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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滇池》2023年第9期|林檎:路亞
    來源:《滇池》2023年第9期 | 林檎  2023年09月12日09:03

    林檎,1993年生人,發表短篇小說若干,散見于《青年文學》《湖南文學》《作品》《海燕》《萌芽》《大益文學》《ONE》等。獲首屆再望書店短篇小說獎首獎。

    從沒像今天這樣討厭堵車。三十歲后開始怕死,感覺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將要耗盡在這場等待之中。眼前車尾燈忽閃一片,類似悠長的嘆息,老莫干脆拉上手剎,儼然老僧入定。早他媽跟你說了走外環別上繞城。我坐在副駕抱怨,繞城高速十點解禁,這會兒全是排隊的大貨。前四后八,個個兒超載,我們的小皮卡穿行在一眾巨人之間,油罐、鋁錠、變壓器、冷軋鋼卷,隨便掉下來一樣,就能把我們砸成肉餅。我開始后悔跟老莫出門。電話打來那會兒我剛洗完澡,聽見他喊釣魚,肺都要氣炸。大晚上不睡覺嗎?我問他釣魚重要還是老婆重要,他說他那口子打麻將還沒回來。再說你家不是停電了,這溫度沒空調待得住?我說你怎么知道,他說站陽臺上望見的,整棟樓黑乎乎。他在電話里勸我,不如甩兩桿兒,江邊涼快。不等我拒絕就掛了。說完抬頭,就在斜對面樓,一只手電筒明滅可辨,像是老莫打給我的摩斯電碼。心頭一蹙,沒想到這王八蛋都混到公司副總了,基本功還沒丟。記得剛干程序員那會兒,心高氣傲,以為敲好代碼,就能改變世界。上了兩天班兒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兒,一路多虧老莫照顧,光是白的啤的都不知道擋下多少杯。如此茍活八年,掙夠錢上岸。人已不在公司,這個面子不能駁。掛上電話,告訴桃子是老莫,剛好我也有點手癢。辛苦了,我跟桃子說,然后把孩子的故事書遞給她。她問我黑燈瞎火怎么講,我說白雪公主那點兒劇情你還不清楚嗎。剛講到女巫婆婆送毒蘋果,白雪公主還沒開吃。整理裝具下樓,老莫的皮卡已等在車庫。釣個魚干嘛跑這么遠,感覺就像偷情。我搖下車窗,點了根白沙。明明家門口就有那么多水,小區中庭,挺大個池塘,水曬得綠油油的,里頭肯定有魚。老莫斜了我一眼,兔子不吃窩邊草,拋尸的都知道扔遠點兒。他擺出一副欠抽的表情,說,實在不行送你回去?我看了眼后視鏡,車流將我倆緊緊裹挾,進退兩難。我可去你媽的吧,我把他的腦袋扭正,說,咬緊前面車屁股,別讓旁邊插輪子進來。

    說起釣魚,我倆都是新手,我玩兒臺釣,老莫路亞。路亞就是假餌,不用蚯蚓泥鰍青蛙腿這些,掛一只塑料蜻蜓,釣手拋竿甩輪,蜻蜓隨之在水下搖曳,勾引大魚攻擊。翹嘴、花鰱,有時候馬口也要上當。漁具店老板說,路亞裝備簡單,綠色環保,就是上手難度大,釣起來手腳不得閑。老莫擺擺手,說就是沖這麻煩來的,像你們這些穩坐釣魚臺的,一杯茶喝一天,還怎么減肥。我說得了吧,就數你們玩路亞的沒良心,到死不給魚吃口真的。他說那怪誰,還是它們禁不住誘惑,你要不貪那一口食兒,也不會上鉤……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扯著,車流終于開始蠕動。抽完兩支白沙,一路加塞匯入主路,視野陡然開闊,像整宿的宿便都給排空了。老莫抓住機會,踩死油門,車子像一條憤怒的藍鰭金槍魚那樣沖了出去。

