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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3年第10期|武茳虹:河橋孝子(節(jié)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3年第10期 | 武茳虹  2023年10月10日07:11

    武茳虹,女,1994年11月生,山西呂梁人。作品散見《收獲》《十月》《雨花》《西湖》等刊。

    1

    關于老李的女人素珍在葬禮那天冒昧地活過來這事,河橋街的人都多多少少秉承著邊看戲邊忌諱的心態(tài)。據(jù)悉,老李的女人之前確實死了,至少有三十個街坊鄰居見證過此事,并在葬禮上傷心地回憶了素珍的音容笑貌。

    但誰知道,在樂手和鼓手唱歌時,棺材里發(fā)生了一陣異動。這股異動最開始被嗩吶的嚎叫掩蓋住了,以至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此事。參加葬禮的人們圍成幾桌打牌,一些婦女回憶著素珍生前的品行。雖然作為街坊鄰居,她們和素珍有過不少雞零狗碎的齟齬,但到了這時候大概就只剩下一些勤勞、能干、節(jié)儉之類的好話。葬禮的靈棚用黑色的土布裝飾,要比尋常的靈棚大一些,兩側掛著挽聯(lián),中間擺放著兩棵紙扎成的金色搖錢樹,一臺老式彩色電視機,兩個穿著紅色肚兜綰著小辮的童男童女,棺材后面是一個引路菩薩。素珍的孫女阿月頭上戴著白布,跪在靈前。作為女性親屬,她不得不領取了哭泣的任務,與素珍的兒媳和妯娌聚在一起放聲大哭。你知道阿月不是一個壞孩子,雖然她和奶奶的關系只能用淡漠來形容,但她不會像河橋街那些搗蛋的男孩一樣搞破壞,一開始她還在認真地敷衍這個工作,發(fā)出幾聲演技拙劣的干號,但等到素珍的堂媳匆匆趕來,跪下,帶來一陣似哭似笑的哭聲時,阿月不禁“撲哧”一笑。劉叔瞪了她一眼,說,笑什么呢?她朝劉叔做了個鬼臉,雖然葬禮上確實不宜發(fā)出笑聲,但是劉叔的多管閑事,顯然是出于他對阿月這種張揚的女孩一貫的不滿。

    我們說這個葬禮的氛圍一開始就很奇怪,先是老李和兒子李旺因為棺材的價格和殯葬用品店大吵一架。老李那個脾氣誰都知道,他向來以得罪人為己業(yè),去到哪里都喜歡跟人吵架。一開始他是嚷嚷著要訂一口頂好的棺材。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年頭棺材的價格水漲船高,人竟是連死也死不起了。他把這種買不起棺材的窘迫遷怒于棺材鋪,一直在店里罵罵咧咧,就這么個木材怎么要一萬多,你們從死人身上還要掙這么多錢?店里的張老板一開始在忍耐老李的脾氣,向他解釋現(xiàn)在木材貴,棺材漲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向他介紹了幾款棺材。五寸厚的黑色柏木棺材是最貴的、最能體現(xiàn)兒子孝心的,三寸厚的黃色棺材雖然薄了一點,但也還過得去,至于那個邊上的白色棺材,樣子有些奇怪,據(jù)說是近幾年的環(huán)保棺材。對于這個棺材,張老板的態(tài)度頗有些曖昧。李旺似乎是看上了那個最便宜的白色棺材,但作為一個孝順的兒子,他不好意思向張老板直說,只能推了他的父親一把。但是老李好像沒有領悟到,還在爭執(zhí)黑色柏木棺材的價格,言語之間,幾乎在罵張老板缺德了。我們知道老李的爭執(zhí)是一種無謂的爭執(zhí),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爭執(zhí)的目的,但張老板卻留下了一句輕飄飄的陰陽怪氣的話:買不起棺材就火化嘛,骨灰盒便宜。

