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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鐘山》2023年第3期 | 熊焱:長夜(節(jié)選)
    來源:《鐘山》2023年第3期 | 熊焱  2023年07月12日08:51

    小編說

    熊焱的短篇小說《長夜》首發(fā)于《鐘山》2023年第3期。驀然回首,如今功成名就的“我”也有過一段迷惘失序的少年時光。人生迷宮的十字路口,“我”消極又放浪,天真又怯懦,抱著空虛的幻夢,浸沒于一個似乎永無止境的長夜之中。只有掌燈的父親從未離去,他的信任、守護和關愛如同光束,幫助“我”看清人格的坐標,待夜雨落盡走入黎明。

    長夜

    熊焱

    父親七十歲生日的時候,我從上海千里迢迢地趕回鄉(xiāng)下給他祝壽。回到家時正值黃昏,精神矍鑠的父親爬在院邊的核桃樹上,舉著相機拍攝倦鳥歸巢的情景。一只八哥給巢中的兩只幼鳥喂食,饑餓的小鳥們張嘴尖叫,黃色的小舌頭宛如花蕊輕顫。

    母親說,自父親退休后,拍照便成了他的最大愛好。有時為了拍晨起的鳥群,天不亮他就起床了,前往森林守候。有一次追拍一只野兔,他摔了一跤,老骨頭都差點摔折了。還有一次在河邊拍攝蜻蜓點水,他不小心掉進河里變成了落湯雞……

    她說起這些的時候,半是心疼,又半是埋怨。父親只是嘿嘿地笑。

    晚上我陪父親喝酒。我從城里帶來的好酒,他不喝,只喝他自己泡的刺梨酒。他跟我說:“你帶來的酒再貴,我也覺得不帶勁,味不夠。”我笑了笑,不再勉強他。

    他說:“你再過一個月就四十歲了,年紀不小了啊,得抓緊時間,多努力。”

    我在上海開了一家很大的律師事務所,又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在旁人眼中,我是出類拔萃的成功者了。但在父親的眼里,我終究是那個還需要不斷努力的孩子。我說:“我正在申請讀博士后。”

    父親的眼中閃出一抹光亮,眼角倏然打開。他不吭聲,但舉起杯子跟我喝酒,我明白那所有的語言都在跟我輕輕的碰杯中。

    這次回來,我提前安排好了工作,為的就是在老家多陪陪父母。但第三天父親就要趕我走了,他說:“你趕緊回去吧,不要在老家浪費時間,你一停歇,別人就超過你了。”

    我試探性地問:“要不你們跟我去上海住吧。”

    “不去!”他依舊說得很堅決,“鄉(xiāng)下空氣好,食品又健康,我才不去你們大城市遭罪呢。”

    我說:“那我把公司遷到省城來,以后回來看望你們,就很方便了。”

    “不行!”父親瞅著我,很嚴肅的表情,“上海是國際大都市,所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只有在那樣的大城市才能充分施展才華。你要是把公司遷回來,那你回來看我們,哪怕是帶著老婆孩子,我也不得開門。”

    一直以來,父親都對我要求嚴格。但在我青少年的成長時期,我對父親的嚴格要求極為排斥,產(chǎn)生了強烈的逆反心理。尤其是到了縣城讀高中后,我開始放縱自己,成績一落千丈,老師譏諷我,同學們鄙視我,這讓我更加消極厭學,自暴自棄。我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正巧是周末,我的錢花光了,便回了一趟家找父母要錢。中午吃飯時,父親又開始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叮囑我好好學習。自從我上了中學,每次回來,他都要在飯桌上教誨我。剛開始我還嗯嗯地回應,慢慢地,我就不耐煩了。這一次,我在心煩意亂中嘟囔著回了一句:“讀書沒啥意思。”“啥?”他瞪大了眼睛問我,“你說啥?”我低聲說:“讀書沒意思,我不想讀了。”

