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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試論《野望》的日常敘事詩學
    來源:中國作家網 | 王春林  2022年10月22日16:16

    盡管《野望》采用了與《陌上》迥然有別的以翠臺為視點人物的焦點透視方式,但有一點卻是與《陌上》一脈相承的。這就是,付秀瑩所聚焦表現的,依然是芳村的那些不起眼的日常瑣事與杯水風波。正如同曾經的《陌上》一樣,《野望》也可以被看作是一部幾近于“無事”的長篇小說。當然,所謂的“無事”也只是相對而言的,大凡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事情發生。一定要說事情,細細想一下,《野望》中能夠稱得上事件的,大約也不過是,一個是根蓮的丈夫有子雖然沒有什么錢但卻曾經一度沉迷于賭博之中,竟然欠下別人十萬元巨款,受到這一事件的影響,他年邁的母親竟然在氣急的情況下一命歸西;再一個是,增志因為上當受騙的緣故,企業經營一時陷入到困頓的狀態之中,甚至還嚴重地影響到了他和素臺之間的夫妻關系;還有就是,不僅兒媳婦愛莉由于和丈夫大坡發生了尖銳的矛盾沖突,一氣之下回到娘家,三番五次上門都“請”不回來,而且還屋漏偏逢連夜雨,根來辛辛苦苦養育的那些豬因為遭遇豬瘟,竟然一下子就死了很多頭。除此之外,《野望》中實在難以再尋覓出夠得上“事件”的事件。遍布于全篇的,不過是視點人物翠臺眼中所看出的芳村的那些雞零狗碎式的家長里短。但也正是在這些家長里短的呈現過程中,不僅人性的曲折幽微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而且也更是看似不動聲色地刻畫塑造出了若干鮮活靈動的鄉村人物形象。比如,廣聚家嫁閨女辦事,翠臺趕去幫忙,邊干活邊和廣聚媳婦、小令她們聊天:“翠臺說姐姐大喜呀。還不守著親閨女多待會兒去。廣聚媳婦說,早煩她煩得不行啦,一天到晚老氣著我。趕緊打發出這個門子去,好叫我清靜清靜。旁邊小令過來說,嫂子,你這是嘴上不說那心里話。趕明兒真走了,千里萬里,想人家想病了,看你還嘴硬。廣聚媳婦就笑。翠臺說,養閨女就是這一樣不好,好容易養大了,就該飛了。不像小子娶媳婦,添人進口,叫人喜歡。見小令朝著她又是擠眼睛,又是努嘴,正疑惑呢,回頭一看,見粉紅在后頭立著,臉上不是顏色。翠臺知道說錯了話,想著往回拾,卻來不及了。只好訕笑著,問粉紅吃了呀不,這件綠襖顏色真好,在哪里買的呀。粉紅說,在城里買的。誰叫我沒本事呢,生了倆閨女,也用不著蓋房子娶媳婦給人家低三下四磕頭作揖。我不吃不穿給誰省著呀。翠臺知道這是得罪了人家,這粉紅一輩子沒小子,在這個上頭就容易多心,想賠個不是,心里頭又氣她笑話自家大坡的事兒。小令忙過來拉著粉紅打岔,看她的襖,看她的鞋,問東問西。翠臺趁機扭頭去了東屋。”人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芳村的四個女人聚在一起,上演的就更是一出看似不動聲色實則暗潮涌動的大戲。先是廣聚媳婦貌似自貶實則自夸的那樣一種表達。對于自己家的閨女,明明十分歡喜,卻偏偏要做出一副恨不得早點把她打發出門的姿態來。對于她的這點小心思,口舌伶俐的小令,給出的,自是一種毫不留情的揭穿。正是她們倆的對話,引出了翠臺那一番關于養閨女和養小子之間差異的人生感慨。沒想到的是,誠所謂隔墻有耳,這邊廂翠臺無意間的一種人生感慨,卻引起了立在旁邊的粉紅滿肚子的不高興。粉紅無法釋解的一大心病,就是只有兩個女兒,而沒能生下兒子。翠臺的人生感慨,所無意間觸動的,正是粉紅內在的精神情結。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在一時惱怒的情況下,不管不顧地迅即回擊翠臺。“誰叫我沒本事呢,生了倆閨女,也用不著蓋房子娶媳婦給人家低三下四磕頭作揖”這一句話,在無奈坦承自己沒有生下兒子這一事實的前提下,更是把矛頭直端端地指向了正在因為兒媳婦愛梨的回娘家一去不返而百般苦惱的翠臺。面對粉紅如此一番夾槍帶棒的唇槍舌劍,原本想著因為自己說錯話而給粉紅道歉的翠臺,最終決定就這么漠然處之:“想賠個不是,心里頭又氣她笑話自家大坡的事兒。”到最后出面打了圓場的,還是那位置身事外的小令。僅僅借助于四個女人之間的日常閑話,便如此這般充分地寫出那些真正稱得上是曲里拐彎的鄉村心事,所凸顯出的,既是付秀瑩對鄉村女性的熟悉和了解,又是她一種突出的藝術表達能力。