    這時候老李愣在了店里,他沒有想到張老板會說這話,但也許是這幾年死人太多讓他不懂得尊重老天爺。誰都知道這兒窮鄉(xiāng)僻壤,只有這一家棺材鋪,因為棺材數(shù)量有限,有時候還得通人情才能催店里趕制,火化這種外頭時興的喪儀在本地簡直是大逆不道。但是兒子似乎對此沒有什么反對,從他的神態(tài)中甚至可以感覺到一種動搖的傾向。老李面色窘迫,卻還一直嘟囔。最后還是兒子結束了這個尷尬的局面,他指著角落那個長得有點像馬桶的白色棺材說,就那個環(huán)保棺材吧,這年頭都講究環(huán)保。張老板發(fā)出了一聲曖昧的嗤笑,但沒有人和錢過不去,他在柜臺上掏出賬本說,還是年輕人痛快,隨即他記下了一排電話,看著兒子說,定金兩千塊。

    定金怎么就這么多?老李又開始嚷嚷,這時候兒子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老李的氣焰忽然就萎縮了,畢竟這個棺材是兒子出錢,他也沒什么好說的。

    走出店鋪的時候,老李一直用復雜的眼神打量不孝的兒子。他已經(jīng)想到了自己的喪事將來或許也會被兒子這樣草率、節(jié)約地舉辦,想到這里他就不免感到悲涼。父子二人走在路上時,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對彼此的不滿,但是兒子卻毫不在意,我們很難從兒子的神情中捕捉到他對母親的態(tài)度,除了對操辦喪事感到的厭煩,他的態(tài)度就是沒有態(tài)度。快到家門口時,老李瞟了兒子一眼,自言自語地說,管他呢,環(huán)保棺材也挺好的,憑什么叫那些棺材鋪白白掙黑心錢?但兒子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

    后來,那個白色棺材被當作是這次離奇事件的核心原因。張老板在電話里告訴李旺,如果要把這個棺材送貨上門,就要收三百塊人力費。當時李旺開了免提,老李聽到就在一旁大喊道,就從麗水河到河橋街這么點距離,你收三百塊?你是搶錢嗎?這次張老板的耐心下降了許多,他說,棺材很沉,你租一輛大車的費用比我們抬過去貴得多。你看著辦吧,沒人逼你,不行就自己找人抬回去。

    老李從兒子那里奪過手機,大聲嚷嚷著,自己抬就自己抬,還愁找不到人嗎?張老板就匆匆掛了電話,顯然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交涉。老李想到自己有那么多朋友,關鍵是還有一個壯年的兒子,抬個棺材有什么難的?但是讓老李沒有想到的是,兒子竟然一口回絕了這個要求。他說,你為什么要省這三百塊?我抬不了,路上都是坡,會把我累死。

    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就抬不了了?要是在三十年前,孝子都是要給父母抬棺繞全村一圈的,那山路不都是坡嗎?

    我反正抬不了,你愛找誰找誰去。

    最后老李問了一圈,結果別人不是推脫就是婉拒。他又怒氣沖沖地對兒子說,不給你媽搬棺材,你的臉都要丟光。從麗水河到河橋街只有十里路,中間還路過縣一中。但是這十里路你要是不走,唾沫星子會把你淹死,你還當人民教師,你當屁去吧。

    兒子聽不得父親的嚷嚷,只能勉強地答應了。在此之前他還因為葬禮的規(guī)格和父親大吵一架并以失敗告終,老李非要大操大辦,靈棚要做大,靈幡要在街頭多掛幾個,白事宴必須定好酒好菜,花圈紙扎要多買,才能顯出葬禮的隆重。人們都說老李更像是在給自己操辦喪事,他急于給兒子打個樣,讓兒子將來有據(jù)可依。

