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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3年第9期|張惠雯:雪中散場(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3年第9期 | 張惠雯  2023年09月08日06:26

    張惠雯,女,1978年生,祖籍河南。畢業于新加坡國立大學商學院,現居美國波士頓。小說刊發于《收獲》《人民文學》《當代》等文學期刊,并獲得多個文學獎項。已出版小說集《兩次相遇》《在南方》《飛鳥和池魚》《藍色時代》《在北方》等。

    責編稿簽

    《雪中散場》以細膩、精致的語言描畫出一個小女孩在姐姐和姐夫戀愛結婚前后產生的心理反差。主人公作為姐姐戀愛的旁觀者被拉進兩個青年人的感情發展中,短暫的時光里,小女孩在四周洋溢著清新、和藹、幸福的家庭氛圍中徜徉,但人們熱情的強度同它的持久性沒有必然關系,當姐姐出嫁離家,小姑娘突遇離別,滿腹心酸。區別于成年人對生活的體驗感受和獨立自主,少年人眼中總會閃耀出憧憬、依賴和虔敬的光芒。作品顯現出在孩子的世界里,外部親緣關系和內部情感震動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所產生的烙印。張惠雯在人性之精密處發掘純真溫暖,在現實與想象間盡顯文學的張力。

    —— 文蘇皖

    《雪中散場》賞讀

    1

    姐姐是縣城里有名的女孩兒。媽媽說,姐姐自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年年都會出現在我們縣大禮堂的舞臺上,在所有重要的慶祝活動中表演節目。但那時我還沒有出生,或者太小,沒有記憶。我對姐姐演出的記憶是從她的中學時代開始的。因為姐姐參與演出,我們家每年都有好幾次得到免費的演出票,往往是媽媽帶我去看。對坐在下面的我倆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看演出,而是等待——等待姐姐參與的那個節目到來,等待姐姐出場。每一次,當盛裝打扮的她出現在舞臺上,媽媽就又緊張又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還不停指給我看姐姐在哪兒,好像我自己看不到似的。一開始,姐姐在其他姑娘中間翩翩起舞(她是舞蹈隊的),后來,她因為唱歌出眾成了領唱甚至獨唱者。她在臺上穿著公主裙,熠熠生輝,我們在臺下心情激動,目光緊緊追隨著她。

    姐姐不僅能歌善舞,她還是個有魅力的姑娘。我覺得用“漂亮”來形容她確實不夠貼切,只能用“有魅力”來形容她。她當然也算漂亮,但并非縣城里臉蛋最漂亮的那幾個姑娘。況且,她有兩個好朋友,單論長相,都比她漂亮,但意外發生了:她倆的男朋友在認識了姐姐以后,都掉過頭來追求姐姐了。這兩次“意外”不是同時發生的,但時間相隔也不遠。先是那個長相古典、嘴角有個美人痣的非常溫婉的女友,她的男友給姐姐寫了很多信,還去姐姐讀書的學校(那時她在外地讀中專)找她。姐姐當然拒絕了他,因為她覺得朋友比男人重要得多。但那個男孩兒后來還是和姐姐的女友分手了。得知男人變心的女友傷心欲絕,從此和我姐姐絕交,仿佛這都是她的錯。姐姐的另一個女友也是縣里著名的漂亮女孩兒,她嬌小玲瓏,像布娃娃般精致乖巧。和她相比,姐姐的五官可沒那么精致,皮膚也沒那么白皙,眉太粗了點兒,臉也太寬了點兒。但這一次又不知為什么,那個女孩兒談了一年多的男朋友在見到姐姐幾次后突然和“布娃娃”分手了。隨后,那個人花了很長時間追求我姐姐,這次,我姐姐更沒法接受,因為“布娃娃”是她最好的女友。但心已經碎了的“布娃娃”沒法再接受我姐姐,她們也斷交了。直到四十歲以后,她倆又在某個城市遇見了,緬懷過去的友情,不計前嫌地哭著抱成一團,那個曾導致她們關系破裂的男人早就被遺忘了……這都是后話了。我是說,因為這樣的事,姐姐成了別人眼中的“危險女人”,有的人甚至背后議論姐姐專門搶朋友的男朋友。作為她的親人,我們知道她不僅沒有和兩個拋棄了女友的男人來往,相反,她還躲著他們。