    因為《野望》是《陌上》的姊妹篇,所以,其中的一些人物和故事很顯然上承《陌上》而來,比如建信媳婦的故事。原來的建信,身為芳村的一把手,在村里真正有著可謂是一言九鼎的權威。他的權威,突出地體現在建信媳婦娘家侄子辦婚事時的大操大辦上。盡管說建信媳婦的娘家侄子,也不過是芳村的一位平頭百姓。但他的婚事,卻差不多驚動了芳村差不多大半個村子的人。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建信的一把手身份作祟的緣故。然而,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或者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到了《野望》中,建信卻已經風光不再:“自從建信把腿摔了,又下了臺,整個人就像連根拔的莊稼,漸漸蔫了。出天價在家里鉆著,也不大出門見人。”人都說權力是一劑春藥,實際的情況還真是如此。這位在芳村曾經一度不可一世的建信,一旦失去了權力,再加上身體的不給力,竟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勢沒了,人也矬了。偶爾出來,坐著一個電動輪椅,也只在自家門口轉一轉。后來說是栓住了。芳村人,不說得了腦血栓,只說栓住了。”眼看著整個家伴隨著建信的失勢就要敗掉,這個關鍵時刻出乎意料地挺身而出的支撐了門戶的,竟然是以前那個看似一貫養尊處優的建信媳婦:“只說是這一家子的光景就這么塌下來了,卻不想那建信媳婦看上去柔弱,一個婦女家,卻最是剛強,有心勁。早些年,本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如今只憑著她一個人,倒把這個家硬是撐起來了。”舉凡家里家外,累活臟活,包括建信那不給力的身體狀況在內,任是什么樣的生活困難,都難不倒她。看上去,很是有一點“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的意味:“人們倒都對她敬服得不行。這人哪,從低處往高處走,難。從高處往低處走呢,更難。”就這樣,雖然花費的筆墨并不多,但一位生性特別剛強的鄉村女性形象卻已經躍然紙上了。

    當然,小說中最值得注意的人物形象,無論如何也只能是那位身兼視點功能的鄉村女性翠臺。翠臺這一女性形象,在《陌上》中曾經與本家嫂子香羅一起被作家以對比的方式進行過相應的描寫。“翠臺是那樣一種女子,清水里開的蓮花,好看肯定是好看的,但好看得規矩,好看得老實,好像是單瓣的花朵,清純可愛,叫人憐惜。”而“香羅呢,卻是另外一種了,有著繁復的花瓣,層層疊疊的,你看見了這一層,卻還想猜出那一層,好像是,叫人不那么容易猜中。香羅的好看,是沒有章法的。這就麻煩了。不說別的,單說香羅的眼神,怎么說呢,香羅的眼神很艷。”所謂“規矩”“老實”的單瓣花朵,說明翠臺是當下時代一位恪守家庭本位的傳統女性,所謂“層層疊疊”“沒有章法”的繁復花朵,說明香羅現代性經濟社會浪潮的沖擊襲擾下的鄉村傳統倫理的叛逆者。想不到的是,即使是如同翠臺這樣一位恪守家庭本位的傳統女性,到了《野望》中,也會因為自己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簡直就是一團亂麻似的家事而陷入到難以自拔的困境之中。

