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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前行的風景:《石榴船》的家園構建
    來源:中華讀書報 | 談鳳霞  2023年02月09日14:50

    曹文軒在2016年國際安徒生獎頒獎典禮上發表題為《文學:另一種造屋》的獲獎演說,提出“寫作便是建造房屋”這一比喻:“當我意識到了我所造的屋子不僅僅是屬于我的,而且是屬于任何一個愿意親近它的孩子時,我完成了一次理念和境界的蛻變與升華……我越來越明確自己的職責:我是在為孩子寫作,在為孩子造屋……我必須為他們建造這世界上最好、最經得起審美的屋子,雖然我知道難以做到,但我一直在盡心盡力地去做。”數十年來,曹文軒始終埋頭造屋,造各種規格和各種風格的屋子。長篇小說《草房子》是他在20世紀90年代建造于鄉土之上的一座光芒閃耀的屋子,這是油麻地小學的校舍;時隔近二十年后,長篇小說《石榴船》在運河之上建造了一座流動的屋子,這是四海船隊的水上教室。這是一個具有濃郁的中國氣息的“土生水長”的故事,同時也是“在路上”的成長小說經典模式的一種別樣演繹。

    曹文軒的鄉土小說主要呈現詩化風格,他的小說題目常常是其提煉和鑄造的獨特意象。以核心意象建構故事、傳遞主旨,是其小說藝術的一個重要特點,情感表達與美學追求都能通過意象的聚焦得到藝術體現。典型如《青銅葵花》《蜻蜓眼》等,題目意象聯結了思想主旨和審美意趣?!肚嚆~葵花》每章的標題都是充滿詩意的小意象,以此統領章節故事及內涵?!厄唑蜒邸返母髡聵祟}由作為歷史和生活見證的各種物品名稱來構成,這些物品成為一種人文意象,由此連綴的故事形成起承轉合的結構,從多方位折射人事的變化與歷史的流動。曹文軒對意象的營造與他的童年經歷、生活環境以及傾向于古典主義的美學趣味等相關,意象格調大多美麗清新、古典雅致,氤氳出富有情調的詩性敘事。

    《石榴船》也不例外,題目“石榴船”本身即為主旨意象,這是大運河上船尾放了一盆石榴樹的貨船。曹文軒這么解釋其設置“石榴”的用心:“這是一個象征、一個格調,它點綴在蒼茫的水路上,點綴在風光無限的生活中,故名石榴船。”被船家悉心看護且碩果累累的石榴樹,不僅是船上和水路上的美麗點綴,而且凝聚了這艘船的氣質、精神和靈魂。它的存在,使得這艘原本普普通通的貨船成為了大運河上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也使得這艘文學小船成為文學大河中一道清新怡人的風景。小說中意象繁多,俯拾皆是,包括天空、河流、花草、樹木、鳥獸等自然意象,也有鐘等人文意象,而作為核心意象的石榴是美與愛的碩果,它連接著風景、故事、人物和底蘊。

    水鄉風景是曹文軒在《草房子》《細米》《青銅葵花》等多部鄉土小說中反復書寫的恒在風景,而《石榴船》則寫了“行駛”的風景,不僅有船上本身的風景,而且有寬廣的大運河的風景以及有途中所經的岸上風景。船、河、岸,構成了這部小說的三重空間,既是風景空間,也是故事空間,故事就在這三重空間發生流轉,人物也在這三重空間中尋找屬于自己的生存家園和精神家園。

