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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張愛玲的“京劇味道”
    來源:北京晚報 | 彥晶  2022年10月18日09:36
    關鍵詞:張愛玲

    “平劇圈里有張腔(張君秋),上世紀40年代風靡一時……小說界也有張腔,肇始者不是別人,正是張愛玲。”學者王德威在總結張愛玲對民國文壇的影響之時,曾將張愛玲與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張君秋做類比。這是因為二人同樣崛起于上世紀40年代,對于前輩旦角藝人來說,張君秋先生在唱腔和演唱上都有很多突破,而作家張愛玲,則憑借細膩深刻的文筆和特立獨行的作風,以《沉香屑·第一爐香》甫一“出道”,便博得廣大讀者的歡迎,恰如京劇演員,一個亮相,滿堂彩。

    平劇,即京劇,因北京舊稱北平,所以京劇在民國時期曾被稱為“平劇”。張愛玲的成名階段,正好趕上了京劇的黃金時期,雖然她在散文《洋人看京戲及其他》中說,自己對于京劇,只是個“感到濃厚興趣的外行”,但其實張愛玲很愛看傳統戲曲,也看了不少京劇劇目。不過,她在文章中并沒有提到四大名旦新戲的霸業、流派表演層出的風華,而是從一個“門外漢”的角度,記錄下了對演唱者的觀察、表演的感受以及劇本的解讀。如果將張愛玲的小說與京劇藝術對照,更能在其看似不同的脈絡與肌理間,找到絲絲縷縷的共通之處。

    梅蘭芳(左)、楊小樓(右)在《霸王別姬》中分別飾演虞姬和項羽。

    浪漫主義式的反抗

    二十世紀前半,文人崇尚的雅文化傳統遭遇滅頂之災,繼承了民間文化傳統的京劇卻臻于鼎盛,流派紛呈,人才濟濟。以1947年出版的《大戲考》(十八版)為例,這本書是當時流行唱片的唱詞曲譜選集,目錄中唱片唱詞內容共分為十六類:(京劇)老生、(京劇)武生、(京劇)小生、(京劇)花衫、(京劇)老旦、(京劇)大面、(京劇)小丑、大鼓、河南梆子、越劇、紹興戲等等,其中沒有收錄士大夫氣息濃厚的昆曲唱片,而京劇的一個行當,卻能與一個劇種并置,整體占據了全書篇幅的五分之三,還以絕對的優勢壓倒了流行歌曲,京劇在當時之流行可見一斑。

    張愛玲喜愛京劇,也深知其中的復雜,“就連幾件行頭,那些個講究,就夠你研究一輩子”。她老實承認了自己“外行”的身份:“演員穿錯了衣服,我也不懂;唱走了腔,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坐在第一排看打武,欣賞那青羅戰袍,飄開來,露出紅里子,玉色袴管里露出玫瑰紫里子,踢蹬得滿臺灰塵飛揚;還有那慘烈緊張的一長串的拍板聲——用以代表更深夜靜,或是吃力的思索,或是猛省后的一身冷汗,沒有比這更好的音響效果了。”

    關于京劇取代昆曲成為主流大戲,張愛玲有自己獨到的看法:“新興的京戲里有一種孩子氣的力量,合了我們內在的需要。中國人的原始性沒有被根除,想必我們的文化過于隨隨便便之故。就在這一點上,我們不難找到中國人的永久的青春的秘密。”她認為,中國的悲劇是熱鬧,喧囂,排場大的,而京戲里的哀愁,正有著明朗、火熾的色彩。

    抗日戰爭中,上海一度淪為“孤島”,奇人異士會聚滬上,經濟文化呈現出了畸形的繁榮,中西文化劇烈碰撞。彼時民眾普遍的心態是十分恓惶的:眼前虛假的繁華并不牢靠,當世界變成一個大戰場,和平只會遙遙無期。

    正是在這種“來日大難”的心態下,京劇的世界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浪漫主義式的反抗:京戲里的世界既不是目前的中國,也不是古中國在它的過程中的任何一階段,但故事里的老派語言、秩序、人情、世俗、民間,都在戰亂中折射出動人的光輝。在中國的舊舞臺上,文武百官,才子佳人,粉墨登場。因為無比習慣,它構成了一個格外安全穩定的世界。

    深受現代西方文化影響的張愛玲很清醒地知道,“它(京劇)的美,它的狹小整潔的道德系統,都是離現實很遠的”,但她卻不認為這是一種“羅曼蒂克的逃避”,因為歷代傳下來的老戲能夠給人們許多“感情的公式”,當感情簡單化之后,反而會更為堅強、確定,再添上幾千年的經驗的分量,獲得的是個人與環境的和諧感。

    在時代的風潮變動下,有著“地母氣質”的柔韌的民間文化,成為了進退失據的人生的某種依托和支撐。張愛玲對此表示認可,而中國的傳統戲曲也如絲線一般,其實早已無形地織入了張愛玲的小說中。

