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散文百家》2023年第9期丨周榮池:荒蕪
    來源:《散文百家》2023年第9期 | 周榮池  2023年09月15日08:44

    1

    許多草消失了。這也談不上十分的悲情——它們是活成了忘我,或者荒蕪的傳說。莊稼漢自是關心莊稼。莊稼被機械和資本壟斷之后,人們也并不關心多余的荒草。農民明確的身份也似荒草一樣慢慢消失在大地上。可我們走在城市的路數里,心里依舊惦記著那些荒蠻的生長。如果丟失這點殘余的記憶,對于一個農民的后代而言一定是荒誕不經的。

    屋外起風時候,門的晃動讓人想起柴門聞犬吠的日子。對于城市而言,這點晃動是門縫幾毫米的誤差或者老化,但對于我而言可能聽出過去柴門內外動蕩不安的日子。我會想起那些站在風雪里的蘆葦,以及它們所遮擋的搖搖欲墜的日子。今天,我們把蘆葦種在城市的角落作為一種修飾,可能也是一個園藝師心里還帶著蘆花滿天的舊夢。它們那么具體地標注著消失的日子。

    在我見到黃雀蕩的時候,它已經是一塘黑水。我后來在古書里尋找這些地名,它們至少在明代就出現了。但它們沒有能活到明天,它的子孫們用很短的時間就把這些珍貴的名字,頃刻間就變幻得只剩下名字。日后人們還會心安理得地忘記這些名字,就像忘記自己祖宗的牌位。塘是往深處走的,蕩是往四野鋪陳的,它們對生長有不一樣的見解。南角墩人大概也沒有想到,這處草蕩會成為一處頗有些怪異的地名。人們從城里坐車到南角墩,并不說村莊的名字,更不會記得黃雀蕩,因為“黑水塘”的名字似乎更精確。

    村莊和黃雀蕩之間有一條很長的圩子,叫作“草蕩圩”。草蕩圩是村莊和野外的界限,往北是田畝屋舍,南去就是一望無垠的草蕩。入冬以后,人們就提著刀去收割蘆葦。刀口是對蘆葦最好的交代。那些蓬松的蘆花經歷了四季,大概已經用盡了耐心,被北風吹得凌亂不堪。成片的蘆花依舊令人動心,它們能把來自西北的寒風收藏起來,只留下干燥的聲響。鳥雀們是滿心不安的,它們的巢穴藏在其中。那些苦心經營的溫暖,將面臨著提刀而來的險情。草蕩里一定是有很多黃雀的,因為它們的叫聲比風聲鶴唳的寒流更加明確。我總是覺得這些叫聲是有色彩的,是那種被寒冷逼迫出來的枯黃,干燥、明凈而舒適。鳥的叫聲隱藏在成片的蘆葦里,讓飛舞的蘆花也有了聲調。

    黃雀蕩是沒有邊際的。你從來不知道里面天籟一般的聲響究竟從哪里開始,又在哪邊消失。到了人們將一年的生長全部清除的時候,那些尖銳的根茬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但飛天而去的黃雀卻早就沒有了蹤影。沒有人知道那只黃雀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它確實在蘆花間飛過,而且又一直沒有離開。

    頭一年在草蕩圩放過火的父親,第二年春上會去草蕩里捕魚。那里面一例是個頭不大的鯽魚,村里人叫作“巢魚”。黃雀蕩里的巢魚多得令人生懼,布滿在陰冷的水流里,水倒像多余一般被擁擠得往上涌。那些魚簇擁在腿腳邊,像是要吞噬掉春天里的一切,讓人欣喜到有些窒息的感覺。他想撈一條大的,卻發現魚似乎越來越多,多到讓他在水里直往岸上奔逃,被陳年的蘆葦根扎破了腳也全然不顧。血和泥攪在一起,圩子上留下他倉皇的腳印。他想起了那讀古書的老正祺講過的故事,心里的恐懼推著他逃回村莊才敢大口喘氣。

