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尋找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少年時代,尋找最古老的正直
在長達47個月、產(chǎn)出130多萬字的寫作之后,我感覺自己變成空空蕩蕩的谷倉,糧食都被搬走了,我要一個秤砣壓著我,才不至于被風給吹了,人是很恍惚的狀態(tài)。今天在這么大的會展中心,又碰見這么多的讀者和老朋友,我感覺好像谷倉慢慢地又滿了,又積攢起來了。
從《敦煌本紀》到《涼州十八拍》,再往前,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散文創(chuàng)作和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我所有文學創(chuàng)作的地理版圖、詞匯表都是西北,而且主要集中在河西走廊。
為什么呢?元代有句詩人寫過這樣兩句詩:“多少魚龍爭變化,總歸西北會風云?!睆埑兄纠蠋熢谝黄⑽睦镌?jīng)寫過:“古往今來,尤其是近現(xiàn)代以來,所有革命者,南方的革命者無一例外走入北方才能取得成功。”他舉了李鴻章、左宗棠、毛澤東、陳獨秀這些例子,我覺得蠻有道理的。
我們且不說東南屬陽、西北屬陰,陰陽變法的過程,除了國家是要戰(zhàn)略縱深之外,我們不能光需要地理的縱深,這個龐大的國家、偉大的國家、古老的國家,不僅僅需要中原、需要南方,還需要廣袤地理的后方,戰(zhàn)略的后方,還需要一個心靈的后方,文化的后方,換句話說就是文化的縱深和思想的縱深。
河西走廊是常年的綠洲,有雜志評了全世界最值得去的30個地方,中國只有一個地方入選,就是甘肅。整個甘肅境內(nèi)東西長1500多公里,南北530多公里,漫長、狹長的土地上,除了海洋形態(tài)沒有,地球上的其他所有的地理形態(tài)都有:雪山、戈壁、沙漠、綠洲、冰川。
正是因為這樣的縱深,這片土地才得以保存了民族古老的東西,一些原初的品質(zhì)和最初的精神氣質(zhì)。中國之所以是現(xiàn)在的中國,與西部經(jīng)略有關(guān),沒有我們的老祖先,沒有漢武大帝、沒有唐宗宋祖,就沒有西部戰(zhàn)略縱深,同時也沒有文化縱深,也沒有心靈縱深。
我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祁連山不僅僅是一座山,其實是這個民族的一根脊梁骨,頂天立地戳在西北一角,所以才撐起了民族的后方。陳寅恪先生是怎么闡述河西走廊的呢,他說河西走廊是“中原魏晉以降之文化轉(zhuǎn)移保存于涼州一隅”。
我曾經(jīng)在《人民日報》發(fā)表過一篇比較長的散文,叫《一個詩人眼中的絲綢之路》,前面有一個限定詞“一個詩人眼中的”。當年對西部的開疆拓土,從這個國家和民族性格的形成中分為了兩個集團,第一是軍事集團,就是霍去病、張騫這些人。大軍殺過之后,另外一個集團及時地出現(xiàn)了,這個集團是詩人集團,或者說文人集團,他們?nèi)ッ?,去給大地貼標簽,他們留下了最浩瀚的遺產(chǎn)是邊塞詩,留下了李白、王之渙、王維。
到了兩晉時代,中原戰(zhàn)亂,在戰(zhàn)亂廢墟遍地的年代,整個儒學、儒典、佛教都保存在祁連山中,保存在河西走廊。等到中原內(nèi)亂結(jié)束、和平降臨的時候,原來的文化原封不動甚至飽滿地走出來走到了內(nèi)地。
我想寫的是什么呢?是通過小說這種形式,去講一個人的少年時代、一個國家的少年時代,甚至一個民族的少年時代。在經(jīng)濟狂奔的年代我們需要慢下來,有句話叫“慢下來等等你的靈魂”,我覺得必須要對“等”這個詞產(chǎn)生疑問,等是等不來的,其實靈魂還需要“尋找”。
我在《涼州十八拍》里用了兩個古典的意象,一是《趙氏孤兒》,一是《胡笳十八拍》,我們需要尋找這個民族最古老的正直,我覺得這可能才是當下需要思考的一些閃光辭藻,一些早已丟掉的魂魄。
(該文系根據(jù)第35屆北京圖書訂貨會“攀登新時代文學高峰的雄渾史詩——葉舟新作《涼州十八拍》新書發(fā)布暨推廣會”上作者發(fā)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