    曹文軒傾心于描寫風景,風景也成為其小說創作中必不可少、而在閱讀中則不可忽略的“角色”??疾祜L景描寫的美學意義,不僅要注意呈現什么樣的風景,更關鍵的是要注意誰“看見”的風景。在以船為主要故事空間的《石榴船》中,真正看風景的人并不是長年累月來往于大運河的水上船隊——他們已經司空見慣而幾乎視若無睹,而主要是來自岸上、初登船上的年輕教師葉文林。他常常坐在船上,滿懷新奇與喜悅地欣賞河上和岸上的風景,并且以這種沉醉帶動船上孩子對于風景之美的重新發現。將風景當作重要命題研究的美國學者W.J.T.米切爾指出:風景是人與自然、自我和他者之間交換的媒介;風景是以文化為媒介的自然景色,它既是再現的又是呈現的空間,既是能指又是所指,既是框架又是內含,既是真實的地方又是擬境……他尤其強調風景與文化之關系:“風景本身是一個物質的、多種感受的媒介(土地、石頭植被、水、天空、聲音和寂靜,光明與黑暗等),在其中文化意義和價值被編碼。這些意義和價值要么通過對某個地方的改造而被賦予到園林或建筑中。要么在我們所說的‘天然’形成的地方被發現。”(W.J.T.米切爾:《帝國風景》,W.J.T.米切爾主編《風景與權力》,楊麗、萬信瓊譯,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6頁)葉文林在行駛中的船樓頂上看風景時感覺和在陸地上很不一樣:“河上有河上的風,這樣的風叫人醒腦,使人愜意。明明是船在走,卻覺得是天空在走。世界好像變大了,變得更加遼闊和蒼茫。”葉文林對于開闊而純凈的水上風景的沉醉,源于自然對文明的吸引,也包含了文明與自然的交流,有著自然之美對于心靈的滋養,這是一種“美的力量”的陶冶,他在假期上岸后不久又急急回到船上,其中一個原因也是來自于河流所代表的自然活力的召喚。而這個岸上人看風景的行為影響了水上人去“看見”風景,則可能暗示了文明對于原始的“啟蒙”,可以看作是一種“文明的影響”。誠如葉文林教導男孩大船時所言:“一個人走得再遠,其實也比不上書本讓你走得遠?!薄澳阈艈?? 你讀了書,我說是讀了很多很多的書,你再看河流,就不是原來的河流了,你再看早晨從大河盡頭升起的太陽,也不是原來的太陽了。無論是河流還是太陽,都要比原來的好看,都比原來的更讓你喜歡?!保ú芪能帲骸妒翊?,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22年,第72頁)這樣的啟迪之語深刻雋永。

    真正彰顯“文明的力量”的,則是葉文林身為小學教師的文化播種,并構成一種同樣充滿詩情畫意且更為引人入勝的“教育風景”。石榴船的風景獨好,并不僅僅在于其船尾的一盆石榴樹,而是在于這艘船是船隊的水上學校所在,是一艘承載著教育的文化之船,是一艘孕育著理想的希望之船。小說中,作者生動狀寫了葉文林教學的許多現場風景,他教孩子們識字、讀書,混沌初開的孩子們的專心晚讀,也成為了水上船隊十分動人的風景:

    那十四個孩子還沒有放學,現在正是晚讀課的時間。雪一直在下,天色倒比之前亮一點兒,雖然朦朦朧朧,但并不灰暗。幾只淡灰色的水鳥,扇動著狹窄的雙翅,跟著船隊在風雪里無聲地飛行,好像在聽它們從未聽到過的讀書聲。這段水面似乎開闊了一些,但運河依然是筆直的,航線就像是用一把長長的尺子在大河中央畫了一道,船隊不偏不倚,在筆直地航行。孩子們出神地朗讀著,用一種不大標準的普通話。天地之間,除了水浪聲,就只有這聲調純純的讀書聲。船隊一直在航行,聲音也一直前行,它傳向靜靜的岸邊,像云彩一般飄向船隊的后方,最后落在水面上。這也許是一道空前的風景,也許是世界上并不多見的風景,卻無人欣賞。無論是葉文林,還是孩子們,對此并不在意,仿佛這世界上,就只有運河、天空和他們的船隊。其實也有人聽著,比如麥秋和父親。那時,他們覺得他們家的石榴船非常有光彩,甚至非常神圣。(曹文軒:《石榴船》,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22年,第77頁)

    另一道令人印象深刻的教育風景,是夜晚葉文林給大船讀書的情形:

    就這樣,他們在嘩嘩作響的水聲中,又恢復了夜晚的讀書。那些書猶如長了巨翅的大鳥,或是在高處盤旋,或是在大地上方低空掠過,總能將大船帶入神奇的境地,帶到陌生而迷人的前方。也許,葉文林讓大船,一個在水上長大的孩子,現在就接觸到這樣的篇章有點兒早,但葉文林能夠感覺到,大船正在懵懵懂懂之中接受著這些文字的心靈洗禮。(曹文軒:《石榴船》,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22年,第127頁)

    流水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并日益入心。因閱讀而生的風景伴隨著自然的風景,顯得清新而遼闊。W.J.T.米切爾認為風景是“涵義最豐富”的媒介,“它是類似于語言或者顏料的物質‘工具’(借用亞里士多德的術語),包含在某個文化意指和交流的傳統中。是一套可以被調用和再造從而表達意義和價值的象征符號?!保╓.J.T.米切爾:《帝國風景》,W.J.T.米切爾主編《風景與權力》,楊麗、萬信瓊譯,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5頁)風景被米切爾看作一種“社會秘文”,作為“社會秘文”的教育風景在《石榴船》中擔當了文明與成長的象征意義。小說寫到葉文林不免有點兒得意地看到這些“水上野馬”正在“被他馴服”,比如,“大船的眼睛已經不再那么空洞和野性,逆著他的目光往深處看,葉文林分明還感覺到了一份安靜、一份思索和一份沉穩,還有一份渴望,一種向上向前的渴望?!保ú芪能帲骸妒翊?,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22年,第91頁)這是教育的成果,一如那飽滿瑩潤的石榴果實。

    從空間符號體系的價值而言,小說側重于葉文林所代表的“岸”之文明對“河”之原始、混沌乃至野蠻的一種“改造”,這種改造關乎文化知識領域中的開墾,而且也涉及心性與品質的鍛造。追求“道義之美”,也是曹文軒的文學創作一向秉持的準則。葉文林雖是外表文弱的一介書生,但卻有著深藏不露的一身武藝,并且有著他絕不含糊的道義操守,這在四海船隊與他方的兩次激烈沖突中顯山露水:當船隊遭遇別的船隊霸凌時,他堅決守護船上教室這方圣地,以其高強的武功懲治了侵犯者,這是正義對邪惡的征戰;而當所在船隊撞翻了老人的小船卻不肯妥善處理時,他同樣挺身而出,率先去向老人賠禮道歉并慷慨解囊,獨自賠償對方損失,這是對善良和道義的堅守,是文明對“野蠻”的改造。隊長老龍道出了船隊終年漂在河上、沒有“家”的困境,河上各種粗糲的磨難和碰撞讓人“慢慢地橫了,野了,蠻了”,他感謝葉文林不光給船上的孩子們上課,而且還給整個四海船隊上課。進入船隊空間的葉文林,所做的不僅是文化掃盲,而且還有精神耕鋤,以言傳身教的方式在孩子們心里播下美、愛、善和道義的種子,去改變大運河上船隊的素質及其下一代的命運。曹文軒強調純正的兒童文學應該是“那種大善、大美、大智慧的書”,“這里,善、美和智慧,是用特有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與孩子的認知能力相呼應。它們的功能是幫助一個孩子確定基本的、合理而健康的存在觀、價值觀以及高雅的情調與趣味?!保ú芪能帲骸蹲x者是誰——面對淺閱讀時代的一個發問》,曹文軒著、眉睫編《曹文軒論兒童文學》,海豚出版社2014年,第387頁)《石榴船》以曠達又儒雅的教育敘事,鮮明地踐行其兒童文學觀念。之前的《草房子》已經塑造了各具故事和個性的油麻地小學教師群像,《石榴船》再次回到這一形象譜系,更為聚焦地書寫了葉文林及其身為秋棠鎮小學老校長的父親這兩代教師熱忱的教育情懷。

