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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中年寫作的生命感喟與人生表達 ——王彥山詩歌論
    來源:《井岡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 龔奎林  潘澤孚  2022年09月02日15:10
    關鍵詞:詩歌 王彥山

    作家們堅持自己的創作,進入中年之后,盡力在題材、語言、敘事等方面創新,生發出自己成熟的穩定風格,就形成了中年寫作這一寫作狀態,與阿多諾、薩義德提出的“晚期風格”相似。因此,中年寫作,是指在人生成長進程中,越過了青春期的激情寫作,開始進入沉靜和自由的創作個性期,穿越現實和歷史的思考,灌注對人生世界深刻認知的個人經驗和深刻內斂的主體態度,在詞與物的審美拓殖上呈現個人經驗的自由表達,形成獨特的藝術個性與美學風格。中年詩人王彥山,在出生地山東與工作地江西的對望間,經受人生體驗的認知和生命困境的催發,致力于詩歌創作和文學編輯。作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王彥山放棄了青春期的激情書寫,以理性沉靜的寫作姿態思考傳統與現代相交的哲思和藝術經驗。他的詩歌被譽為具有杜詩般的沉郁感,又善于在開闔壯闊中觀察生活的極細微處,具有鮮明的語言特色和思想魅力。其代表作《大河書》收錄了140首詩歌,體現了作者從作品文本到詩性精神系統性地追求過程,映照出了詩人所見的當下人的生存境遇和情感狀態,同時也蘊含著詩人對在現代生活沖擊下如何尋找精神出路的思考,是作者詩歌藝術的階段性總結和創新性探索,具有鮮明的中年寫作特征。作為孔孟之鄉的游子,與贛鄱文化相融之后,無形中把江右綿延千年的錦繡嚴密和齊魯的醇厚任俠進行了巧妙結合,形成了質樸而深厚的藝術風格。本文著重從日常生活的創作題材、散文化的創作風格、古典與現代相融的詩性精神、中年人生的哲學思考等四個方面來剖析王彥山的創作特色。

    一、日常生活的創作題材

    馬克思主義哲學告訴我們“社會存在決定意識,意識對存在又具有主觀能動反映。”所以,一切的文學包括小說、散文、詩歌、戲劇等,都來源于生活、取材于現實,如果脫離了實際,文學創作將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但任何文學作品都絕非是對現實的鏡像記錄、依樣畫葫蘆,而是對生活進行藝術的加工,成為高于生活的審美對象。王彥山的詩集《大河書》也是如此。詩人通過對日常性事物的洗滌,在世界和內心之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衡,同時以獨具個性的詩歌語言來表現既不事于浮華也不耽于清談的人生態度,以及對當下快節奏社會的人文關懷。

    在中國這個詩的國度,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是我國大多數詩人所恪守的優良傳統之一,現實主義作品從古至今也是佳作不斷。從先秦的《詩經》,到漢樂府到古詩十九首再到杜甫白居易的詩,都是偉大的現實主義詩歌。除了詩歌以外,還有以其他文學形式呈現的現實主義偉大創作,如《史記》《儒林外史》等。這些都表明了現實主義創作傳統是為歷代國人所繼承的,也說明了關注社會現實的優秀作品會永久流傳。《大河書》140首詩歌,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大量的對于日常生活中所見的人、物、景、事等題材的描寫,大致可以分為兩類詩:一是敘述日常生活之詩,一是抒發生命感悟之詩。

