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寶三:我的恩師嚴家炎先生
近日,接到中國現代文學館邀請函,邀我參加為嚴家炎先生舉辦的“求實——嚴家炎學術文獻展暨座談會”。《邀請函》寫道:“嚴家炎先生是當代著名的文學史家、批評家、教育家。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學科第二代學人的領軍人物,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意義。2014年起,嚴先生陸續將上萬冊藏書、書信、手稿以及書房家具、名人字畫等無償捐贈給中國現代文學館。這些入藏資料數量壯觀,涉及面極廣,豐富了我館館藏,是一筆寶貴的文化財富。”手捧邀請函,心潮澎湃,思緒萬千,禁不住想起受嚴老師教導和影響,印象中最為深刻的幾件事。
嚴家炎先生是我最尊敬、最感親切的恩師,沒有之一。我稱他老師,他稱我學弟。二十年前,我和范震威曾為嚴老師寫過一部30多萬字的《燕園風雨四十年——嚴家炎評傳》,2004年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可以說,我應是最了解嚴老師的學生之一。
我是1970年進入北大中文系的。高中畢業那年,我在縣圖書館就見到過嚴家炎的名字,他在《文學評論》發表的有關長篇小說《創業史》的三篇評論文章,引發一場大論戰。1978年,嚴老師把這幾篇評論文章收入《知春集》中,他在這本書的后記中寫道:“為了保持歷史的原貌,關于《創業史》的幾篇評論均未做改動。今天看來,這些文章在某些觀點上也許不是沒有問題,有些措辭似嫌輕率,現在讀起來有幾分吃驚。”他沒有標榜自己如何正確,這種客觀的、歷史的實事求是的精神,多么難能可貴。
嚴家炎先生名如其人、文如其人,無論做學問還是為人處世,一向嚴謹縝密,在文學研究領域里,被稱為“嚴上加嚴”,向來一絲不茍。
我曾經在北大出版社出版過一本小冊子《未名湖歲月》,寫了北大中文系十位教授,其中有一篇《燕園吾師嚴家炎》。嚴老師讀后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集內散文都寫得好,筆墨很活,人物音容笑貌躍然紙上。唯因時間較久,間或記憶稍有出入。”嚴老師曾寫過一篇評論我詩歌的文章,我剛收到稿子,第二天又接到他寫來的一封信,信中說:“昨天寄去的稿子,今天想想,在最后一句‘這就是我讀吳寶三組詩《海濱抒情》得到的一些啟示’之前,恢復被我騰寫時刪掉的別林斯基一段話較好。將‘這就是’改為‘這也正是’,這是因為,我并非你所說的‘名人’,而且也寫不出‘名言’,還是借助這位大名人的話為好。”嚴上加嚴可見一斑。時任《北方文學》主編黃益庸親自簽發,轉載了嚴老師評論我詩歌創作的這篇文章《我愛讀這樣的詩》,于是乎,我這個邊遠小城的業余作者,從這里起步,邁進了文學的大門。如果我有一點點創作成果,得益于恩師,我是沾了嚴老師的光。
半個多世紀以來,我同嚴老師一直保持聯系。他大約給我寫過20幾封信,還有評論我詩歌創作的手稿,我效仿嚴老師,連同一些作家、學者的書信,一并捐贈給了中國現代文化館。
大學畢業后,我一有機會就去北京看望嚴老師,逢年過節,打個電話像家人般相互問候。前些年,我每次去北大看嚴老師,他請我吃飯,大都選在北大南門對面的海淀飯莊。邊吃邊聊,不知喚起多少對艱難歲月的回憶,其中有歡樂,亦有悲傷。有時我們全家來北京,在他家里吃飯,他還親自上過灶。
1985年盛夏時節,嚴老師應邀去山東講學,回京的途中,特意轉道去我工作的遼寧興城看我。那時我的三個女兒還小,他給孩子們買了玩具,還特意給我帶來一瓶青島的葡萄酒。當提起孩子的名字時,嚴老師還記得,他一本正經道,我寫給你的信中說過,你女兒吳為、吳非,名字起得似有一點道家的味道。在相處的幾天里,我倆無話不談,談得最多的還是一起在京郊鄉下開門辦學的那些日子。因為我有胃病,我提起他曾給我買蘇打餅干,給我郵寄胃藥猴頭菌片,他說記不得了,而我卻沒有忘卻,恍若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