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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文學版)2023年第6期|陳年喜:在大巴車上唱戲(外一篇)
    來源:《中國作家》(文學版)2023年第6期 | 陳年喜  2023年07月11日08:24

    陳年喜,生于一九七〇年,陜西省丹鳳縣人。高中畢業(yè)后曾從事礦山爆破工作十六年,期間堅持在空炸藥箱上、在巖石上、在床鋪上記錄驚心動魄的井下人生。二〇一五年因頸椎受損離開爆破崗位,后在貴州旅游公司從事文案工作,又到北京皮村的工友之家做義工。二〇二〇年因確診患塵肺病,離職回鄉(xiāng)休養(yǎng)。已出版《微塵》《炸裂志》《活著就是沖天一喊》等著作,獲第一屆桂冠工人詩人獎,入選《南方人物周刊》“2021魅力人物·100張中國臉”評選。

    陳年喜,生于一九七〇年,陜西省丹鳳縣人。高中畢業(yè)后曾從事礦山爆破工作十六年,期間堅持在空炸藥箱上、在巖石上、在床鋪上記錄驚心動魄的井下人生。二〇一五年因頸椎受損離開爆破崗位,后在貴州旅游公司從事文案工作,又到北京皮村的工友之家做義工。二〇二〇年因確診患塵肺病,離職回鄉(xiāng)休養(yǎng)。已出版《微塵》《炸裂志》《活著就是沖天一喊》等著作,獲第一屆桂冠工人詩人獎,入選《南方人物周刊》“2021魅力人物·100張中國臉”評選。

    在大巴車上唱戲

    今天,是清明節(jié)。清明青半山,花們都還含在骨朵里,只有連翹開得粉嫩又熾熱,漫坡漫地。不由得想起了二〇一一年的清明節(jié)。那一天我和安子從靈寶往回趕,不是急著回來給先人上墳——我們這些從南邊遷來才一兩百年的外來戶也沒有幾座祖墳——而是身上實在沒錢了。正月初八出門,從朱陽到豫靈再轉陽平,山上山下連吃帶住都得花錢,身上的路費已花盡了。我倆在太湖峪爬上了一輛到靈寶的礦車。那時候靈寶周郊有選礦廠,源源不斷的礦車每天往返于礦區(qū)與選礦廠之間。雖說季節(jié)到了清明,天還是冷颼颼的,狂奔的大礦車帶動的風把我倆的頭發(fā)都吹成了“大背頭”。我們都很久沒有理發(fā)了,頭發(fā)長得能扎起來。到選礦廠過地磅時,司機發(fā)現車上面趴著兩個人,他倒是沒讓我們下車,所以到了貨場我們才爬下車。司機說,狗×的倆貨,今天礦石多了兩百多斤,也不揍你們了,快走吧。

    靈寶的春天來得早一拍,楊樹都綠了,葉子像刷了一層油——油刷得不輕不重,正正好。洋槐花在路邊開得比飄雪還放肆,它們沿著公路一直綻放到了郊外,和黃泥塬上的槐花連成了一片,以至于那些矮屋和窯洞顯得萎萎縮縮的。我倆到了長途客運站,那一片地方叫尹莊。站外有一個人在烤紅薯賣。據說靈寶有四寶,我不知道四寶具體指什么,只知道黃河沙地的紅薯天下有名,能把人甜死。烤紅薯的香氣遮天蔽日,讓人受不了。安子神秘地說,想不想吃紅薯?我說,想吃,可咱不是沒一分錢了嗎?他說有。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塊石頭,是礦石,油潤潤的,泛著光,是真正上好的礦石,細細的金子就藏在石頭里。他把礦石遞給烤紅薯的人,問師傅能給幾個紅薯?烤紅薯的人看一眼說,能給一個大家伙。安子說,不行,我們兩個人呢。那人說,行,給你們兩個。

    我倆蹲在一排洋槐樹下吃紅薯。槐花瓣子落下來,落了我們一頭一身。紅薯外面有一層皮,烘烤的作用下,它和紅薯肉分開了,在紅薯肉與紅薯皮之間,有一層汁,沙沙的,糯糯的,那是紅薯身上最甜的部分。因為紅薯沒有洗干凈,或者沒有洗,紅薯皮上面有一些沙子,硌牙,但紅薯皮也很甜很香,我舍不得丟掉,嚼巴嚼巴都咽下去了。吃完了紅薯,正好有一輛大巴車從里面開出來,是發(fā)往盧氏的。安子沖上去揮手。司機停了車說,快上。安子趴到車門上,小聲說,我們沒錢了,能不能捎上,到地方保證給你找到錢,我表哥在盧氏車站當副站長。司機笑道,蛋大個車站哪里有副站長。又說,你倆會啥?安子抓抓頭說,會唱戲。司機說,行,要是能把我車上的人伺候高興了,車錢就免了。我倆高興地上了車。