    首先能深切感受到的是詩人對于親情的執著與愧疚之情。在敘述日常生活之詩中,很容易發現,把親人朋友作為創作對象是《大河書》的一個顯著特點。這源于詩人對于親人的深深的執著之情。其中,以女兒為題的詩多達七首,如《把一個孩子養大》《聽王子今彈琴》《看王子今跳舞》《給王子今》等,主要收錄在第二、四、五輯之中。為人父的身份賦予了詩人完全不一樣的新視角,去觀察周圍的世界。如在《把一個孩子養大中》說:“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很像一門手藝活/家傳再好/也要從一筆一劃學起,急不得/也不宜過緩,言傳和身教一個都少不了…直到被訓練成一個技藝純熟的手藝人”,詩人采用了一個極恰當的比喻,表達了一個父親撫養女兒的真切感受并提出了自己養育兒女的方法——要像藝人打磨璞玉,既耐心又不過緩。同時詩人也在提醒人們正確養育兒女的重要性。值得注意的是全書有28處提到“女兒”,可見女兒在詩人心中的珍視程度。對于自己的父母,詩人除了敬愛,也飽含著一份愧疚,因為齊魯文化出走的游子,在南昌回望故土和家園時,總免不了對父母的思念。與母親生活兩地,相隔幾千里,長期沒能侍奉在漸漸老去的母親身邊使詩人內心充滿著愧疚之情,有感而發之下寫給母親的詩就有五首。在《我的母親》中記下了這樣一段話:“2016年/我,不在您膝下,已16年/又是母親節,下午,我撥通您的電話……母親“哦”了一聲,并沒有太多話要說……一番生人般的推讓”,短暫的對話、無力的對白,我們感受到詩人那能透過紙面的愧疚、心酸與無奈感。詩人對于父親同樣飽含愧疚,但與母親相比還多了一分生疏,《我的父親王傳亮》寫道:“我南下求學,在成為異鄉人的路上越走越遠/偶爾回家,坐下來一起喝幾杯/我們客氣地碰杯,然后再無話可說”,與父母的感情的淡化是詩人遠赴異鄉帶來的后果,也在心中漸漸積郁了一份未盡孝道的愧疚。關于友情,詩人很珍重每一位朋友,在《與先生書》中如是寫道:“先生,上乘富饒之州一別又是月余/謹遵師訓,每日讀書,寫作,安身立命/貪玩,不再耽于物/疏離,不再卓而不群/滿腹離騷,付于一紙煙云……想起您的耳提面命,人生奧義,如沙鷗翔集/行路難呵,先生,八面來風中/請示我玄機”。詩人不喜應酬社交,又生活在異鄉,“先生”被詩人視為老師,言語之間透露出詩人的尊敬,想來也是一位風雅高深、博學篤志之士。

    其次,在日常生活中,詩人喜歡借用日常工具來抒懷自我的心靈旨趣,比如酒、茶與紫砂壺。在《大河書》中,專門寫茶和酒的詩歌就有九首,如《酒歌》《茶,1983》《問茶記》《夜飲記》《酒詁》等。亂世梟雄曹操曾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短歌行》),更有傳說狂放詩仙李太白無酒不作詩,留下“莫使金樽空對月,人生得意須盡歡”(《將進酒》)的豪言。對于王彥山來說,飲酒不僅是喜好,更是排遣孤獨、憂愁的必需品。正如《酒歌》中所言:“那蒸騰的孤獨,只有我還坐在一條江邊/獨酌,那偶爾跳上岸的過江之鯽/便再也沒有回到故鄉”,對于生活在異地的詩人,那股揮之不去的鄉愁總會在獨處時飄出,唯有酒才能幫助他短暫祛除。而茶,就像生活的調節劑、鎮靜劑,讓詩人能夠在現世的重壓下得以喘息和思考。又如《飲茶記》所寫道:“在內陸省的一張床上醒來/我看見我的余生/并不遼闊,相反/在精確標注的版圖上/我日漸縮小,縮成/一把紫砂泥摶作的壺/壺里一撮茶葉的肉身/一炷熱水,我便急遽醒來/帶著前世的風霜和雨露”。甚至連茶壺也被詩人收入筆下,因為詩人喜歡收藏、把玩、鑒賞紫砂壺,一首《問瓷記》妙趣橫生:“用一千多度的窰火/拷問你,鍛打你,改變你濕氣過重的肉身/那流遍你全身的/是不屈的淚水”,看似是在寫茶壺,其實還暗涵著詩人的人生思索。從詩人對于茶、酒的喜愛中,我們可以察覺到詩人身上散發出的古典儒士的氣息,詩歌的風格也帶有古典韻味,這點將在后文詳細分析。