    老正祺是一個古怪的老人。他獨居在一個屋子里,除了吃子孫們送來的三餐,其余時間都拿著厚厚的放大鏡讀古書。有人經過的時候,他就發出古怪的咳嗽。他有興致的時候就給孩子們講古怪的故事。他說,巢魚本是在獄法山上的,它們長著可以奔跑的腳。這種魚吃了可以治疣。村里有個叫作大佬倌的剃頭匠,他的鼻子邊長了一個巨大的肉瘤,一輩子也沒有治好。老正祺告訴他吃巢魚可以治愈。但他并不相信,堅信吃劁豬的穢物可治。這些事情在明亮的日色里講出來,聽得讓人心里充滿陰冷的恐懼。

    父親后來把這些故事講給我聽。我本是沒有任何恐懼的,因為黃雀蕩早就無影無蹤。直到有一天,我在讀到《山海經》里關于巢魚一句時,心里滿是蘆花在飄蕩,那些蘆花腳下全是密密匝匝擠著的魚。獄法之山“其中多魚巢魚,其狀如鯉而雞足,食之已疣。”那古怪的魚哪里是黃雀蕩里的魚,是人心里恐懼的魚,最終隨著蘆花飄蕩消失了。知道這些的時候,黃雀蕩在我的心里也并不那么廣闊了,十七頃的蘆花被一船造紙水淹沒了,從此草蕩里寸草不生,更不要說有成群飛過的黃雀了。

    黑水塘從此像一顆潦草的閑章,刻印在村莊的最南部。本來草蕩的最南邊有一個神秘的大灣,那里還埋藏著關于龍的傳說。但到了黑水埋沒了一切的時候,那個大灣的故事也消失了。那個地方有十來戶人家,從來沒有人敢輕易去。人們都認定這處叫作“老龍窩”的地方很“怪古”。那里的孩子到了學校里就像另類。有一對雙胞胎,背了六年書包連名字也不會寫,每次考試都交白卷。老師們索性和孩子們一起叫兄弟二人“大鴨蛋”。兄弟兩個是有名字的,叫作許學青、許學龍。他們總是翻著對眼的樣子非常可憐。那個厙子里的人堅持講著關于龍的傳說。他們說草蕩那個灣是東海龍王敖廣受了天庭的責罰,被追逃到此處一甩尾巴而成的。那里的人古怪,也沒有人去計較。或許那只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就像他們那幾戶人家多喜歡給孩子起個帶龍的名字。

    造紙水抵達草蕩之后,黃雀蕩和草蕩圩的名字就慢慢消失了,就連南角墩的名字也叫得少了。東南風來的時候,一種詭譎的味道彌漫在村莊里。黑水甚至在河流里悄悄地進退,逼得魚蝦們也束手無策往岸邊涌來。我見過一個老婦在黑水塘邊種了一壟油菜。她舀那些黑水澆菜苗,讓我覺得她是要將水喝下去一樣令人吃驚。她的菜花長得并不周正,好像蜜蜂也不來靠近。她把菜花邊那些瘦弱的蘆葦葉子摘下來,整齊放好帶回村里包粽子。

    老人們喜歡把蘆葉煮過之后曬干貯藏起來,這樣便不需等到端午時才吃粽子。那些干凈的葉片像一張張紙,仍然帶著動人的聲響。包粽子是件巧事,手拙的人做不來。糯稻像蘆葦一樣長在田野的角落里,并不是常有的糧食。陳年的咸肉用塑料紙包起來窖在門前的樹下,到了端午暖熱的時候掏出來包粽子。這只是富裕人家的做法。一般人家連過年的蜜棗都存不住,只用赤豆和糯米摻在一起。父親說白米粽子味道好,只有糯米和蘆葦的原味。

