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貓小傳”：鄭春華的“誠摯”世界
李大貓小傳（全三冊） 鄭春華著
南京大學出版社 2023年1月
提及鄭春華的創作，筆者首先想用“誠摯而純粹”加以概括。這是一位有著誠摯而純粹的創作情感的兒童文學作家。讀到鄭春華的新作“李大貓小傳”系列時，我驚異于鄭春華又一次沉淀、體悟、儲備之后的動筆。它著實、再度與之前的幾部膾炙人口的幼兒文學系列區隔了題材選擇與呈現方式，敏銳提煉了屬于我們當下生活環境的、又一種日漸成為主流的愛與被愛的新關系——關于人類世界里、飼養寵物的家庭中，人與小動物間的“應然”故事。
“李大貓小傳”迄今有三部面世，包括《會取名字的貓》《奇怪的客人》和《會飛的客人》。一只被小男孩“李大寶”偷偷撿回家的流浪貓，在這個家庭中開啟了一種全新的生活。這只聰明的小貓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名字“李大貓”。這個“李大貓”的名字，機緣巧合地關聯了一連串奇妙的故事。在這一連串故事中，貓咪與卷入故事中的每一個人，都在發生著奇妙而美好的變化。
從創作手法上看，“李大貓小傳”系列以一只貓為主角貫穿故事，而且這只貓被賦予了豐富的心理活動，甚至給自己起了個響當當的名字，這顯然具有幻想性，更趨向于“童話”。但李大貓又并不能被簡單地視為一個“擬人化”形象，而更像是一只貓找到了能懂它內心世界的人類代言人。鄭春華對李大貓的想象與塑造，并非天馬行空，而是緊貼生活。記得鄭春華曾經在創作談中表達過對幼兒的尊重，她講成人作家在創作幼兒文學時，“不應以侵略者的姿態擅自進入”，而是應“把自己倒干凈”。“把自己倒干凈”，是一個非常妥貼的描述，就是要放下輕慢，放下臆想，認真地觀察，真摯地傾聽，平等地描繪。也因而，這部以“李大貓”為主角的生活童話，寫活了貓的視角，也為貓的各種行為賦予了細膩生動的心理過程。鄭春華的誠摯與純粹，不單在于她真切的、源于兒童生活的創作動機，更在于她的每部作品背后，都可見到生活原型的影子。扎實的生活素材，積累、支撐了作品飽滿的細節描寫與鮮活的生活氣息。
作品開篇即以小貓的視角開啟。一只小流浪貓，天天徘徊在小學校門口，等待有一位媽媽能接它回家。一個叫李大寶的男孩子，在都市的街道上與它邂逅，將它帶回了家。它首先遭遇的，是那對“玫紅色的大鉗子”。事實上，這小貓視角的玫紅色的、可惡的大鉗子，是寶媽手上帶著的玫紅色橡膠手套。怕貓的寶媽以手套為自己壯膽，嚴格管理“小野貓”，各種驅離，各種“不許”。小貓尋到機會鏖戰“大鉗子”的場景，生動詮釋了貓咪視角的仇恨，有著濃郁的喜劇氣氛。寶媽嫌小貓悄無聲息的出現常常嚇到自己，硬是給小貓帶了個鈴鐺，小貓則齜著牙沖寶媽叫：“我從來沒有嚇過你，倒是你經常嚇唬我，小鈴應該給你戴！”真的好像寫進了一只小貓的心里。小貓尋求獨立平等，絞盡腦汁給自己起名字的情節，靈感的乍現，包括李大寶終于在機緣巧合下寫出“李大貓”三字的瞬間，都寫得細膩而雀躍。真實而強烈的情境帶入感，令讀者不由得跟著緊張，著急，也跟著喜悅，釋然。
作品中有一個非常有創意的細節，在于貓咪對自己氣味的描述——一種“力克巧氣味”。初讀時，可能會以為是個筆誤，越讀越發現，這其中其實是蘊含著作家的巧思。這是屬于貓咪的世界，并非人類的世界，有它們獨立的話語、思維體系，同時又是同為生命體的、類人的世界。作家的寫作，正是意在溝通二者。作家鄭重地描寫了小貓的世界，那里有對起名權的捍衛，有獨立社交圈的維系，也有成長的煩惱，有孤獨寂寞等酸甜苦辣的情感，有離家還是歸家的糾結。作品的溫暖之處，也正在于寫出了人與貓放下成見、日漸親昵的動程。這個動程中的催化劑，是暖心的愛。媽媽和李大貓之間逐漸破冰，站在小貓立場主動摘掉小貓的鈴鐺，直到后來反轉，兒子與寶爸開始控訴寶媽的“移情別戀”。李大貓也越來越融入人類的社交世界，還憑著敏銳的感知，救了對門阿婆一命。李大貓的陪伴也讓阿婆的心情越來越開朗。作家就這樣驚喜地描繪著人與貓兩種生命之間奇妙的、連鎖的互動反應。
