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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百家》2023年第10期丨談雅麗:夢入瀟湘夜雨圖
    來源:《散文百家》2023年第10期 | 談雅麗  2023年11月13日08:16

    到達零陵古城已近傍晚,天色昏朦,車如慢舟過渡,于蒼茫的夜色中看到千年古城樓沉黑厚重的城垛,望見橫于墻樓的“零陵古城”四個蒼青大字。從城墻洞里穿越,仿佛溯流時光回到千年百年前的古典時光。

    大雨漸至傾盆,敲擊小街樓屋一陣喧響,我獨自走神,想著到哪里可以找到那位“汲清湘燃楚竹”的漁翁,乘一葉扁舟,尋“欸乃一聲山水綠”的槳楫聲。耳邊傳來百米外的瀟水向南奔流的喧響,它流至幾公里外的萍島,與湘水合流成了真正的“瀟湘”之源。

    我迫切渴望在“瀟湘夜雨”中走一走,在瀟水大橋頭聽一回水聲,冥想不遠處的萍州書院傳來“風聲、雨聲、讀書聲”。

    深夜十一點,仍撐著傘在瀟湘夜雨中漫步的是我,不懼驟雨特立獨行的我。從湖南最西北端來到最南端,一路上我不斷叩問自己,心靈深處是否仍執著于傳承濂溪一脈的文化根基,是否有湖湘文人中果敢霸蠻的性格特質,是否骨子里仍延續有水的靈性與柔情。走到古城墻頭,就是走進歷史的鉤沉中;走過瀟水大橋,大雨落入混濁的河床,兩岸停泊飄搖的船只,雨水交織的江面波浪滔天,哪里有千帆過盡的釋然。我在想自己是瀟湘的歸人還是過客?是否可以借不絕的夜雨開始我對生命的另一種吟頌?

    今夜,我在瀟水之畔,做了一個漫游河流的夢,夢中有我從前行游湘江源頭,行至愚溪、萍島的經歷;有我今日相遇永州大野的新鮮與好奇。我的夢境有關滴淚成竹的娥皇女英,有關中唐的漫天飛雪,有關湖湘文化的源起與發展,有關周敦頤的理學、柳子的愚溪、元結的山水、懷素的狂草……

    我的夢這樣輕盈,又這樣深沉。在夢里,瀟湘女神展開浪花潔白的雙翅,將我帶到一條時間之河上,帶我飛越不可逾越的滄海桑田,帶我進入“瀟湘”夜雨的畫圖中——

    我抵達的是“山水”永州的青山碧水,是“經世致用,敢為人先”湖湘精神的源泉。

    三百多年前的春天,明代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踏進永州,在此游歷六十三天,足跡踏遍了零陵、冷水灘、江永、藍山等地。他對永州山水情有獨鐘,尤其傾慕“永州三溪”,所作《楚游日記》中關于永州的筆墨就多達兩萬多字。

    “永州三溪”是指浯溪、愚溪和濂溪。浯溪有元結在祁陽縣的鄉間別墅,他寫下的《大唐中興頌》述安史之亂,后由顏真卿書刻于摩崖之上,元文、顏字、奇石,世稱“摩崖三絕”;愚溪是柳宗元謫貶零陵的地方,他在瀟水之畔創作《永州八記》等多篇散文,奠定了他作為唐宋八大家的基石;濂溪是周敦頤的故鄉,他創立了理學學派,因家曾在道縣濂溪,世稱“濂溪先生”,所創學派為“濂溪學派”。元結、柳宗元、周敦頤他們三位都是湖湘文化源頭的代表人物。