    父親把碗筷放在桌上,盯著我,目光中帶著剜人的鋒芒。我避開他的目光,感到氣氛是干燥的雷管和炸藥,只需一點火星就爆炸了。我看到他的胸脯在深深起伏,隨后他又端起了碗筷,夾了一塊菜塞進嘴里,咀嚼,吞咽,開始語重心長地給我講述讀書的意義。這個鄉(xiāng)村小學老師,那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就只差剖開胸膛,掏出心來給我看了。他所說的那些,我都明白,可我的成績一塌糊涂,我既自卑又厭倦,那些函數(shù)拋物線、化學方程式、英語字母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不可逾越的深淵。出于對他的尊重,我一直悶著頭,聽著他言辭懇切的勸導。就在他說得口干舌燥、以為我已經(jīng)被感化的時候,我卻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真的不想讀了。”

    他猛地扔下碗筷,用力一拍桌子,雙手因為生氣而微微抖動,脖子上暴露的青筋仿佛沙土上蠕動的小蚯蚓,聲音是從胸腔中噴出的怒吼:“你要是敢不讀,那我就沒生你這個娃兒,你也不要認我當?shù)!?/p>

    那仿佛是震動的雷霆,劈得大地微微發(fā)顫。我感覺他要是撲過來,就會把我撕碎了。我第一次對父親產(chǎn)生了恐懼之感,近乎于倉皇而逃時,聽到他在身后的罵聲:“你狗日的要滾,就永遠不要給老子回來。”那炸藥彌漫的嗓音裹著帶血的沙啞,就像受傷的野獸在壓抑著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心里生出一絲惻隱,我猶豫了,但很快又頭也不回地跑了。我跟自己說,一個教師為什么就不體諒一下差生的痛苦呢,還反倒要逼著他從深淵上跳過去。我為自己找到了借口,也就走得心安理得。

    在父親的催促下,我在第四天踏上了返程的路。

    在通往省城的出租車上,我回想著父母站在屋檐下目送著我離開的情景,他們就像秋收后兩株形容枯槁的玉米秸,幽暗地搖曳在曠野。我滿腹惆悵,望著車窗外群山連綿,蜿蜒著伸向遠方,宛如歲月一望無際地通向永遠。

    電話突然響了,是我的同學毛云路打來的,他劈頭就問我走到哪里了。我說還有半小時下高速。他說好。隨即他壓低聲音:“今晚有一個神秘嘉賓!”

    “是誰?”

    “來了你就知道了。”他吊著我的胃口。

    他是我從小學到高一的同學,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失聯(lián)了,直到一年前我們才恢復了聯(lián)系。這次回來,我提前告訴了他,他就約在省城小聚。他與我同村,小時候我們打過幾次架,我一點也不喜歡他,但來到城里讀書后,我們卻漸漸地混在了一起。當有人陪著一起曠課、打臺球、打電子游戲、看錄像,心里便會生出一種平衡感。我想這就是我們的關系變得親密的主要原因。后來,班上的另一個同學徐前君也加入了我們,他身材高大,習慣于發(fā)號施令,儼然一副帶頭大哥的架勢。

    那時候,由于學校的宿舍有統(tǒng)一的作息時間,晚上早早地熄了燈,加之人多,在宿舍很難有充裕的學習時間,很多學生便外出租房。在外租房確實可以提供更多便利的學習條件,但缺乏自制力的人很容易在那種詭銜竊轡的狀態(tài)下滑入墮落的深淵。我們仨便是此類代表。

    就是在父親揚言和我斷絕父子關系后的第三天夜里,在徐前君的出租屋,我們打撲克牌,玩了半天,覺得無趣,徐前君便扔牌不打了。他說:“太沒意思了。”毛云路附和道:“真沒意思。”我也覺得沒意思,但沒有吭聲。

    毛云路提議到街上閑逛一圈。徐前君懶洋洋地說:“逛來逛去就這么大,沒勁。”

    毛云路一拍大腿,說:“要不咱們?nèi)ナ⊥怅J闖吧,說不定還可以闖出一番名堂來。”