    對于我們來說,從靈寶到盧氏一百四十里,其間的每一條岔路、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嶺,以及每一個季節(jié)的冷暖都熟悉至極。十余年間,我們曾無數次在這條路上往返,但相看兩不厭的唯有杜關。這是一個連接四方的大鎮(zhèn)子,一面通往洛寧,一面通往盧氏,一面通往欒川,那里都是出礦的地方。我們年年從這里奔向各地,再從這里回家。我們從這里上車、下車、候車、吃飯、住店,完成一次次生活和命運相關的出行、回歸或者中轉。

    車到杜關,司機停了車,沖車上人喊叫:該尿去尿,該拉去拉,往下一路就不停車了哦。

    一車人轟一聲都下了車,各自去找?guī)也坏綆模┻^一片空地,對著洛河撒起尿來。統(tǒng)領了一路千溝萬壑的洛河,在這里已顯出氣勢,茫茫蒼蒼,渾渾濁濁,奔向不遠處的黃河。洛河兩岸的蘆葦此時正在完成新舊更替,上一半還是干枯的,一些蘆花扛住了冬天的北風,依然白茫茫一片,而下部新長出的蘆葦浩浩蕩蕩,摧枯拉朽,在岸上鋪展。

    大伙上了車,各就各位。司機說,該你倆上場了。

    我對安子說,你先上,你會得多,唱得好,我?guī)颓弧?/p>

    安子說,行,我先來。

    他唱的是《卷席筒》里“別嫂”的唱段。這一段是最感動人的。

    一陣唇與舌的吹拉彈奏過門結束,他唱起來:

    抱嬌兒止不住悲聲大放,

    霎時間兒就要離開爹娘。

    今日里爹和娘含冤命喪,

    實可憐你姐弟二人從今往后,

    無爹無娘孤苦伶仃誰來撫養(yǎng)。

    嬌兒啊,

    小金哥只哭得淚如雨降,

    小玉妮撲娘懷娘心更傷,

    娘哭兒兒哭娘肝腸痛斷,

    實難舍親骨肉天各一方。

    ……

    沒有一個說話的人,人們都屏住了氣息,只有車輪的沙沙聲,和錯車時互致招呼的喇叭聲。天氣異常晴好,春風浩蕩風流,季節(jié)與萬物的氣息被車頭劈開,分流于車左車右,又在車尾合攏。有鳥兒飛得比車子快。春天沒有它們也行,但有了它們就更有意思一些。

    我唱的是墜子書《勸世人》,共有“十大勸”:

    手拉弦子顫凜凜,我有幾句勸鄉(xiāng)鄰——

    一勸世人孝為本,黃金難買父母恩。

    孝順生的孝順子,忤逆人養(yǎng)了忤逆人。

    我說這話恁不信,看看你村街上人。

    老貓枕著屋脊睡,都是輩輩往下輪。

    ……

    八歲那年,我們村子來了一個說書的,年齡不大,是一個盲人,但不是全盲——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從河南那邊走到了村里,千里迢迢,一路說唱。村里張家的大寶三十歲了,還沒討到媳婦,家里人就向娘娘神許了愿,第二年就討到了女人。許愿就要兌現,正好用說書兌現。那會兒也沒有啥好東西給神靈,許一場愿,就是還一場書。那盲人在村里的娘娘廟前說書,說了三天,架子鼓就擺在打倒的青石碑上。他說的是《楊家將》,一門忠烈,死的死,傷的傷,說得人憤怒傷心了好些天。他每次說正書之前,都會先來一段書頭,叫書帽,《勸世人》就是其中之一。我當年悄悄記下歌詞,用一只碗翻過來敲著鼓點唱,竟也學得像模像樣。我想著將來長大了也去走鄉(xiāng)串戶說書,也可以謀一口飯吃,但只恨自己不是盲人。

