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常出發(fā),抵達情感的縱深 ——二〇二二年女性散文觀察
近些年來隨著女性文學的蓬勃發(fā)展,越來越多不同階層與身份的女性寫作者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書寫下她們關于身邊與遠方、自我與他人、日常與歷史的看法與想象,構(gòu)成一種雜花生樹、多元包容的文學景觀。女性散文寫作也不例外,周曉楓、梁鴻、塞壬、李娟、楊本芬等人的作品,以敏銳且細膩的觀察,在日常的駐足與行走中思考個體的生命狀態(tài)以及所面對的困境與淵蔽,既指向個人也面朝整個時代。
在散文寫作中,選擇以何種視角去觀照日常,體現(xiàn)著作家面對日常的態(tài)度以及針對日常題材的取舍。2022年的女性散文創(chuàng)作,既有對陌生群體的觀察、親朋摯友的描述,也有對人與動物和自然的思考,還有對日常現(xiàn)象的記錄。這些作品往往采取一種較為冷靜客觀的旁觀者視角,在克制含蓄的書寫中蘊含著復雜深刻的情感。作家書寫日常,感受每個人在生活中的起伏與堅守、歡聲與淚水、訴說與無言,就是在汲取日常生活本身的情感力量。讀者可以從中感受到文學有情且深情的一面,這也更加印證越是在充滿變動的日常中,情感越具有恒常動人與撫慰人心的力量,這是情感的價值,更是文學存在的意義。
塞壬始終關注著社會的邊緣群體,她以一貫冷靜的態(tài)度,拒絕迎合讀者對于邊緣群體的閱讀趣味與想象,而是將自我置身其中進行旁觀。這次她將視野集中于一個龐大卻容易被人忽視的群體:日結(jié)工。在《日結(jié)工》(《作品》2022年第6期)中,塞壬先后去了首飾廠、模具廠、電子煙廠、狗鏈廠工作,體驗到不同的日結(jié)生活,也認識到諸如羅姐、老莫、學生工等不同年齡的人。這些人被中介公司拉進深圳或其他地方的工廠,完成著每小時12元左右的工作,一天一結(jié)。在這個過程中,塞壬并沒有對這個行業(yè)的從業(yè)者一味同情,也沒有刻意放大苦難與艱辛,而是很辯證地看到,“正是這樣的工廠,給了太多人依靠與拯救,它給出了一碗干凈的飯,不會斷炊的飯”。她以平視的姿態(tài)去面對日結(jié)工,因為“當一種選擇是人生的上限,即使在他人看來是如此卑微寒磣,但對于他們來說那已經(jīng)是能掙到手的最好人生了。所以,塞壬說千萬別自以為是地去同情誰,更不要想當然地以為誰活在苦難中。平視,是唯一的尊重”。正是在平視的姿態(tài)下,我們看到了這群人真實的日常生活,看到了他們身上的仗義、有情、樂觀與堅韌。
還有一些作家試圖在身邊的人與事中,找尋個體生存的價值與堅守。杜梨的《長號與冰輪》(《人民文學》2022年第10期)講述了好友冰輪在選擇長號這一樂器后,踏上了漫長的求學與備考之路。在這個過程中他承受著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同輩人的命運對比、家里人的期待,最后在經(jīng)歷了被老師欺騙以及一次次失敗后,冰輪成為了白塔公園的一名檢票員。他再也不吹小號,也對過往絕口不提。失意可能是許多人生命的常態(tài),朋友的無言飽含著無奈與遺憾,但日子總要接著走下去,有些人只是換了一條賽道繼續(xù)堅持。而在《弟弟的神壇》(《北京文學》2022年第4期)中,帕蒂古麗以弟弟抗擊病魔起筆,在平淡的敘述中道出一家人緊密聯(lián)結(jié)的感情以及她對故鄉(xiāng)、父母無盡的思念,弟弟不僅要與病魔斗爭,還在疫情期間堅守著一份家業(yè)。正是有了這份至親之間的深情與彼此的相互扶持與信任,才使得辛酸艱難的日子都有了值得留戀的理由。
