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我們南方有許多河流，大河、小河或洶涌澎湃，或緩緩流淌，充滿著無窮的力量。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一路奔騰，敞開寬廣的胸懷，擁抱每一條涓涓而流的小溪，甚至是雨水沖成的小溝。于是，小河越長越大，穿山越嶺，濁浪滾滾，摧枯拉朽，沖刷著敢于阻擋它前進的一切。我敬畏著河的力量。

我見過大西北的蒼茫：高大的塬遼闊的地。臨潭一個豐美的地方。不遠處，有歌謠唱起，一群群牛羊被歌聲牽引著、在草地上津津有味地吃著，如此肥沃的土地，讓這里的人們深情地遙望著祖國，他們的一顆顆忠誠的心就像一滴滴透明的水，慢慢匯聚，匯成了涓涓而流的愛國河。

朝廷之師來了，漢族的將士們攜手這里的回族藏族同胞，大家同仇敵愾，平定叛亂，駐守此地。邊疆生活單調，這里地廣人稀，沒有娛樂，將士們便以營寨為一隊，用簡單的一根繩子作為工具，比賽誰的力量大，一步一步將對方拖了過來。終于哨聲一響，大家歡呼雀躍，團結就是力量！

軍營里枯燥乏味沒有了，身體健碩起來，手臂粗壯起來，腳步跑得更快了，打仗迅猛了。于是將士們有一時間便相互訓練取樂。很多時候，軍營里傳來的不是打打殺殺的聲音，更多的是喝彩聲。老百姓聽到了，充滿著好奇，情不自禁地問出來的將士，將士們也樂意傳給他們規則，沒想到這么有趣的游戲竟然如此簡單。鄉親們獲得了游戲的快樂，感受團結的力量。

于是，每年春節的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鄉親們四面八方趕來，一定熱熱鬧鬧地進行拔河比賽；也像走親訪友一樣，聊聊一年來的喜怒哀樂。一根繩子將大家牢牢地擰在了一起，誰也離不開誰。

如今，當年的邊塞小城已經長成熱鬧的小城市了，樓房林立，街道整齊，貨物琳瑯滿目，到處是歡聲笑語。如果你是一名遠方的游客，流連在美麗的街頭，欣賞著迷人的夜色。

突然間，一陣鑼鼓喧天，緊接著一聲鳴炮，在夜空綻開了一朵朵耀眼的花。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正月十五不是在鬧元宵嗎？臨潭在鬧什么呢？

璀璨的燈花下，你看到了一條涌動的河流，一條上下涌動發出陣陣喝彩的河流。這是一條五彩斑斕的河流，黑黑的腦袋在攢動，多彩的裙裾在飛揚。這是一條你站在這邊看不到那邊的河流。一條粗大的繩子將人們串了起來。人們像磁鐵一樣被繩子緊緊吸住了。每個游客都被眼前的場面鎮住了

原來，一年一度的萬人拔河比賽開始了，臨潭各鄉各鎮的人都來了，那邊坡的漢族同胞來了，這邊河的藏族同胞來了，山那邊的回族同胞來了。他們像是在走親戚，穿著五彩繽紛的民族服裝來了，黝黑的藏族小伙子興致勃勃，稍白的回族年輕人摩拳擦掌，英俊的漢族帥哥精神抖擻，今晚沒有什么比拔河還重要的事情了。手里的牧鞭放下了，手中的筆放下了，手里的犁耙放下了。拔河是整個臨潭人的事。大家的心里就是想著拔河的，沒有人會想到別的事情。大家不約而同地出來了，就像是一滴滴雨水，匯聚到了比賽的場地，匯成了人的大河，熙熙攘攘，從街頭涌到街尾。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充滿著活力。就是那些身體有點兒不舒服的人，一聽到拔河的聲音，精神就來了。年輕人露出一塊塊充滿肌肉的手臂，躍躍欲試。小孩子也緊緊握住繩子，一張圓嘟嘟的小臉憋得通紅，也要為自己的隊出力；就連顫巍巍的老人也忍不住拉住繩子，使出全身的力氣；年輕的姑娘也含情脈脈地望著那些手握拔河繩的強壯的人……燈光灑下來，落到拔河人們的臉上，閃閃發光。

這是一場萬人拔河比賽的現場。一聲令下，鼓聲齊鳴，聲勢浩大的比賽開始了，身強力壯的人使盡渾身解數，腳跟頂著腳跟。一個給一個鼓勁，誰都不能軟下來。汗冒出來了，手臂酸痛了，手被勒得有道道血印了，真想放松一下，但一感覺到繩子在顫抖，大家的力量都集中在上面呢，自己怎能就放棄呢！趕緊咬緊牙關，使一使勁。充當觀眾的婦女也閑不住，揮動著漂亮的手巾，亮著清脆的嗓子，不停地叫喊“加油，加油”，喊聲此起彼伏，似乎要把小城喊得地動山搖。

