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舒成坤:開在珠峰腳下的花朵(2022年總第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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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舒成坤
舒成坤, 重慶人,軍旅生活5年,榮立三等功三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雪魂》《雪花無塵》詩集。
作品欣賞:
開在珠峰腳下的花朵
絨轄溝嵌在珠峰的最底部,像一朵待放的花朵,在人們的等待中終于開了。
在中國與尼泊爾邊境,在珠峰腳下的定日縣,在珠峰自然保護區,雪山夾峙出一條長55公里的深溝,海拔在這里從7340米跌落到2100米,落差5000多米,這就是絨轄溝——喜馬拉雅南麓的“五條溝”之一,敢與亞東溝、陳塘溝、樟木溝、吉隆溝相媲美。
絨轄溝谷深溝長,高山上的勁風,吹走珠峰的雪花,落滿絨轄溝谷,形成與世隔絕的“雪中孤島”。尤其是在通訊不發達、道路不通暢的年代,每遇大雪封山,長則半年,短則幾個月,山里人出不來,山外人進不去。現在,雖然道路寬敞,但要想進入溝底,還得提前幾天預約,等到鏟雪車清出道路上的積雪后,方可進入。今年三月,我有幸進入絨轄溝蹲點調研,遇見的絨轄溝,被兩座大山夾峙而成。每座山被亞熱帶溫和濕潤的氣候一分為二,半山腰以上是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半山腰以下是眾多植物泛起的春意盎然的綠波。
這樣的景致,成了野生動物的樂園。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叢中漫天飛舞,描繪著絨轄裸露的春色。從不停歇的蜜蜂,與田間一锨一镢揮汗勞作的人們,一起舞蹈。長尾葉猴和熊猴在冷杉與紅杉之間跳躍,像是從冬天跳出來的精靈,歡快無比。雪豹和黑熊出沒在羊群里,捕獵時還追逐到牧人的跟前。巖羊、兔猻、蘇門羚、麝等動物在雪山山尖眺望,從這座山翻越到另一座山,時不時揚起雪沫。獵隼和大鵟盤旋在空中巡視獵物。縱紋腹小鸮、雕鸮、藏雪雞、棕尾虹雉在柳葉沙棘里“咯咯”地覓食,不知名的鳥兒穿梭在青刺尖和垂枝柏、藏南槭中嘰嘰喳喳地叫著春天。
和煦的春風,吹開了一束束桃花、一樹樹李花、一叢叢杜鵑花、一朵朵格桑花……那些花兒,開在珠峰腳下的雪窩里,開在雪山的層層包圍之中,開出了雪山的圣潔;那些花朵,也開在人們的心上,開出了人們的期盼,開出絨轄溝的詩意和風韻。
絨轄溝的村民們忙碌在春天里,像潺潺小溪沖破冬雪的禁錮,哼著春曲,歡唱在田野,漫步在溝渠。他們背靠珠峰,固守著那份孤寂中的圣潔,感染著來自城市性情浮躁的人們。這里,每個人的雙眼,清澈如水,在閱盡孤獨后,把心里想說的和不想說的都告訴世人。
絨轄雖然偏遠,但與世界緊密相連。尋幽探秘的游客紛至沓來,絨轄與日喀則,與拉薩,甚至與全國各省市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聯通和牽掛。村里的姑娘卓瑪說:“開春了,要把自家開辦的民宿拓展到每家每戶,讓每戶騰出一間房屋托管給我,經營家庭旅館,成為全村的一號房東”。卓瑪性格開朗,活潑上進,見到客人唱酒歌,見到路人唱山歌……八方游客都喜歡與她交往。
在這里娶了藏族媳婦、被縣里授予“民族團結家庭”的四川小伙說:“開春了,要組建一個農牧民施工隊,組織村民們干活致富……”
單身女子央金說:“開春了,要找一個男人,一起上山采挖蟲草,多一個勞力,多一份收入。”
過去靠著墻根曬太陽的貧困戶尼瑪脫貧后說:“開春了,要去山外打工,爭取多增加一些現金收入。”
在外經商的玉珍說:“開春了,在拉薩開的藏餐廳,生意更好了。”
孤寡老人多吉說:“開春了,曾經收養的孤兒回來接我到城里生活了。”
正在放牧的青年學生梅朵說:“開春了,去內地西藏班高三學習的任務更重了。去年,有一位師姐,在高考后就回家放羊了,她考上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是縣里的干部送上山的。我也希望今年高考后,有人把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給我送到山上來啊!”