    車子下了蘇村嶺,就可以看到盧氏縣城了。和我見過的所有縣城差不多,有些亂,但似乎又亂得有道理,橫的街,豎的巷,雜而有章。盧氏縣城是一座山城,據說很古老,確實還有一些古老的東西夾在現代建筑物中間。比如黃沙河,平緩地橫亙在縣城一岸,流水和黃沙像來自上古,幾千年沒有變過。也確實,世界如何變幻,每次經過它們,它們都是老樣子,不多一滴水,不少一粒沙,而岸邊的人煙像一筆墨畫成,濃淡歲歲無改。車子一路走,我倆一路唱,唱得一些人哈哈大笑,一些人熱淚盈眶,我們也哈哈大笑,熱淚盈眶。后來經歷多了,發(fā)現在河南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真是一個奇怪的省份。沒有一個地方像他們天然地把生活、把命運、把生生死死、把喜怒悲欣與戲曲摻在一起,他們的喜就是戲曲的喜,他們的苦就是戲曲的苦,他們的沖天一怒就是戲曲的沖天一怒。反之,亦然。他們幾乎人人會唱,會聽,人人懂戲曲。可以說,他們一生活在戲里,戲也活在他們中間,彼此相攜和照應。

    下著坡,車上有人提議:再唱一個吧,一會兒到站,大家就各奔東西了。安子最后唱的是《斬秦英》選段:

    那時節(jié)不是秦好漢,想回太原難上難。

    莫里沙越律造了反,秦駙馬領兵去征番。

    秦英雖然把法犯,念起是秦門后代男。

    只宜赦來不宜斬,莫要絕秦門這根源。

    ……

    安子給我說過,他并沒有唱過戲,沒人教過,都是跟著收音機學的。安子他爹有一部凱歌牌收音機,他爹放牛或干活時挎在身上,他就每天跟著收音機學唱戲。他家有個親戚在官坡鄉(xiāng)劇團唱戲,官坡鄉(xiāng)劇團紅火時有好幾個角,曾唱到南陽。有些劇團不服氣,與官坡鄉(xiāng)劇團比試了幾場,最后不得不服氣。私營劇團雖是草臺班子,但功夫不能弱,不弱的功夫讓它活過一年又一年。他爹打算把他送到劇團去,在打算送去的前一個月,劇團卻倒閉解散了。

    安子住在峽河上游,我住中游,也算不上鄰居,若不是都上礦山討生活,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認識,像很多同鄉(xiāng)一樣,見過,卻叫不出名字。我離開礦山后,他又往礦山跑了好幾年,跑了好多新地方,最遠跑到老撾——那時的他不再走峽官路經盧氏東行,而是走峽丹路經華山西行。這幾年,他經常在峽河與三門峽兩邊跑,他在三門峽找了個離了婚的女人,比她大幾歲,兩個孩子都大了——他算是中年成家。他說過那地方離三門峽火車站很近,我記得從汽車站到火車站有一段上坡,挺累人。

    有一天晚上,他打來電話,說,往后怕是難得見面了,已下決心在三門峽定居下來,老了,跑不動了。

    末了,我問,還唱得動不?

    他說,還唱得動。

    筆畫輸入法

    至今,在微信上交流或寫稿,我一直使用的是筆畫輸入法。筆畫輸入有個好處,就是你得先認識會寫的字,其次要掌握筆畫順序,否則就敲不出字來,長期的結果是讓我克服了提筆忘字的問題。記得二〇一五年冬天,我應邀到北京參加一個節(jié)目,上臺前要向導演交一篇稿,內容是講一講我的作品背后的故事——這也是我要講給觀眾聽的,目的是給自己和團隊加分。在休息室,我在手機上飛快地用筆畫輸入,一會兒稿子就成篇上交了。一屋子人都很驚訝,認為只有老學究才會筆畫輸入,且動作這么絲滑,以為我一定是個有學問的人。其實大家不知道,我只是不會別的輸入方法,用筆畫輸入是熟能生巧而已。當然也不是不會使用拼音輸入,是實在不順手,找不著鍵,我試驗過,一晚上只能敲五百個字,事倍功半,不劃算。

    說起這手藝的練成,有一個很長的故事,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啦!