那根繩子就像一條巨龍，在萬千雙手中游動，忽上忽下，左右擺動，像是遇到了滾滾洪流，氣貫長虹。兩邊的人們各自朝著自己的方向，使著勁、人頭攢動，你看不到盡頭。在燈光的照耀下，只有人流在涌動。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吶喊聲，擂鼓聲，鞭炮聲，音樂聲，沒有一種讓一種聲音，都在爭先恐后。這里又變成聲音的河流，涌動著各種各樣的歡樂。

這不是一般的繩子，表面上捆綁著麻繩，內芯是堅硬的鋼絲繩。長長的中間還打著幾個結合嵌入楔子，分出幾支，讓人們握住。一萬人的力量就聚集到這根繩子上，它應該承受著多大的壓力？每個人都洋溢著一張笑臉，快樂是輕松的，繩子樂于接受。聲音越來越膨脹，頭戴白色帽子的回族小伙子忍不住跳到了繩子上，揮動著雙手，拼命喊著“加油”，前后黑麻麻的人看見了揮舞的影子，力量在體內滋長起來，繩子慢慢移向了這邊。藏族小伙子手舞足蹈，跳起了歡快的鍋莊舞。漢族的姑娘唱起了動聽的歌謠。這是一條歡樂的河流。

喊出了圓圓的月亮，喊出了閃爍的星星，它們羨慕地看著這熱鬧的人間，自己在天上冷冷清清的，就是點點繁多的星星，也是一顆遙望著一顆，無法聚到一塊。人間的燈光更加明亮了，點亮了人們的激情。

拔河運動平易近人，也不講究場地，就像河流一樣，遇到能流過的地方就流過去，流不過的就繞過去。人數多的，就選個寬大的場地，可以在大的體育館，也在學校的體育場。那樣氣場夠大，夠氣派。如果人少了，就隨便找個平一點的地方，就可以拔了。工具呢，就一根耐用的繩子不求精美，不必花里胡哨。大型體育運動會，拔河是其中一個項目；山里小學校的運動課，拔河是最有趣的活動。在繁華都市，在鄉間山里，到處有拔河的影子。

拔河就是要拔大家的力量。每個隊員都要同心同德。在撥的過程中，如果哪一方的隊員發力不一致，力量不集中，肯定一下子就被對方拉垮。我曾看見一個隊伍，個個魁梧高大，充滿著力量，勝券在握。另一個隊稍差一點。但哨聲一響，占優勢的一方一個隊員把繩子拉偏了，使力量的方向不一致，結果慘遭失敗。

拉拉隊的喊聲是隊員的力量源泉。哪方拉拉隊聲音大，蓋過了對方，那一隊就可能贏。因為自己的隊員總是聽到自己隊的吶喊聲，而且看到自己的人在揮舞著雙手，不停搖向自己。信心越來越滿，結果一鼓作氣，就把對方拉垮。拔河這根繩就應該牢牢地把大家拴在一起，讓大家感受到彼此血脈的跳動。

大家就像一滴滴雨水，聚集成溝，通過拔河，慢慢匯流成河；大家的心是散落的，繩子把它們穿成一串串緊緊連在一起的珠子。這就是一根繩子擰成的拔河之河的魅力。拔河，沒有袖手旁觀的人。

臨潭就是一根牢固的大繩子，上面牢牢地擰著漢族同胞、藏族同胞、回族同胞。千百年來，他們就像拔河一樣，將所有的力氣都聚集到這根繩子上。盡管風俗不一，信仰各異，他們從來沒有紛爭，就像拔河一樣，互相尊重，互相幫助。時間在安詳地流逝，不動聲色。臨潭就是一個民族大花園，讓民族之花燦爛開放。

“加油！加油！”繩子在搖晃，萬人拔河在進行，歡呼聲如雷。每個在場的人情不自禁地地拿起繩子，它似乎有一種強大的氣場在深深地吸引著你，讓你無法自拔。就算你是偶爾路過的人。這根繩子也會將你拉進這條洶涌的河流。你就是其中一朵美麗的浪花。

作者簡介：莫景春，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副主席，曾在《民族文學》《四川文學》《美文》等全國文學刊物發表散文數十萬字，有多篇被《散文選刊》等刊物轉載，獲葉圣陶教師文學獎，全國少數民族駿馬獎等獎。著有散文集《歌落滿坡》《被風吹過的村莊》?，F供職于廣西現代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