    上海雜志社1944年初版之《傳奇》,封面由張愛玲設計。

    一種參差的對照

    1937年,17歲的張愛玲就讀于上海圣瑪利亞女校,在校刊《國光》第9期上,她發表了短篇小說《霸王別姬》。與張愛玲后來的《金鎖記》《沉香屑》《傾城之戀》等圓熟的作品相較,《霸王別姬》無疑是一篇青澀的少作,但文字氣度已足夠驚艷,無怪乎張愛玲的國文教師汪宏聲盛贊其“氣魄雄豪”,光芒不下名家的同題材作品。張愛玲的文字緊俏世故,喜好將古今糅雜、新舊并陳,雖然后來傅雷以迅雨為筆名,對此提出過嚴厲批評,張愛玲卻不以為然,她的創作素材是在西化運動中被否定的東西:民間戲曲、章回小說、古典詩詞等等。

    《霸王別姬》是“梅派”青衣經典名劇之一,1922年春,由梅蘭芳與楊小樓于北京首演,同年夏在上海首演,引起了很大轟動。上世紀30年代,《霸王別姬》更是成為滬上表演頻率最高的一出戲。張愛玲的這篇少作,極可能便是對同名京劇的一次“故事新編”。

    京劇《霸王別姬》中,尤以虞姬月夜吟唱的一曲《南梆子》和刎別前的劍舞,最為驚心動魄、精彩絕倫。“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里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梅蘭芳在演唱這曲《南梆子》時,高音、中音、低音銜接了無痕跡,珠圓玉潤,樂音繚梁,將月色中垓下的悲涼之感體現得淋漓盡致。而張愛玲的小說《霸王別姬》的最精彩處,也正是這段對虞姬自刎前心理的細膩描寫。和京劇中的場景類似,虞姬的心境有了進一步的想象和延伸:“每逢他睡了,她獨自掌了蠟燭出來巡營的時候,她開始想起她個人的事來了。她懷疑她這樣生存在世界上目標究竟是什么……假如他成功了的話,她得到些什么呢?她將得到一個‘貴人’的封號,她將得到一個終身監禁的處分。她將穿上宮裝,整日關在昭華殿的陰沉古黯的房子里,領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里面的寂寞……”

    從一曲《南梆子》的意境中生發出來的聯想,正是17歲的張愛玲對人生悲劇命運的透徹感悟。看京劇《空城計》,她也是“只想掉眼淚”:“在這里,他(諸葛亮)已經將胡子忙白了。拋下臥龍岡的自在生涯出來干大事,為了‘先帝爺’一點知己之恩的回憶,便舍命忘身地替阿斗爭天下,他也背地里覺得不值得么?”

    無論是月下虞姬的哀傷,還是鑼鼓喧天中透出的凄寂,都與張愛玲日后在小說中追求的最高美學風格“蒼涼”不謀而合。這一種參差的對照,張愛玲應當是從京劇藝術中汲取過一些養分的。

    1942年12月,上海藝術劇團在上海卡爾登劇場公演話劇《秋海棠》。

    說不盡的蒼涼故事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后,在港大念書的張愛玲乘船返回上海,恰巧與梅蘭芳同船。梅先生“細細的兩撇小胡子”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在小說《小團圓》中,她還描繪了這次與梅蘭芳的擦肩而過。可見,這個時候梅蘭芳已經開始蓄須明志了,而非坊間傳言的回到上海之后。

    1942年12月24日,一部對張愛玲小說創作產生深刻影響的話劇《秋海棠》在上海首演。編導主要以梅蘭芳為參照,將“秋海棠”一角設定為具有愛國情懷的京劇名伶。話劇感動了無數上海市民,張愛玲也在文章中感嘆道:“《秋海棠》一劇風魔了全上海,不能不歸功于故事里京戲氣氛的濃。”

    張愛玲在此后的小說敘事中也不斷營造濃郁的京劇氣氛:小說集《傳奇》之名就與戲曲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金鎖記》《連環套》《描金鳳》《鴻鸞禧》等小說也常常套用民間劇曲的劇名;小說中,張愛玲習慣把時空拉得很遠,跟現實保持著距離,如“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金鎖記》)或“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故事——”(《傾城之戀》)。胡琴的聲音,抑或說京戲的腔調,是絕對“中國”而且絕對“蒼涼”的,說它們構成了張愛玲小說的背景音樂似也不為過。張愛玲在《傳奇》再版的序中,也如此勾勒她所想要表現的小說世界:舞臺上幕布拉開,“拉胡琴的一開始調弦子,聽著就有一種奇異的慘傷,風急天高的調子,夾著嘶嘶的嘎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腦子里許多東西漸漸地都給砸了出來,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張愛玲深愛這種原始的歌聲和力量。

    在小說人物形象塑造中,張愛玲也融入一些了旦角氣質,她們大部分有著一雙花旦般的吊眼梢,充滿了生命力和孩子氣,如小艾“圓臉,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略有點吊眼梢”,王嬌蕊“她那肥皂塑就的白頭發底下的臉是金棕色,皮肉緊致,繃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來”,白流蘇更“仿佛是戲臺上走出來的花旦,她擅于做作,懂得低頭,眼神步態都饒有韻味”。

    讀張愛玲的小說,會很自然地感到人物的扮相、臺詞、動作有戲曲的意味:夸張豐富,浸染著民間文化的活潑之態,同時充滿了色彩與光線的細節。正是這些“看不見的纖維”,組成了中國人活生生的過去,張愛玲的小說也證明了,當傳統不斷被引用到新事物上,會因此增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