    除了這樣的“意外”,她還有不少別的追求者,有的人給她寫血情書,有的人天天在學校外或我家附近徘徊,還有一個男孩子,也是縣里有名的文藝生,經常和姐姐同臺演出,他因為遭到姐姐的拒絕竟跑到一座橋上去跳河,所幸被人救了上來……所以,我姐姐那時候想必魅力非凡。究竟是什么“組合”成了她的魅力?她的漂亮、她的才華、她的固執清高、她那股男孩子般的豪氣和傲氣?這些,我怕是永遠不會明白。

    我不了解那些男人,盡管有些人我也曾見過。我了解的是那個姐姐帶回家的正式男友。那時她已經中專畢業了,在一個小學校當音樂老師。而我剛過了八歲的生日,就在同一所小學上學。有一天,我在她房間里翻看她訂的《上影畫報》,她突然把房門關上,神秘兮兮地拿出來一張照片給我看,那是一張男人的黑白照片。

    “你覺得這個人怎么樣?”她問我。

    “這是誰?是電影明星嗎?”我問她。

    她笑起來,顯得喜不自禁。

    “你覺得像電影明星?”她問我。

    “有點兒像啊。”我說。

    “像哪一個?”她追問。

    我又認真地看了會兒照片,遲疑地說:“像三浦友和。”

    那時候,我剛看過《血疑》,腦子里都是光夫和幸子。在我眼里,好看的男人就像三浦友和,好看的女人就像山口百惠。

    “啊,”姐姐輕呼了一聲,“咱倆的眼光一樣!我也覺得有點兒像三浦友和呢。”

    “那他到底是誰啊?”

    姐姐沒有馬上回答,和我一起盯著照片看,笑瞇瞇的,過一會兒才說:“要是他是姐姐的男朋友,你覺得好不好?”

    姐姐的話讓我愣住了。我仍有點兒不大相信。我看著姐姐,她的臉微微發紅。

    姐姐用商量的口氣說:“你來幫姐姐參謀參謀,你覺得……這個人看起來行不行?你說姐姐要不要繼續和他見面,要不要……把他領回家給爸爸媽媽看?”

    ……

    我后來聽人家說戀愛中的人是盲目的,我想對啊,戀愛中的姐姐竟然來尋求我這個小孩兒的意見,還說需要我的“參謀”,她似乎想要聽到每個親近的人對她喜歡的那個人的肯定和贊美。我當然持絕對肯定的態度。我想,這一次,我姐姐真的有男朋友了!也就是說,我就要有個大哥哥了。我一直羨慕有哥哥的人。

    暑假里的一天,我午睡起來,正在客廳里吃桃子,姐姐突然出現在門口,低聲喚我:“妞妞,你過來一下。”

    “干什么?”我沒好氣地問,人還迷迷糊糊,嘴里嚼著桃子。

    “你吃完擦干凈嘴,到我屋里來見個人。”她可能有點兒嫌棄我那副吃相了,走過來幫我整理整理衣服。

    姐姐的臥室是客廳左邊的廂房,我吃完就走出客廳,晃到門廊下。我聽見她的房間里有音樂聲傳來,音樂聲中,有人在說話。我掀開竹簾走進去的時候,看見姐姐坐在她的床邊,一個年輕男人坐在她那張小書桌前的椅子上。書桌上的雙卡錄音機里卡帶旋轉,放著一首我沒聽過的歌。我看著這個人像在哪里見過,又想不起。突然,我想起來,他是姐姐給我看的照片上的人。

    我在門邊站住了,不知道該不該往前走。姐姐笑著站起來把我拉過去,就像媽媽平常喜歡做的那樣,讓我半倚半坐在她腿上,對那人說:“這是我小妹,我跟你說過。特別可愛吧?”

    “真可愛。”那個男的說,“還扎著小麻花辮兒。”

    姐姐笑了。她打量著我,突然批評起我來了:“你看看你,怎么臉上睡的都是紅印子?”