    蘆葦在鍋里生長,里面還藏著黃雀蕩的鳥鳴。

    2

    蘆葦在黃雀蕩消失之后,人們便去三蕩河邊尋找。三蕩河的兩岸長滿了蘆竹。蘆葦被欺負得瘦弱而自卑。有一年做醫生的舅舅來尋找蘆葦根,父親陪他走了很遠的路。那一陣子清瘦的舅舅總是咳嗽。他把煙蒂捏得更加消瘦。他是一名赤腳醫生,總是翻著那本《赤腳醫生常見中草藥》,遇到自己染疾他顯得很惆悵。他把父親挖回來的蘆葦根洗凈了煨水喝。他在我們家住了很久一段時間,每天醒來就翻那本醫書和一些廢舊的報紙。他回自己村莊的時候忘記了那本書。我后來在上面看到很多熟悉的草木。那書脊上貼著醫用的膠布,那種味道很像草木的幽香。父親后來還給舅舅送過那種白色的蘆葦根。也許三蕩河邊的蘆葦太瘦弱了,最終沒有能救他的命。父親心里也很疑惑,他不理解那些草木的根莖何以能治病。

    那些日子他是三蕩河的護林員,所有的蘆葦都像他臣民一樣,對他粗暴的聲音沉默不語。我一個人在草木茂密的荒圩上無數次地走過,很早就明白荒蕪這個詞的意義。對于村莊而言,除了莊稼之外所有的生長都是荒蕪的。那些滿目葳蕤的草木,不顧一切地生長著——向著水面,向著天空,向著田野和荒原的界限,盡情抒發著野蠻的情緒。我其時想也許這就是書上說的孤獨。可孤獨這個詞語在村莊里是不存在的,至少說它是不被重視的。人們的氣力都用在土地上,沒有太多時間去抒情。這可能也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孤獨。我一個人在荒草中或靜立或急急地奔走,和一稈蘆葦般無人問津。沒有人關注的事情,再繁密也是寂寞的。我那時候就會這么想:我和蘆葦一樣寂寞。所以我要弄出一些動靜來,不然三蕩河邊實在太令人失望了。我似乎只看見三蕩河邊向上生長的蘆葦——蘆竹、荻、芒一概都是蘆葦。它們在水邊遮天蔽日地生長,風吹過葉子嘩嘩的聲音像河水在喧嘩。我覺得這點動靜還是不夠熱鬧,便鉆進蘆葦叢中折騰出更多的聲音來。

    蘆葦葉子細長,摘了卷成扁扁的哨子吹得嗚嗚作響。這種聲音是帶著青草香味的,就像是咬著了粽子。蘆竹的葉子粗笨而苦澀,荻的葉子太過纖弱,都卷不了這種哨子。沒有長出蘆花的蘆葦芯拔出來,去掉中間鮮嫩的部分,也可以吹得嗚嗚作響。這種蘆葦芯吹得很吃力,有水汽滴出來,那是頑皮的口水。蘆竹花穗長成的時候,折下來用刀劈出一條縫來,做成的蘆笛聲音最響亮。三蕩河的路邊蘆笛嗚嗚響起的時候,麥子就要成熟了。這些聲音就像是麥田上空的布谷鳥鳴一樣執著。

    還有一種笨拙的玩法,便是把蘆葦的葉子夾在兩掌之間吹響。這樣的聲響很短促,有一種陌生的古意。這些草木的聲響并非后來的發明,它們應該很早就深藏在這片土地上。無論世界怎么變化,大概這種聲音是不會變化。我在隱秘的三蕩河北岸想這些古怪的問題,也想到了會不會遇見一個陌生的女孩,她不說話只是笑著,就像蘆花從來沒有一句言語。女孩們拔了蘆葦花放在臉上拂過,像她的頭發一樣溫柔。她不喜歡那種粗笨的蘆竹花。我見她當著我的面摘了蘆花,這已經是最多情的舉止。我害怕說話,唯恐自己回答不了她的問題。我想變成一稈蘆葦,躲在角落里看著她便好。

    女孩竟然會唱小曲的。那是邵伯鄉的歌子。邵伯是南角墩往南六十六里的一個鎮,那里出看眼疾的醫生,也多唱秧歌的人。蘆花她們也唱,唱得婉轉動人:叫呀我這么里呀來,我呀就的來了,拔根的蘆柴花花,清香那個玫瑰玉蘭花兒開。蝴蝶那個戀花啊牽姐那個看呀,鴛鴦那個戲水要郎猜。小小的郎兒來哎,月下芙蓉牡丹花兒開。金黃麥那個割下,秧呀來的栽了,拔根的蘆柴花花,洗好那個衣服桑呀來采……

