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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曹文軒《蘇武牧羊》:紅杉樹下的眺望
    來源:文藝報 | 陳曉明  2022年12月14日12:44

    曹文軒一直是文學唯美主義的標舉者,多年來勤勤懇懇在自己的美學園地耕耘,致力于為他的讀者打造純美的精神世界。他曾在訪談中表示,人來到這個世界,就是要歷經苦難的洗禮和考驗的。然而,他卻要用自己的文字展現出一個完整的人、一個完善的人在面對苦難時表現出的優(yōu)雅的風度,要為兒童“打精神的底子”,帶他們去認知苦難世界中的真、善、美,教他們如何理解人性,如何審美。曹文軒以往作品收獲的成績以及在讀者中的影響力都在說明他對此番理念的成功貫徹。新作《蘇武牧羊》再次從“人”出發(fā),只是這次,曹文軒要用更為久遠的故事向讀者呈現他容納了歷史底蘊的美學觀。

    《蘇武牧羊》以歷史上的同名典故為基礎,選擇以一只羊的敘事視角來重述完整故事。動物視角敘事在兒童文學中并不罕見,既可以拉近與小讀者的距離,也可以讓兒童以不一樣的趣味視野看待世界。然而,《蘇武牧羊》中以動物視角講述的卻是一個嚴肅深沉的歷史故事,這個故事關涉戰(zhàn)爭、家國、背叛、忠貞等宏大敘事,也潛藏著孤獨、陪伴、友情、親情等細微情感。這看似是一個不適合兒童閱讀的復雜故事——實際的敘述當然娓娓道來,不失風格,細讀之下卻可以看見作者的匠心獨運。

    “星星”作為一只被蘇武搭救且命名的羊,十幾年間不只見證了蘇武的堅貞勇敢,也與蘇武一起歷經了漠北荒原之上的篳路藍縷,它和它的100個小伙伴親眼看著蘇武如何在保全自己都困難的情況下給予它們以護佑。在大漢、匈奴百姓眼中,蘇武是忠誠的斗士,但在那101只羊眼中,蘇武更多的只是個有情有義的牧羊人。這個牧羊人多少有點奇怪,會拿一根飄著紅色牦牛毛的節(jié)杖,會自言自語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語。然而,他們是荒涼北海中彼此的唯一陪伴,蘇武只有羊,羊只有蘇武。“我們經常在想:我們是羊嗎”并非無用的疑問,它們是動物,也是蘇武最初的與最后的朋友,而當蘇武因為長期接觸不到人類發(fā)現自己說話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時,人和羊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

    蘇武曾于饑寒交迫中“鼠口奪食”,卻堅持留一些給老鼠,更記得在糧食豐裕的年份里主動與它們分食;蘇武曾出手相幫危難中的小棕狼,而棕狼長大后也曾帶領伙伴搭救被圍攻的羊群。一切的巧合都是理想化的設置,曹文軒于此試圖打破人與動物的隔閡,或者說,將人“動物化”,將動物“人化”,溫暖善良、堅強勇敢、幫扶弱小、知恩圖報、共渡難關,這是人和動物共享的品質,他們共享一片天地自然,也共享一種生靈間的彼此交付。這是曹文軒一直試圖用“文字建造的屋子”,是他為自己以及讀者打造的“精神上的庇護所”。

    小說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情節(jié),蘇武的兒子大國不小心弄丟了蘇武的節(jié)杖,而前情是蘇武自己開始不把節(jié)杖放在心上,大國也就把節(jié)杖當作了普通玩具。這個曾經被蘇武視作生命一樣貴重的節(jié)杖在十多年后逐漸失去了主人的注視,也是在節(jié)杖丟失的片刻,蘇武才意識到某些東西的失落,開始追問“你已經多久沒有思念大漢王朝了?多久沒有思念長安了?”“你怎么竟然忘記了你是誰?”“你是肩負讓天下太平重任的大漢王朝的使臣!”在漠北十幾年風餐露宿,多少威逼利誘,蘇武始終堅如磐石,但隨著阿云姑娘的到來,孤苦的生活突然有了溫情美滿的可能,蘇武先后有了妻子、兒子,羊群也迎來了母羊,一切似乎走上了安居樂業(yè)的方向。于是,遙遠深重的故國之思便漸漸褪色,但這種褪色并非真正的遺忘,不管是匈奴王的弟弟還是故友李陵來勸降,蘇武始終未有分毫動搖,或許可以說,現實生活的安定無虞使得流放中的蘇武多少有了“天下太平”的幻覺。作為來自大漢王朝的和平使臣,當下自己所過的生活不正是自己為兩國人民所苦苦祈求的嗎?確實,小說涉及的情感內容比較復雜,因為有歷史的基本意義作為前提,其前提當然是關于蘇武的“忠誠”問題,這一點曹文軒當然也不能更改,但讀者會注意到,作者似乎更偏向于描寫責任、忍耐、堅強、友愛等這些更鮮明地歸屬于個人的品格。