    “頭滑到涼席上了……”我嘟噥道。

    “就是不講樣兒,天天跟個小傻孩兒一樣。”姐姐怪我,捏了一下我的臉,同時朝他看了一眼。

    那個人笑了,說:“人家還是小孩兒嘛,哪里像你?什么都要講樣兒。”

    姐姐繼續責怪我:“整天吃東西,吃得胖嘟嘟。”

    “一點兒也不胖,再說,臉圓圓的才可愛。”那個人說。

    姐姐這才滿意地笑了,對他說:“我妹妹給我參謀過了,說你不丑,可以帶你來見見家里人,所以才把你帶來。”

    那個人忍住笑,轉向我說:“那我得謝謝小妹。你喜歡什么?我送給你當禮物。”

    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人要送給我禮物,愣在那里,什么也想不出。

    “讓她好好想想。”姐姐替我解圍。

    我這時突然想到,媽媽不允許我向人要東西,于是小聲說:“媽媽說不能要別人的東西。”

    那個人說:“還挺聽話的。可我不是別人。”

    姐姐在一旁“撲哧”笑出來。

    那個人又問我:“你喜歡看電影嗎?”

    “喜歡。”我說。

    “那下次我們帶小妹一起去看電影吧。”他興高采烈地對姐姐說。

    姐姐馬上答應了。

    姐姐告訴他,他要像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對我好,說只有討好我才能討好她。那個人說,他沒有弟弟妹妹,但他最喜歡和小孩兒玩兒。為了展示他陪小孩兒玩兒的能力和耐心,他當場教我疊了兩種不同的紙飛機。那天下午,我待在姐姐的房間里,和他們在一起。他倆在聊天,我不記得都聊了什么,但記得他們互相看著,動不動就有個人笑起來。我坐在姐姐床上,翻看電影畫報。墻角那架落地扇吹拂著小屋里悶熱的空氣,吹得畫報里的畫頁總是翻卷起來。有時候,我抬頭看看那個人,突然一陣心花怒放。我想,這個人就會是我的哥哥了,以后我們家里多了一個人。

    幾天后,他們帶我去看一場晚七點開演的電影。那是我們一起看的第一場電影。去之前,姐姐認真地給我打扮一番,把我的兩個麻花辮兒拆開,扎成了一個高高的馬尾。她說媽媽給我扎的麻花辮兒太土氣。媽媽很不以為然,但也不反對她對我進行外形“改造”。姐姐把我的衣服翻找一遍,最后拉出一條連衣裙。那條連衣裙是白色的,但有個藍色大翻領,是當時流行的“海軍領”。然后,她把我領到鏡子前面讓我看看自己,她說:“你看,這樣是不是洋氣多了?”

    我過去也常和姐姐一起看電影。我熟悉電影院,知道從哪里進場,怎樣找座位的排號,還知道哪一道小門通向外面的公共廁所。但是,那天晚上,我看電影的經歷是全新的。我坐在他倆中間,聞得見他倆身上熱乎乎的氣息,一股是我熟悉的氣息,一股是陌生的、但我正慢慢喜歡慢慢熟悉的氣息。在光線閃跳的電影院里,這兩股氣息交融在一起,包圍著我,仿佛在我周圍形成了一個透明的、甜蜜而安逸的“保護圈”。每當有人來兜售五香瓜子、炒花生、冰棍兒和糖果,那個人就要給我買。后來,姐姐制止他,說如果我吃了太多零食,吃得肚子發脹,媽媽會責怪她的。

    那是一場不怎么好看的電影,演一個發生在工廠里的故事。但我的心思也沒有用在看電影上,我沉浸于自己的新體驗,那個人的存在、生活的變化讓我覺得興奮。散場時,人流往出口的兩道小門擠去,怕我被碰撞,那個人一下把我抱起來。后來,我們來到燈火通明的街上,他把我放下。然后,他和姐姐一人拉著我的一只手,一起走在街上。夏天的夜晚,總讓人覺得時間依然很早,電影院大門的前面還排著等看下一場的人群,街上晚風如游絲,風中滿是晃動游走的人。我發覺和姐姐涼涼的、嬌柔的小手相比,我更喜歡那只又大又溫暖的手。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