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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滿川銀雪》:孩子對親情世界的全心向往
    來源:天天出版社(微信公眾號) | 唐池子  2023年04月04日08:23

    《滿川銀雪》 唐池子/著

    我記不得那些夢與醒之間的夢是幾歲開始,六歲、還是八歲,我說不清,它不完全是夢,因為感覺醒著,什么都能看見;但它又不完全醒著,意識留在夢的邊緣,混沌、迷糊、朦朧,這幾乎也是我半世以來的狀態:在夢與醒之間游離——那時,陽光在我的木窗上流淌,時間是早上,我被閣樓上嘎吱吱的紡車喚醒,房子里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我知道閣樓上空無一人,那架閑置很久的破舊的紡車自己在轉動轉軸,我居然不驚訝,豎起耳朵很享受地聽了一會,仿佛預感到它很快會嘎然而止。嘎吱吱,嘎嘎,吱吱嘎——果然,很快聲音忽然消失了,世界像倒空了一樣,似乎連空氣都不存在了,只有敞亮的陽光在無聲地流淌……

    接著,我聽見了越過竹林的一陣風,吹過青黑的瓦頂,呼,呼,呼,朝我而來。我能看見自己躺在木床上,白色的布帳,我小小的身體靜靜的,一動不動。接著,我看見自己心里伸出了一個透明的鉤子,那個鉤子鉤住了那陣靠攏的風,靠攏,我才發現那風是綠色的,是深翠綠,像我家后塘里那只翠鳥羽毛的顏色。我看見自己小小的身體,像艘小小的船,在這陣風里搖了搖,馬上飄了起來。不,我感覺那個時候的自己,也許更像一只風箏。我看見自己越過了閣樓,越過了我家的老宅子,越過了竹林和好多山茶花,越過了花灣大大小小明晃晃的圓塘子,越過了調色盤一樣花灣的田野,我看見了兩條帶子一樣的河堤圈著銀子一樣的河水,接著嗅到了一股子青草和大河混雜的強烈氣息,這種氣息非常有力,讓我的身體瞬間似乎有了質量,我看見自己正在微笑著緩緩降落,降落,落在我們的銀雪河上。對,這時候,才像一艘小小的船的樣子嘛,對吧。

    我心里仍然是沒有驚訝,心知肚明的夢。這條灌溉滋養我們的河流,在我眼里,它也是一只眼睛呢。在我童年世界里,我覺得銀雪河就是世界的一只眼睛,是世界明眸善睞的一只眼睛,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一只眼睛。你看,它不像萬物,萬物似乎都是望得見底的,它不是,它延延綿綿,湯湯的河水,不知道從哪里而來,又流動哪里去。也許大人會告訴你,它來自哪里,又去到哪里,可是真正的部分,你沒有親自陪它一起流過,誰知道呢?它有那么古老的傳說,那么,它一定流了幾百年的幾百年了,它不老嗎?它從春流到冬,不累嗎?它曬了那么多太陽,不黑嗎?它不老不累不黑,總是奔流不息、滿川銀白,所以,哪怕它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河,在我眼里也非常神奇。它真的是一只非常神奇的眼睛,嗨,我盯著它,一個勁兒盯著它看,想把它看穿,我看見了它的眼球,絢爛繽紛的眼球,那一刻,我像窺見了整個浩渺的宇宙。是啊,它從千萬年前奔流而來,從羅漢莊、桂圓鋪、石頭城奔流而來,又流向湘江,流向長江,流向大海,流向世界每個地方。這條河,對我不是從此岸到彼岸,是浩浩蕩蕩地向未知的前方奔涌而去,是夢的路,是想象的床。花灣,是我的第一個渡口。銀雪河,是我永遠的航道吧。

    我記憶中有俊美的外公,記得很深,記得他住在銀雪河的一頭,記得他的蟬眉,記得他的肩膀,但我不記得他唱過戲……我的父母都會唱花鼓戲,花灣人人都會哼幾句,我的父親很會吹笛子,我隔壁的老叔會拉大筒,我的確有一個會唱戲又貌美的蘭姨,多病的舅舅,身材迷你的外婆……有一天,我聽媽媽嘆氣說了一句:“可惜我這輩子沒演過小姐,年紀太小了,你外公辦過一個戲班子。”這句話,在我心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嘆號,也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當年媽媽一句嘆息,讓我真的產生好奇,動筆寫了外公的戲班子。一切都帶著記憶中那種夢與醒之間的飛翔感,我一定會從銀雪河出發,向記憶的上游回溯,那個上游就是我混混沌沌的幼年生活的象征。我說過,我要找回去。

    我無法不敬愛我的外公,我在《滿川銀雪》里表達了從童年時代以來對他的崇拜,那是一個孩子對點燃過她心靈的親情世界的全心向往。孩子總是什么都想懂,偏偏什么又不懂,除了愛——誰真心愛他們對他們好,誰也不用教,他們天生就懂。

    為了幼年一個模糊的影子,為了存了那么多年仍然完好無損的珍貴的愛,我勇敢地去尋找外公的世界,盡管他已經消失多年。我花了蠻長一段時間當一個花鼓戲迷,我先認真看了一遍童年耳熟能詳的名劇,我驚訝地發現,這些故事、人物居然如此精彩,仿佛童年得到他的好,只是一次模糊的復印,這次才現了真身。

    真的像游進了歷史的銀雪河,我開始查找長沙花鼓戲、瀏陽花鼓戲的歷史,又對照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的中國農村發展現狀,然后細看這段時間花鼓戲的曲目,大概2、30部,花鼓戲全部用方言唱的,這幾乎是我離開家鄉以來聽鄉音最多的一段時間,真不矯情,我從來沒有覺得家鄉的方言如此動聽,對湖南人霸蠻的精神和火辣的性格、尤其是湖南辣妹子的形象有了更深的認識,花鼓戲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這些鮮明的特點。

    在做好這些工作準備后,我才構想故事結構,我幾乎是順著銀雪河嘩啦啦的水勢來寫的,一切如卷眼前,因為銀雪河懂人的心,也懂大筒的樂聲。

    外公最后安息在銀雪河邊。銀雪河邊的花鼓音,會像銀雪河的水流聲一樣,永不會消失。我知道,從外公到蘭姨到愛黎表姐,“童春堂”還會走下去,希望我擁有更多那些陽光流淌的早晨,被閣樓上的紡車喚醒,讓我那個夢與醒之間的夢,在我的河上輕盈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