這會兒,絨轄小學的學生正在朗誦課文:“春天來了”。
絨轄溝的春天來了。她從雪域的寒冬醒來,充滿了生機與活力。這里的人們,心里總是裝著春天,心中總有一朵開不敗的花朵。
2022.3.1禮嘉
觀色林湖
唐古拉和岡底斯冰川,孕育了扎加藏布、扎根藏布、波曲藏布等眾多河流,也孕育了格仁、吳如、錯鄂、仁錯貢瑪、恰規、孜桂等眾多湖泊。湖泊與河流相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組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內陸湖泊群。在眾多的湖泊中,最大的莫過于色林湖,被冰川孕育的河流跋涉千里,都匯入了色林湖。它位于西藏羌塘高原南部、申扎縣以北,是西藏最大的深水湖,也是我國第二大咸水湖。
湖邊的老人說,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色林湖一直在“長大”,湖面擴張了百分之四十左右,湖邊的一些草場被淹沒,居民的房屋和牛欄被湖水漸漸吞沒,有的已舉家遷徙。據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研究成果表明,至2010年色林湖的面積已增加到2349平方公里,“長大”的主要原因是降水量增加。
在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里,色林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鬼,每天要吞噬千萬生靈。一個雷雨交加的日子,一路降妖除魔的蓮花生大師降伏了色林,命令他到崗尼羌塘南面的浩瀚大湖中虔誠懺悔,不得殘害水族,并把大湖命名為“色林錯”,意為“魔鬼湖”。由于“魔鬼湖”少有人來,湖邊成了藏羚羊、藏野驢、棕熊、藏狐等野生動物憩息的樂園。
那次,行至色林湖,正入冬季,湖照殘雪,似煙似霧,氤氳天涯。端詳色林湖的姿容,湖面明凈澄澈,湖水幽深,湖邊冰花綻放,不染俗塵,讓人沉醉。一只幼小的藏鈴羊,跪乳報恩,催生出生命的恬靜與斑斕。
站在高處眺望,湖面廣大,近處湖水粼粼,遠處平展如鏡;湖色越遠越深,由近及遠,銀白、淡藍、深青、墨綠,界線分明;湖水的綠由深及淺往周圍擴散。墨綠、翠綠、蔥綠。澄澈、恬淡、綺美。太陽的光輝倒映在湖面上,泛著金紅色的光芒,像涂了一層霞紅的胭脂。碧玉般的綠和胭脂般的紅,交融在一起,優美而寧靜。
湖水倒映的一景一物瑩潔無比。湖中有天,藍天如湖;湖中有云,云如浪花;湖水映山峰,峰如指柔。
湛藍的天空與湖水融為一體,像兩面鏡子,一個懸于空中,一個嵌入地面,相互對照,相互顛倒。藍,從湖水中滴落出來,干凈純粹,廣闊深邃,如夢如詩,讓人目眩神迷,讓人心生孤獨無援,又讓人得到心靈洗禮、靈魂升華。
倒映在湖中的云,一會兒潔白,一會兒乳白,一會兒雪白;白得發綠,白得發藍,白得發青。微風掠過湖面,湖中的云朵更加飄逸輕柔,達觀和灑脫。
倒映在湖中的雪山,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畫,收起了山的峻峭與逶迤,囊括了山的高、雄、險、峻。湖水把眾山摟入懷抱,也摟入了山上的皚皚白雪,山腰的淡淡薄霧,山下的茫茫草原。這時,在湖的面前,所有的山都是渺小的,不管山是斜傾而來,還是拔地而起,都收起了它的豪放與張揚。
我站在一望無際的湖水面前,渺小得像湖中的一朵浪花。
2022.1.20日喀則
加布拉冰川
路遇加布拉冰川,冰塔矗立,冰凌四方,直指冷艷的天空。仿佛要訴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聽說這些冰川,由上百、上千、甚至上億萬年的積雪、濃霧、冰雹侵蝕和堆積演化,經反復擠壓孕育而成。
肅立在冰川下,讓我仿佛回到了冰世紀。波濤似的冰川像洶涌的特堤斯海,浩蕩而又磅礴;又像一道道藍色的火焰,從遠古的雪山飄來,閃爍在冰林里。冰縫犬牙交錯,冰洞林立,宛如童話世界的城堡。我像蹚螂探路、企鵝移步,小心翼翼地踩在冰川鮮活的舌頭上,聽冰川下的冰窟窿發出雷鳴般的吼聲,仿佛要馱著冰川逃出雪山,撲向大地人間。
近觀或者遠眺加布拉冰川,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目所能及的冰川是億萬年前的冰雪嗎?手所能觸的是億萬年前的時間么?這海拔5000多米的高度,托起的千里冰川,是在靜守一方澄澈與清涼嗎?是誰把冰川紀濃縮成亙古的冰雪讓人切近,抖落俗塵,又是誰把凝固的雪花融化成水讓生命延展,難怪人們親切地稱冰川是雪山上的“固體水庫”。
