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蘇軍新力量”系列專訪 大樹:知自己之小,是詩歌對我的教育
編者按:“文學蘇軍新力量”是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優(yōu)化文學梯隊建設、培養(yǎng)推介文學新人的重要項目。2023年,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聯(lián)合中國作家網,隆重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第一批10名青年作家,通過文學訪談、視頻推介、專家點評等形式,讓廣大讀者了解他們的創(chuàng)作歷程,傾聽他們的文學心聲,共同矚目當下青年寫作的來路與遠景。
作者簡介
大樹,男,本名孫勝,90后青年詩人,現(xiàn)居漣水。作品散見《詩刊》《星星》《揚子江》《長江文藝》等刊物。曾獲得楊牧詩歌獎·青少年詩人獎、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江蘇十佳青年詩人獎等。
大樹起初沒想過做一名詩人。“只是寫了一些出來,竟收到鼓勵”。在他還沒明白寫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便因為筆下的文字和年紀被賦予了青年詩人的身份。盡管他覺得,寫過一些詩和足以被稱作詩人是兩回事。
第一首詩,來自大樹與父親的一段獨處記憶。難得的寧靜仿佛凝固了時間與月光,那個夏夜宿命般地將他帶入詩歌的世界,幾乎只消如實寫下:“月亮睡在我的左邊/星星睡進我的懷里”。握著“過去”寫詩,大樹總希望實現(xiàn)情境上的完整,將那些已經逝去的、但仍在腦中不停放映的記憶激活,此后的一段日子,他不斷重復這個過程,在往事中淘洗詩心。
來到而立之年的門口,由復原與揭示過往,樹的枝葉試圖探尋至更為自覺的境地,憑借想象,在與萬物的平等對話中完成自我教育。無論“老式的青松”,還是“新式的白雪”(大樹《寬恕》),當身心在詩中被坦然交付,無盡的自我“皆在領悟中/得以改換和更新”(大樹《晚讀》)。作為詩人的大樹,已由一個熱愛過去的人,長出新的姿態(tài)。
中國作家網記者:你是從哪一年開始詩歌寫作的?最早激發(fā)你寫詩的靈感是什么?
大樹:2015年末吧。多是清亮的往事。比如我的第一首詩,就是兒時父親帶我劃船采菱的往事誘發(fā)出來的。那是一個漫天螢光的夜晚,螢火,鐵船,父親和我,都穩(wěn)穩(wěn)地待在月光下面。望著夜空,我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寧靜,叫人迷醉。正是這個夜晚帶給我的美好感覺,讓我寫下了“ 月亮睡在我的左邊/星星睡進我的懷里”這樣的句子。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回憶中捕捉到了詩,自此也讓我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中國作家網記者:請談談筆名大樹的由來,你對自己成為怎樣的“樹”有何期待?
大樹:筆名的由來?哈哈,這確實是個意外的收獲。剛寫詩時,我熱衷在QQ上加一些詩歌寫作交流群。群里很熱鬧,群友之間斗詩的熱情非常高,我那會兒也沒少參與。有一次,參加群里的同題詩賽,結果還不錯,拿了個銅獎。組織者在群里公布結果,作者署名取的直接就是網名。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統(tǒng)計到我竟出了差錯,只取了網名的一半——“大樹將軍”意外寫成了“大樹”。后來我索性將錯就錯,就以“大樹”作為我的筆名了。至于我期待自己成為怎樣的“樹”,我還從來沒想過。我一直覺得那只是個代號,是給予寫詩的“我”一個新的命名罷了。我無意在人群中做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中國作家網記者:在你的詩歌創(chuàng)作道路上,是否有給予啟發(fā)和影響的詩人或藝術家?請談談這種影響。
大樹:寫詩的人很難不受到優(yōu)秀詩人或藝術家的啟發(fā)和影響。我沒辦法一一列出他們的名字,因為實在太多了,多到我很難一下子想起誰。但他們帶給我的影響,我覺得是正向的、積極的。他們能滋養(yǎng)我的創(chuàng)作,讓我的詩藝變得更純熟,表達變得更精確。但我從不擔心,他們會將我“同化”。我欣賞過甚至羨慕過很多詩人的創(chuàng)作,但我從未想過要靠近誰、成為誰。我深知世上最好的詩,來自一個人獨立而逍遙的心。
中國作家網記者:請?zhí)峁┠阕詫懽饕詠砀械綕M意的作品題目,并說說理由。
大樹:《洞房花燭》《湖心亭》《寬恕》《明月夜》《立夏書》《一種平靜》。不是說這幾首詩質量上乘,讓我滿意,而是因為它們代表了我寫作的幾個階段,就像成長過程中的那些紀念日,對我有著特殊的意義。
中國作家網記者:迄今為止,是否遭遇過寫作的瓶頸?當遭遇“寫不出”或“無法繼續(xù)”的時候,你通常是如何度過的?
大樹:自然是有的。每次寫出一首新作,我都疑心自己寫不下去了。當遭遇“寫不出”或“無法繼續(xù)”的時候,我會在微信收藏里翻找我“收藏”的詩來讀,米沃什、謝默斯·希尼、詹姆斯·賴特、亞當·扎加耶夫斯基、韓東、胡弦、葉麗雋、鄒黎明等人的詩是我近半年讀得比較多的。讀詩是緩解焦慮的最好的辦法。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讀詩的意義要遠遠超過創(chuàng)作的意義。讀詩能使人保持思考,能使人在川流不息的時光中保留一份鎮(zhèn)靜與深刻。相比于“寫不出”或“無法繼續(xù)”,我更擔心,我會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中喪失對詩歌的感受力。
中國作家網記者:你是否有固定的寫作習慣?寫詩是靈感來了一揮而就,還是需要經歷不斷打磨?你是否有修改詩歌的習慣(如果有,反復斟酌的通常是哪些部分)?