    江風驟起,夜涼如水。車到江灣的時候,岸邊再也擠不下兩個釣位。我們溯流而上,又走了四五里,找到一處死水區。估計魚還沒有人多,那些釣魚佬瞧不上,只有我跟老莫兩個新手。燃上蚊香,支兩個馬扎,我揀一個舒服的位置,坐看老莫的表演。他的動作還不是很熟練,試了好幾次也沒把假餌拋出去,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我故意跟他打岔——出門報備了沒有。他在黑暗中白了我一眼,說從采集時代開始,男人就不是居家動物。這事兒世界上的所有的老婆都理解不了,狩獵本能是刻在雄性基因里的程序,即便經過女人一萬多年的規馴——不知道又是從哪個公眾號上看來的。我沒理他,專心打窩,豆餅捏碎入水,江面升起一陣騷動。沒想到魚口不錯。廢話跟你老婆說去,我指著自己聳動不止的魚漂問他,你到底行不行。老莫沒搭腔,抖擻精神又甩了一竿子。這次成了,那只綠幽幽的蜻蜓劃破夜空,如一顆子彈射入水中。

    折騰半宿,真正坐下來了,就開始犯困。以前不懂釣魚,總覺得一坐一天沒什么意思,再說想吃魚上菜市場買就完了,不至于費這勁。老莫“切”了我一聲,說這跟你老婆玩兒娃娃機一個道理。抓娃娃是想要娃娃嗎,那是在征服娃娃機。老莫的話很有道理:你拽著魚線遛魚的時候,差不多也這感覺。我說還是算了吧,就你家那位,征服得了?老莫笑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老夫老妻的,總是待家里容易吵架。怕啥來啥,剛說完老婆的事兒,手機響了。黑夜里一個激靈,桃子打來的,問我在哪。出門前說了釣魚,她不信,非要打視頻查崗。我把攝像頭轉過去對著老莫,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我喊老莫吱個聲,這王八蛋捂著嘴笑,故意看我洋相。只好開了閃光燈,老莫來不及反應,慘叫一聲,一臉橫肉被我收入快門。黑色背景上,兩只眼睛閃閃發光,猶如鬼火。我把照片發給桃子,她回了個笑臉,涉險過關。怎么突然想起來釣魚?我接著問老莫。他說反正停電,在家也沒事兒干。我不相信,嫂子打麻將回來找不見你人能行?這事兒我清楚,別看老莫大小混了個副總,在他老婆面前,屁都不是。女人牌桌上贏錢了好說,要是手氣不順,七拐八拐的都能把原因歸結到老莫提不了一把手上來。她經常轉發朋友圈敲打老莫,說幾月幾號劉總帶老婆打高爾夫了,哪個星期天李總帶夫人去品酒會。你呢?說好聽點是副總,其實就跟小老婆差不多。上不得臺面,還四處受氣。老莫學著老婆的話,一點不動肝火,就像在說別人的八卦。我安慰他別跟女人一般見識,副總才是把事兒的。他反倒笑了笑,說沒辦法,中國人只認一把手。年初,總部找我談話,說隔壁濱城的位置空出來了。我想想沒去。濱城那地方我研究過,水質偏硬,鳙、鯽居多,路亞在那兒耍不開。釣魚這事兒吧,換一個地方就要重新踩點、打窩,怪麻煩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老莫話鋒一轉,兄弟我約你確實有事兒,但是不為這個。

    在老莫手下干了兩年,領導講話聽“但是”的道理還是懂的。我把竿子插進炮臺,扭過身,見他面露難色——

    進門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老莫說,看見沙發上的衣服,我還在想自己啥時候買的藍色大褲衩。一般我都穿平底,三角的出來跑容易磨襠。走到臥室門口,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兒了。《動物世界》看過吧,你看那些獅子老虎什么的,到一個地方總要先撩腿撒泡尿。如果另一個雄性在你的地盤上撒了尿,可以聞出來的。我沒開臥室門,沒那必要,把人吵醒了麻煩,萬一我再不是他對手呢。我上生活陽臺給你打的電話,魚竿拿到手就走了。深夜的空氣開始凝固,江水徘徊不前。不知道魚睡不睡覺,反正鉤上沒動靜。老莫講完,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他仍在機械地甩竿,就像《動物世界》里慘遭放逐的雄獅,木訥地甩著尾巴拍打屁股上的蒼蠅。我這人就是怕麻煩,沒想到還是碰上這事兒。搞不清楚老莫是在對我說還是對魚說。下樓的時候我想過,生活陽臺旁邊就是廚房,上個月人家還送我一套刀具,雙立人,德國貨,挑筋、剔肉,還有劈骨的,一套十件,削鐵如泥。想了想沒干,這事兒還是麻煩。你想啊,停水又停電的,完事兒打掃現場都不方便。兩個月不見,老莫這境界我已經跟不上,我猜他報了靈修班之類的東西,不少大老板愿意上這個當。還想細問,手機響了。我沖老莫賠個笑臉。桃子發過來一張圖片,孩子總算睡下,小手握著她媽媽的大拇指。桃子說她盯著閨女的手看了半天,忽然有點害怕:你說她是不是做噩夢了,死拽著不放。這么小一只爪子,哪來那么大勁。人不都是從這么丁點兒長大的?我說我生下來還不如這。桃子問那么小的事兒你怎么記得,我說我媽跟我說的,那時候營養不好,所有小孩兒生下來都是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再加上我是順產,腦袋擠成一長條,根本沒個人樣。都以為養不活的。她還要我找來當時的照片證明,我說你忙一晚上不累嗎,快睡吧,先不說了。我放下手機,有魚咬鉤。

