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時代印記,相同的精神傳承 ——與水運憲談《戴花》
水運憲,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1948年5月出生于常德。代表作《禍起蕭墻》《為了幸福,干杯!》《雷暴》《烏龍山剿匪記》《天不藏奸》等,作品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劇本獎、《當代》文學獎、中國電視金鷹獎等。
水運憲長篇小說《戴花》約40萬字,講述了20世紀60年代末,以主人公楊哲民為代表的一批大學生來到德華電機制造總廠,進入生產一線學習實踐、成長蛻變的故事。故事聚焦在老工人莫正強和大學生楊哲民一對師徒的關系上。楊哲民與莫正強既是師徒,亦是對手,兩代人之間的矛盾沖突無處不在,但矛盾之下展現的,正是二人對平凡職業的敬畏、對工匠精神的詮釋。小說入選中國作家協會首批“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項目。
2022年10月,水運憲出版了長篇小說《戴花》。
“戴花要戴大紅花,騎馬要騎千里馬,唱歌要唱躍進歌……”這首頗具時代氣息的歌火了很多年,水運憲的青春歲月就流淌在這首歌里。1966年,18歲的水運憲進入常德電機總廠,做了一名學徒工。從離開工廠的那年算起,將近半個世紀,他心里一直忘不了當工人的那些日子?!坝行┯∮浺惠呑佣寄ú蝗?。后來才明白,那就是完整的一生?!彼陬}記中寫道。
2月8日,這位年逾古稀的著名作家應邀抵達常德澧縣,參加新書分享會。活動的前夜,我們坐在澧州書畫院的茶室里回憶、暢想。窗外,春雨淅瀝、春雷陣陣,恰如他書中描寫的那段生機勃發的年代。不同的時代印記深處,永遠是相同的人類精神的傳承。
水運憲在澧縣新華書店簽名售書。柏依樸攝
人生最深刻的經歷都在工廠
常德日報:《戴花》是工業題材,您自己也說過,在當下文學和影視劇里算比較稀缺。有人感覺這種題材也許不討巧,那么您寫這本書的初衷是什么?
水運憲:寫這本書,其實也是原來的一個愿望。人嘛,到了這個年紀,喜歡回憶過去。18歲進工廠,到30歲離開,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時期。那是思想混沌初開的時候,也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這一切都是在工廠里發生的。既是被壓抑了的,也是壓抑不住、噴薄而出的,真實的。
也許在心里醞釀的時間太長,貫穿全篇的故事從輪廓到細節早已熟稔于胸,各種人物在腦子里活蹦亂跳,那些曾經聽得滾瓜爛熟的工廠語言,時刻在耳邊回響。也許正是這些原因吧,這部作品從動筆到殺青,耗時不到三個月,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
常德日報:這部小說讓我們看到了您青春時期的經歷,那么,那段歲月對您個人影響最大的是什么?最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水運憲:說老實話,一開始確實不喜歡那個環境,工作很苦。我一開始是熔爐工,翻砂車間是廠里最苦的,而翻砂車間里最苦的是熔爐工。雖然辛苦,物質生活也極度貧乏,但精神層面上反而感覺無比豐富。剛報到的第一天就有工會和團委的文體干事找上門了解我們的文體專長和業余愛好,下班了,一幫年輕人一起看書、打球,熱鬧得很,工廠里也經常開展文體活動、組織勞動競賽。
那時候真的都不怕苦,只要能夠出頭!人人都有奮勇爭先的這種精神,工人個個都想當勞模,我們那個廠一評選勞模啊,真的要爭破頭?!按骰ㄒ鞔蠹t花”,“大紅花”就是勞動模范、技術能手的代名詞,“戴花要戴大紅花”既是一個時代的精神表征,又是人性的必然歸屬。
那期間,爭當勞模的精神,對我有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一直走到今天,我都把那種勤奮敬業、積極爭先的精神當做一把尺子,時刻丈量自己的長短。我覺得這才是社會進步和事業發展的原始動力所在。任何時代、任何環境都需要這樣的原動力。
常德日報:對現在年輕人來說,您覺得他們能在這本書中收獲些什么?
水運憲:2021年的11月份,我給毛澤東文學院第二十期學員講完課,順口提到了這個題材。出乎意料,這些20歲到40歲的年輕人聽得入了神。在互動階段,他們問:“你怎么不寫這個故事呢?”我反問:“我寫出來,你們會感興趣嗎?”“想聽你講,好聽得很?!彼麄兘o出了肯定的回答。
對于我們新時期出生的年輕人,那些崢嶸的歲月對他們來說難免陌生。恰恰因為如此,物質貧乏的年代、苦中作樂的生活、不甘人后的競爭、曲折多姿的情感等等一切,都成為了他們心中不可思議的人間傳奇。我的老大哥蔣子龍是一位杰出的工人作家,他有一句話令我感同身受。他說:即便是工業題材,最迷人的地方也不是工業本身,而是人的故事——生命之謎構成了小說的魅力。我就想通過這樣一批人物在歷史舞臺上的經歷,給現在青年人看一看,面前這條路該怎么走?這件事該怎么做?人這一輩子該怎么過?
只有往常德來,才覺得是“回克”
常德日報:在此前的訪談中您提到,在構思這部小說時,您是把電機廠放在類似于常德歷史背景和環境中來寫的,我們在小說里也看到了不少常德元素,比如洞庭湖畔的德華電機廠,比如人物對話中偶爾出現的常德方言等等,對于常德這座城市,您怎么看她?
水運憲:為什么把故事放到常德寫呢?因為這里我很熟悉,從小在這里長大。雖然我現在平時講普通話,但講夢話的時候還是說的常德話,因為人在最松弛的時候,蹦出來的就是母語。我要用松弛的狀態來寫這本書,所以就用了當年生活過的這個環境、地域,用了一些常德的元素、特色來寫。
30歲離開常德,我幾乎走遍了世界,但都感覺是人在旅途,只有往常德來,才覺得是“回克”。不僅僅有親人在這,還有那一批老朋友,雖然我工作過的那家電機廠后來在體制改革中破產了,但是一直到今天,當年的工人朋友仍然是我的朋友,來來往往從未間斷。每次相聚酒酣耳熱,談起來的都是當年的人和當時的事,在一起特別放松。這么多年,我每年都要回來多次,看著常德一天天的變化,也為此感到欣喜。比如1999年長常高速公路通車,我寫了《夢圓家鄉》文章,發表在了《常德日報》呢!
常德日報:您曾預告近年還有一系列的小說將要完成,比如講商場的《淬火》,講官場的《出道》,這似乎都是您的人生經歷,那么我們可不可以認為,您是不是有意識開始對自己的人生進行一些總結、回顧和思考了呢?
水運憲:講總結回顧,我覺得現在還有一點早?!洞骰ā泛秃竺娴摹洞慊稹贰冻龅馈愤@“三部曲”只能算我生活中的一些感悟。這個系列的主角都是楊哲民,主要寫他的成長,通過他來表現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翻天覆地的深刻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