    再次,詩人對于社會底層人民也是滿懷同情與關愛的。在詩人敏銳的目光下,自然也不會錯過日常工作與生活的所見所聞,因而創作了許多對于社會底層人物的描繪的詩歌。《你們》《蛤蟆街》是寫隱藏于繁華都市角落的底層女性:“偶爾有年輕人光顧/飄忽著/像個春天”,“只有當母狼嗅到/另外一頭母狼闖入的氣息/打上門來,揪扯著你們的頭發”,這里也運用了比喻的修辭,對底層女性的生活常態進行了批評性的同情,暗含詩人對于社會還存在低俗丑惡現象的控訴但又無可奈何之情。《出差深圳》《礦工小史》描寫的是城市底層工人的生活悲歌:“工人們光著膀子,圍坐在燈下/吃著晚餐”,“他們頭上是燈/外面是深圳無邊的夜空”,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了進城務工的社會底層勞動者的貧苦辛勞的工作及生活狀態。在詩人王彥山的眼中,生活的任何微小之處皆可入詩,例如《早班的公交車》《肉夾饃》《我安享這明凈的一日》等。其中《早班的公交車》以驚人的四行短詩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擠/人人都很安靜/上帝給他們每個人派發了/一臺智能手機”,使用如此簡短的語言,似乎只呈現一個畫面,卻發人深省,這表現了詩人極強的構事能力。

    最后,就是對于生活時事的記錄和生命感悟的闡釋。以記錄體為題的詩就多達16首,如《春節記》《桂林記》《遠足記》《蝸牛記》等。這些對時節、旅行、風景、趣事等的記錄透露出清新淡雅之感,如《清宴》中“一只鳥掠過水面時/驚動了天上的云朵/橋上車輛往來/少女的白裙翻卷”,如此畫面好似一幅寧靜的古景呈現在讀者眼前。相對于描寫人生百態之詩,我覺得對于生命的感悟思索更加富有韻味,主要包括有感而發之詩和對時光的感悟之詩。前者如《春天的河流》《聲聲慢》《一夜星空》《從此,不再青春》《子非魚》等,這些詩歌充滿了詩人的哲思,具有很強的品讀性。在《春天的河流》中寫道:“當萬物收斂翅膀/沉睡如鶴,只有一條春天的河流醒著/夢中的黃金下沉/直到夠到亡者的鰭”。而對于時光的流逝,詩人更加敏感。書中有十首詩歌是直接呈現年齡的,反映時空的變化,如《人到三十》《三十四歲感懷》《中年賦》《生日隨筆》等,把中年寫作的生命狀態如是呈現。其中的詩句不僅表現了王彥山對時光的敏感度,同時也表達了詩人對于自我生命的思考,體現了詩人強烈的個體意識的覺醒。如《人到三十》:“對鏡自憐時/人生智慧沒有如肚腩/一天天積淀/活在這熱鬧的人間/荒蕪,一天勝過一天”,充分體現了詩人對于生命、生活的趣味思索。

