氣壓、溫度、天氣、海拔、心跳速率、脈動乃至日出日落的指針,它們以阿拉伯數字呈現靜默,這些來自手表的時間以數字面目引導規范著我的日常生活,也控制著我的行為起居,無言的它們是我悠遠又切近的命運存在。有時,我還會圖方便直接望向手機上的數字電子顯示以確定時間。甚至我會給手機設置鬧鐘,在某個時間段讓數字時間發出聲響,來叫醒自己或提示我行將去做的事宜。

    手表與手機上的數字是屬于我一個人的鐘,除了我設定的時間之外,它們絕大多數時刻同樣默然無語,它們同樣在無聲中代言著屬于我個體的時間,它們令我的生活飽含秩序,它們也囚困著我更多的選擇,它們是時間的繩,牽引著我也捆綁著我。它們使我在人間有著更深徹入世而碎屑般的存在,它們也把我拋向命運的跌宕沉浮之中。它們令我在人間有無限可能,也使我于塵世一事無成。

    在這個國家級博物館“國寶展廳”的數十種國家一級文物中,我一眼就望見了它——這個被盛裝圍欄玻璃裝束,內里有著精細溫度濕度,嚴格除塵除菌密閉的與世隔絕的古鐘。作為頂級珍寶,這枚古鐘表面鐫刻著華美精致細碎的花紋、圖案,甚至有著一個個典籍故事的畫面描摹。它定然曾在至尊之地有過各種意味的呼喊,而今它靜默,靜默是它穿越千年時間的時間魔法,在千年之后它躺在這座恢宏的博物館里,與人們相遇。它不再發聲,新時代的時間早已將它覆蓋。它就像從古舊的迷蒙混沌時間縫隙里滴落下來的一枚塵埃,是默然不語、守口如瓶的時間看護者,古鐘的下端鐘口里是寂然了的漫漫時光,它咬住的那些真相是不能再被還原的秘密,以空無之態埋在鐘口通向時光的深淵里,在鐘口之內,是無可挽回、不可阻攔地塌陷于命運中迷蹤的時間。

    我久久地望向這枚古鐘,又回憶起那個破落古剎荒棄廊庭里半懸于空中的古鐘,在某個片刻我的意識讓我覺得它們幾近沒有分別,它們恍若一致,卻又命運各異,如今的不同安放是因為它們出身有別,抑或是人們的認知愚拙?而它們中又是誰更歡喜自己今天的境遇?

    古鐘永遠不再出聲還是它們早已呼喊過,而我們都再也無法聽見?或許那些純正而確鑿的時間早已被它們收藏,而今天的我們早已存在于一個錯位盜版的時間之內。或許,在意想不到的將來某個日子不經意一刻,我會驟然聽到,古鐘再次被時間以某種撞擊的力量喚醒,它將再次發出巨大聲響,猶如一場大笑。那時,我會知道它的痛苦正無以言說。

    眼前的古鐘靜默安詳,它的鐘口依舊在不竭永恒地流淌著時間,時間從古遠流轉至現在,這口古鐘是時間安放在世間的無聲刺客,它將時間滲入人們命運之中,令所有人成為時間的臣民。

    從前,現在和以后,古鐘將以時間的面孔經久靜默。

    古鐘的靜默里有時間對人世的祝福,也有對塵間的詛咒。古鐘的靜默里是無盡的時間,是悠久的憐憫。

    【方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理事。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屆高研班學員。北京“無規則”搖滾樂隊前貝司手。作品散見于《十月》《花城》《散文》《安徽文學》《山西文學》等諸多文學期刊。《無解的圈套》收錄于《散文2022精選集》。曾出版短篇小說集《銹棄的鐵軌》《走失的水流》,散文集《光影》,詩集《世事依舊》,傳記文學《繁星之下》《逐》《初心無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