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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洗澡(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 | 羅偉章  2023年05月29日16:55

    傷員都運走了,死者都以盡量體面的方式埋了,活下來的,馬不停蹄地悲傷,也馬不停蹄地清理廢墟。這是地震后的第三天。孫亮也有三天沒拉伸睡過一覺了。他經營的民宿只裂了幾條細紋,客人一個沒傷,但村民的房子垮塌過半,傷了十九個,死了兩個。燕兒坡一百四十多人,外出打工的六十多個,剩下八十來個,死傷近三成。孫亮把老人和孩子安置在民宿里,年輕人都去搶險。他剛好五十歲,也算村里的年輕人。

    實在撐不住的時候,他會去村口吹吹涼風。那里有個滿月石盆,或坐或躺,都很稱心。地震揚起的塵土把石盆變成了土盆,不過那是無關緊要的,三天下來,他渾身都像是土做的。這樣子讓他自己滿意。他沒有袖手旁觀。他不是本地人,非要說,也只能算本縣人。六十公里外的縣城曾經有他的家,他在那里出生、成長,上大學后,父母調走,他就沒再回來過。九年前,縣里開發峽谷,需民宿設計師,他是這道上的行家,應縣里召喚,回來“作貢獻”。這是當時縣長的說法,按他的身價和給他的報酬,說得也恰如其分。

    峽谷里的民宿都是他設計的,本想干完活兒就走,可那天到了燕兒坡,他決定留下來。暮春時節,起伏的山體成了花海的波峰浪谷,遍野涌動著顏色、香氣和光芒。花的光芒在夜晚也能照耀。百花在下,星群在上,天地輝映。但真正打動他的,是風。燕兒坡臥于半山,從河谷上山的公路那時還沒完全修通,他帶著同伴步行上來,每一步都踏著嵐煙。來到村口,一隊風正好經過,滿山搖響,四方動蕩。“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獵獵風聲。”以前在家鄉時,他沒到過峽谷,之后走南闖北,見過了千般景致,但也沒聽到過這種風聲。那是大地的深呼吸,刀砍斧削般的硬度,硬度里潛藏的妖嬈把他“吃”住了。

    燕兒坡民宿由他出資建,取名聽風閣。

    他在聽風閣坐鎮經營。但他和村民的關系處得并不好。不是不好,是不親。他和他們,是各自獨立的兩個世界。他身上的城市味兒太重了。但他并不想為了融入有絲毫妥協。氣味只會同化,不會融入。怕自己被同化,他很少去村舍走動,多數時候是躲在聽風閣看書、聽音樂、喝咖啡、泡工夫茶,當然,也聽風。他把他的城市搬到了峽谷深處。

    峽谷處于地震帶上,盡管縣志沒有過地震的任何記錄,他還是按要求設計了峽谷的所有民宿。因造價高,別處是否全照設計施工,他不清楚,但聽風閣是他親自把關的,造價的四成都埋在了地下,足以抵抗八級強震。也只是有備無患罷了。他和峽谷人一樣,不相信會有地震,正如健康的人不相信自己會生病,活著的人不相信自己會死亡。

    八月九日那天午后,他像往常一樣,坐在前庭的躺椅上看書。

    看了半頁,就睡了過去。

    睡過去是另一本書。

    仿佛在上海,轉眼又到了西湖,陽光細碎,湖面深藍,朝遠處望,是大片霧。霧里藏著多少時光里的往事。他的故事也成為往事了。活到將近四十歲,他沒正經愛過,因此也懶得結婚,可那半年前,一個女人從波光粼粼的西湖南岸,帶著水汽,走入了他忙碌而干燥的生活。愛在水汽里發芽。每個星期,他都從上海去杭州見她,每見一次,愛就向深處扎一寸,被切割的感覺讓他疼痛。他由此知道,愛是讓人痛的,以前沒愛過,是因為沒痛過。然而,正當他準備把自己往后的日子都交到她手上,她卻跟別人好上了。

    那個“別人”,是他朋友,他曾帶著那個朋友和她見過幾次。

    那段時間,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紅色的。開著車過馬路,綠燈也是紅色的,后面摁破了喇叭,他也只是像塊石頭,招致的怒罵,像石頭被爆開。他把身體和心都掏成了深井,讓愛在井里洋溢,可猛然間,一半抽空,一半迷茫,他成了皮囊和游魂。好多個夜晚他都去酒吧,喝得醉醺醺的,在大街上亂走,有時從子夜走到天亮,當曙色從城市里涌起,比街燈更加悲憫地為他指示著方向,他才看清這并不是家的方向。