    通過以上歸納,我們不難發現詩人王彥山的《大河書》都在呈現詩人生命中的一切人生感悟,具有中年寫作很強的自傳性特質。

    二、散文化的創作風格

    王彥山的詩歌創作,更傾情于散文化的創作風格,又具有敘事詩的樣式。如今的詩歌我們稱之為新詩,誕生于1917年新文化運動高潮中,是以《新青年》上刊登的胡適、沈尹默、劉半農的八首白話新詩為標志的作品。隨后經過郭沫若、聞一多、徐志摩、戴望舒、艾青等一代代詩人們的不斷探索、豐富、完善,北島、海子、顧城、余光中、舒婷等詩人的努力實踐,詩歌的發展朝著現代化方向更進一步,詩的散文化特征不斷加強。因此,王彥山詩歌的散文化特征也是有根可尋的,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的山東前輩艾青,艾青認為:“強調散文美,就是為了把詩從矯揉造作、華而不實的風氣中擺脫出來,主張以現代日常所用的鮮活口語,表達自己所生活的時代賦予詩以新的生機。”從王彥山的詩歌中,我們正好能夠體會到艾青所說的特點,如在《歧路別》中勾勒出詩意雙絕的唯美畫境:“山川依舊/風物依然/大地鋪著經年不化的霜/煙囪兀立在地平線上/吐著隔夜的煙之絮語”。山川、風、大地、霜、煙囪、地平線,這些自然的和現代的意象,構成了一幅人與自然完美融合的風景畫,極具畫面感,彰顯了詩人的語言構建能力。微信已經成為了當下中國人民最喜歡的社交類軟件之一,朋友圈隨之成為了人際交往的重要新舞臺,由于缺乏面對面的交流,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日益淡化,正如《當》中所說,“微信時代/多少換頸之義成為點贊之交”。生活在當今這個網絡飛速發展新時代的中國百姓,必然能體會到這句詩所述的生活真相。微信讓信息流通極度便利,但反過來說明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真實交流越來越少,人們更愿意在朋友圈里互動,導致朋友之間的關系在慢慢疏遠。這里面還蘊含著詩人更深層次的反思: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否會因為電子信息化的高速前進逐漸僵化疏遠?網絡的不斷發展、生活不斷簡便化又是否會對人類社會造成不利的影響呢?作者樸素平易又帶有時代特色的詩句,飽含了對于網絡社交發展會導致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逐漸疏遠的時代憂慮。

    王彥山的詩形無拘無束,散文句式中充滿詩意的美,如組詩《三月之鏡》古今結合、散文化極強:“贛江之水濁兮/三月入夜的豫章故郡/船在入港,錨劃開一條魚的胸膛/只有石頭還沒有開花”,“江湖變色,我枯坐/到魏晉,也沒有等到/一封春秋來信”,深入歷史,信馬由韁,縱橫捭闔,以點帶面,極盡能事。其實在艾青之前,還有一位五四白話詩人先驅康白情,他以富于色彩的語言寫出了當時青年人的進取的精神和樂觀的心境,在描寫與抒情之中自有一種“新境界”,如《和平的春里》:“遍江北的野色都綠了:柳也綠了/麥子也綠了/細草也綠了/水也綠了……和平的春里還燃燒著幾團野火”,樸素得幾近單調的詩句勾畫出了江北春野之景。到如今,從王彥山的詩中,我們依然可以發現前輩們的創作理念痕跡:“桃花偽裝成病人/在逼近/春天拒絕/做真醫生”(《三月之鏡·八》),桃花、春天分別被比喻成病人和醫生,幽默又形象地表達了詩人對春天的留戀之情。“雨后新晴/一個城市的肺呼出更多的/風輕和天高/那電路板樣運行的城市/越是繁忙,越是荒涼”(《晚讀》),好似一幅立體的雨后城市運行圖清晰映入眼簾,表明詩人很善于抓住瞬時的生活場景,利用常見意象,通過詞與物的組合、變形、陌生化方式,重構語言的內涵與外延,帶給讀者以散文詩的感受。