    當年,徐霞客進入祁陽境內時忽患疾痛。船入瀟水,客船靠停零陵小西門渡口,他強撐病體上岸去尋找愚溪。依他考證,愚溪以前稱為“冉溪”或“染溪”,是柳宗元將之改為“愚溪”。在零陵,徐霞客抱病游玩了柳子祠、鈷鉧潭、西山,然后在永州城北的萍島“八舟入湘口”“去瀟而專向湘”。這位明代旅行家對柳宗元是如此崇拜,甚至抱病考察愚溪的真正所在地,也可見柳宗元對后世的影響深遠,而成就柳子的,莫不與其永州十年所經歷的貶謫生活和瀟水并入湘水前的最后一條支流——愚溪密切相關。

    元至五年,柳宗元在《愚溪詩序》說:“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這一年,柳宗元離開永興寺后搬遷到愚溪附近居住。他在愚溪的定居地有兩處,一處為愚溪之上愚丘東北六十步愚泉旁“買而居之”,成為“八愚”所在。另一處是柳子在元和五年冬《與楊誨之書》中所說“方筑愚溪東南為室”。柳子遷居到愚溪之后,才暫且放下胸中塊壘,真正移情于永州的自然山水,從而成就其千古文章。

    我們到達永州時天已漸晚,零陵古城夜燈輝煌,人群熙攘。說是古城其實只是依古街古道修葺成的一座新城。一座樸拙的青石拱橋,聽見橋下有小溪淙淙流響,原來腳下就是愚溪,是柳宗元命名的小溪,這條溪曾與柳宗元朝夕相伴,多次見諸于他的文章之中,也是瀟水注入湘水前的最后一條支流。

    石橋對面就是柳子街和柳子廟。永州人親切而又敬重地稱呼柳宗元為柳子。為了紀念他,于北宋仁宗至和五年在愚溪邊建柳子廟,這是全國唯一一座為紀念柳宗元而修建的廟宇。柳子街是一條千年古道,曾是湘桂古道上的主要通道。在隱約的燈光中,古道的青石板已經被時光磨得光亮,凹凸不平,讓遙遠的商賈故事順著月光流向我們。

    夜聽愚溪淙淙流響,柳子坎坷一生的命運,讓人無比感懷。清晨,我沿千年古道去尋找小石潭和鈷鉧潭。沿溪行,溪聲潺潺,幾百米遠有個分岔路口,路牌上寫著“小石潭遺址”路標,從路口進入一條雜樹野草掩蔽的小道,溪岸高懸,溪水清澈見底,如珠玉跳躍,河底布滿參差錯落的大石,幾棟民居掩藏在雜樹之中。難怪柳子在《愚溪詩序》中用愚溪自比,溪水雖然對世人沒有什么用處,可它卻映照萬物,清秀明澈,發出金石般的聲響。正如柳子,用淡泊恬然的千古文章映照他的人生境界。

    愚溪水清、石多、樹密、藤柔,宛如一幅清新質樸的畫卷。山水明澈鮮潤,綠樹掩映溪水,小石潭和鈷鉧潭西小丘只有石碑遺址,沒有潭影舊跡。時光改變了溪泉的流向和位置。柳子以永州山水發憤抒情,將愚溪一脈的永州浮出在中國文學版圖上。愚溪邊的柳子廟廟殿空蕩,廟樓翼角高聳,碑林森然肅立,正如柳子風波不定的一生,被貶十年,謫居生涯孤寂蒼涼,老母病亡,稚子夭折,最終中年早逝……

    過溪口愚溪橋,此時云煙迷離,人聲漸起,回望元和五年的春日,柳宗元奉詔回京,行至橋邊,面對與他休戚與共的永州山水、八愚亭臺、野老親朋,他潸然淚下,悲不自禁,伏在緩緩移動的舷頭默默低吟“岸傍古堠應無數,次第行看別路遙”。而我在此懷思,唯見愚溪清秀瑩澈,載千古文章環佩叮當,一去瀟湘而永不復返。

    兩條清澈的河流,奔騰在湖湘的大地山川。瀟水南來,湘川西至,兩水匯聚,環抱雙洲,合成“瀟湘”。蘋洲就在瀟湘二水交匯處,作為瀟湘的核心地帶,也成為“瀟湘”的依托。去島上的蘋洲書院,要從零陵古城坐船到萍島,此島四面環水,島上古樹參天,只有一個渡船碼頭。