    這些歌聽了臉紅,但總不會忘記。

    蘆葦稈子里還深藏著一種聲音。我見鄰家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劈開稈子,取出內里一層薄薄的膜,貼在笛子的孔眼上,吹出了陌生的調門。這是細致的玩法,我們是做不來的。后來他借此考學做了音樂老師。母親當年說他嗓門很大,像念經的和尚。和尚都有一副好嗓子,也都會樂器,都不是平常人家能學的。

    蘆竹也有長到家園邊上來的時候。它們被挖了塊根來種在水邊,是可以做菜園籬笆的。無奈它們長得太忘乎所以,最后被下了決心清除了。三蕩河最后的蘆葦已經消失了三十年。本來以為它們可以永遠野蠻地生長,因為它們很有些倔強的樣子。奈何一陣新風吹進來,人們要開挖塘口去養殖,這些長成一堵墻般的草木,因為密不透風而被清除。人們用最先進的藥劑,一夜之間把它們消滅了。這種先進實是惡毒的。后來它們也決意不再回來。于是大地就變成一片冷漠的泥土,到處干干凈凈。

    3

    荻蘆本是很安全的,它總掩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它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不像蘆葦那么樂于侵略擴張。它甚至有些困守的意味,一般并不拋頭露面。它們就像是大地篇章里一個不起眼的符號,但最終也沒有能逃離消失的命運。

    我走到圩子最盡頭的時候才見到荻蘆。村莊的界線曾經是我認知的極限。草木之間的蔓延似乎并沒有界隔,但事實上它們哪怕只是過了一條河,也是有一種情緒上的差別。我很早就有這種頑固的認知,草木存在界限和性情。荻蘆稈子的紫紅色是奪目的,它有自己的態度。它在三蕩河畔充滿喧嘩的生長中,安靜地隱逸在自己的角落,長出了屬于自己的貴族氣。我雖然熱愛圩上的每一棵草木,但也清晰地知道某種感受的差別。我甚至不會輕易地折它的花穗,就像不敢輕易叨擾一個高深的人。

    它即使走進村莊也顯得與眾不同。荻稈非常堅實,比起空洞的蘆葦是實心眼的。南角墩的荻蘆是“崗柴”,比起“南荻”又瘦弱一些。村里人嫌棄蘆葦的空泛,說它頭重腳輕根底淺。人們用蘆葦打席箔,作屋面上的“望箔”。蘆葦的稈子輕巧,但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可只有殷實的人家才用少有的荻蘆。我覺得草木也被村莊暗示了某種命運,和人間一樣總有分別。或者說它們也是人間,各有自己的意境。有某戶人家用荻蘆打的薕子掛在門口,顯出村莊難得的古意。它們并不能遮風擋雨,然而生活也并非全是瑣碎的實用,這樣的人家一定也有自己的態度。人們又用它晾曬秋后的蘿卜干,好像都比蘆葦顯得珍重。那些現實的味水落在經久不變顏色的稈子上,很多年過去仍有一種獨絕的氣息。

    人們用蘆葦扎紙房子。這是過去很長時間以來的舊風俗。易燃的蘆葦似乎更容易溝通另外一個人們想象出來的世界。扎房子的匠人被叫作紙扎鬼子。他們手上有一把侍弄蘆葦的好手段。收回來的蘆葦像莊稼一樣被收藏起來,據說陳年的蘆柴更經用。每一根蘆葦都要過手去分辨長短曲直,并用燭火逐一的熏直。那些燃痕就像生長的疤痕,能聽到拔節的疼痛。整理好的蘆葦站在屋子里,還像野外生長時那樣挺拔。紙扎鬼子的手上似乎總是有傷口的,一直貼著老舊的膠布。手腕間的周旋之中,各樣的形式開始生長,似比人間起房造屋還要精致。匠人還是會點書畫功夫的,能在斑斕的紙上畫出各樣的現實。他們又總是有些傷情的意味,每次完工之后便黯然地說:扎起來好幾天,燒起了一陣煙。