    雖然王彥山的散文化詩歌給讀者一種樸素平實的印象,實則詩歌語言中飽含著詩人透過歷史與現實思考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哲思,只是被王彥山以精湛的隱喻和博喻的構事手法所掩蓋。“風/這醉醺醺的郵差/騎著綠色的毛毛蟲/在鄉間的田野里穿行”(《酒歌》),“墻頭草/被一陣風壓彎了腰/風過,又擺正自己”(《中年賦》),“一朵哪都不去的云,早已坐化/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憶故人》,這些大量運用比喻修辭的通感詩句,把詩人在不經意間表達的思想,借所用物象之口說出來。如《蛤蟆街》中,詩人就通過“后現代的雛鳥”“鳥籠”“細小的骨頭”等進行了巧妙的意象構建,詩人抓住了“吃”這個關鍵動作暗示,在現實的與詩歌中的蛤蟆街之間架起了一座隱喻橋梁,將一天中短暫的一刻所見化入其講述的世界體系之中,側面表現了詩人在一瞬間抓住神髓的觀察力和將之合理重構于現實的創造力。以上就是對王彥山詩歌的語言和形式風格的分析。

    三、古典與現代相融的詩性精神

    一方水土養一方文化,地域的差異會導致不同的文化土壤孕育不一樣的文化基因。王彥山是一個生長于魯西南的北方漢子,齊魯大地乃是孔孟故里,具有濃厚的儒家文化氣息,注定了詩人從小就接受的儒家文化熏陶。但他成年后求學于南方,長期定居于南昌,又受到江右千年文化和南方都市的熏染,這讓我們得以在王彥山身上發現南與北、古與今的文化結合,從而形成了他獨特的詩歌藝術和詩性精神世界:古典美與現代意識的結合。

    《大河書》不僅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古典之氣,同時給讀者塑造了一個現世儒士、隱者的詩人形象。而古典之氣首先體現在詩歌大量的古典詩詞、名人典故的化用上,全詩有不下30處地方化用了古典詩詞,從先秦到唐宋的為人所熟知或不熟知的詩詞典故,都化用在《大河書》中,尤其能發現詩人對于老莊、陶淵明、李杜和小李杜、蘇辛等各個時代文壇巨子的喜愛。如“兩條涸轍之魚相呴著”(《我們》)出自《莊子·外物》;“貓和鼠,咬住同一條玄而又玄的子非魚”,引用自《莊子·秋水》;在《酒歌》中“手可摘星辰/噓——唯恐我們的喧嘩/驚動天上人和語文老師/那直掛三千尺將斷不斷的涎水……”,這里更是化用了李白的《夜宿山寺》和《望廬山瀑布》兩首古詩中的詩句。而這些名宗大家都有一個特點,他們能清晰認識到現實世界的束縛,向往自由隱逸的生活。讀者能感覺到詩人對于古典詩詞的化用似是信手拈來,同時又令讀者讀來感到巧妙而毫不滯澀。顯然詩人如若沒有對古代文學廣博的閱讀積累和對文學知識的熟練運用能力,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對于王彥山詩歌古典精神的理解,以修辭、用典、化句形式化于詩歌的文本肌理之中,這是表層現象,更深層次是存在于精神層面的詩歌內部的古意,從而重塑了詩人的內在氣質。通過140首詩歌的閱讀,我們能發現詩人對于古代先賢尤其是老莊、陶淵明、李杜、蘇東坡等人的崇拜,詩人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也在向古人靠齊:對于茶、酒、紫砂壺的喜愛,隱士般的簡單生活(寫詩、步行上班、陪女兒、偶爾遠游),這是詩人追求的樸拙的古意。誠然,古典美是王彥山詩歌的重要成分,但《大河書》中所體現的個體生命意識的覺醒與高揚,并把它與古典美相結合才更令人驚嘆。

