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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2023年第4期 | 潘向黎:豹貓穿過丁香花叢(節選)
    來源:《鐘山》2023年第4期 | 潘向黎  2023年09月11日08:50

    小編說

    潘向黎的短篇小說《豹貓穿過丁香花叢》首發于《鐘山》2023年第4期。“愛情浮世繪”里新增的精彩圖景,不過在這里,情感的波瀾卻獨在女性的世界:老中青三位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單身女性好友,相約在莫干山一處度假,因著教堂絢麗光影的醞釀與酒精的催化,晚間分別講起正在遭遇的和曾經經歷的情感世界的不對等。處于強勢地位的男性天然地、自以為是地表達著含義曖昧的欣賞與贊美,而全然不顧在女性這里,它可能是一種騷擾、坍塌、冒犯乃至欺辱。幸得,豹貓穿過花叢,仿若閱盡千帆終得澄明,小說中難題輕巧解決,女性內里生長出的自尊自愛自信自足力量令人真心歡喜敬愛。

    豹貓穿過丁香花叢(節選)

    文丨潘向黎

    等漸漸急促的呼吸透露出山的高度,她們已經爬到了山頂。這座山處于莫干山中心地帶,這里果然是成熟的景區,到處都是平展的道路和規整的指示牌。就在前方,道路陡然向左側斜切過去,旁邊有一塊巨大的指示牌,但是她們都沒有顧得上細看,因為她們發現道路到這里消失了,而兩段顏色暗沉、線條略帶凌亂的石階充當了新的路標,引領著三個女人的目光,一路向上,最后撞在了一座教堂的石壁上。

    這座教堂和其他地方的教堂很不一樣,其他各處的教堂或多或少總是在周遭環境中標新立異或者異軍突起,而這一座,就像是從這座山的泥土里長出來的一棵大樹。它完全是用山石砌成的,石頭保持了原有的起伏和質感,看上去格外樸拙蒼勁,整個輪廓似乎有力量在向外奔涌。教堂外表的顏色是灰黑色的,而且年久斑駁,灰的地方有明有暗,黑的地方深不可測。一座石頭砌的、灰黑色的教堂,就那么高高地立在山頂,帶著神秘的力量和不屑于解釋的超然,似乎剛剛從時光的海洋深處浮出來,渾身掛滿了往昔的海藻。

    三個人中間最年輕的貝語新說:“這個,有一百年了吧?風格很特別!”衛婉之說:“像城堡。”冉一秋說:“對,中世紀風格的城堡。”

    走進去,眼前一亮,意外的,里面是一個寬敞的大廳,除了兩排柱子,并沒有一排排桌椅,幾乎是空曠的,感覺可以容納三四百人的樣子。這里面的裝飾風格也與眾不同,沒有多余的擺設,到處是幾何形狀,穹頂是三角形的,穹頂和花窗上的彩色玻璃形狀也和一般教堂不同,既沒有花卉,也沒有宗教意味的裝飾圖案,都是簡單利落的長方形和正方形,玻璃主要是白色的,點綴了彩色玻璃,是紅、黃、藍、綠四色,顏色也顯得直截了當。三個人都好奇是哪個國家的人建的,貝語新在手機上查了一下,是一個美國人,叫海依士,1923年建造。“真的一百年了!”她小聲驚呼。

    教堂的光線總是與別處不同。這里的玻璃穹頂和四面的落地窗讓大量天光自然傾瀉進來,同時彩色玻璃又讓光線變得柔和而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色彩變幻,讓人可以安心地完全投入光線之中,而不會覺得被沖刷得疼痛。仰起頭,閉著眼睛,仍會感到光線像一件從天而降的絲絨大氅,把人從頭到腳,連同此刻的疲憊、過去的傷痛都輕盈而綿密地包裹起來,使人心滿意足得想要嘆息。