    老李還雇了兩個人一起抬棺材:一個是五金工廠年齡曖昧不清的劉勝,據(jù)說職校畢業(yè)的劉勝已經(jīng)十九歲了,但他的樣子看起來很稚氣;另一個是河橋街上六十歲的老裁縫張改平。這一組離奇的抬棺組合一度讓街上的人側目。老李神氣十足地指揮著隊伍前行,他的模樣好像是領導視察而非籌備喪事。人們看到老李一路上大汗淋漓,卻仍然在斥責兒子,這棺材有什么沉的,里面都沒躺人,我都抬得動,你怎么抬不動?兒子喘著氣,憤憤地瞪父親,卻懶得和他辯駁。當最后棺材終于拐進狹窄的坡道時,好像撞到了什么,發(fā)出了一聲悶響。老李只是回頭匆匆看了一眼,就接著抬了。這時候他的體力似乎也漸漸不支了,但他仍然憋紅臉,裝作無事的樣子。小劉雖然是個很年輕的人,但他卻在后面一直偷懶,把棺材傾斜過來讓老李的兒子吃力。老實的李旺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在酷熱的陽光下流著汗水。

    好說歹說,最后四個人終于把環(huán)保棺材抬了進去。小劉一向口無遮攔,他迷惑于棺材的色彩,一路在嘀咕這個棺材為什么這么奇怪。這次抬棺雇人老李一共花了二百八十塊錢。雖然只省二十塊錢,并遭到了兒子的痛恨,不顧兒子抬棺材后氣喘吁吁地瞪自己,他還是得意揚揚,不時地炫耀說,我就說不讓店里掙這個黑心錢,他們憑什么亂收費?

    小劉和老裁縫收起了現(xiàn)金,李旺給了他們一人一盒煙,小劉蹲坐在院子的門檻上,看著正午的陽光從遠處的樓房那里射下來,留下了一片陰涼。他盯著這個奇特的環(huán)保棺材,問老李,棺材環(huán)保在哪里?

    老李說,不清楚,估計是材質(zhì),反正是時興的棺材。李旺說,好像是什么菌絲做成的。小劉疑惑地說,菌絲是個什么東西?這回沒有人搭理他,老李指揮著靈棚擺放的位置,李旺又從門口拿了幾個花圈進來。閑著沒事的小劉繞著棺材走了一圈,忽然跳了起來,指著棺材大喊,棺材磕到了,棺材磕掉了一個角!

    院子里一群親戚朋友在忙著白事的籌備,地上有許多散落的紙花。老李俯身一看,棺材左側最薄的地方被生生磕掉了一個角,連著掉了一整塊,露出了一個尷尬的洞。人們擁出來警告老李,這個角對風水無益,不利于后代。兒子氣急敗壞地說,這下壞了!我就說了找棺材店的人抬過來,你非不答應,就要自己抬,這下磕壞了,我看你怎么辦。

    那時候老李顯然是很后悔的,但他囁嚅了下嘴唇,什么風水不風水,不就是一個角嗎?誰看得見?活人都不一定看得見,死人看得見?他環(huán)視著抬棺的兩個人,說,我家那口子生前就是個勤儉的人,要是她從棺材里活過來,也不會對這個棺材說什么的。

    在場的人都覺得這句話純屬嘴硬,但是為了一個角換棺材確實是成本奢侈的,他們也能體諒倒霉而倔強的老李,卻沒有想到這句話一語成讖。后來素珍神色恍惚地從棺材里坐起來時,確實迷惘地盯著那個角看了許久,也許那個角透過來的陽間氣息喚醒了她。對此兒子心中充滿怨恨,據(jù)悉,他已經(jīng)寢食難安地照顧了母親很多年,早就巴不得母親蹬腿的這一天了。喪禮上人們都看到了兒子輕快的神色,知道他卸掉了一個大大的負擔。沒有想到這個負擔竟然辜負了這隆重的葬禮,如此唐突地蘇醒過來,這讓當時唱歌的樂手不禁也怔住了。

    ……未完待續(xù)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