    老莫頭一遍叫喚的時候我是不信的,就憑他那技術,多半是魚鉤托底,纏住垃圾水草之類。沒想到他不信邪,繞了兩圈線輪,還真給拽過來。竿頭低沉,吃力很深,真有口?瞌睡一下子沒了,兩人輪流遛魚。對峙之下,大魚變得溫順,就像水牛在鼻環的牽引下徐徐朝我們走來。線輪到頭,感覺不像條魚,我打開手電筒,湊近看了一眼,我操,是個人。

    牛仔褲,綠色雪紡衫,背對江岸,瞧不出年紀,反正是個女的。你看清楚,老莫強調,是人還是尸體。我說魚線拖了這么久,活人能不知道疼?這事兒整的,報警吧,我說。老莫不置可否,半天沒吱聲。我又拿電筒晃了兩下,見他表情凝重,好像死的是自家老婆。我問怎么回事兒,老莫這才晃了晃腦袋。不能報警,他說,警察一來,山搖地動的,魚就沒了。不急這一時,老莫的邏輯很嚴謹——反正她也跑不了對不對。說實話我還真沒想到這茬,我問老莫,那她留在這兒不是一樣把魚嚇跑。魚又不怕死人,好吃的還要過來啃兩口。我不知道老莫還研究過這個,他說很多溺亡尸體會出現魚咬紋,這是法醫判斷死亡時間的重要依據。話沒說完,老莫已經俯身朝水邊踅摸過去。這鉤子是不能要了,他把魚線齊根兒剪斷,拴住我的炮臺,再拿抄網撥弄。我看他釣魚不行,這幾下動作倒是麻利。三下五除二把她安頓在一窩蘆葦叢中。

    這么一攪合,困意全無。我喊老莫坐下歇會兒,然后給他點上一支煙。我只有一盒軟白沙,入口糙辣,帶一股子酒曲味兒。擱平時人家瞧不上的,這回主動找我要。他說他的丟了,本來跟手機一塊兒揣胸口的,可能彎腰干活的時候掉水里去了。說完深吸一口,煙頭在黑暗中明亮。有的抽不錯了,他舒舒服服嘬了一口,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不能空軍吧。“空軍”就是空手而歸,釣魚佬的行話,不知道怎么喊起來的,名詞作動詞。我想想也是,這個點兒回去不合適,畢竟不知道老莫家里的事兒完了沒有。當然這話不能問。至于我家那情況就更不能提,孩子剛睡下,桃子好不容易喘口氣,我再回去折騰,非得跟我吵架。說完我把桃子傳來的照片給老莫看,那只小手還握著她媽媽的大拇指。我沒告訴他這是誰的孩子,反正也看不出來。多大了,老莫問我。下個月滿三歲,入秋上幼兒園。這么快?老莫沒要孩子,對年齡沒有概念,他說他只記得自己頭一回上小學的時候已經比路邊茅廁的院墻還要高了。少在那兒大驚小怪,把魚都嚇跑了。我說現在的孩子能跟咱那會兒比嗎?聽桃子說,這崽還在肚子里的時候就開始聽童話故事了。沒辦法,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算了吧,誰還跟你上起跑線。老莫說,名次上輩子早安排好了。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父母有多少錢,你就給他買多大房。話糙理不糙。我說那可惜了,你莫老板賺這么多錢,應該生個孩子來替你糟踐才是。還是算了吧,老莫連連搖頭,說血緣這東西不好說。要孩子那會兒,爹媽也沒派個代表鉆進肚子里跟你商量,萬一我不愿意來這世上呢?沒想到老莫平時挺油膩一個老男人,操心的盡是哲學家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老莫說那就對了,這個邏輯不搞清楚,我不敢要孩子——