    我們一拍即合,決定兩天后啟程前往上海。那是我們第一次出遠門,既緊張,又興奮,仿佛踏上的是一次冒險的尋寶旅程。

    時值五月中旬,驕陽似火,悶熱的綠皮火車車廂仿佛火爐上的陶罐,咕嘟嘟地沸騰。過道和車廂的接頭擠滿了人,各種汗味、口臭、方便面和鹵味零食的氣味混合著發(fā)散,各種聲響交織如打轉(zhuǎn)的漩渦。在這亂糟糟的環(huán)境中,我們到達了武漢,徐前君中暑了,頭暈乏力,萎靡不振,更要命的是,他的錢包被偷了,連同放在錢包內(nèi)的身份證也失竊了。車上乘客如潮,無從得知是誰下的手。徐前君很沮喪,要求我們返回去。

    我們在武漢下車,又在那里待了兩天,才又重新返程。在返程的列車上,我們認識了一個同鄉(xiāng),名叫陳安康。他比我們大六歲,剛從上海打工回來。這個膀大腰圓、有著一張國字臉的年輕人,說話時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口若懸河地向我們講述著上海的大街車水馬龍,高樓鱗次櫛比,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女人們身姿婀娜,渾身上下洋溢著動人的異域風情。他說有一次在酒吧里,他和一個英國女人一見鐘情,當晚兩人便到酒店開房。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既神秘又得意地描繪著外國女人的床上細節(jié),說得繪聲繪色,讓我聽得耳熱心跳。

    毛云路的語氣帶著妒忌:“你會英語嗎?你們怎么交流的?”

    “沒見過世面。”陳安康鄙夷地說,“人家會說中文啊,再說了,那種事情,哪需要語言來交流呢?”

    徐前君默不作聲,但我看得出來,他心里已波瀾蕩漾。

    我們回到學校后,徐前君把在火車上從陳安康那里聽到的一切講給同學們聽。但他把主角置換成了自己,把地點置換成了武漢,尤其是講到在酒吧里與英國女人的艷遇時,他添油加醋,夸大其詞。

    “外國女人……嘖嘖,簡直不擺了!”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聽眾誰也沒有提出質(zhì)疑,他們露出了羨慕的表情。有一位同學滿懷憧憬地表示:“以后我要報考武漢的大學。”

    我和毛云路誰也沒有戳穿他。

    班主任把我們叫到辦公室,嚴厲地問我們?nèi)チ四睦铩N覀儗嵲拰嵳f了,他半是警告半是威脅,下次我們再這么曠課,就請學校開除我們。我心里暗暗地樂了,開除正好呢,那樣我的父親就不用再逼我上學了。

    周六下午,我回到家時,父母正在坡上給玉米除草。我去莊稼地里找他們。日頭漸西,他們忙得大汗淋漓。父親看到我,沒有吱聲,只顧忙著手中的農(nóng)活。我淡然地喊了一聲:“爸。”

    “我前幾天去過城里,見過你們老師了。說你好幾天都沒有上課。”他沒有抬頭,手里的鋤頭揮動著,當?shù)囊幌伦驳绞^上,竄出一粒火星。

    我說:“你知道的,我不想讀了。”

    父親不再說話。他的沉默讓我有些不安。風拂過玉米地的聲音,就像河水沖刷著兩岸。

    對我逃學之事,父親在后來始終只字未提。反倒是母親悄悄問我,我騙她說,我哪里也沒去,就在一個同學租的房子里睡大覺。母親哀嘆一聲,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和惋惜。

    離家返校時,我跟父親要錢。我就是因為沒錢花了,才回來的。父親說:“你不是不想讀書了嗎?不讀書那就自己去掙錢啊。我還以為你自己可以掙錢了呢。”他的話激怒了我,我轉(zhuǎn)身走了。

    山路起起伏伏,鳥鳴繽紛如雨滴。我生氣地告訴自己,我要出去掙錢,我要證明給那個老家伙看。

    突然身后傳來母親的喊聲。她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把錢遞給我。我心里有一股暖意,我說:“媽,還是你最好。”母親說:“你爸叫我給你送來的。”我微微有些失望,有些沖動地要把錢還給母親,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我在縣城的車站剛下車,就意外地看到毛云路朝我小跑過來,他笑嘻嘻地說:“我都等你半天了,你咋個才來呢?”一看他那神情,我就猜到他是來借錢的,我說:“我沒錢啊。”他朝我伸出兩根手指,涎著臉說:“就二十塊,保證下星期還你。”

