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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堂》2023年10卷|程川:成都郊外(組詩)
    來源:《草堂》2023年10卷 | 程川  2023年11月23日08:54

    [陡溝河記]

    江心如翠柳,白鷺陳列其間

    整個下午,年輕和熱量接管了體內的人民廣場

    靜謐只與銜住虻蠓的兩只蜻蜓有關

    兩只蜻蜓盤旋、俯沖,牽著一匹卷舌音的馬走出歧途

    公園里,年輕父親低聲抱怨

    如果每株蘆葦都是造紙術總部

    假以時日,是否構成一座紙質森林

    藏起斧頭、籍貫與小范圍決堤?

    類似對自我的無效命名,口哨聲在卷筆刀里一圈圈變薄

    堤壩為廣場舞騰出更多硬化空間

    在陡溝河,筆下的詩歌慣于死水養苔

    談及漣漪,一只青蛙決然從泥濘的陰影鉆出地表

    像鳥鳴鋸樹梢,寂靜深處

    我新發的枝條遺留有大段春天的傷口

    [草堂懷古]

    訪古時,舊馬路斜穿堂前,瓦楞排列起一溜柱狀真空

    如蟬的句讀,總結篦子里細密的古意

    群山遠道而來,后視鏡里,相悖的事物

    常使我疑慮置身于此的理由

    復墾日漸鈣化的中年?效忠酒后參差的囈語?

    而立之年,眾我之中總有幾段用舊的自我

    與蛇形幽徑達成黃昏公約

    在死者拐過紅墻巷時,從檐下摸出幾枚鳥鳴

    裝訂在律詩的嗚咽聲中

    走得慢一點,自己的位置上便會覆蓋著別的角色

    合并同類項的游戲樂此不疲,一只從長尾玄貓

    整個下午,都沒能縮回它的影子里去

    [日落龍泉]

    總是向黃昏租賃長風,向晚霞占卜壽辰

    春光乍泄時,踮著腳,她能夠到蟲鳴、烏啼和信仰的蒼穹

    順從者得服從落日

    美的側面,萬古愁乃修辭啟蒙

    像某種誘餌,她緋紅的愁緒

    依次途經我語言的原野、年輪的巖圈,最終

    皈依魚腹的深淵,像某種釣鉤

    在命里,往下墜……

    [三岔湖詩章]

    易于蓄水明志,在船舷刻舟求劍

    二〇二二年,暮春,詩人十四五六,對于歧途和隱喻

    比低矮的事物有著更為蕭瑟的弧度

    把動詞源源不斷地注入名詞

    便得到形容詞、摹聲詞和嘆詞

    詞根電站里,沸騰的渦旋復制著湖的站臺和碼頭

    而美學范疇,則是曠野發明白鷺

    魔術仿造彩虹,左邊的鳥鳴

    隔著右邊,替我隔空捎來一副湖水的耳郭

    [花島紀事]

    淹沒低洼才能抬升坦途,這樣的說辭

    包含孤島、星辰和合法的謊言,有如某種致幻劑

    含苞待放的美,被風鐫刻湖面

    鋸齒狀的魚鱗則是鐵匠鋪鍛打的文身

    一遍遍割讓于詩。漩渦與蟲洞

    兩種殊途同歸的沉淪方式

    穿過篦子,她的手扶住我的聲音

    一并帶回暮晚的消息:江上的孤寂已無須指路

    又何必讓落日虛擲余暉

    [丹景山隨想]

    以水鑒湖,倒影中,風取走我的臉

    側過身,一圈同心漣漪令現實主義偏頭痛官復原職

    暮晚之際,殘陽與群星互為表里

    他以浮萍之術扶額思索

    如何治我面具里的病癥。寫詩的哽咽

    大于漢字的喉結,分行某處

    一艘未經馴化的游艇切開湖的脊背

    轉瞬又替沉溺的事物合上銀灰色的嗚咽

    網越縛越緊,后來者需用瞭望的姿勢

    搭建起一片落日的悲壯

    [未來設計藝術中心]