    零公里是潼關縣向東的最后一個鎮(zhèn)。潼關縣,就是古詩“山河表里潼關路”中的那個潼關縣。零公里可能是潼關縣最小的鎮(zhèn)。零公里鎮(zhèn)再往東就是靈寶的豫靈鎮(zhèn),雖然都以產黃金出名,但名有大小,零公里名氣小得多。但兩個鎮(zhèn)人來物往,相親相顧,像一對要好的連襟。那一年,我們在一個村子給人搭碾子煉黃金——黃金自古以來是招人眼目的東西,因金招災或招財的典故多得數都數不過來,所以村子很隱蔽,像一只土灰蟲讓人不易覺察。碾子安裝在一個土墻四圍的老院子里,后面有兩孔窯洞,旁邊有兩間耳房,院子里有一大一小兩口池子,一個氰化池,一個渣池。據說從窯洞里往里掏,見了山石,再進去一段,也能打出金脈,但那時是遙遠的、未來的工程。

    我的工作是給碾子搭料,五分鐘或八分鐘一锨子礦石喂進碾槽里,碾子餓不得也撐不得,我緊不得慢不得,像一根機械的分針。我的伙伴是兩位同鄉(xiāng)青年,一位負責破碎原礦石(塊太大了,碾子咽不下),一位負責裝填、處理氰化池。總之,我們三個人組成了一條龍的煉金生產線。那時候,這樣的生產線在這片陜豫交會之地比比皆是,成為投機者心中的風景。如今,這樣的生產線搬到了幾內亞、南非、剛果,或更遙遠的世界,相同的風景在不同的經緯時空里繼續(xù)綻放。

    兩位同鄉(xiāng)青年是親兄弟,大的叫大寶,小的叫二寶。老板有時為了方便,也叫我三寶。三寶比大寶、二寶都年長許多。大寶的工作沒什么技術含量,把大塊的原生礦石用錘子敲碎了,添在破石機里,一番操作下來,都成了乒乓球大小的顆粒,工作就算完成。二寶的工作非常不簡單,給氰化的礦料配藥,這個藥就是氰化溶液,成分隨著礦料的復雜而復雜、簡單而簡單。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和蘇聯人就是用這個方法生產出了精煉鈾。我的工作說起來是有點技術含量的,就是調節(jié)汞板——在碾槽出水口,安裝著一塊汞板,有純銀的,有純銅的,上面涂上水銀,抓取水流里的金粉。汞板的平陡非常關鍵,太陡,什么也抓不住;太平,雜質太大,增加提純難度。另外,底板的打磨和水銀的厚薄也很關鍵。這方面,我非常有心得,只是這份心得若干年后再無用處。

    大寶早已結婚,二寶當時正在談一場久決不下的戀愛,但二寶識字不多,需要我的參與幫助。君子成人之美,何況是愛情,對于我來說有點義不容辭。那時候,大家用的都是不太智能的半智能手機。智能手機不是不會用,也不是買不起,而是智能手機遠沒有今天這樣普及。大家普遍使用手寫輸入法,所以有人拿出手機來,你會發(fā)現屏幕貼膜不是大花臉就是一個破洞,那是手指千敲萬擊的結果。二寶的女友好像有點文化,愛用一些書上的詞語,二寶覺得短刀對長槍有些不適應,就經常找我?guī)兔Ω丁?/p>

    二寶的女友也不是什么小家碧玉,就是個趕騾子馱礦的。我見過一回。

    那一回,我們去一個山口洗澡。小秦嶺據說有七十二道峪,每一個峪有很多山口,這些山口都有溪水流出來,大的成河,小的成溪。反正河和溪我也分不清,感覺都差不多。人說水由金生,大概山體里金太多,生了太多水,沒地方去就流了出來。它們最后流進了渭河,流進了黃河,有的涸于無邊的黃土荒原,流得沒名沒姓。

    這是一個自然成形的水潭,在我們之前,一定有無數人洗過身子,數不清的動物飲過水。也許是水流常年沖刷的作用,也許是石頭自然形成的一個凹槽,長有十丈,寬窄不等。深處幽藍得像一個謎,不知道多深,有多少傳說與故事,淺處可以看見亮亮的白沙。雖然早已入夏,水涼得依然刺骨,只有淺處才有一些溫度。我們把屁股坐在沙窩里,沙柔軟細膩,隨著水波蕩漾起來,一點一點地把下身埋住了。把頭枕在潭沿上,沿上的石頭比人的皮膚還要光滑,它們紋理細柔,堅硬的質地提供了細密的絲緞感。

    從這里向西,可以隱約看到華山,華山在遠處戛然而止,漸次降低的群山又向東延伸了數百里,這數百里成為一段時間里無數人的機會歡場。天空薄薄的藍,云彩有些亂,仿佛都靜止了,不知道往哪兒去好。原上的、原下的油菜花都開敗了,但又沒有敗盡,閃著片片金黃,幾頭牛懶懶地吃草、甩尾。