    ↑大教堂,又稱大禮拜堂(莫干山450號),位于莫干山中心景區中華山東南坡,圖片及介紹來自網絡

    衛婉之仰頭看著穹頂和天空,看了很久,然后閉上了眼睛。她的身材幾十年沒有變化,纖瘦而挺拔,穿了一身黑色的無領小西裝和長褲,只有頸間系了一條白色的小絲巾。果然是多年的專業演員,形體和氣質都不一樣,她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在拍攝電影:女主人公獨自上場,即將回憶幾十年前的家族故事,恩怨沉浮,還有凄美的愛情。冉一秋示意貝語新看衛婉之,貝語新脫口而出:“衛姐姐好美啊!”確實是。冉一秋去衛婉之的拍攝現場探過班,所以很容易就發現此時衛婉之的狀態與她真的“拍電影”相去甚遠:工作狀態的她腳下是有根的,站在哪里都像定海神針,而此刻她是松弛而走神的,大量的光線之中,她的重量似乎被抽走了,整個人輕盈而透明,分明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又似乎根本不在這里——在這里的不是一羽仙鶴,而是仙鶴的影子。

    冉一秋說:“確實好看。不過還是應該帶一絲煙火氣,涂一點口紅。”

    衛婉之對她笑了一下,從包里拿出一管潤唇膏,隨手往嘴唇上抹了兩下。雖然只是給雙唇增加了光澤,整張臉看上去馬上生動了許多,甚至有了一絲溫婉的明媚。

    貝語新說:“這里適合拍婚紗照。石頭墻、花窗都很襯婚紗。顏色,質感,都反差強烈。新娘新郎只要有一點點表情暗示,拍出來都會很有故事性。”

    冉一秋說:“那不如直接拍電影呢。”

    衛婉之說:“小貝可以演新娘。”

    貝語新說:“我想當導演。”

    這時她們發現教堂一側的空地上有漂亮的鐵藝桌椅,原來那是咖啡館的露天座位,貝語新歡呼:“正想喝杯咖啡呢!太好了!我請兩位姐姐!”說起來,在電視臺當了十年主持人的貝語新今年三十五歲,作家冉一秋比她足足大了十五歲,衛婉之又比冉一秋大十五歲,也就是比貝語新大三十歲,按照慣常的做法,貝語新對她們應該都叫老師的。不過貝語新是何等人,怎么肯流俗,她說她留學新加坡的時候,看見那里的人對行業里資歷深的女性,不管年齡,都叫姐姐,姓陳的就是陳姐姐,姓李的就是李姐姐,她覺得這樣很好。加上她總是說“兩位姐姐都是無齡美女”,然后就一直叫衛姐姐、冉姐姐。兩個年長的女人當然知道她沒說出來的心思:這樣可以模糊掉年齡和輩分。其實衛婉之和冉一秋都不太在意年齡,但面對貝語新一番好意,也無謂計較這些小事,對貝語新的這種叫法也就無可無不可地接受了。

    三個人就坐下來喝了一杯咖啡,味道自然不能和上海咖啡館里出品的相比,但是山中層層疊疊的綠,教堂、樹蔭和天光的籠罩,還有新鮮的空氣,清爽的風,都是讓人不在乎喝什么的。她們靜靜地享受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冉一秋回頭,立即驚呼:“你們看!”

    教堂側面的拱門這時候成了一個取景器,門里一片橘紅色的光,異常醒目,而且景深變了,門里咖啡館的陳設和咖啡館的人,都如在印象派的畫中。此時的教堂,像黑色絲絨墊子上的巨大琥珀,既耀眼又柔和,既透明又深邃,似有千言萬語,卻欲說還休。

    “電影鏡頭。太美了!我要當導演。”貝語新說。

    “看到這片光了以后,再轉過頭來,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冉一秋說。

    衛婉之悠悠地說:“就因為天黑了,門里的光才那么好看。就像人生一樣。”

    某個內心暗室的按鈕似乎被觸碰了,接下來的山路行進中,三個人都各懷心事不再說話。路燈的光線中,仍然可以看到道路兩側不時出現的野花,一簇,一片,主要是白色的,像是小雛菊。一只特別精神的貓嘩啦一聲沖進白色花叢,不見了,然后又在高處出現。貝語新喜歡貓,她說那是一只豹貓。