大樹:我沒有固定的寫作習慣,常常是聽音樂或回家路上的某個細節(jié)在指引我:大膽寫下第一個句子吧,很快,你就會知道第二個。所以靈感是我深信不疑的東西,它總是“操縱”我們,教我們寫下一些詩句。但它不是萬能的。表達的精準性或作品的完成度,都需要不斷地打磨來實現(xiàn)。這兩者,也是我通常會反復斟酌的部分。
中國作家網記者:我注意到你的寫作題材多關涉你的職業(yè)和生活。比如《為了告訴我們什么》《晚讀》等篇目有監(jiān)考、溫書等校園生活的影子;《一種平靜》《望》等則容納了與父母妻兒之間的情感記憶,你如何看待生活、職業(yè)與詩歌寫作之間的關系?
大樹:很多人都說,只有生活無憂,才適合去寫詩。我是不認同的,寫詩幾乎沒有什么前提,寫與不寫全憑寫作者的心。再爛的工作,再窘迫的生活,都不能奪走一個人寫詩的權利。只能說,穩(wěn)定而有序的生活,更容易享有屬于自己的時間,更能夠幫助一個人靜下心來去經營他的寫作。我的職業(yè)是老師,這幾年一直供職于私立學校,平時工作很忙,但我很少去抱怨。我堅信再忙的生活里也會有詩歌。所以書寫日常,就成了我的一種選擇。
中國作家網記者:我還注意到,你常在詩中交付身心,為尋常物什賦形,如《倉庫里的麻雀》《和鄒黎明逛周村》等篇目中都出現(xiàn)了視角的轉換,有麻雀、甚至有“路遇狗”,請談談這體現(xiàn)了你怎樣的創(chuàng)作觀念。
大樹:書寫日常是我寫詩的一個執(zhí)念。我喜歡將生活中的尋常之物作為交付身心的對象。對它們進行重塑和賦形,往往會給我?guī)韯?chuàng)作的驚喜和滿足。而視角的轉換,實質上是觀念催生的一種實驗。詩人多有慈悲之心,信任萬物有靈,站在“麻雀”“路遇狗”的角度看世界,人就會變得渺小。知自己之小,才能變得寬容。我也將這,視作詩歌對我的教育。
中國作家網記者:平時關注詩歌評論文章嗎?除了寫詩,你嘗試過寫詩評和研究文章嗎?在你看來,詩歌寫作和詩歌理論評論之間存在怎樣的關系?
大樹:很少。也從未嘗試過寫詩評。在我看來,詩歌寫作和詩歌理論評論之間應該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吧。也許它們會互相影響,但我還沒有體驗過,沒有發(fā)言權。
中國作家網記者:你認為當下的詩歌生態(tài)是怎樣的?或者縮小一些范圍,據你觀察,青年詩歌寫作呈現(xiàn)怎樣的面貌?
大樹:當下的詩歌生態(tài),確實很難講,因為范圍太大了。林子一大,什么鳥都可能有,好的壞的往往也容易相互疊加。之前有很多人談及這個問題,但我認為他們大多都是基于與個人密切相關的部分去評述的,難有公斷。青年詩歌寫作呈現(xiàn)的面貌倒是好描述、好分析一些——青年詩人的話語權還相對羸弱,呈現(xiàn)的姿態(tài)也更謙遜一些。據我觀察,青年詩歌寫作呈現(xiàn)的面貌是多元化的,各自都有各自的創(chuàng)作路徑。即使也有人效仿前輩詩人群聚發(fā)力,但在寫作實踐上仍舊是各自為戰(zhàn),沒有統(tǒng)一的觀念或主張。而這似乎也印證了青年詩人對同代人寫作的接納與包容。不趨同,也不對抗,各自在各自的方向奮力掘進,已然成為青年詩歌寫作表現(xiàn)出的另一個顯著的特征。而若談及作品在藝術上呈現(xiàn)的高度,我覺得基本上是非經典化的。我們還沒有寫出更好的作品。
中國作家網記者:近日《長安三萬里》的熱映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詩歌這一文體的國民性,作為青年詩人,你認為詩歌和詩人在如今的社會生活中居于怎樣的地位、扮演怎樣的角色?
大樹:在這個問題上,我是悲觀的。近些年,雖然也有不少詩歌“出圈”的現(xiàn)象,但這并不意味著詩人在當下受到了優(yōu)待。在如今的生活場,詩人受到的尊重往往并不源于詩歌,反而源于物質財富、身份地位之類的非詩歌因素。這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境況簡直天差地別。當下,憑借詩歌而不能在生活中獲得接納與尊重的好詩人比比皆是,這實在是一件無奈又可嘆的事。
中國作家網記者:請談談影響你詩歌寫作的最重要因素。
大樹:無疑是精神高度。詩歌寫到最后,技術都是后撤的,玩的都是詩人自身的精神高度、精神境界。而要想提升自身的精神高度,我覺得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有賴于長期的閱讀和行走。閱讀,可以給予我們間接的知識和經驗;而行走,則可以讓我們在自然與宇宙的懷抱中不斷地找到自己與他者的差異性或共同感。當我們的精神高度提升了,詩歌的品質自然也會提升。
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