    詩是社會的產物,一時代有一時代的文學,文明的進化自然影響詩歌的建構,邵洵美曾敘述了一個詩學發現中公認的事實:機械文明的發達,商業競爭的熱烈:新詩人到了城市里,于是鋼骨的建筑,柏油路,馬達,地道車,飛機,電線便塞滿了詩的字匯。而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的經濟體制轉型,給中國社會帶來的影響是全面而又深刻的。它不僅改變了人們的精神信仰、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而且還給知識界創設了新的文化意識和話語環境。因此,王彥山作為與新時代同步成長的詩人,他站在了當今的時代土壤和社會語境中,將其獨有的深入靈魂的古典氣質融入到被時代喚醒的個體意識中,構建并呈現出獨特成熟的詩性國度。如在《訪陶淵明不遇》中,他說:“后學們撥通東晉吏部的電話/打聽你的近況,答曰:此人/已移民俄羅斯,正與一只/叫阿赫瑪托娃的西伯利亞鶴/對飲”,詩人通過大膽的想象,將古典與現代進行了獨特的融合,令人叫絕。

    其實將古典與現代融合是極不容易的。單從詞本身來看,兩者似乎就是矛盾的。因此,我們在詩歌中,經常可以感受到詩人的個人理想與客觀現實世界的沖突。如在《醒來》一詩中寫道:“一匹現世的瘦馬在江湖上走了多年/今夜誰為你掌燈?/誰為你夜半起來添料?”又如《云游記》中所說:“火車在爬坡/一直爬上云貴高原,從人神共居的云水間/往下一看:呵,四野無人”,我們能從中聽到詩人的弦外之音,詩人試著融入現實,但卻發現道路艱辛,就像是一個披著21世紀外衣的古儒,只能守護著內心的一方凈土,砥礪前行。

    四、中年人生的哲學思考

    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所有的詩句都不是簡單的社會現象復述,而是內心世界與生活真實共鳴碰撞之后的發掘。由于詩人閱歷的開闊,藝術審美的加深,中年往往呈現青春期詩人所難以達到的高度。王彥山在人到中年之后,一直思考著中年寫作沉穩內斂的寫作狀態,以及如何抵抗當下的焦慮獲得精神的自由和審美的自覺,因此,其詩歌文本映證著一個以中年自稱且充滿中年焦慮感的詩人形象,也呈現著詩意棲居者的探尋。

    對于年齡,詩人是十分敏感的,在前文已經提到過有不下十首詩歌是用來寫自己的年齡的,他之所以喋喋不休地在文本中進行時間的敘述,那是因為時間在改造著每個人的認知。詩人發現自己人到中年,每天送女兒上學、做飯,閑暇時則讀書寫詩,或品茶喝酒,或把玩紫砂,既有人生愜意的愿想,更有中年焦慮的反思。這是為何呢?答案就隱藏在作品之中,那就是來自于家庭和社會責任的父親與兒子所面臨的生存壓力。女兒上小學了,父母漸漸老去,加上詩人遠離故土,漂泊異鄉,更是增添了不小壓力,各種因素綜合之下,才導致了中年焦慮過早的出現。在《中年之癢》中,詩人寫道:“向晚,客廳里獨坐/碗筷擺上餐桌,女兒還沒回來/古人之憂和今人之痛,在我身上/擰緊同一顆螺絲。”中年的人生狀態和內心獨白不言而喻。在《女學生》中,“在放學的路上,你高高揚起的十七歲的臉/像一盞剛出窯的玲瓏瓷燈,照亮/迎面走來的一支頹然的中年之燭”,仿佛任何日常的所經所見所聞之事,都能引發詩人對中年的感嘆,夾雜著苦悶與淡淡的無奈。詩人發出的感嘆并不僅僅代表個人情感,還代表著這個時代的中年焦慮:這是一個節奏迅速的信息時代,帶給人的壓力也是巨大的。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出差深圳》中所描繪的城市裝修工人,在幾乎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腳手架上爬上爬下。以及在《礦工小史》中,礦工得下到500多米的礦井下,看見華北平原生火做飯騰起的煤煙時,不應該忘記工人的奉獻,就像最近流行的一句話:“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詩人以冒著生命危險工作的城市裝修工人和礦工為代表,表達了對底層勞動者的艱辛生活的深切同情,也暗含著對這些新時代勞動工人默默奉獻的贊美和致敬。