    怎么還扯我身上來了?老莫反應過來,退出相冊把手機還給我。那回到正題,你覺得是怎么回事?我指著蘆葦叢問老莫。衣服都是好好的,也沒見明顯傷口。情感問題?老莫推測。不過這年頭誰還沒分過幾次手。我說感情這事兒吧,就像一撮味精,有它當然好,沒它白米飯一樣管飽,不至于想不開啊。老莫擺了擺手,我沒說是自殺,被男人騙到這兒下手也有可能。作案動機呢?我問老莫。他嘴一咧笑了,有點過來人的意思。要什么動機?他說配偶之間,想弄死對方可以找到一千個理由,比如她老是說你抖尿撒到馬桶墊上,而你受不了她因為怕冷而把屁悶在被窩里。仔細想想,老莫這話還有點意思,不過照他這么說,都他媽別結婚了,風險太高。那可不,老莫說,這個世界上有七十億人,從概率論上講,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只愛那一個是因為你碰到的人太少。后面再遇到更好的,難保不動心。看他講得一本正經,我說那你呢,公司那么多小姑娘,放你眼皮子底下我都擔心。沒想到這回老莫把腦殼甩得飛快,說主要是怕麻煩,扯皮吵架丟工作,搞不好再給你整出個孩子來。大家都怕麻煩。就像我為什么選路亞,也不用打窩、上餌、系漂子,一根竿就可以了。

    老莫說完又拋了一竿。我不確定他這些是真心話,還是在為自家丑事開脫。我根本不敢跟他說桃子的事情,實際上我也記不清什么時候開始的。可能是一個眼神,一杯咖啡,一次不懷好意的搭訕,事情終將不可抑制地生長。我在網上看過很多原配毆打小三的視頻,畫面上經常是兩個女人張牙舞爪,男主角坐在路沿兒,漫無目的地抽煙。看完就在想,換我該怎么處理。每次和桃子躺在床上,身體如一支魚漂,在江水中浮沉。鬧鐘響了摁掉,再響,不摁了。由它去吧。我們相信只要不睜眼天就不會亮。這跟臺釣是一個道理,有沒有魚不清楚,只要不提竿,希望就一直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猛一睜眼,天已露白。老莫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剩那只夜光魚漂孤零零立在水中。我心說這是什么破玩意兒,跟心理醫生的懷表似的,在眼前晃來晃去,還能催眠。抹了兩把臉,身后傳來老莫的聲音,他從上游過來的,兩手護著褲襠,撒尿去了。我問他昨晚怎么樣,他搖搖頭說不行,有她在,整宿沒戲。我順他手指方向看過去,蘆葦叢中花花綠綠的,女尸還在。我安慰老莫,說要不然就到這兒吧,趕緊回家補覺。他說急啥,你就是現在回家,警察一上班兒也得把你叫回來。為什么?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老莫有點詫異:開玩笑呢。這是拋尸現場好不好,誰知道咱倆是不是兇手。筆錄少不了的,搞不好還要跟他們回派出所……

    老莫后面說了什么已經完全聽不見,我只知道這他媽都是天意。上個月底,我老婆出差,桃子打來電話,說她男人密接在單位公寓隔離。她說干脆我搬過來,不可能留孩子一個人在家吧。本來也打算上你這邊兒租房,見面或者孩子上幼兒園都方便。她說屁大點孩子懂什么,我跟她住客臥,把小孩兒哄睡了再過你屋來。理智在肉體的歡愉中淪陷,如是半月有余,直到這個清晨對我宣判死刑。老莫翹著個屁股若無其事地收鉤,起錨,扯帳篷。我感覺他的路亞沒騙到魚,反而把我緊緊鉤住。今天是老婆出差返家的日子,此時此刻,我的情人正帶著她的女兒睡在我家主臥。