仰望加布拉冰川神韻,不禁想起它旁邊的卓奧友峰,也稱“喬烏雅峰”,藏語的意思是“首席尊師”。它海拔8201米,是位于中尼邊界的世界第六高峰。卓奧友峰有西北、東北、西南、東南和西山五條山脊,峰體常年被積雪和冰川所覆蓋。加布拉冰川就在卓奧友峰的北側,是綿延21公里的現代冰川。海拔5700米以上的峰面上,形成了一些消融區,冰塔林突兀而立,觸目皆是,形態各異,夢幻非常。其間,還有幽深的冰洞、曲折的冰河,壯麗的奇觀令人目不暇接。卓奧友峰把加布拉孕育成了深不可測的山谷冰川以及平頂冰川、冰斗冰川等。在冰塔林的下方,還孕育了一個長2.5公里的冰面湖泊,仿佛是鑲嵌在天際的鏡子,秉承潔凈與晶瑩,映照著萬年冰心的誓約。
1954年,四名奧地利登山運動員就是踏著加布拉冰川,登上了卓奧友峰峰頂。我們來到加布拉冰川已是2022年3月下旬。這個時節,狂風依然大作,卷起的沙塵飄浮在潔白無瑕的冰柱上,被零下四十度的氣溫,凍成一排排“泥人”,像出征的勇士傲立在藍天下。
冰川,在漫長的歲月里結晶而成,又漸漸消融,成為江河湖泊,供人們繁衍生息。在人們感嘆冰川消融過快的今天,我只能雙手合十,以敬仰之心仰望它,期盼一場場雪,豐滿它的身軀,永不消亡。連綿不絕地用冰層深處的融泉,流淌清冽與甘甜,滋養人們的身心。
2022.7.20日喀則
本期點評1:教鶴然
“甘霖夜降暖湖時,稼禾草木爭向榮,一切有情得滋生,此是大地之莊嚴。”
絨轄溝,這片奇險幽靜的谷中秘境,是藏傳佛教代表僧人米拉日巴尊者的圓寂地,他曾在《道歌集》中寫下這樣的詩句。世間萬物因有情而生長,源自于大地的寬容與哺育,字行間似乎與舒成坤散文中的詩意與風韻相映成趣。
“絨轄雖然偏遠,但與世界緊密相連。”與城市的繁雜喧囂和到訪行旅的疲憊相比,這里的山谷、冰川、河流、湖泊、融雪、密林、鳥獸,顯得太過于澄澈、圣潔、質樸和純粹。自然靈性自有其法則,但地方的風物和景觀,恰恰因為與人的社會活動密切相關,才具有了獨特的文化質地。
時代在變化,人們的生活向陽向好,自然風物仍長久地駐留在珠峰腳下,見證著世事變遷,經歷著歷史與現實的輪轉。在《開在珠峰腳下的花朵》里,山鄉間發生著巨變,民宿家庭旅館經營模式的推廣,采藥、經商、打工等多種致富方式的盛行,普通話與基礎教育的普及,國家脫貧政策的落實與在地人們的生活緊密地嵌合在一起。在《觀色林湖》里,我們聽著湖畔老人口耳相傳的民間傳說,看那些河流跋山涉水,穿過歲月,匯入今天的色林;在《加布拉冰川》中,我們觸摸著億萬年前的時間和冰雪,仿佛站在伸手觸云、仰首吻天的峰頂,感受造物的偉大與壯麗。
人們總是在不斷尋找自己與所處地方之間的情感聯結,為之定義,并浸染其中。正如美籍華裔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所說的那樣,“地方是愛的記憶的所在。”而在這些詩般的散文中,目之所及,無處不是愛。
(教鶴然,《文藝報》社評論部編輯,文學博士)
本期點評2:范墩子
寫作最終是一場精神的返鄉,返至內心,返至故土,以尋找一塊能夠安放靈魂和情感的地方。在散文《開在珠峰腳下的花朵》中,作者舒成坤就以樸素而又緩慢的敘述,詩意而又綿密的表達,構建了一塊精神故土。這方精神故土,是真實可觸的,也是被記憶和想象撫摸過的,在閱讀中,我們擁抱自然和大地,向往一種質樸的精神力量,似乎也重新在那里生活了一次,體悟了一次,感動了一次,精神也被雪山、草原、湖泊、冰川洗禮了一遍。
珠峰腳下自帶一種詩性,但可貴的是,作者并未完全沉浸在這種詩性當中,或者說并不僅僅滿足于這種詩性,而是在更大范圍內,與這塊土地乃至土地上的生靈建立起親密的聯系,色林湖的傳說訴說著前世的悲傷幽怨,但在今天,當“我”站在湖前被寂靜和澄明的美包裹時,“那些塵世的喧囂悄然而去,用晶瑩純凈的心靈,去容納藍天白云和雪山峻嶺,讓純凈的光芒時刻閃爍在心間。”仿佛神水在心間流淌。
無論是將視角放在珠峰腳下的哪塊地方,舒成坤的回憶間,都帶有一種可貴的真誠,在我看來,真誠是散文寫作的核心所在。沒有真誠,散文就缺乏了精神和靈魂,缺了眼睛。語言里有淚水,有溫情,有對大地質樸的愛戀,這無疑是寫出好散文的前提。但從更高的要求來看,作者的散文還是存在著一些問題,比如深度不夠,重描寫,輕思考,甚至對散文結構的安排,也有雷同的傾向,希望在原創頻道能夠讀到作者更多的散文,期待看到作者新的思考和突破。
(范墩子,青年作家,西安翻譯學院文傳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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