    我不理他,兀自朝外走。他急了,纏著我不放,威脅我:“你要是不借,我就天天跟著你,連你睡覺的時候都跟著你睡。”我嘆了一口氣,說:“好好好,我怕了你了。”

    許多年來,我都還清晰地記得他在拿到二十塊錢后的那種嬉皮笑臉,而又顯得厚顏無恥的樣子。當二十多年后我們又一次在省城的某個酒樓包間相見時,他那嬉皮笑臉的樣子一下將我拉回到過往的記憶中去。

    聚會的一共七個人,有兩個初中同學,一個高一的同學,我都有一些朦朧的記憶。最后剩下一個微微發(fā)胖的中年女人,不算漂亮,但自有一種氣質(zhì),顯得知性而婉約。她就是毛云路在電話里所說的那個神秘嘉賓。毛云路問我:“你還認得她嗎?”我完全記不得了,只好訕訕地說:“眼熟得很,就是這記性啊,太差了。”

    那女人微笑道:“譚總,譚大律師日理萬機,記不得我也很正常。”

    毛云路說:“我提醒你一下,以前讀書的時候,她愛戴一個白玉手鐲。”

    我腦子里頓時一激靈,像是一道閃電劃過:“楊……楊……楊飛燕!”

    大家都笑了起來。那女人笑吟吟地說:“沒想到大律師還記得呢。”

    我當然記得了。那時我們讀高一,她是班上成績優(yōu)異的學習委員,驕傲得如同開屏的孔雀。同班大半年了,我和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天傍晚,我和徐前君、毛云路、陳安康在校外的一個小餐館吃飯,開心地喝著啤酒。喝了一瓶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錢包不見了。我有些慌亂,努力回想了半天,隱約覺得是落在了教室里。我飛奔回去,教室里空無一人,我在座位上尋找,錢包果然還躺在課桌的抽屜里。我抓起錢包就跑,在門口差點跟一個人撞上了,隨即對方傳來不滿的嗔怪聲:“慢點嘛!”

    我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隨即飛快地沖下樓去。

    這個人就是楊飛燕。她在那天下午把玉鐲放在了教室,放學時忘記帶走了。據(jù)說那個手鐲是她家祖?zhèn)鞯模苷滟F。后來她想起時,就趕緊跑回教室來,差點在教室門口和我撞上了。當她回到座位上,卻發(fā)現(xiàn)玉鐲已不翼而飛。她瘋了似的在教室里到處尋找,一無所獲。她崩潰得大哭起來。她跑去找班主任,一口咬定,是我偷的。

    班主任在次日清晨上早自習的時候,把我和楊飛燕叫到了辦公室。他和顏悅色地對我說:“把玉鐲還回來,就當這事沒發(fā)生過。我們既不報警,更不上報學校。”我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喊起來:“我沒有偷她的東西。”班主任說:“昨晚上晚自習的時候,我已經(jīng)打聽過,昨天下午放學后,最后離開教室的,是馬婷婷和方碧霞,兩人是一起走的。她們離開后,就只有你一個人來過教室,所以你的嫌疑最大。”

    我盯著班主任的眼睛,一字字說:“我沒有偷,就是沒有偷!”班主任說:“你不說實話,那我們就通知家長,還會報警。警察自有辦法,讓你說實話。”

    他真的通知了我的父親。父親來到學校后,第一時間去見了班主任。兩人見面的情景,是后來我的母親告訴我的。當時兩人就站在操場邊的一棵梧桐樹下,陽光從梧桐樹寬大的枝葉間漏下來,父親在聽完班主任的講述后,面色平靜地說:“王老師,雖然我家的孩子學習成績不好,但偷盜這樣的勾當,他是肯定不會做的。”班主任愣了,看著他。父親加重了語氣,說得很篤定:“他不會偷東西的,我了解我的兒子,他不會突破一些做人的底線。”

    班主任盯著我的父親看了很久,緩緩說道:“好吧,我希望你的判斷是對的。從我內(nèi)心深處來說,我也希望,東西不是他偷的。”

    和班主任見完面后,父親一直等著我下課。在人頭攢動中,我看到父親著急地朝我張望,仿佛激流中的浮萍。我朝他走過去。我們都沒有吭聲,一同朝外走向我的出租屋。路上有人跟我打招呼,我揮手回應。陽光燦爛,街上聲浪喧囂,整個世界就像大海在漲潮。

    父親終于開口了:“王老師跟我說,有個女同學反映,你偷了她的東西。”我反問他:“你相信了?”父親說:“沒有,我相信你不會偷。”我嗯了一聲,有一種輕松的愉悅。父親說:“聽王老師說,那個女同學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成績名列前茅。”我又嗯了一聲。

    父親問:“王老師明顯是在向著那個女同學說話,你想過是什么原因嗎?”