    困境之一,是兒媳婦愛梨因為和兒子大坡鬧矛盾跑回娘家怎么都喚不回來。小說開篇第一章的“小寒”部分,這一難題就已經特別顯豁地擺在了翠臺面前。因為工作沒有著落,“大坡天天在家閑著,花銷又大,只出不進。愛梨沒好氣兒,指雞罵狗,大坡又不會哄人兒,兩口子少不了生閑氣兒,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這一回吵得厲害,大半夜里,愛梨抱著孩子回了田莊,說是要離婚,非離不可。”愛梨抱著孩子回了娘家不要緊,翠臺他們家這一下子可就亂了套。眼看著到了農歷的年根,首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趕緊想方設法去把愛梨“請”回家。然而,因為愛梨的娘家特別難纏的緣故,這一看似簡單的使命,還就是難以完成。這樣一來,不僅小說的前兩章都在圍繞如何想方設法敦請愛梨回家而展開,而且因為其中的一波三折,遂使得這一部分產生了某種類似于“三打祝家莊”或者“三請諸葛亮”那樣的感覺。先是“心神不定熬了兩天,翠臺就央了喜針、蘭月幾個婦女去田莊叫了一趟。在芳村,凡是這樣的事,都是請院房里的婦女,能說會道,干凈利落,上得了臺面的,去上門說和,也是懇請的意思。”沒想到卻不行,對方竟然提出了劉家一定得在城里買一套房子的過分要求。既如此,過了幾天后,“又托人請了兩回,那邊還是早先這話。翠臺漸漸就把一顆心灰下來。”關鍵問題是,因為丈夫根來是一個老實本分遇事沒有什么主張的莊稼漢,所以,家里的這一切負擔便都落到了翠臺身上。眼看著時間的腳步走到了臘月二十三,依照芳村一帶的習俗,出了門的閨女是不興在娘家門上過小年的,所以,等到臘月二十這一天,翠臺便打算利用這一習俗的力量,再度打發臭菊和小鸞她們去田莊敦請一次愛梨。沒想到,愛梨她媽卻依然一口咬定原先的條件不肯松口。萬般無奈之下,到了臘月二十二的時候,翠臺只好不情不愿地去勞煩本家嫂子香羅了。雖然說由于彼此間疙里疙瘩的緣故,翠臺一般情況下不愿意輕易勞煩本家嫂子香羅,但這一次,因為茲事體大,她也只好出面央請香羅親自出馬前往田莊。沒承想,即使是口舌伶俐的香羅親自出馬,到最后也落了個鎩羽而歸的敗興結局。雖然愛梨她媽口氣有所松動,沒有再強調必須在城里買房的苛刻條件,但愛梨卻依然沒有被叫回芳村。如此一種結局,頓時讓翠臺陷入到了特別失望的狀態之中。令人稱妙處在于,付秀瑩在這個時候并沒有直接去描寫翠臺的灰暗心境,而是把自己的筆觸一下子蕩開去描摹自然風景:“翠臺看著她的車一溜煙開遠了,還在風里怔怔立著。天上黑黢黢的,沒有月亮。星星東一顆,西一顆,一閃一閃的。風從野外吹過來,寒冷刺骨,把村莊都吹徹了。路燈還孤單地亮著,跟天上的星星遙遙呼應著。”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也,付秀瑩在這里看似在描摹自然風景,實則每一個字眼都直指翠臺此時此刻那灰暗之極的痛苦心境。無論是“黑黢黢”,還是“寒冷刺骨”的夜風,抑或“孤單”的星星與路燈,既是自然風景的寫實,同時也更是翠臺痛苦心境強有力的映襯與呈示。同樣出人意料的一點是,雖然數次登門敦請都沒有效果,但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等到臘月二十六的時候,愛梨竟然主動給大坡發微信,要他去接她們娘倆回芳村。一場曾經令翠臺百般努力都無解的家庭矛盾,就此而得以破解。但不管怎么說,你都不能否認,愛梨的最終回家,肯定與此前三番五次的登門敦請之間存在著不容割裂的內在關聯。