    火光是一種能抵擋永恒的辦法。蘆葦正是在失去具體的形式時,永恒地存在與生長于另一種神秘的空間。人們用在蘆葦上的心念細致而真實。蘆葦只不過是一種寄托,而燃燒讓它有了自己的意境。一種草木有了意境,就注定繁榮恒長。今天,當城鄉都在忽略生長的時候,這些辦法和道具依舊存活在城市里。紙扎鬼子的手藝不會消失。他們在城市里買下門面經營。人們一直需要這種古老的儀式。燃燒依舊是離開者的某種程序和見證。

    蘆葦在南角墩消失了。一些村莊也是會消失的。蘆葦在村莊消失之前離開,是一件很悲情的事情。我有時候以為村莊不會悲傷,認定她像一生忙碌和焦躁的父親一樣,沒有時間去琢磨這些虛無的事情。而我的淺薄正是在于太過自以為是,這也是悲傷本身。我出去讀書幾年回來,在父親的口中聽說了“新農村”一詞,讓我震驚以至惶恐。我心里清楚,他知道了這個詞的代價將是很多物事的消失,比如曾像歌聲一樣動人的蘆葦。

    我奔向三蕩河邊去,在整潔的水泥路上不知所措。所有的草木被換了防,曾被以為永恒的蘆葦蕩然無存。也許我還自以為是地想過:有了黃雀蕩的疼痛,人們會珍惜最后的蘆葦,哪怕是那些蠢笨的蘆竹也總是珍貴的。可是人們決絕地將它們清除出了泥土,而且都沒有黃雀蕩里那個因為貧窮的卑劣借口。這又是一場干干凈凈的運動。可是,沒有了蘆葦的村莊還是村莊么?這又是一個自作多情的問題。人們似乎依舊從來沒有考慮過。

    蘆葦也是絕情的。它們倔強的根也寓含著頑固的態度。黃雀蕩里的黑水經過數十載的郁積,是被輾轉用科學方法清理的——這種科學其實并不值得炫耀,它本身就是一次荒唐的侵略。人們以為蘆葦會重新回來。可是它們堅決沒有卷土重來,草蕩最終成為一處灰頭土臉的不毛之地。經過無數時光的掙扎,似乎有幾棵膽怯的軟了心腸,卻又有氣無力地長出一種詭異的情緒。黃雀飛走了,哪里還有草蕩的葳蕤呢?人們也許再也沒有想到,那些默默無言的土地,竟然失去了荒蕪的能力。荒蕪曾經就像是一種可怕的蠻力,總是比精細的莊稼還要蓬勃。到了今天泥土竟然連一棵蘆葦也無力保護。還有些才離了村莊幾年的城里人,想到了一些高明的辦法,從外地甚至外國找回來一些洋氣的品種。他們以為自己找回來了火種,可是奈何土地已經沒有燃燒的激情。

    一個冬天的午后,我帶自己的孩子去村莊之外的原野里去看看那些還在留守的草木,在一處河邊偶遇一叢瘦弱的蘆葦。難得她還知道那些葉子是包粽子的。除此之外已經難以說出其他的細節。我把那一叢蘆葦燃著了,干枯的稈葉燃燒得很劇烈。孩子的眼睛里滿是驚訝和不安——也許,我是指望一場野火能夠留住那些曾經布滿土地的荒蕪,那是平原上最古老和珍貴的情緒。

    周榮池,江蘇高郵人。中國作協會員。揚州市作家協會主席。著有長篇小說《單厙》(原載《小說月報》)《李光榮當村官》《李光榮下鄉記》,散文集《一個人的平原》《村莊的真相》《草木故園》《村莊對我守口如瓶》等十多部,獲紫金山文學獎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三毛散文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