    洗完了澡,穿上衣服,我們往回走。太陽正當午,千根萬根銀針當頭扎下來,扎得人飛跑起來,偏偏又被水泡軟了雙腿,怎么也跑不動。經過一個礦場時,二寶向我努了努嘴,我看到了一堆女人,幾匹騾子。這是一個礦石中轉站,山上的索斗把礦石運到這里,沒有路,礦石要用騾子馱下山去。我知道其中有一個女人是二寶的女友,他對我講過她的一些事情。我用目光搜尋了一下,找到了,她站在一匹高大的棕色騾子旁邊,給它身上的褡褳裝礦料。女人不像男人,可以把裝滿料的口袋架到騾子身上,她們沒那么大的力氣。

    因為太熱,我們都光著膀子,露出常年苦力練出的肌肉,這肌肉又因為少曬太陽顯得白凈。這些女人看著我們嘰嘰喳喳。一個說,好精神的肉啊!一個說,就是太嫩了。一個說,嫩肉不柴。她們嘻嘻哈哈,笑得七扭八歪。女人猥瑣起來,又可笑又可愛,真是風情萬種。二寶的女友沒有說話,一個勁地添料。礦料太沉了,騾子的腰壓出了一道向下的弧形。以我的眼光看,二寶女友很年輕也算得上漂亮。如此生活下,還能有這樣的形貌,讓人不得不驚嘆生命的造化。

    回到家,二寶手機的QQ對話框里收到一大串信息,其中有一條是:“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我忘了這是誰的詩了,能記住這兩句的人估計也不多。二寶有些激動,催我快回復,偏偏這時手機屏上怎么也寫不出字了,屏幕失靈,就是說手寫輸入失效了,好在按鍵還管用。

    從這天起,我就開始了筆畫輸入打字,半年后,已經練到可以盲打了。再后來,手寫輸入已變得生疏了。總之,為促成一對男女的愛情,我的筆畫輸入打字法就這么練成了,一直使用到今天。它讓我受益終生,也受害終生……

    還是回頭說說兩位同鄉(xiāng)和那個女人吧。

    大寶有些呆氣,不是傻,其實就是老實。有一回,他砸礦石,一塊石頭太結實了,砸了很久才砸開,砸開的石頭里出現了一根小手指粗的黃燦燦的東西,他拿著這東西高興得大喊,好美的銅條呀!正好老板進門來,看到了,隨手收了去。晚上老板請他吃了火鍋,以示獎勵……再后來,也就是幾年前,大寶開手扶拖拉機給人拉木頭,在峽河最高的南山場,拖拉機連車帶人翻下了山溝。那次車禍,人雖然活過來了,但是再也開不了拖拉機,他只能開電動的輪椅了。

    離開零公里一年后,二寶和女友終于走到了一起,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女人是二婚,又是一個抑郁癥患者。我隱約地知道,她原來是一位小學教師,她男人是個混混,這混混有一年去云南給人帶貨,帶了幾次掙到了錢,在外面找了女人買了房,過起了富人生活。后來生意做大了。再后來,估計大家都知道那個結果了——女人因此生病了,接著學校把她辭退了,生活和前途歸零;沒辦法,她開始了趕騾子馱礦石的生活。趕騾子看起來是件很嚴酷的事,其實也沒什么,很多女人都干過這個活,甚至有比趕騾子更嚴酷的事,女人也在干。總之,對于一個女人,為了生存在這片土地上怎么生活,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就在一天前,我用筆畫輸入法給二寶發(fā)了一條長長的信息,問他近來的情況,還有他女人的生活。其實我們很久不聯系了——很多人都沒有聯系了,彼此都在遠行,生活就是一個刪繁就簡的過程。他說他在塔吉克斯坦——這也是家鄉(xiāng)很多人生活的選項地。他同樣用筆畫輸入法給我回了一條長長的信息,報告了他的生活和工作情況。信息里出現了兩個錯別字,那是只有筆畫輸入法才會出現的特別的錯誤;他還順帶發(fā)來了一串圖片。

    圖片內容是中亞的冬天,它要比中國西北的峽河的冬天早一個節(jié)拍。峽河紅葉還沒紅遍呢,而圖片上的異國的山河已硬朗,耀眼的早雪無邊無涯,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