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三體》:以科幻觀照現實,將本土帶向世界
《三體》電視劇最大的成功就來自于對原著的尊重和還原,很多給出高分的觀眾都認為,《三體》電視劇最大程度上還原了原著精神,甚至在原著基礎上,有了很多的補充。無論是紅岸基地、宇宙閃爍、三體游戲還是古箏行動,劇版《三體》牢牢地把控住了原著的內核。
一
回溯到2016年,騰訊視頻與三體宇宙公司達成合作,決定共同開發《三體》電視劇。總制片人白一、總導演楊磊、總編劇田良良,可以說,主創團隊幾乎全是《三體》的鐵桿粉絲。據說,僅僅《三體》劇本的改編,就花了四五年的時間。
那么,如今觀眾對《三體》電視劇的評價為何會出現波動呢?我認為,這背后其實是劇組的一種取舍,也是中國科幻自帶的一種悲情主義。
事實上,中國的科幻小說從一開始就背負著改良思想、破除迷信、啟蒙民智的重擔,而這也是自五四運動以來一直壓在很多知識分子心頭的重任。或也因此,每當說起科幻小說,大家的印象就是“硬核”“門檻高”,而評論也總在糾結“是否科學”“點子和創意是否新穎”這類上。其他國家的科幻小說追根究底還是幻想類型,也很少會有人去討論科幻電影是否科學,甚至在很多人眼里科幻電影就是看特效的“爽片”。可在中國,無論《流浪地球》還是《三體》都不得不面臨“科學”的考驗,面臨是不是嚴謹、有沒有科學精神的質疑。
正因如此,《三體》電視劇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誠意,而最大的誠意就是忠于原著,其次就是用了極大的篇幅來解釋其中的科學原理。好幾次,劇中都不遺余力地用各種比喻各種視覺呈現各種對白和演講,把一個復雜的物理理論拆散了掰開了揉碎了,辛辛苦苦投喂給觀眾,還恨不得再替觀眾消化一下。比如,為解釋太陽成為信號放大器的原理,電視劇里面用了整整兩集。青年葉文潔在研究日凌干擾和建立太陽結構數學模型的過程中,發現一篇國外研究木星現象的論文中提到了兩次木星本身發射出的強烈電磁輻射,而這兩次磁暴跟紅岸基地曾經觀測到的超強日凌干擾在時間上完全吻合,相差的16分42秒,正是電磁輻射由木星直接到達地球和木星輻射先抵達太陽再抵達地球的時間差。
原著中并沒有如此多的細節,電視劇則花了很大的篇幅來解釋太陽結構數學模型、能量鏡面和增益反射,很難想象,導演、編劇和科學顧問們花了多少功夫去思考該如何把這么多劉慈欣天馬行空想出來的硬核塞進去而不被質疑不科學,演員又花了多少功夫一邊背臺詞一邊思考要如何演繹才能讓觀眾不覺得自己是在上物理課。
這樣一來,劇情推動的節奏肯定是要慢下來的,所以一直有觀眾發彈幕嫌節奏慢要快進,可也有更多觀眾給了《三體》電視劇最高分,各種致敬和狂歡。而電視劇大結局的時候,滿屏都是贊許,都在呼喚《三體2》,還有很多交了提前點映費的觀眾直呼“太值了”。
《三體》可以說是中國科幻現象級的作品,不可復制,無與倫比。《三體》以氣勢宏大的故事架構、瑰麗新奇的科學想象、濃郁樸素的人文反思,成為一部帶有崇高意蘊的太空史詩,征服了廣大讀者。正是因為《三體》的成功,讓很多人傾注了很多感情在這部作品上,甚至把《三體》視為一種對于科幻的信念。然而,改編為影視作品,其實需要做出很多改變,因為小說和影視作品的敘事結構完全不同,小說是文字的表現手法,而影視則是通過視覺呈現和音效來展現。在小說中,可以有很多心理描寫,而鏡頭語言就只能靠演員的現場發揮;另一方面,那些恢弘的場面,文字描述可能只有200字,而視覺呈現卻需要數周甚至數個月多個團隊的協同努力。
《三體》電視劇最大的成功就來自于對原著的尊重和還原,很多給出高分的觀眾都認為,《三體》電視劇最大程度上還原了原著精神,甚至在原著基礎上,有了很多的補充。無論是紅岸基地、宇宙閃爍、三體游戲還是古箏行動,劇版《三體》牢牢地把控住了原著的內核,既以一種極具現實主義的鏡頭感還原了那個瘋狂的年代,又把科幻迷對于科幻的狂熱注入到三體ETO的描繪中,讓觀眾產生共鳴。
一開始,有很多聲音認為《三體》電視劇不夠炫,然而,這正是其成功之所在。主創團隊盡一切努力,其實是想為整部作品賦予“年代劇”的真實感。劉慈欣的很多作品,既有超現實的想象力,卻又在另一個層面上呈現出非常具有年代感的文化價值觀。而《三體》電視劇就很好地通過鏡頭語言,把這種年代感以“不置評”的方式,真實地呈現在觀眾眼前。
二
說起《三體》電視劇里的人物,我認為演得最好的當屬青年葉文潔和老年葉文潔。原著中的葉文潔雖然是非常重要的主人公,但她的成長和思想轉變,卻被寥寥幾筆帶過了,讓很多讀者無法理解她的心路,甚至會有很多人把這個人物簡單理解為“瘋狂的女人”。在電視劇里,演員王子文用眼神和極其細微的面部表情,把一個外表柔弱其實內心執拗而剛強的女性演得活靈活現。當青年葉文潔連續遭到背叛和打擊之后,對人類產生的恨意和對人類文明的質疑,一點一滴慢慢滋生。她并不是一夜之間變成ETO統帥的,她也有過青春和笑容,有過對未來的憧憬。作為那個年代的科研人員,葉文潔對科學有著近乎潔癖的信仰,堅信“科技=文明=道德”,換句話來說,就是“高科技=高等文明=高度道德水準”。因此,她認為,人類社會已經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解決自己的問題,也不可能憑借自身的力量抑制自己的瘋狂,應該邀請更高文明等級的宇宙生命對人類社會進行強制性的監督和改造,以創造一個全新的、光明完善的人類文明。而老年葉文潔則正好相反,外表冷靜堅強,內心帶著一份柔軟和大愛。陳瑾在鄰家孩童面前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在學生面前是睿智的學者,在ETO成員面前卻是有著鋼鐵意志的統帥,她臉上的表情不多,但眼中有故事,可以僅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把人物在不同情景下的層次感充分演繹出來,這份演技不得不讓人贊嘆。