    當我被舊尺度裹挾著,一幢幢建筑模型提醒我

    駐足于此的意義:藝術

    一種思維統治工具,替未來立法

    弧形的規、曲面的界……

    一個時代對另一個時代的矯正,構成我繼續上樓的理由

    仿若一首詩里的扎哈·哈迪德

    在時間對面站了一會兒

    由此,那些被藝術之筆勾勒的生活

    置換了我們的想象成分

    仿若一首詩里的扎哈·哈迪德

    在未來等候了一會兒,敲門聲將不確定的事物

    又一次退還我們身邊

    [南方積雨云]

    日頭滑出綠蔭,拐彎處

    結滿頭顱的行道樹打了個盹,往更深的南方游去

    透過粗厚的毛玻璃,燕子劃槳

    蜻蜓爭渡,故人擅用啞語放生

    造夢者身披七星瓢蟲,啼鳴時

    筒子樓口腔診所,結巴的舌尖抵住風的旋渦

    在并排陳列的黑洞里

    檢索危崖與殘壁。那些年

    發電廠統治著曠野,漫山的白茅一遍遍剝開風聲

    繼而縫合上嗚咽。“美是臺風天

    我們共用了它的厄運”

    停頓間隙,手稿被朗誦截成兩頁

    他的喉管有巖體破裂,如一條模仿遠方的野徑

    分叉口吐出一段軟趴趴的濕信

    [成都郊外]

    日式里弄梨園坊,稱之為空的美學范疇里

    老派官吏端坐雨夜,等候途經者

    畫外捎來一段留白。唯美主義,香酥螃蟹

    凄厲的油炸小黃魚,水悼三遍

    漸次隱遁的暮色,無中生有的說書人指了指

    成都,一趟中年的冒險之旅

    酒鬼們泥鰍般隱入暗河……隔三岔五

    環衛工便將拾來的姓名捆成一摞,塞進晚報中縫

    褶皺里,他聽見自己的替身

    一個心懷廣場的人,將棋子種進肋骨深處

    聲音里的蟬,體內的木制氣候

    諸種證明正被押往合法的被告席

    他因孤獨,臨時搭建了一排柵欄

    他因殘破,時常追憶起埋藏在身體里的朋黨

    早年皆與我臨摹過宋體的悲傷

    [冬日即景]

    龍泉驛區大面街道車城西五路,臨空八十一米

    舊太陽與地平線構成一對夾角

    年輕的母親移步陽臺,將聽覺攏上發梢

    在一堆氣泡膜中解救快樂

    快樂的質感,有點像途經晚間新聞的灑水車

    微霾的氛圍為她的胎教帶來《蘭花草》

    繼而,一本明清小說里

    她學會用脆骨咳,褶皺的部分

    咳出煙囪、變電器和捂住肚皮的低壓槽

    被征辟圍墻的事物總把自己攔在門外

    受制于囹圄,像聲音里的蟬

    第二日,傻乎乎地趴在柳梢上

    模擬對乙酰氨基酚混懸滴劑擊穿顱骨時

    激光灼熱的信號源。有時候

    更像炸開的石榴,肉體哽著一張弓

    看不見自己的全部秩序,卻能對準嘈雜的雪花點

    教它投降。無疑,用舊的語言里

    更能服從自己。我的替身時常使我無路可退

    只能對恍惚的成都持保留意見

    保留魔術和障眼法,在空置的凳子需要我時

    攙扶蜀犬吠過的日,亮明陽臺

    讓一個中年分叉的人,曬著古代

    也曬著他的局部當代

    【程川,陜西漢中人,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現居成都。作品發表于《詩刊》《花城》《人民文學》等。曾獲首屆陜西青年文學獎、第三屆中國·紅高粱詩歌獎、第二屆《草堂》年度青年詩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