    我說:“因為她成績好,我的成績差。”

    父親說:“你明白就好。一個人越是優(yōu)秀,越是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相反,一個人若是無能,越是容易遭到他人的質(zhì)疑。”

    我覺得他的話里蘊藏著一絲哲理,但我沒有去細想。

    父親說:“我給王老師建議了,叫他們報警。我要讓警察來證明你的清白。我的兒子不能蒙受不白之冤,哪怕只是受到懷疑也不行。”

    我突然有些感動,心里浮上一股熱流,但轉(zhuǎn)瞬又消散了。

    父親說:“聽說你與一些社會上的人在往來。”

    我說:“那是我的朋友。”

    父親突然板著臉,聲音提高了:“不要再跟社會上的人來往了。你現(xiàn)在這年紀,還不適合跟他們做朋友。”

    我說:“你這是瞧不起我。”

    父親再次加重了語氣:“這是命令。”

    我譏笑道:“你不是已經(jīng)跟我斷絕關系了嗎?現(xiàn)在又來命令我了?”

    父親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面色鐵青地看著我。在那個陽光洶涌的午間,我們在熱鬧的街頭不歡而散。

    警察后來還真來了,不過只是象征性地調(diào)查了一下,便草草結(jié)束。他們在問我話的時候,我問心無愧,也就說得中氣充沛、理直氣壯。

    警察的調(diào)查并未消除楊飛燕的怨恨,她對身邊的同學散布謠言,說我偷了她的玉鐲。當那些流言傳到我的耳朵時,我簡直要氣炸了。我憤怒地沖到她的面前,捏緊了拳頭就要揍她。她身子斜靠著,冷冷地盯著我,臉上帶著一種不屑和輕蔑。

    雖然她是坐著的,我站著,足足高出她一大截。可她有一種道德上的優(yōu)越感,以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看著我。我頓時泄氣了。

    在后來漫長的歲月中,有時我會想起這件事,在最初是憤慨和委屈,但后來就慢慢釋懷了。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多年后我竟然意外地獲得了真相。當席間我端著酒杯走到楊飛燕身邊向她敬酒時,她突然向我道歉:“老同學,對不起,當年我錯怪你了。”我愣了一下:“啥事錯怪我了?”楊飛燕說:“你還記得我當年經(jīng)常戴在左手上的那個手鐲吧,有一次不見了,其實不是被偷,是掉進我書包的夾層中去了,上高中那會兒書包很重,堆滿了各種書本,所以好多天都沒有找到。直到有一天我洗書包,才發(fā)現(xiàn)手鐲在里面。但那時候我驕傲得很,拉不下臉來給你道歉,手鐲就不再戴了。后來又發(fā)生了一些事,你轉(zhuǎn)學了,我們一直沒有再見面,我就沒有機會給你道歉……”

    我打斷她:“你不用道歉,那時候我們都太小,不懂事。”

    “那件事給你帶來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我再一次打斷她:“過去的事情都不說了,來,再喝一杯。”

    于是我們再次舉杯相碰,不再提起舊事,但我心里仍然好一陣唏噓。

    …………

    全文首發(fā)于《鐘山》2023年第3期

    熊焱,1980年生,貴州甕安人。著有詩集《愛無盡》《閃電的回音》《時間終于讓我明白》,長篇小說《血路》《白水謠》等。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陳子昂詩歌獎青年詩人獎、艾青詩歌獎等。現(xiàn)居成都,任成都作家協(xié)會主席、《青年作家》《草堂》詩刊執(zhí)行主編。曾參加《鐘山》第六屆全國青年作家筆會,在本刊發(fā)表詩歌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