    在敘事空間的布局上,《石榴船》的風景主要聚焦于水上,綿延不絕,而岸上的風景也頻頻閃過。作者設定的故事背景是在20世紀60年代,水光云影中偶爾也投進些許的時代光影。曹文軒以一種多視角敘事的方式,引入發生于其他時空的故事。他在第三人稱鋪展的船上敘事空間之外,又別出心裁地輔之以童話般的擬人視角,分別從石榴樹、白貓茉莉和鐵鐘這三個“角色”進行第一人稱的講述,這種敘事切換使得故事趣味橫生,搖曳生姿。開篇“一只多余的鐘”講述它的前世今生,連接起老校長一生投身于鄉村教育的軌跡,這個在鎮上小學被廢棄不用的鐵鐘被大船偷去后成了船上學校的鐘,之后又被作為禮物回歸老校長身畔,成為薪火相傳的見證。故事結尾,葉文林帶著船隊孩子進入岸上的小學,但他也常想念運河并回去給青年船工教課。他和象征著教育情懷的鐵鐘一樣,實現了岸上與水上的跨越和融通,是教育使命與生命活力的承轉。

    在空間轉換上形成強烈對照的,是白貓茉莉和少女麥秋(以及石榴樹)的選擇。茉莉在船上備受麥秋一家呵護,它起先恐懼岸上的骯臟而不愿上岸,后被楊大瓢耍計謀甩到了岸上,經歷了充滿艱辛和屈辱的流浪生涯,當再次回到船上時已不適應船上的安逸,最終選擇離船上岸,尋找真正屬于野貓應該有的自由生活。白貓的流浪敘事給大河行船的溫婉敘事主調,帶來了充滿野性力度的聲部。而溫柔含蓄的船家女兒麥秋的取向與白貓截然不同,在父親因追趕偷盜蜂箱者而命喪河底之后,她被安置到岸上機關去工作,船家姑娘勤勞和愛干凈的習性反而遭致一群婦女的奚落和排斥,這讓麥秋倍感孤獨。長年的船上生活讓她上岸后水土不服以至于“暈岸”,她最后放棄了令人艷羨的新工作而毅然回歸船上,因為船才是真正適宜她的故家。石榴樹和主人境遇相似,在岸上幾近枯萎,回船后沐浴河風即煥發生機。這兩個角色從“在船”到“上岸”到“回船”的空間轉換,昭示的是河流代表的自然生機和溫良人心對岸上駁雜利欲的鄙棄,小說中的一個細節——麥秋跪著擦地板的舉動最終影響了城里的同事,暗含了潔凈之河對邋遢之岸的改造。這與葉文林所代表的岸對河的改造形成了并舉,使得故事的空間關系意蘊更為豐富。

    船與河的情節元素,或者說船行河上的故事線索,在世界經典少年文學中,馬克·吐溫的《哈克貝里·芬歷險記》無疑是翹楚,白人少年哈克與偶遇的逃亡黑奴杰姆駕著小船沿著密西西比河前行,一路歷經大河行船的各種風險,中途上岸卷入多起社會風波。哈克是歷險行程的主導者,馬克·吐溫以少年的歷險成長故事達到其風景表現的廣闊和深刻,賦予好看的故事以歷史的重量和思想的鋒芒。相形而言,不以歷險和社會批判為追求的《石榴船》更多走的是抒情牧歌路線,沒有刻意渲染沖突的波瀾,矛盾主要集中于青年教師葉文林和大船等孩子與蠻橫少年楊大瓢之間的各種爭斗并都化險為夷,心術不正的少年因其愚昧頑固、不學無術而走向窮途末路,在葉文林的啟發、帶領和護衛下,原本目不識丁的船家孩子在知識和文明的寬廣河流上一路進發,譜寫著越來越明亮的成長篇章。這是一曲激揚著理想主義的清新船歌。

    曹文軒筆下的“河流”更多呈現出東方式的美感,他認為東方文學的“意境”可與西方文學的“深刻”相媲美、相抗衡,行走在大運河上的《石榴船》意境迭出,展示角色的跨與合(如葉文林和鐵鐘)、來與去(如白貓)、離與歸(如麥秋和石榴樹),層層疊疊地寫出船、河與岸的空間風景變換,孕育了自然、文化、情感、審美和倫理等豐富的內涵和張力,流淌著作家詩意棲居的自然理想和追求文明與道義的人文理想。小說中的船、河、岸構成的整體意境,構筑的是具有東方情味的和諧家園,其溫情與力量一如大運河,寬廣且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