    是故鄉救了他。在他為情所傷失魂落魄的時候,故鄉召喚他了。

    他留下來不走,“獵獵風聲”或許只是一個借口、一個比喻。

    故鄉是一回事,故鄉人是另一回事。他在每個細節上,包括說話的方式、走路的姿勢,都禁止自己成為故鄉人。他要讓她認得出他。盡管不再跟她聯系,也不再跟她的他聯系,但他總感覺有一雙眼睛,甚至兩雙眼睛,在某一處閃閃發光。他要活得氣宇軒昂,讓那一雙或兩雙眼睛暗淡下去。愛,已經說不上了,忌恨也說不上了,因為他不再痛了,但被一刀割去的尊嚴,并沒像韭菜那樣長出來。長出來的是臉上的線條,那是風吹的,風雕刻著他,讓他在臉上留下風的力度和氣息。他的臉似乎越長越長。

    她終究認不出他來了。

    好像也無所謂了。

    確實是不再痛了。

    但他從來沒有忘記她。從某種角度說,十余年來,他都和她一起生活。在這個午后,他坐在前庭的躺椅上,拿在手上的書是她送的。他讀得幾乎都能背誦。“打獵歸來的獅王,滿面紅光地穿過平原。”這天讀到這句,他停下來,想象著那孤獨而盛大的場面,想著想著,就迷糊過去了。遠古神話里,睡神和死神是孿生兄弟,那個滿面紅光的獅王,那個死亡制造者,卻同時制造著空闊天地間的生機,如同上天制造著夜晚和日出。而他,是只能看見日出的人,所以不完整,要被拋棄。

    睡夢中,那些沉痛的回憶又在獅王的滿面紅光里復現。

    他的臟腑被抓了一把。

    接著又被狠狠地抓了一把。

    他遽然醒來。眼睛睜開,首先看到的,是燈柱在晃,墻壁在晃,首先想到的,是兩個疑問:誰在搖房子?誰在搖大山?疑問形成意識之前,就被鋪天蓋地的響聲淹沒。這響聲很奇,奇在沒有東西不響。當本來以為不會響的東西也響,世界就變得陌生了。

    “小琪……”十余年來,他第一次出聲地叫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小琪呀,我差點死啦!”

    那時候,落腳聽風閣的游客已經下山。他勸他們穩一穩,但勸不住。逃離,似乎永遠是最安全的。可手機斷了信號,無法付款,游客急得亂嚷,急得哭,有個四十來歲的女士哭得媽天媽地,像剛出生要奶吃,卻被抽走了懷抱。他給了他們一個微信號,游客明白那意思,如獲大赦,紛紛保證,什么時候恢復通信就什么時候加號打款。

    游客還沒走,服務生就焦心斷腸地跑了,他們都是本村人,說要回家看看。

    燕兒坡的村舍在聽風閣上方,相距不過百余步棧道,但看不見,只聽得見,高大的水杉、叢集的灌木、倒掛的藤蘿切斷了目光,卻切不斷聲音。聲音像來自地窖,陰氣森森。狂暴的狗吠,追趕得陰氣四散奔逃。這天陽光燦爛,陽光并不因為地震就不燦爛,它不驚不詫,走著自己的路,照得山水光明,可當那聲音傳來,陽光也軟了腿,仿佛絆了一跤。

    孫亮也絆了一跤。

    院壩里兩塊石板之間,可能是哪位游客掉了瓶礦泉水在那里。

    其實是因為余震。

    重新站穩后,他叫了那聲“小琪”,說自己差點死了。

    聽風閣除了他,再沒別人,從縣城請來的廚師也進村看災情去了。他希望如此。他要啃嚙自己的孤單。他要以自己的孤單來懲罰那個拋棄了他的女人。

    這種自憐自愛,注定得不到回應。

    你早就是小琪的茫茫人海了,是死是活,她早就不關心了。跟她分手過后,將近兩年的時間里,他每天二十四小時開著手機,等待她的信息——等待她的懺悔和解釋。至少要給一個解釋。沒有她的任何信息。他因此恨所有給他信息和打他電話的人,因為都不是她的信息和電話。后來他很早就關機。特別是駐扎燕兒坡后,他以日升月落計算時間,太陽從對面山頭的松垛上落下去,落到樹下的草窩里,變成冷卻的陰影,他就把手機關了。有些日子,他整天都忘記了開機。可是今天,分明斷了信號,他卻渴望跳出一聲問候。