這里，講到了一個容易為人類忽略的事實：許多時候，人類養寵物，更多的被視為是人類對動物的關愛甚至施舍，而事實上，在人與動物的互動中，人也常常是實實在在的受益者。李大貓逐漸轉移了李大寶對手機游戲的依賴，李大貓筆下的作文從無病呻吟到有了豐富的主題，寶媽的家庭主婦生活有了新的樂趣與交流圈，甚至包括寶爸不太景氣的木器店，也從貓咪那里獲得靈感，由原先的“森林木業行”改成“李大貓家具城”，專做貓咪家具，火得一塌糊涂。這一切，若不描繪出來，可能是無知無覺的，但當我們細細地尋味時，它們又常常是切切實實發生著的。
與鄭春華之前幾部深受讀者喜愛的幼兒文學經典作品相比，這部“李大貓小傳”有著完全不同的題材與視角。“李大貓”這個家庭新成員，讓鄭春華最擅長的兒童家庭成長故事，再度展現出新意。在鄭春華三十余年的幼兒文學創作履歷中，從陪伴了幾代幼兒讀者的“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系列開始，就凸顯了鄭春華對幼兒家庭故事的敘事才華。生動的生活氣息，自然天真的童趣與個性鮮活的人物形象，尤其是民主和睦、趣味十足的家庭關系最為打動人心。這樣的理想家庭關系的描繪，源于作家本人對“兒童”的高度尊重與深摯關愛。以尊重與關愛的心靈看取兒童生活，就易于發現兒童世界中的種種困境與訴求，也因而有了后來的“幼兒園的男老師”系列，呼吁幼兒養育中的男性缺位；后來的“小露珠系列”，觸及單親家庭等特殊環境下幼兒的親情補償。而當下兒童生活視野中又一個明顯的家庭變化，便是小動物以“寵物”的形式進入越來越多的兒童家庭——這也使它們由此進入了人類的世界。這樣一種新的關系，意味著什么，會帶來什么，需要付出什么，又可能收獲什么，顯然是鄭春華最想借助“李大貓小傳”，與當下的孩子們交流的。
這個新系列，是關于人類世界里、養寵物家庭中，人與小動物間的“應然”故事。鄭春華在“李大貓小傳”中，呼吁了平等、尊重、有愛的“動物友好”，呼吁將動物帶入人類世界的人們，友好地、負責任地善待它們。寶爸寶媽用“李大貓家具城”掙得的第一筆錢，在武康路上租了一個小小的門面房，開起“李大貓托兒所”，收容城市中的流浪貓。“李大貓托兒所”同時成為孤獨的孩子與貓咪的溫暖的交流場。流浪貓太多了，寶爸寶媽就又以送貓家具等方式，鼓勵大家收養貓咪。每個參與其間并為此付出的人，正像寶爸在看到那些新晉貓主人抱著收養的貓咪歡天喜地地離開時，心中升起的“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一樣，感受到了生命間善與愛的動人力量。正像《會飛的名字》中那個結尾，一群報恩的小鳥在天空中飛出李大貓的名字，自閉癥的男孩歡樂地打開了心扉。一切是那樣的美好，美好的就像個童話。“李大貓小傳”正是以童話滿足美好愿望、治愈人心的精神內質的當代傳達。
同時值得提及的，“李大貓小傳”雖然也是以系列的面貌呈現的，但它并非簡單的類型化寫法。作品中，無論李大貓還是李大寶，都呈現了鮮明的成長性，是各個年齡階段的孩子與貓的故事。故事是系列的，但又是有靈魂的。
一位作家，屢屢突破自己的舒適圈，去挑戰新的題材，又屢屢敏銳捕捉現實生活與兒童成長環境的變化，觸發創作、言說的意愿；于文學功利的角度，很松弛，于文學功用的角度，又深寄期許。套用別林斯基的話，這樣“誠摯而純粹”的鄭春華，是“孩子們的盛大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