除此之外,書寫人與動物題材的散文也值得關注,我們對身邊情感的捕捉不應該局限于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的情感同樣值得我們關注。盡管動物不會說話,但從他們的眼神、行為以及相處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那種誠摯單純的情感。在《乖呀乖——為愛狗的你和我》(《十月》2022年第4期)中,作家萬方寫下了動物帶給她的思想上的啟發(fā)與情感上的觸動。乖乖讓她明白死亡本身是無法避免的,但我們可以改變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如她所言:“我先生的死就是我無法選擇的,但是我可以選擇對待他離去的態(tài)度。我選擇接受,對不幸不做激烈反應,不讓它進一步傷害我,不能說這是我主動的選擇,狗的幫助至關重要。但是養(yǎng)狗不正是我的主動選擇嗎,一個很棒的選擇。”可以說,關注長久陪伴在我們身邊的動物,感受彼此之間的情感互動與觸動,這本身不僅極具人文關懷,同時也說明女性散文書寫的維度在進一步拓展。
還有一些人選擇在行走中找尋與丈量個體存在的意義,在歷史文化中領悟廣博的思想,在遼闊天地間感受自然帶給人的超脫豁達的情感,這也顯示出女性散文家開闊的寫作氣象。何向陽的《碧水丹山》(《人民文學》2022年第2期)可謂自然寫作的大手筆,文章內(nèi)容翔實豐富,介紹了武夷山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以地理學、地質(zhì)學、考古學、生物學的知識全面展示武夷山的丹霞樣貌與動植物情況。同時也涉及武夷山的歷史文化生態(tài),還介紹了福建武夷山著名的茶文化以及令人驚嘆的工匠精神。安寧的《行走在蒼茫的大地上》(《十月》2022年第1期)更注重一種個體的經(jīng)驗感受與行走狀態(tài),她以個人的視角出發(fā),在烏蘭浩特浩渺的草原中,感受萬物流轉(zhuǎn)的姿態(tài)、生生不息的繁衍以及奔流不停的大江大河,在蒼茫的大地上切身感受到個體的渺小,也由此體會到祖先面對自然時的敬畏。
最后是針對日常現(xiàn)象的觀察與記錄,吳文君看到了疫情下全球的書店都在減少,《城市之光》(《山花》2022年第6期)揭示出書店存在的意義,它有自己的生命與氣質(zhì),它會吸引與之惺惺相惜的讀者,也會為城市提供一份有情懷的寂靜之處,書店是思想與意志的存放之地,也是獨特的城市之光。而陳蔚文在《遮蔽與顯現(xiàn)》(《北京文學》2022年第1期)中,以口罩為觀察視點寫下時代真實的現(xiàn)象,包括各行各業(yè)人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口罩從防護品到時尚品的轉(zhuǎn)變,極具現(xiàn)實性與在場感。
2022年的女性散文寫作使我時常在思考,文學作品與作家寫作的意義是什么?答案隨著閱讀的逐漸深入而清晰,正如《回瞻與遠行》(《十月》2022年第4期)題目中所提到的關鍵詞,文學本身其實就是一次回瞻的過程,當我們習慣性地去迎接未來發(fā)生的事情,感悟成長帶來的欣喜時,是文學提醒我們不要忘卻這背后漸行漸遠的歲月,我們有責任去銘記下過往復雜且寶貴的記憶。從這個意義上看,回瞻過往恰恰是為了更好的遠行,是為了讓我們不忘過去的沉重與艱辛,不忘來路的辛酸與淚水,沉痛與難忘的一切都會化作前行路上更堅定與扎實的腳步。另外,文學是深具情感的,好的文學作品以情動人,打通文與人的聯(lián)結(jié),讓人類的悲歡可以相通,在不定的現(xiàn)實中帶給人克服萬難的堅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