    然后他就告訴問候他的人:我差點死了。最好是什么話都不說,根本就不回復。讓她去猜。讓她以為他真的死了。讓她背負絕情的債務,度過每一個白天黑夜。

    然而,對孤單和“懲罰”的索求,最終成了自戕。他恐懼起來。聽風閣最安全,可這時候他非常恐懼。情不自禁地,他也朝村里走去。他不想去,是恐懼逼著他去。平時,他少跟村民接觸,村民跟他也是。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村民心里怨他。簡陋的農舍吃不上旅游這口飯,飯都被他吃了。他只是在村里招了幾個服務生。想修房子,娶媳婦,村民還是只能外出務工。他的樣子村民也不喜歡,一米八二的個子,太高了,峽谷人都矮,是便于攀爬的基因選擇。他還留披垂至肩的長發,用橡皮筋束住,這在峽谷人看來是女人的打扮。

    或許,最看不慣的,是他沒有女人。山里窮慌了的男人才沒有女人,是娶不上,你那么發財,為什么沒個女人?未必你打扮成女人就當自己有了女人?

    他知道村民這樣看他,心想我不是沒有女人,只是那個女人跟了別人而已。

    但他在心里擁有她。

    他把心里的擁有當成真正的擁有。

    許多時候,這想法并不能說服自己,甚至讓他厭惡,因此村民看他的眼神,同樣讓他厭惡。他和他們之間,不僅不親,還抱著某種程度的敵意。

    難以置信的東西,卻往往真實地存在著、發生著,這是生活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她拋棄他,嫁給了他的朋友。他離開城市,來到鄉野。親身經歷地震。敵意。恐懼。敵意在恐懼面前不值一提……他混亂的腦子里跑過這些念頭,雙腳打絞,踉蹌上山。

    棧道已攔腰折斷,只能從旁邊的林子里鉆。枝條和刺藤,動不動就拍他一掌,掃他一腿,錐他一針。當他走出林子,眼前的景象讓他震撼。房屋大多斷了脊梁,攤了一地,如果那些木頭磚塊是水,就從地底下流走了。狗跑來跑去叫,人卻如木偶。有人的頭發被血浸透了,但已看不出是血。分明不見誰張嘴,卻到處響著人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娃娃呢?我家老頭子被埋了哇……”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了第一個清晰的聲音。發出這聲音的老人,顛顛撲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緊跟著,更多的人朝他圍過來,更多清晰的聲音響起:弟弟被埋了,爸爸被埋了,孫子被埋了……痛的沉渣再次泛起,說不出來由。或許是他感覺到,自己不僅沒被怨恨,還被依賴。曾經,他也這樣被依賴過。心里抽空的井,壁上已長滿青苔,然后青苔也干枯了,住滿了蝙蝠,而這時候……他將老人攬進懷里,以怒吼的腔調,給他的服務生發布指令:把所有老人和孩子立即送到聽風閣。又是以怒吼的腔調,讓各家各戶清點人數。出入峽谷的路多半毀損嚴重,救援隊不可能短時間趕到,必須自救。清點了人數,才能心中有數。

    救援隊是當天晚上到的。他們來之前,已救出了六個傷員,都是輕傷。

    到第三天清早,兩位死者和別的傷員也找到了。救援隊把重傷員抬走了。

    燕兒坡其實只是村的很小一部分。峽谷地區面積廣大,隨便一個村,方圓都有十余公里。之所以選定燕兒坡建民宿點,是因為這里有溫泉和滑草場,視野也相對空闊。燕兒坡隸屬雞唱村。從村委會過來,要走三個多鐘頭。到第三天,村干部也沒來。山上到處是滑坡,滑坡倒也攔不住山民,但要關照的地方太多、太分散。何況,村委會本身是否安全,也是未知數。連村民小組長也不住在這里,也有好幾里路。

    幾天來,聽風閣供給所有人吃喝。沒有電,就架大鍋,燒柴火。斷了水,但水是不缺的。地震像個干渴的巨人,一口就把溫泉喝得罄盡,多條山溪也驟然枯竭,好在聽風閣底下有個石潭,清澈的潭水毫無損傷。食物也不缺,聽風閣食物儲備充足,近期又不可能有游客,正好拿來招待村民。誰想睡覺,也是去聽風閣,那里開著所有的房間。

    到第二天夜里,除手機信號,水電都通了,就變得更有保障、更有秩序了。

    然而,所謂秩序,只是災后秩序,不是正常生活的秩序。

    當重傷員被運走,死者停放在廢墟上,真正的傷疤才亮出來。

    必須立即安葬。但按照峽谷地區的風俗,死者至少要在家里住三天,請來陰陽,作法念經。燕兒坡本身沒有陰陽,要翻山越嶺,去二十里外的桑樹坪請,整個峽谷都是災區,桑樹坪的陰陽同樣是災民,自己家都忙不過來,哪有心思外出?即使能外出,也不能等。大災之后須防大疫。

    當孫亮說出及時安葬的話,死者親屬呼天搶地,別的人也反對:“又不是死豬死狗……”