    她們住在蘆花蕩飯店,就在劍池的上方,房間在一幢民國時期建的老別墅里面。樓里沒有餐廳,所以路過主樓的時候,她們就進去吃了晚飯。三個人都是控制飲食的,簡單吃了一點,也就打發了。回到住處,貝語新忙著給自己來一杯掛耳咖啡,冉一秋在喝自己帶來的凍頂烏龍,衛婉之突然說了一句:“今晚來點酒。”這就是衛婉之,她看上去那么溫婉安靜,但偶爾會說出讓人驚奇的話。事實上,很難說清楚衛婉之是什么樣的人。六十五歲女性的生活,在尋常人眼中似乎只有含飴弄孫和跳廣場舞兩個選項了,但是衛婉之就是衛婉之,她對這些世俗的概念絲毫沒有反饋,她依然在拍電影、演電視劇、演話劇,她依然苗條雅致,整個人保持了一種有事業的人才有的彈性和輕捷。相比之下,比她小十幾歲的冉一秋倒是有點發胖。說起冉一秋,讀者們對她的印象是:笑容燦爛、穿著時髦、口齒伶俐的女作家,而在朋友們當中,冉一秋是以懶著稱的人。這樣將近兩個小時的步行,對她來說已經是體力的極限了,她把茶端到床頭,正躺在床上如釋重負地休息,聽到衛婉之的這句話,卻馬上說:“我箱子里有。語新,拿一下。”貝語新走到沙發前,她和冉一秋兩個人的箱子都打開平攤在地上,而衛婉之的箱子關得好好的,四輪著地,站在靠近陽臺的角落。在冉一秋的箱子里,貝語新很容易就找到了一瓶酒,不是修長流暢的葡萄酒,更不是“適合女性”的奶油甜酒,是體態敦實的洋酒瓶,芝華士18年。

    五十歲和六十歲的女性,行李箱里面放著遠比外人想象的要豐富和強烈得多的東西,正如她們的內心。自從三十五歲的貝語新和這兩個比自己年長的同性來往,她已經習慣了這種驚訝。

    酒真是個好東西。喝在嘴里似一陣有柔軟芒刺的風掠過,帶來充滿愉悅感的豐盛刺激,接著那些柔軟芒刺一收,絲絲順滑地從喉嚨里滑下去,香醇一路潺潺而下,舒坦到胃,到五臟六腑。漸漸的,血液流速加快了,全身所有骨骼肌肉潤滑了,周身看不見的繩索松開了,整個人松懈了,唯獨情緒的水位漲起來。

    “我最近有個煩心事,想請教兩位姐姐。”貝語新說。

    “是關于男人的嗎?”冉一秋啜一口酒,一副準備拿緋聞當下酒菜的樣子。

    “我也說不好,和男人……有點關系吧,但在我心里,主要和工作有關,也和我在單位的人際關系有關。”貝語新說。

    冉一秋說:“你不會搞辦公室戀愛吧?對方還是有家庭的那種?”說起來這個貝語新也不通俗,一米七零的身高,五官濃烈肌膚雪白而行動颯爽,是個略帶英氣的美人。但她絲毫不倚仗美貌,一不嬌氣,二不自戀,三不造作。自從和一位京劇明星的異地戀結束以后,最近幾年她一直空窗,而且絲毫不見寂寞幽怨,工作時專業能力非常能打,能屈能伸能吃苦,逢年過節同事需要代班時也有求必應,因此這幾年事業風生水起,江湖上也有了“貝女俠”的綽號。空下來她要么泡泡咖啡館看看書,要么就是和衛婉之、冉一秋約了一起吃飯、喝酒、打理頭發。如果三個人時間都允許,就一起來一趟旅行。

    貝語新趕緊撇清:“冉姐姐小看人,我至于嗎?單身男人我都沒空受理,何況有家庭的,多麻煩!我哪有時間啊。我現在真的覺得,忙事業多帶勁啊,有耕耘就有收獲,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每天的咖啡都是香的。何況我現在正是事業最關鍵的階段,我才不想為一個男人斷送呢。”

    衛婉之微微一笑:“是什么事?說吧。”她的聲音始終輕柔,喝了酒也是這樣。

    ...........

    全文請見《鐘山》2023年第4期

    潘向黎,1966年生,現居上海。文學博士,上海市作協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穿心蓮》、小說集《上海愛情浮世繪》《白水青菜》、隨筆集《古典的春水:潘向黎古詩詞十二講》《梅邊消息:潘向黎讀古詩》《茶可道》等多部,另有英文小說集WHITE MICHELIA(中文名《緬桂花》)。曾榮獲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鐘山》文學獎等多種獎項,作品被譯為多種文字,2020—2021年在本刊撰寫“如花在野”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