    而應對個人理想和現實的沖突以及中年焦慮,詩人在作品似乎顯得有些消極避世,在詩歌中通過“一頭厭世的犀牛”“厭世而不混世”等話語,尋找詩意的棲居和心靈的“隱逸”。王彥山與古人對話,表達自己的情感想象,《訪陶淵明不遇》《這幾年》等詩就塑造了一個“鬧市隱者”的形象:“閑來讀史”“偶爾寫詩,但也不是非寫不可”,經常醒來“夜飲”“愛茶”,“看王子今跳舞”,這些似乎就是詩人生活的全部。但這些只是表象而非詩人內心深處的思想,他提出了應對世俗的“譫妄”之法,那就是保持“澡雪的精神”,即要“堅守內心,保持本真,耐心的對待現實的不斷騷擾,在砥礪中前行”。王彥山并不是一個老于世故的人,這是符合他的特質的——一個骨子里隱藏著古典氣息的儒士,這就是中年寫作在閱盡紅塵之后思考人生歸途的哲學問題。正如吳思敬認為:“中年寫作卻伴隨著理性的回歸,使詩作增添了沉思的品格。青年時代的浪漫、張揚與中年時代的沉著、寧靜,與其說是年齡的差異,不如說是人生經驗的不同。青春期的內心風暴通常是由于外部世界與身體的信息能量大量注入心靈造成的。對于中年人來說,不斷沉積的外部經驗被納入深層心理結構,使他們看待世界時就有了多種角度與選擇,這樣當一種新的經驗進入詩人心靈世界,會引起同化與順應,卻不一定能掀起情感的巨瀾。”王彥山在《這幾年》中鄭重表示所厭惡者無非是“官員的嘴臉”“江湖上一個個混世之徒”“根子上爛掉的寫作者”“酒肉之徒”。在其他詩歌中也可以看到詩人對于現實中丑惡與不公的鋒利批判,例如《冬天了》:“一枚不被應試教育承認的蛋,冬天了/……她不想上幼兒園,只想/……”這是對當下應試教育對孩子天性的抹殺的不滿。詩人在批評的同時也進行了深刻的沉思和重新建構。如在《涼水澡》中他說:“即使現世如泰森的重拳/一次次把我們逼到角落/狠狠打擊,我依然會把開關擰到最大”;在《年少時》中也寫道:“偶爾,我會在黃昏/像一陣炊煙出離,又像一匹神馬/精騖八極,回到結結實實的大地”。這是他給出的答案,也是想傳達給我們的精神力量。

    在這個“一切都在建筑,一切都在流逝”的快節奏時代,即便不得不向現實妥協,仍然要保持不變的初心,去熱愛生活,感恩生命。正如詩人《生日隨筆》中所說“感謝一切不可饒恕的/過往,還沒有低頭……感謝植物/讓我謙卑,使我明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當人生如寄,我等也不過/一介草民”。是的,常懷感恩之心,自會少去很多現實的煩擾。我們面對生活總有諸多的如意與不如意,但我們的心靈只要保持干凈與純潔,人生總是美好的,這是王彥山詩歌想告訴讀者的很重要的思想。

    五 結語

    總之,作為中年寫作的代表,王彥山穿越現實和歷史的思考,自覺抵制外界對個人精神世界的侵蝕,始終保持自己的本心和獨立風格,詩人盡管陷入了沖突的境地,卻始終能保持對內心的忠誠。對于向往自由靈魂的王彥山來說,他渴望詩意棲居,愿意靜心思索隱逸的理想,追尋生活的終極意義,因此,詩人在創作中融入對人生世界深刻認知的個人經驗和深刻內斂的主體態度,將時代烙印濃縮于字里行間,將自我古典精神融入日常生活,向讀者展現了中年詩人的自我世界與詩歌地理。

     

    作者簡介

    龔奎林(1976-),男,江西新干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潘澤孚(1997-),男,江西銅鼓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國學研究。