    我們租下船,解纜開船,往萍島方向行駛。江岸亂石岣嶁,水色深青。漫游瀟水,經冷水灘,往洞庭湖順流而下。瀟水青綠,兩岸是低矮的丘陵和蔥綠的樹叢,江水綠意盈盈。螺旋槳打碎這塊碧綠,然而江水無痕,又迅速將其合攏,一朵朵潔白的浪花如一只只白鷗在江上跳躍、飛翔。萍島如一片碩大的萍葉浮于煙波浩渺之中,島被綠樹團團圍繞,書院靜居其中,文韻清氣漫流。順著青石板臺階拾級而上,大門金字匾額上有“瀟湘”二字,旁有石鼓書,寫有“萍洲春漲遺址”。兩旁的楹聯寫著“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這里是湖湘文化的源流之一,我在此尋找湘江源頭,是為了尋訪湖湘文化之源,算是洞庭歸客。

    萍洲書院始建于清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由零陵人眭文煥父子創建,后被毀壞,湘軍將領王德榜席寶田于1886年重建書院,周崇傅為山長,次年書院考取了八位貢士,從此與岳麓、城南、石鼓并稱“湖湘四大書院”。空闊莊嚴的講堂上有孔子、周敦頤的畫像,想是當年書生百人,列位而座,有瑯瑯書聲歷經時空隱隱傳來。講堂邊設六角亭,亭中有平展的甬道,兩旁植桂花樹。這些桂花古樹枝葉茂盛,經歷了千年光陰,聽多了書聲濤聲,便得了智慧和靈性。此時陽光正好,將斑駁的樹影打在石板路上。橫貫桂花樹道的金桂長廊,是島的東西廊道,東連瀟水西接湘水,與南北中軸線上的步云道相交。當我立足其間,水聲潺潺,波影粼粼。

    從桂花道往二水交匯處走,一座宏偉的奎星閣巍巍聳立,樓閣高聳入云,俯瞰江水。走到萍島北端廣場,一塊巨大的花岡巖石碑立在萍島前方,“瀟湘”兩個鎏金大字閃閃發光。兩旁的花崗巖扶手和廊亭,將我的視野延長到蘆葦深處,云水開闊之處。

    我們眼前正是湘江開始之地,瀟水、湘水合二為一,水深而清,江流湍急,蜿蜒而來,直奔遠處,水面空曠開闊,碧水連天,縈回奔騰,如風雷停駐,更如柳子詩中所言:

    九疑浚傾奔,臨源委縈回。

    會合屬空曠,泓澄停風雷。

    高館軒霞表,危樓臨山隈。

    茲辰始澄霽,纖云盡褰開。

    岳麓書院有對聯曰:“吾道南來原是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對聯中提到的濂溪,是瀟水的支流,也是周敦頤的故里。周敦頤在濂溪悟道,終成北宋理學的開山鼻祖,其理學思想成為湖湘文化的一脈源流。

    晚清王愷運書寫的這副對聯雖然狂放,但卻是對濂溪學、湖湘文化在全國地位最簡明的概括。周敦頤一生最偉大的成就是,在孔孟儒學的基礎上,吸納佛、道之精華,發展出“理學”。岳麓書院的對聯贊譽的正是周子理學“上承孔孟,下啟程朱”的深遠影響。

    傳說中周敦頤極具人格魅力。周敦頤說“士希賢,賢希圣,圣希天”,士大夫可以追求成為圣賢,乃至天地境界。新儒學的開創者、宋代理學的奠基者程顥青年時問學于周敦頤后,“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終成大儒。程顥的弟子見了周敦頤后說:“如在春風中坐了半年。”