    在曹文軒的筆下,蘇武也是個普通的“人”,有著“人”的勤勞智慧、堅強意志,也有“人”的缺點,有著“人”的對既有環(huán)境的依賴,對舒適穩(wěn)定圈層的貪戀。但也正是這樣,蘇武顯得更為真實,而他對大漢王朝的忠貞與思念也在這一次的驀然反思中得到加強和更新。已經習慣的漠北生活雖然有了某種程度上的“安逸”,但節(jié)杖代表的責任與使命是與生命聯(lián)結的永恒,而這份永恒是妻兒、故交、新友以及生死與共、跨越物種隔閡的動物們都無法真正理解的情愫,那是一顆丹心被北海荒漠錘煉十多年后依舊不改其志的堅韌與孤獨。

    曹文軒還是遵循著歷史的真實,在小說結尾將蘇武送回他日思夜想的故鄉(xiāng),也成就了彪炳千古的佳話。可貴的是,曹文軒沒有大肆描寫蘇武返回故國后享受的禮遇和榮光,而是將鏡頭終結在北海,終結在告別時的交待和告別后的蒼茫。為妻兒更換門窗,交待何時播種何時剪羊毛,更不忘提醒去老鼠洞口投食,這是對既往19年客居生活的告別。然而,生活雖是客居,妻兒羊群以及廣闊天地中的日日夜夜卻是真實存在過的,這種告別也意味著與過去的自己徹底切割。大漢王朝的子民或許曾夾道歡迎回歸故國的蘇武,從歷史書上讀故事的我們總要贊嘆蘇武的忠貞氣節(jié),然而,在北海19年,曾經的鄉(xiāng)音早已悄悄地隱藏,異鄉(xiāng)早已變作了故鄉(xiāng),回到長安意味著在北海重建的生活的再度摧毀,對蘇武來說,無異于又一次的從頭再來,更重要的是,被摧毀的生活絕非了無痕跡。

    “蘇武問李陵:‘你有什么要囑托我的?’

    李陵說:‘我李家的人沒有了,宅子不知道還在不在,那棵銀杏樹總還在吧?總不至于砍了吧?我是在那棵銀杏樹下長大的,如果它還在,你得空時去看看吧,給它澆點水,施點肥……’”

    “路迢迢/淚汪汪/不知何年再牧羊/再牧羊/撒漁網/異鄉(xiāng)從此是故鄉(xiāng)/……”

    李陵的功過是非自有歷史評說,但曹文軒在此用一株銀杏樹為我們建構了另一種形象的李陵,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叛降匈奴,李陵的故國之思與蘇武并無二致,只不過長安是再也回不去的故鄉(xiāng),銀杏樹下是再也觸及不到的童年。曹文軒在此的巧思值得關注,因為從此以后,李陵牽掛的長安的銀杏就要變成蘇武心中北海的那株紅杉,李陵回不去長安,蘇武又如何能再回到北海?蘇武替李陵照看銀杏,李陵要替蘇武看護紅杉,選擇了兩條道路的兩個大漢重臣,終究要面對的是同一種窘境,這是宏大歷史之外的“人”的哀思,是個人主動選擇之下的精神漂泊。對于埋葬在紅杉樹下的星星等第一代“蘇武羊”來說,這是“主人”對它們的拋棄,而對星仔等第二代“蘇武羊”來說,此后的歲月便是紅杉樹下對主人漫長無望的等待。從此以后,長安的那一株銀杏或許就是蘇武的“望鄉(xiāng)臺”,眺望遙遠漠北里的妻兒、羊群、故友,眺望那逝去的卻也真實存在過的19個春秋冬夏。

    曹文軒的《蘇武牧羊》在多重意義上關切了一個被廣為傳頌的歷史故事的另一個面向,這一面向不僅容納了光輝偉岸的蘇武形象背后的“人”,而且包含了這形象背后的動物,包含了被正史所忽視的他們的微妙情緒,包含了這情感曾帶給蘇武的力量與即將帶給蘇武的煎熬。漠北荒原中那一株紅杉樹曾承載蘇武19載的無邊孤寂,也將繼續(xù)承載來自長安與漠北的苦心眺望,這是曹文軒于歷史故事中建構的另一片意蘊空間,也是他以悲憫之心送給少年兒童以及所有成年讀者的豐富的美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