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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想象力需要“保衛(wèi)”嗎?
    來源:中華讀書報 | 吳其南  2023年06月04日08:05

    近年,在兒童文學中有一個喊得頗為響亮的口號:保衛(wèi)想象力!放到具體的場景中,也叫“保衛(wèi)童心! 保衛(wèi)兒童的想象力”! 它是一些論文的立論基礎(chǔ),一些兒童文學活動的宗旨,一些出版社評獎和叢書出版的主題。

    何為“保衛(wèi)童心”“保衛(wèi)兒童的想象力”? 按這一主張的倡導者的解釋:兒童有一種先在的與生俱來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正在受到破壞,所以需要保衛(wèi)。“有一種東西,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我們一出生就有,但是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它很可能會慢慢地流失掉。越小的孩子,他的想象力會越豐富。我打個比方,比如說一個還在搖籃里的孩子,他看到個超人從他的頭頂上飛過,他是不會感到驚訝的,他認為人可能就是會飛的。但是你到3、4歲的時候,你告訴他說,爸爸會飛,他會說爸爸騙人,然后你到了6、7歲的時候,再告訴他說,世界上是有奧特曼的,他會說你騙人。等到上初中的時候,你跟他說奧特曼、超人,他會覺得你很幼稚。這種現(xiàn)象當然一方面他在融入社會,在變現(xiàn)實,但另外一方面也證明了,想象力是在流失的。所以我覺得就是說,我們?yōu)槭裁匆糇∠胂罅Α>褪钦f這種與生俱來的想象力,是非常珍貴的。一個人如果可以保留好想象力的話,他就(可能)會成為愛因斯坦,成為喬布斯,成為非常偉大的人。但是如果你的想象力流失了以后,你就會變成一個很平庸的人。而且非常可惜的是,這種東西流失了以后,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說我們要把它盡量地保護住。”(楊鵬:無錫教育電視臺對迪斯尼簽約作家楊鵬的專訪)

    這不是一種新理論,它很早就存在,就是文化人類學中的退化論。另一些人主張的退化論是從身體、能力,特別是心理能力的角度說的。維柯說:“推理力愈薄弱,想象力也就成比例的旺盛”;“兒童的記憶力最強,所以想象特別生動,因為想象不過是擴大的或復合的記憶。這條公理說明了世界在最初的童年時代所形成的詩性意象何以特別生動。”(《新科學》102頁)這或許就是現(xiàn)在一些人提出“保衛(wèi)想象力”最直接的理論依據(jù)。但維柯對此并沒有進行有說服力的論證。他是把它作為“公理”來看待的,公理是不證自明的。可這真的是公理嗎?

    應該承認,人類有一些能力是與生俱來、且在后來的成長中未必都與時俱進的。一些科學研究證明,視力從十幾歲開始就呈下降的趨勢,聽力也與此相近,觸覺味覺似乎也是年齡小的人較敏銳。年齡一大,就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但這主要是就生理現(xiàn)象而言的。但無論是視覺、聽覺還是其他感覺,都不只是生理問題,更不要說和人的認識、情感直接相關(guān)的心理能力如想象和幻想了。馬克思說,人的五官是全部歷史的產(chǎn)物。一個人看到什么聽到什么,是他能看到什么能聽到什么,不具備相應的能力,對象擺在那兒,也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一個幼兒聽覺再敏銳也聽不懂貝多芬的音樂,視覺再敏銳也看不懂梵高的畫;一個普通市民天天在市場買東西,很難覺出今天的市場和昨天有什么不同,但一個訓練有素的市場調(diào)研員只到市場走一圈,就能發(fā)現(xiàn)今天的市場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樣。這對一個沒有文化經(jīng)驗的兒童也是很難想象的。

    現(xiàn)象學的基本觀點是:思維、想象是有對象的。想象,不論是用象去想還是想出一個象來,其實都要以某些先在的儲存為基礎(chǔ)。就和現(xiàn)實的建筑師一樣,不同的建筑師頭腦中有不同的材料、不同的藍圖,設計就是用這些不同的材料、藍圖進行新的排列組合,創(chuàng)造出新的建筑,沒有任何素材的設計是很難想象的。兒童沒有很多儲存,沒有包袱,相對于死板的僵化的落后的套路可能是一種優(yōu)勢,但真正優(yōu)秀的建筑師有幾個是完全按套路建造建筑物的呢? 可能有比兒童想象力低下的作家,但兒童永遠寫不出《紅樓夢》那樣的作品。從這一意義上我們完全可以說,雖然有種種差異,就總體而言,無論是群體還是個體,人類的想象力都是進化的而不是退化的。

    人們或許會舉出馬克思論神話的例子說,神話在某種意義上是不可企及的典范,神話是原始人想象、幻想的產(chǎn)物。原始人思維中確有后來人無法重復的內(nèi)容。如維柯所說,原始人因為不了解事物就變成事物,以己度人,以己度物,將自己對象化,因而導致對象向我生成,神話中的變形形象就是這樣創(chuàng)造出來的。由于這種創(chuàng)造是在不自覺中完成的,神話有一種特殊的天真性,這種天真性是后來的人們無法重復的。從這一意義上,說神話中的想象、幻想有無法企及的一面,是能夠為我們所認同的。但原始人的無意識想象并不是真正的想象。人們似乎也沒有真正計量過,因為這種無意識想象的羈約,因為要從這種羈約中走出來,人類曾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我們不應該為此感到慶幸嗎? 今天兒童的遭遇與原始人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我們?yōu)槭裁催€要去留戀那種無意識的想象呢?