除了葉文潔,汪淼和史強的扮演者也都是老戲骨,成功地把原著里的“工具人”演活了。原著中,汪淼除了推動劇情,幾乎就是個“紙片人”,說不出有什么具體的個性。而張魯一首先從扮相上就吻合《三體》原著粉的想象: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而后在倒計時和探索三體游戲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更加有血有肉的汪淼。他不是孤膽英雄,不是霸道總裁,而是一個被莫名其妙推上戰車的中年男人,有家有口。作為科研工作者,他思維縝密,認真負責,嚴謹治學;而面對家庭和孩子,他是一個溫柔體貼有愛心的好父親和好丈夫。雖然他也曾軟弱也會因恐懼而崩潰,但作為一個有信仰的科學家,他有擔當有堅持有大愛。這樣一個更接地氣的汪淼,顯然得到了觀眾的認可,自然而然成為當之無愧的男主角。
另一個男主角史強則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原著中史強是一位“徹頭徹尾的糙漢子,叼著根煙,還帶著點匪氣”,于和偉則與原著中史強的形象完全不符,既不彪悍也不匪氣,個子不高架子不大,然而,隨著劇情推進,這個嘮嘮叨叨的老警察,以極具喜劇色彩的臺詞和富有人間煙火氣的小動作,為觀眾演繹了另外一種風格的“痞帥”。在整部戲里,史強其實還擔負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是原著中不存在的任務:把《三體》中很多高深的科學理論,以普通人能聽懂的語言,講清楚,說明白。如果這個角色太嚴肅,在解釋那些高深理論的時候就會讓觀眾覺得很疏遠,正是他身上自帶的煙火氣和喜劇色彩,拉近了觀眾與科幻的距離。
三
最后,我們還是要回到《三體》本身,為什么今天依然要關注《三體》?
首先,《三體》隱喻了人類社會對科技發展的矛盾態度,一方面,人類文明的發展正是取決于科技進步,取決于生產力的發展,但每一次產業革命都意味著有大批人類因為跟不上生產力的發展而被淘汰。葉文潔從青年到老年,從原本孤注一擲的“憤青”到老謀深算的統帥,她慢慢了解了三體星,并不斷思考宇宙文明的法則。在這個過程中,葉文潔漸漸推導出《黑暗森林》中的兩大基本公理和“猜疑鏈”“技術爆炸”這兩個重要概念,并因此對自己過去的決定產生了些許懷疑,甚至是后悔。正因如此,她才會引導汪淼了解三體世界并破解伊文斯等人的陰謀,甚至在第二部里引導羅輯得出了黑暗森林理論。說起來,葉文潔態度的轉變正暗藏著人類社會對科技發展的矛盾態度。農業革命的時候淘汰一批人,工業革命的時候淘汰一批人,進入信息化產業的時候,產業工人又被淘汰了。等到數字經濟來了的時候,很多工作甚至會被人工智能取代,最近火爆的ChatGPT就被爆出可以代替程序員寫代碼,還能高效地查出代碼中的bug,以后的系統運維工程師被AI替換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了。毫無疑問,越是高凈值人群越容易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因為這些行業的人力成本遠遠高于AI的技術成本。這一切正在發生。
第二,人類的科技發展到今天,技術層面已經很高端了,科技樹甚至正在快速地一片一片被點亮,可以說,科技大爆炸的拐點就在不遠的將來,很可能幾十年內就會發生,由于邊緣學科和交叉學科的發展,一個科技前沿的突破往往會引導多個行業或專業方向的突破,甚至會此起彼伏地帶動整體科技向上攀升。然而,人性和價值觀整體上依然還未并肩跟上,未來充滿不確定性。
第三,如果說科學是物理層面上真實存在的真理,那科技就是一種極度冷靜甚至冷酷的工具,完全取決于掌握工具的人做出如何選擇。在劉慈欣的小說中,我們不時會看到,掌握真相的是極少數的科學家,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甚至會被誤解,而真正的英雄往往是孤獨而過分清醒的利他主義者。有很多讀者認為,劉慈欣的小說總是帶著一種普羅米修斯式的悲情主義,紙面之下,劉慈欣又是浪漫而深情的,對人類永遠懷揣著深沉的熱愛。正如他借助《三體》里史強和汪淼所傳達給我們的:我們是蟲子,但蟲子從來就沒有被真正戰勝過。
對于很多熱愛《三體》的科幻迷來說,《三體》告訴我們的是宇宙文明的準則,也為我們的未來描繪出一幅宏偉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