    孫亮沒接話,只說:“大家都餓了,先吃飯。”

    那是第三天上午十點多鐘,還沒吃早飯。

    孫亮讓廚師先備兩份供品,他帶著一個服務生,端著供品,敬到兩個死者靈前,并讓那服務生守住,然后把死者親屬也勸到了聽風閣。

    飯菜快上席的時候,孫亮對眾人說:“春娃和冉嫂不僅要及時埋,還要深埋。這是為大家好。不是我為大家好,是他們兩家人為大家好。走,我們現在就去埋。全村都去給春娃和冉嫂送葬。這是天災,燕兒坡從沒遇到過的天災,一個人的死,是我們共同的傷痛。我知道你們祖宗八代兩三百年住過來,講究輩分,今天就不講了,我們都去給他倆當孝子!”

    都沉默。

    都坐著不動。

    然后,春娃的母親首先起身……

    峽谷人家,到一定歲數就都提前備著棺木,冉嫂自己有,春娃沒有,只好找人借。垮塌的房屋刮壞了生漆,但棺床未損。把人送到墓地,存有紙錢的人家都拿來燒化,聽風閣的兩個服務生各自捧著一份供品。下葬之前,春娃的母親把供品接過去,端到兒子面前,說:“娃,你孫叔叔也來了,你的肉哇菜的,都是你孫叔叔給的,你吃吧,吃了上路吧……”

    孫亮聞言,流出了眼淚。

    埋了死者,活人才吃飯。

    然后是清理村道,收拾殘局。

    孫亮一直待在村里,跟他們一起拿掃把、揮鐵鍬、搬磚塊、抬木頭。村民勸他歇著,他說累了的時候我知道歇。到下午四點多鐘,確實累得不行,他便又朝村口的石盆走去。

    暑氣蒸騰,石盆上卻涼颼颼的。

    對他來說,這涼意是一種仁慈。就像地震,既然是自然現象,發生在白天,也算是老天的仁慈了。他本來只想找個清凈地方坐會兒,卻不由自主地躺了下去。他抽著煙,盡力睜大眼睛,是怕一旦睡過去,就要錯過和村民在一起的整個白天。

    天上云朵如絲。天空也寂寞,也在找存在感。白云就是天空的存在感。世間的一切,都是這樣嗎?地震,也是大地在找存在感嗎?他由此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住在養老院里,平時對工作人員罵不絕口,甚至動手打人,節日里送給他的玫瑰花,他當著人的面,一片一片撕碎。后來,他死了,死之前留下一句話:“我不是故意為難你們,我是想你們別忘記我。”這個人,是“他”的父親。這個“他”,是他曾經的朋友,小琪的丈夫。

    真奇怪,今天怎么想起“他”來了?他捋著自己的思緒:由天空和大地的存在感,想到養老院那個人,由養老院那個人,再想到“他”。

    可他感覺到,正是因為要想到“他”,才有了前面那些彎彎繞繞。十多年來,“他”是他的深淵,甚至是槍口,他不愿去想,更不愿凝視。不是怕,是恨。然而,恨其實也是怕。

    更怪的是,今天想起來,怎么既不恨也不怕了?

    他居然敢于大大方方地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了:胡應華。

    他干脆又喊了兩聲:胡應華!胡應華!

    胡應華不是個壞人,對父親也并非不孝。父親好酒,脾氣古怪,胡應華上大學后,父母離異,從此,父親更是酗酒成性,不上六十身體就垮了。胡應華工作忙,不能照顧老人,迫不得已,才把父親送到養老院。但每個星期都去看望,無論自己多么焦頭爛額。他比孫亮小幾歲,但早已結婚,且有個女兒,女兒不滿四歲,夫妻就離了,胡應華獨自帶著女兒。

    “她寧愿去當后媽,也不跟我。”

    孫亮被傷,傷得最深的有三根刺,這是其中一根。

    可是今天,連最深處也不痛了。

    躺在石盆上,面對高遠藍天,他使勁揉了揉胸口。確實不痛了。

    一切都過去了。他差不多要祝福他們了。

    但他并沒忘記自己當初說的話。他說:“我們都死了。”

    話說出來之前是水,說出來后就成了石頭,刻在時間上——這是一本書上講的。她送給他的書。她送過他五本書,每本書他幾乎都讀得能夠背誦。說了就說了吧,刻在時間上就讓它刻吧。一切終將過去。就像“聽風閣”幾個字,他是請人刻在右側一塊天然石壁上的,可是,永恒的時間卻不會永恒地保留這幾個字。

    不過,此時此刻的天高地闊,是不是本身就代表了永恒?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3年05期,責編梁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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