    楊鵬說一個還在搖籃里的孩子,他看到個超人從他的頭頂上飛過,他是不會感到驚訝的,并為孩子長大后不再相信惋惜不已。可這是真正的想象或幻想嗎? 這不是真正的想象也不是真正的幻想,這是一種錯誤的認知。神話中也包含了類似的錯誤的認知,但神話之成為藝術(shù),恰恰是在這種錯誤的認知被認識以后,人們從這種錯誤的認知中走出來,站在高處俯視這種認知中的幼稚和天真,拋棄了這種錯誤的認知后,才成為藝術(shù)的。孩子大了,不相信超人在頭頂上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有什么好遺憾的? 如果老大了還把超人在頭上飛當真事來相信,那做父母的才該著急呢。

    想象力不是“保衛(wèi)”出來的,更不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必然走向退化的。兒童的想象力來自何處?兒童的想象力和其他能力一樣,主要也是培養(yǎng)出來的。培養(yǎng)不否定先天因素。所謂因材施教,就是對不同個體先天條件的尊重。但是,先天條件畢竟只是提供了一種發(fā)展的可能性,具體如何發(fā)展,就要看后天的條件及其運用了。這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正確理解理性在其發(fā)展所起的作用。

    為什么原始人、兒童看起來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想象力? 維柯說是因為“推理力愈薄弱,想象力也就成比例的旺盛”,有一定道理。原始人、兒童還沒有從世界中站出來,不能將世界當成對象化的客體,這限定了他們對世界的科學把握,本能地將自己烙印于對象,使對象向我生成,萬物皆著我之色彩。于是出現(xiàn)許多奇特的想象。但這畢竟建立在錯誤認知的基礎(chǔ)上,不是對世界的科學反映,隨時間的推移,被拋棄是必然的。所謂拋棄原始人、兒童幼稚的不正確的認識世界的方式,就是將主體和客體,這一客體和那一客體區(qū)分開來,這就涉及到概念,涉及到邏輯推理,理性就滲透在概念和邏輯推理的過程中。

    概念使對象變得清晰,邏輯推理使想象、幻想有了軌道;在清晰的有規(guī)則的想象中,思維才能上升到更高的層次。想象,包括一般想象和幻想,按科林伍德的說法,處在感覺和思維之間,是感覺被思維改造時呈現(xiàn)出來的新形式。思維無疑是包含了理性的;只是,理性起作用的方式未必都是概念的、邏輯推理的。在很多時候,理性溶解在感性情感中,溶解在視覺聽覺觸覺中,溶解在想象幻想中,溶解在人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中,即使是感覺和無意識,其實也是滲透著理性的。這就是毛澤東說的:“感覺到的東西我們不一定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東西才能深刻地感覺它。”(《實踐論》)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很多地方借鑒了神話的意象,但其達到的深度,也是神話無法企及的。所以,想象不是要排除理性,而是要排除僵化的、已經(jīng)成為思維桎梏的“理性”。也只有這樣,想象、幻想、思維才能進入新的、更高的層次。

    在這一過程中,我們確實要極其警惕理性的負面作用。概念使對象變得清晰,邏輯推理是使思維、想象有軌道,但概念容易板滯,軌道容易僵化,板滯僵化的概念軌道容易變成思維、想象的桎梏。有人以為兒童年齡小,想象活潑,對僵化似乎有一種天然的免疫、化解能力,其實是不正確的。正因為兒童年齡小,知識少,給兒童的東西常常是最淺顯最基本的,最淺顯最基本的東西常常是長時間積淀下來的,是忘了建構(gòu)性的建構(gòu),處在一種“上手”狀態(tài),不知不覺就被納入某種套路中去了。作家張之路曾說,給中學生一個題目,讓他們?nèi)懸黄魑模Y(jié)果卻非常讓人失望,大部分都是套路化的。怎么開頭,怎么展開,怎么結(jié)尾,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所以如此,原因可能很復雜。一些人出于世故,知道老師的喜好,知道怎么去迎合老師;一些人則是本能地以為作文就是該這么寫,這種模式已經(jīng)進入他的潛意識。兩種表現(xiàn)都很可怕。前一種可能培養(yǎng)出兩面派,后一種則可能成為庸庸碌碌的機器人。

    既然退化論是一種無論在道德意義上還是心理意義上都不那么正確的認識,那它為什么能長時間地占據(jù)人們的頭腦、直到今天還有不小的市場呢? 這里有理論者自身的問題。諾德曼說:“贊美行為最清楚的受益人是發(fā)出贊美的那個人……老練世故的成人經(jīng)常贊美童年的明智純真,將其作為攻擊其他不太明智的成人的一種方法。”(《隱藏的成人:定義兒童文學》174~175)這有些誅心,但不能不承認其觀察的深刻。還有一些從事兒童文學的人,喜歡自嗨,自嗨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將自己的工作對象拼命地拔高,退化論是這種拔高的最有力手段。至于一些作家,為了自己的利益,有意識地抬高兒童、討好自己的讀者對象,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如果僅如此,退化論是不會有這么頑強的生命力的。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更深層次的社會、人生領(lǐng)域。人們因為不滿成人社會的爾虞我詐,想念兒童世界的單純坦誠;因為不滿現(xiàn)實自己的老邁衰敗,向往兒童世界的活潑朝氣;因為現(xiàn)在生活得不如意,就將已經(jīng)過去的童年想象得多么好,于是按理想去塑造了兒童和童年。一些人對兒童、童年的懷念,包括“保衛(wèi)童心”“保衛(wèi)想象力”等的提出,都與這種心態(tài)有關(guān)吧? 心情可以理解,只是心里要明白,要理解真實的兒童,還必須回到真實的生活、真實的兒童、真實的童年中去。

    (本文作者為溫州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