    我得上旁邊市場上買兩條翹嘴。老莫把裝備扔給我,說要不然警察來了不好交代。實事求是有什么好怕的,我說咱就這技術,還怕警察笑話?老莫說那不又得解釋半天嘛,麻煩。

    我說那行,你去吧,我在附近走走。等他轉過身,我沿著江灘朝下游走。走了一段兒,直到蘆葦擋住老莫和女尸,停下來給桃子打電話。視頻接通,還是昨晚的畫面,桃子在畫外解釋,說小家伙整宿拽著她的大拇指。我也不敢松手,就這么坐了一宿,感覺自己現在的生活像這只小手一樣無力。桃子把攝像頭切回自己——她今天回來對不對。

    我沖著屏幕點了點頭,上午十點的飛機,直飛江城。還有小半天時間。現在你聽我說,警察和我老婆,說不準哪個先到家。不知道網絡卡頓還是她愣了一下,電話里她問我跟警察有什么關系?沒敢告訴她尸體的細節,只說攤上事兒了。我讓她帶著孩子現在就走。房間不用收拾,太整潔反而露餡兒,帶走娘兒倆的東西,打開窗戶通風就行。我讓她把鑰匙留在門口,門口有個鞋柜,左手邊第二個抽屜,圓柄在外,齒口朝左。一口氣說完,陽光飛入飄窗,飄進手機屏幕,給桃子的側臉勾畫一圈金色的落寞——

    以后是不是沒機會了。

    在公司做吧,我說,還是會議室旁邊衛生間?

    換一個。桃子說,那兒隔間太小,我岔不開腿。

    剛掛斷視頻,派出所就擠進來了。電話那頭很兇,問我為什么打了好幾遍不接,我反問來電號碼為什么不是110,那么長一串搞得跟詐騙電話似的。警察不想跟我廢話,直接問莫國偉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點點頭,馬上想到他隔著電話看不見,就又嗯了一聲,說我正準備給你們打過去呢。這會兒在江邊釣魚,馬上回去。不釣了嗎,還這么早?他的問號里帶著幾分警覺。我解釋說釣魚佬都是晚上出門,天亮基本都收攤了。那行,電話那頭傳來命令,直接來派出所吧。他說他們發現一具浮尸。幸虧老莫打過預防針,這次我沒慌,直接問他關我們屁事。你注意講話文明點兒,他說,景洪小區有個池塘知道吧。我說知道,以前不想出門兒就在邊上甩兩桿。他說嚴肅點,我們跟你說正事兒。尸體現在就在池子里泡著,有人說看穿搭像莫國偉老婆。但是面容已毀。池子里頭魚弄的,下去撈尸的民警都被咬了,這些鯰魚真他媽餓瘋了,你通知莫國偉趕緊回來。我問他人怎么掉下去的,他說可能是跳廣場舞吧,昨天晚上停電,水池子又沒個欄桿。我不大相信,那才多深的水。警察說這有什么稀奇,臉盆里都能淹死人——等等,對面突然想起來,你說要給我們打電話,什么事兒?現在來到問題的中心。尸體有兩具,但老莫只有一個,我咽了口唾沫,要不還是你們來一趟吧,我說,我們這兒也有尸體。

    手機里傳來長久的電流聲,我猜他在請示領導,畢竟誰也想不到星期天大早上的碰上兩具浮尸。我放下電話,想著待會兒問詢的時候,如何讓警察相信兩個釣魚佬能和尸體處一晚上。這時候老莫已經回來,他手上提兩條細皮鰱子,魚鱗光滑緊致,看上去還挺新鮮。翹嘴沒了,鰱子也差不多吧。他說完取出自己的路亞鉤,由內而外穿透鰱魚上頜。魚挺肥,畢竟警察面前也不能丟人,老莫說,對吧。不等我回答,手機先響了起來。你還在聽嗎?電話那頭警察請示完領導回來了。我嗯了一聲。他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那行,附近警力馬上過來,讓我們保護好現場。尤其是老莫,他喊老莫想起什么線索主動匯報。那不行,我說老莫手機掉水里了。警察說我知道。你知道?我說你別套我話,我跟你講過老莫手機的事兒嗎?警察有點不耐煩,他手機就掉在小區池塘,這會兒跟她老婆躺一塊兒呢。

    大意了,我忘記關掉免提。派出所已經掛斷電話,江灘上回蕩著冗長的電流音。老莫笑了笑,你可要給我作證,他說,昨晚咱倆是一條鉤子上的魚。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感到喉嚨一陣陣發緊。老莫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魚,魚嘴翕合不止,于是我看見它們,就像兩個囚犯,努力完成生命的最后一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