    順著湖湘精神的指引,我想在永州道縣尋找這一代理學宗師的足履,到達湖湘文化的根基地——濂溪故里,這樣我就能穿越時空,找到立志求道、如沐春風的感覺。

    濂溪故里在道縣清塘鎮樓田村,我們走進道州濂溪書院,一眼就能看見大門前漢白玉的五座牌樓。書院是中軸對稱、縱深多進的院落,青磚烏瓦,錯落有致、開闊大氣。大門前漆黑牌匾上寫著“道州濂溪書院”,對聯則是:“心傳承孔孟,道學啟程朱。”周敦頤開創的理學,到了張栻、朱熹這里,已經是第五代,周敦頤是湖湘文化的奠基人,此對聯呼應了岳麓書院門口的牌匾。

    整座書院寬敞明亮,文氣裴然。依次建立的狀元橋、鐘鼓樓、愛蓮亭、太極亭、清風樓,反映了周敦頤的理學思想和文化成就。周敦頤一生留下了兩篇最重要的義理著作給后人,一篇《太極圖說》,一篇《通說》。《太極圖說》不滿三百字,卻是探求義理的精品;《通書》不滿三千字,以“天人貫通”為特點,構建了一套完整的哲學體系。書院亭閣外懸掛“萬古儒宗”的牌匾,周敦頤是當之無愧的。

    我們在書堂內靜坐,靜靜聆聽不遠處傳來的鐘鼓聲,它在提醒我們這群追求名利、心情浮躁的人,要沉潛下來,寄情山水,研究學問,要如周敦頤先生一樣為人做事:“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

    從濂溪書院出來,明媚燦爛的午后,忽然下起了一陣太陽雨,晴雨交加,異常奇特,這雨滴落在我們的頭頂,像是為我們洗去奔波的塵埃,又像是周敦頤給我們一種神秘的暗示:你們來了?我在。我在,禮與理在,動與靜在,天與地在。

    周敦頤為官盡心于政事,斷案公正清明。任南安軍司理參軍期間,轉運使王逵斷案失實,周敦頤敢于力爭,最終使王逵折服,糾正了一件錯案。他長期做州縣小吏,但不卑小職,處世超然自得。他塵視名利,雅好山林。周敦頤住所的窗前雜草叢生,他從來不鋤,別人問他,他回答:“與自家意思一般。”與生生不息的大自然融為一體。周敦頤還說:“君子以道充為貴,身安為富,故常泰,無不足。”如孔子所言“君子坦蕩蕩”。周敦頤正是以自身的為人處事之道豐富了湖湘精神。

    我走到周敦頤故居,青瓦石磚的古建筑群:眾人門樓、愛蓮堂、神堂屋、五星列照宅……那些明清建筑將來或會毀塌,唯有周敦頤的理學思想如不竭的源泉源遠流長,激勵后世的我們。

    在故居門口,兩個孩子手舉一捧蓮蓬:“買一束蓮蓬吧!五塊錢一把。”我想起了周敦頤最著名的散文《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我在細雨霏霏中離開,覺得有什么必然會長存于我的心中,使我更堅定所選擇的文學路途。

    我在愚溪感受到了柳子淡泊恬然的書生意氣,在萍州書院聽到風聲雨聲讀書聲,在周敦頤故里重溫理學的淵源,正是在這樣的“瀟湘夜雨”中聆聽到了深厚的湖湘文化的啟示,那是無窮、無限、無盡……在向一個莘莘學子展示生命煥發出來的光芒。

    談雅麗,湖南常德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25屆青春詩會。獲首屆紅高粱詩歌獎、華文青年詩人獎、臺灣葉紅女性詩獎、東麗杯魯藜詩歌特等獎、湖南省第二十八屆青年文學獎、第十屆丁玲文學獎等獎項。出版詩集《魚水之上的星空》(“二十一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河流漫游者》(湖南文藝人才“三百工程”叢書),散文集《沅水第三條河岸》《江湖記:河流上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