    困境之二,是一家六口人的生計問題。盡管愛梨回娘家一去不返的問題解決了,但翠臺他們一家人的日常生計卻依然是一個無法回避的根本問題。翠臺一家,包括她與丈夫根來,兒子大坡,兒媳婦愛梨,以及孫女小妮兒,還有遠在外地求學的閨女二妞。盡管說二妞可以依靠自己的勤工儉學而養活自己,但剩下的五口人,卻依然面臨著解決日常用度的問題。只要看一下小說中的兩個細節,翠臺他們家日常生計的艱難程度,就完全可想而知。一個是大坡和愛梨之間的矛盾:“給大坡打電話,卻沒有人接。自從上回回來以后,大坡就再沒出去,為了這個,他們小兩口沒少鬧別扭,愛梨嫌大坡掙不來錢,動不動就跟他鬧。大坡呢,天天抱著個手機,刷朋友圈,打游戲,吃飯睡覺都顧不上。”再一個是翠臺和愛梨的一番掏心窩子的對話:“我盤算著,大坡也找活兒去,咱倆呢,一個人領孩子,一個也出去找活兒,你看怎么樣?愛梨不說話,只是抽抽嗒嗒地哭。翠臺說,這樣,要是你出去上班,我情愿在家領孩子,你放心,我把孩子弄得好好的。你們掙了是你們的。愛梨還是不說話,鼻子一抽一抽的。要是你不愿意出去,你就在家領著孩子,我出去找活兒去。我掙了工資,咱們對半兒分。愛梨還是不說話,撕了一塊衛生紙擦眼淚。翠臺說,我掙了工資不能全給你們,你們也清楚,我外頭還有賬哩,你們過事兒時候借的,這都好幾年了。還有,二妞還念著書哩,供個學生,也得花錢。愛梨不哭了,把那團衛生紙揉來揉去,揉成一個小球,拆開,又揉。”毫無疑問,無論是大坡和愛梨他們夫妻倆之間的矛盾,還是翠臺的一番苦口婆心,從根本上說,全都是因為家里的經濟狀況不理想的緣故。正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方面是一家人全都靠著根來一個人養的那些豬來過活,另一方面再加上當年大坡結婚所落下的虧欠,如此一種境況下,身為當家人的翠臺,其壓力之大,自然可推想而知。

    困境之三,是前面剛剛已經提及過的外債欠款。想當年,為了籌辦大坡的婚事,翠臺和根來曾經向親戚朋友借錢。其中的兩個“大債主”,一個是本家嫂子香羅,另一個則是翠臺的親妹子素臺。香羅這邊的情形,小說文本著墨不多。相比較來說,有關素臺的文字更為豐富充分。一是翠臺和根來夫妻倆的一段夜話:“那天聽老牛說,增志碰上了點兒事。翠臺說,是不是?根來說,說是增志的廠子,叫人家坑了一筆錢。工資還欠著工人們不少呢。”由妹夫增志廠子所遭遇的困難,翠臺和根來他們倆馬上就聯想到了自家的欠款:“根來說,更何況,咱們還借著他們錢呢。就是大坡過事兒那年。翠臺不說話。根來說,哎,你怎么了?翠臺說,想事兒哩。翠臺說咱們那賬,也有好幾年了。他們要是真出了事兒,咱們也不好裝傻呀。根來不說話。翠臺說,可咱拿啥還他們哪。”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翠臺和根來他們夫妻倆之所以夜半犯愁,正因為他們欠素臺他們的錢既不在少數,而且也已經時日相對久遠。與這一細節緊密相關的,則是素臺當著姐姐翠臺的面對婆婆的那一番抱怨與哭訴:“開了廠子,當起了老板,一大家子倒都看見他增志了。早些年都干嗎去了。咱這院房又大,人又多,雜七雜八的事兒,哪里少得了增志?借錢找增志,使車找增志,遇上點兒事兒就都想起增志了。可眼下,廠子遭了難處,有誰過來問一句?躲還來不及哩。”無論如何,素臺這一番充滿怨氣的話語中所道出的,正是那種人情冷暖與世態炎涼彼此交織的殘酷現實。盡管翠臺和素臺是嫡親的姐妹,然而,一旦涉及到經濟來往,即使是如此一種真摯的姐妹親情也會受到嚴重的威脅和傷害,更遑論其他。各位不妨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處于如此一種生活艱難境況中的翠臺他們一家,被迫面對著賴以養家糊口的那些豬們因豬瘟而一下子全部死光的悲催現實的時候,那種欲哭無淚的心情實在是無可避免。

    綜上所述,雖然我們也僅只是抓住其中若干的人和事展開分析,但《野望》所具備的那種日常敘事詩學特征卻依然是昭然若揭了。

    (王春林,山西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小說評論》主編。商洛學院客座教授。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第八、九屆茅盾文學獎評委,第五、六、七屆魯迅文學獎評委,中國小說排行榜評委,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有相關著述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